啞巴路四失聲「哎呀」的叫了一聲,突然竄起來,把倦眼睜開,向四面張皇的一看。火焰燎亮,屋中隨風刮進來濃煙。
啞巴忽地跑到屋門口,把門扇狠狠一踢,竟沒有踢動。門口外堵著許多乾柴,鼻中嗅得一股子硫磺油蠟的濃臭。啞巴旋風似的在屋中一轉,煙影中,只聽太極陳又叫道:「啞巴,快叫人去,有歹人放火!」
當這時,前後窗欞都燒著了。啞巴猛然一拉太極陳的右臂,又急急一伏身,把太極陳背起來。
外面的火劈劈拍拍的暴響,陣陣濃煙隨風發出呼呼之聲。大廳上睡著的太極陳門下眾弟子一齊驚動。三弟子耿永豐虎似的跳到院中一看,煙火是從跨院湧來的。耿永豐大驚,狂呼長工們快起來:「不好了,老當家養病的跨院失火啦!」
陳宅上下全都驚醒。
耿永豐、太極陳的次孫陳世鶴非常惶急,齊撲到跨院來,聚在靜室門前,靜室為乾柴烈火所圍,恍如窯煙火窟,耿永豐、陳世鶴繞圈大叫,急得兩人齊要突火入援,就在伏身作勢之時,猛聽屋門克察一倒,黑忽忽飛出一物,是一隻木凳,直拋出來一落地,「拍察!」摔得粉碎。跟著火焰略一煞,倏地從屋門內竄出一個人來。眾人忙看,正是啞巴路四,背著師傅陳清平,沖火而出,從屋內往院心一竄,落下來,踩著碎凳,啞巴踉踉蹌蹌往前栽過去。耿永豐縱步趕過來,一把扶住啞巴,陳世鶴抱住太極陳。
眾人在驚慌中,見宅主得救出來,一齊大喜,都圍過來,攙架問訊。太極陳喘吁吁道:「好孩子們,難為你們,全不看看這火是怎麼起的!我死不了,房子不過燒這三間,連不到別處去。你們還不快去尋拿放火的人嗎?」
一句話提醒三弟子耿永豐,急率長工們救火。撲救甚速,火未成災。家人們攙著太極陳奔客屋。
耿永豐和五師弟談永年,急往前庭、後院、內宅,察看失火的原因,搜尋放火的歹人。各施展輕功提縱術,先後竄上了房,攏目光,往四面察看,四面絕沒有人影。
家人忙答道:「早潑滅了。」
太極陳忿然坐起來,看見耿永豐悄悄溜進屋,冷笑了幾聲道:「老三,你查勘得怎樣了?」
耿永豐惴惴的回答:「查明確是歹人放的火,大概是從西南角爬牆進來的。」
太極陳怒道:「看見人沒有?」
耿永豐低頭道:「沒有。」
太極陳哼了一聲,半晌說道:「豈有此理!我們爺們在這陳家溝子,一向安分守己,從沒有恃強凌弱人的地方。陳家溝子的一草一木,從來沒有肯動;就是綠林道,也沒有敢來在我眼前□砂子的;至於老鄰舊居,我更沒有得罪過誰,如今竟有人找上門來,堵著屋門放火,想把我活活燒死!我太極陳創了四十多年,兒孫滿堂,徒弟一大堆,臨了落個教仇人燒死,也死得太現世了吧!要是讓放火的人逃出掌握,我還有什麼臉面,在陳家溝活著……」因又拍枕歎道:「可歎我這幾個高徒,到了師傅危難的時候,那個有點用!若不是啞巴救我出來,或許活活燒成灰燼!難為你們兩三個人,查勘了半天,竟會讓賊人逃脫了?」
耿永豐、談永年,全都慚愧無地,沒話可答。
太極陳盛怒之下,連家人帶門徒,一個不饒,挨個申斥一頓,忽一看見啞巴路四,不由點了點頭。又看了看門徒們,唉了一聲,遂躺在床上,不言語了。
耿永豐等深知師傅家門失火,有損威名,當然說很著急,又很抱歉。直容得太極陳稍微氣平,耿永豐這才把查勘所得的情形,一一說明。
但是張老拴是個老實人,若說他放火,這決不近情理。耿永豐又低聲說:「師傅歇歇吧,弟子破幾天功夫,一定要把賊人的底細訪出來。當初弟子們不是不知道拿賊,因為當時想救人救火要緊……」
太極陳哼了一聲道:「你們好幾個人,就不會分開來做嗎?再遇上事,千萬記著:別往一處擠,務必分途辦事。救火,救人,護家眷,搶抬財物,捉賊,各認定一件事下手,賊人焉能逃出掌握!」
耿永豐連忙引咎認過,順著太極陳的意思,極力慰哄了一陣。見太極陳閉上眼,這才悄悄的退出來,忙和五師弟談永年,密商探訪縱火歹人之計。也不敢再向太極陳多說,只暗地用心鉤稽。因想太極陳在鄉里間,雖然並沒有得罪過人,可是就為吝惜拳術,不輕易授徒,他就頗招武林後進的妒忌。這放火的人也許是拜師見拒的人,訪實了太極陳身在病中,特意縱火,以快私怨,也未可知。
耿永豐想張老拴家中並不見有可疑的人出入。五弟子談永年,次日把七弟子屈金壽找來,兩人偕往各處暗訪,也沒有頭緒。
太極陳身在病後,更經這番驚急氣惱,病勢又加重起來,喃喃自語道:「竟會有仇人大膽來我家放火!」恨不得立時病癒,親手追究此事。急得唉聲歎氣,心中卻是暗暗感激啞巴路四,此次多虧他捨命背救,才得逃出火窟。他倒沒有白救他!這個小啞巴居然知恩知德!但是他又想:那天啞巴如不在跟前,憑自己一身功夫,也會逃出屋來。人老不服氣,太極陳更甚。
雖然這樣想,到底吩咐家人,此後好好看待啞巴,給他加月錢,不許再教他挑水了,也不必做別的活了。
「只教他服侍我,他倒會侍候人。」
陳老奶奶更感念啞巴,當天便賞了十兩銀子,又給了一套衣服。然而啞巴也病了。
這一回捨命救主,啞巴不但驚嚇過度,又努過了力。他經月侍疾,早熬得眼紅力疲。仇火突發,屋門口有歹人堆著的柴禾,門又倒鎖著,煙薰火燎,被他破死力砸開門,又恐歹人暗算,把一隻小凳拋出去,背著太極陳,拚命往外一竄,登時失腳栽倒。雖經耿永豐扶起,經這一跌,吁吁狂喘,幾乎軟癱在那裡,第二天他便病倒。陳宅上下慰勞有加,忙給他治病,第三天早上他就好了。
這一回火災,太極陳的靜室門窗燒燬。當時潑水澆救,屋中什物全被水漬壞了,因此
七弟子道:「一點也不差,三層院,三十七間房。」卻又低聲說道:「師哥,你猜這死的人是誰?」
二人齊問:「是誰?」
七弟子悄然道:「蝴蝶蔡二!」
客堂中人一齊大驚。沈默了半晌,耿永豐看看方子壽,方子壽也看看耿永豐,隔了一會,率直說道:「這蔡小二就是小蔡三的親哥,一向是耍胳膊的漢子。他怎會死在土圍子那邊呢?七師弟,你怎麼看見的?」
七師弟道:「四哥,你不在這裡,你自然不知道。前天有人到師傅這裡放火,撲救很快,幸未成災;但師傅卻非常動怒,責備我們無能。我和三師兄、五師兄這些天急壞了,天天出去查訪。當天失火時,要是留神,或許當場抓住放火的賊,如今隔了日子,那裡訪得出影子來?老師罵我們廢物,我們沒法子,只可出去瞎碰。我剛才偶爾溜到亂葬崗子,看見一群野狗打架,過去一看,才看見這具新死□教狗給刨出來了。新刨的坑又很淺,我就趕開了狗,過去仔細一看。」
耿永豐哼了一聲道:「老七!你好大膽子,竟不怕叫人看見?鬧著玩的嗎,人命牽連!」
牆根下的泥腳印早經用紙摹下;太極陳立刻吩咐三弟子,那這鞋底,互相比勘一下,果與紙上畫的腳印吻合,一定是放火的無疑了。
「卻是被誰殺的呢?」太極陳眼望眾弟子,眉峰眼皺,面現嚴重之色。愣了一晌,忽只眉一挑,向方子壽說道:「難道是你……」
方子壽嚇得急忙站起來,道:「弟子可沒那大膽子,我可不敢胡為!」
太極陳盯了方子壽兩眼,點頭不語,又轉而看定七弟子。
七弟子屈金壽忙說:「老師你老可別錯疑!弟子只會這麼一點功夫,我可絕不敢那麼用,你老放心!」
太極陳又點頭,道:「你們坐下。」雙眉又皺起來,道:「誰呢……」
耿永豐拿著鞋,比量過來,比量過去,忽然發話道:「老師!你可記得給四師弟匿名投信的那人不?」
太極陳矍然道:「哦!不要胡猜!」心想:「登門放火的暗中有人,捉賊加誅的暗中也有人;上回揭破奸謀,也有這麼一個匿名人物。這兩件事,是不是出於一人之手?我反倒暗中教人保護起來了?」雖不教弟子胡猜,自己卻反覆揣測良久。當下暗囑眾弟子不要聲張,把這鞋也燒了,打算候自己病癒,定要訪一訪這匿名的能人。放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