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了天工廚房中,阿暴依舊在用他那把碩大的菜刀在切菜,強龍依舊在做饅頭,老狼依舊在燒火。外面打翻了天,他們卻一無所覺。阿暴看到阿飽後,連目光都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阿飽也就悶悶地找了個角落,蹲了起來。
他想起方才在街上看到的少羲與顧傾城。少羲的指揮得當,讓天工城減免了不少傷亡,而顧傾城的勇武與善良,也讓她贏得了無數的讚譽。他們倆並肩站在街心,接受民眾們的敬意,阿飽不由得有些自慚形穢。
這一切,就在他的眼前,但卻又那麼的遙遠。只有阿飽自己知道,他永遠無法享受這一尊榮,永遠不能!
顧傾城一面微笑著,她的眼波卻在不經意地掃射著一撥撥來去的人群。她尋找的是誰?阿飽忽然發現,自己在這個地方停留的已經太久,也許,他該走了。
素月緩緩從東天升起,將銀輝遍灑在這片蒼青色的城中。所有的悲傷、痛楚,都被這潔淨無瑕的月色掩蓋,看不出一點的不平來。
這蒼茫的月色,是最公平而仁慈的,照耀著這片被神所遺棄與憎恨的土地,正如它照耀著玄武帝國最偉大的岡仁波吉峰一樣。
它無視貧賤與尊榮、卑微與偉大,甚至不會因罪與善而有一絲的更改,它照耀著,只因它有光。
阿飽仰望著這片月色,茫然不知道該向何處去。地母神的威嚴幾乎涵蓋了整個大地,他能夠逃脫麼?
他忽然想起了老魔法師的話,這個似瘋不瘋,總能拿出最能解決問題的法寶來的天工聖王,會說出什麼樣的秘密呢?阿飽忽然有一絲好奇,也許他能夠解決自己的疑惑也說不定!
他決定去聖殿看一下老魔法師。
聖殿並不遠,就建在這座冰山的最高處。他小心地拾階而上,盡量不驚動別人。當他走到了台階的盡頭,剛要伸手敲門時,那門卻悄無聲息地裂開了一條縫,老魔法師一把將他抓了進來,跟著輕喝道:「噤聲!」
阿飽依言不發出半點聲音,良久,方才問道:「你要告訴我的秘密是什麼?現在可以說了麼?」
老魔法師聽他相訊,心下大喜,眉花眼笑地道:「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阿飽自己想了一陣,終於搖了搖頭。他連自己最大的願望都不知道,又怎麼會知道老魔法師的呢?
老魔法師得意地道:「那就是永遠從這座冰城中逃出去,再也不要回來了!」
阿飽莫名其妙,道:「這個秘密關我什麼事?」
聽他這麼發問,老魔法師的笑聲變得有些奸邪起來,老魔法師神秘地道:「我這次逃出去之後,他們對我防範的就更加緊了,但還是給我想出另外一個法子來,那就是——你假扮我,我假扮你!」
他這段話幾乎讓阿飽摔倒:「這……這怎麼可能!」
老魔法師急忙抓住他,似乎生怕他跑掉一般:「我觀察了好久,整座城中,最無用的就是你了。正因為你無用,所以沒有人注意你、限制你。我若是假扮成你之後,找個機會一溜就溜出去了,從此海闊天空,豈不是好?而你呢,反正你很喜歡留在這裡,那就留著好了。而且利用聖王的身份,說不定還會讓顧丫頭愛上你呢!」
阿飽道:「可是……可是我們倆相差那麼多,怎麼能瞞過別人呢?」
老魔法師笑道:「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反正聖王的這套袍子又寬又大,還有面具,你只要老老實實地不出聲,沒有人能認出你來。至於我,那你就不用擔心了。慢說是扮成你,就算是扮成顧丫頭,那也一點問題都沒有!對了,你們真的是清白的麼?」
阿飽道:「你……」他實在無法想像,老魔法師的腦袋裡裝的是什麼,竟然會忽然跳到這個問題上。
老魔法師揮手道:「好啦好啦,你不說就算了。」
他催促道:「快些!快些將你的衣服脫下來!」
阿飽執意不肯,但他拗不過老魔法師的糾纏,最後,只好將外衣脫了下來,在老魔法師手忙腳亂的幫助下,將他那身臃腫之極的聖王服套了上去。老魔法師喜滋滋地將他的衣服穿戴整齊,笑道:「你看可以破綻麼?」
聖王服實在太大,阿飽的臉陷在裡面,聖殿光線灰沉,不仔細看,當真看不出來這衣服中藏的是誰。而又有誰敢如此近距離地仔細端詳聖王呢?
而老魔法師就更不用擔心了,他悄悄在臉上施展了一個簡單的魔法,讓他的面部看上去恍恍惚惚的,幾乎就看不清相貌。同樣,又有誰會在意阿飽呢?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這個計劃實在是天衣無縫。
老魔法師抓起那頂巨大的,花花綠綠的帽子,叫道:「你好好呆在這裡,我先走了!」
他剛舉步,忽然停住,喃喃道:「今天的天氣似乎不太好……」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有些古怪,不知怎麼的,阿飽的心忽然抽緊了一下,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一般!
便在這時,一道掣電般的光芒乍閃,瞬間將整個聖王殿照亮!
光芒輪轉閃爍,向著阿飽飆飛怒斬而下!阿飽猝不及防,一聲悶響,已被那光芒擊了個正中。登時,鮮血從他的傷口處濺射而出。
耳聽有人輕輕咦了一聲,就見那光芒倏然橫掠,向著老魔法師縱去。
老魔法師一聲大叫,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道光芒。光芒在臨近他身體的時候,倏然怒張,形成一道龐大的月狀彎鉤,轟然濺落。
老魔法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不是被殺倒的,而是被嚇倒的。那光月根本沒傷到他一根寒毛,他就先倒了下去。阿飽目光鎖定那團光月,一聲怒嘯。
他頭背束著長髮的絲帶「啪」炸了開來,阿飽的目光猛然變得冷冽,他一伸手,向那團冷光抓去。
他的手距離那光月兩丈多遠,但那光月卻彷彿受了什麼無形力量的牽引一般,向他手心投了過來。阿飽雙手一扯,那光月立即蓬然漲大,變幻成原來的幾十倍大小,向外橫斬而出。
在銀月光芒照射下,大殿的門口,隱隱約約地站著一個人影,一個遍身漆黑的人影!
銀月轟然電射,倏忽就到了他的身前,那人影一步跨出,不知如何,他已經跨到了阿飽的身前,掌心紅芒吞吐,一掌向阿飽印了下去。
赤色的雷光被他的掌力摧動,形成連環刺狀的閃電,圍繞在他掌緣,聲威赫赫,驚人之極。
但阿飽一出掌,他就飛了出去。幾滴鮮血灑下,忽然化作十數條兇猛的血影,在空中怒捲飛翔,向著阿飽撲擊而下。
阿飽手一翻,銀月轟然漲大,瞬間將整個聖王殿充滿,冷津津的銀光漸漸變幻成妖異的血紅色,處在這血色中的他跟老魔法師毫髮無傷,但那些血雕卻才與這光芒相接,便被震成碎片,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那人情知不敵,一聲嘹亮的雕鳴聲響起,他的身影穿空而出,飛逝而去。
阿飽正要追趕,老魔法師突然大叫道:「疼死我了!」
這一聲叫喚,讓阿飽止住了腳步,用絲帶重新將頭髮束起,趕到了老魔法師的身邊。
老魔法師渾身浴血,躺在地上,氣若游絲。
阿飽身子一震,不明白何以如此。那偷襲者的實力明明差他很遠,甚至擋不住他一擊,怎麼可能將老魔法師傷成這樣?
老魔法師虛弱道:「我不行了,我要死了,快些將全部的人都召集起來,我要宣佈遺囑。」
阿飽跪下身子,他的手掌撫在老魔法師的身上,一股極難覺察到的紅光隨在他的手掌潛入到老魔法師的身體裡去,阿飽淡淡道:「不用怕,你沒有事的。」
老魔法師一下子跳了起來:「我都傷成這樣了,還說沒有事?」
阿飽微笑看著他,老魔法師驚訝地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道:「這怎麼可能?我怎麼又好了?」
他的聲音變得洪亮了起來,根本就不像是受了重傷的樣子。
阿飽將身上的聖王服脫了下來,道:「你好好休息休息,先不要想著溜出去了。這人的目標是你,你要小心些。」
老魔法師臉色有些發白,顯然他也有些害怕。他的習慣竟然跟阿飽差不多,一害怕的時候倒頭就睡,轉瞬間就鼾聲如雷。
阿飽又開始苦笑。他的眼神,卻漸漸變得銳利起來。
他方纔已經探測到,此人留在老魔法師體內的法力圓熟老辣,顯然是箇中高手。他運用幾種不同的力量,布成幾個環環相扣的禁制,互相衝突摩擦,來消耗老魔法師的生命力。這種手法極為霸道之極,半日之內就可讓老魔法師死於非命。而且隨著力量的不同,禁制的不同,這一招的解法也千差萬別,幾乎除了施法者本人,絕不可能解的開。
但阿飽——他只是一伸手,就將這一招完全破除了。
沒辦法,因為作為玄武帝國軒轅皇室的唯一血脈,龍城跟鳳闕所施展的魔法,乃是直接從地母神那裡借力而來的,乃是天下魔法的源頭,自然無往而不利。但那個偷襲者也絕非庸手,若不是他大半的精神都放在了老魔法師的身上,阿飽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將他擊退。
他又為什麼偷襲老魔法師呢?難道……
阿飽的心中忽然有一絲不祥之感。
老魔法師乃是天工城的聖王,如此尊崇的地位,卻幾乎沒有任何力量,這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這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的力量全都用來做別的用途了。
——這天工城周圍的結界,是不是就是用他的力量維繫的呢?
那麼這人刺殺老魔法師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
阿飽忽然意識到,他必須盡快將這個偷襲者找出來,否則,只怕整個天工城會在不知不覺中淪落。
但從何開始呢?
經昨日一戰後,天工城迅速集結了殘餘的兵力,全力防禦,所以兇手是玄武帝國的可能性極小。但就阿飽對天工城人的瞭解,他完全無法做任何的判斷。
也許自己應該找個人商量一下。
他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顧傾城那清麗的容顏。他決定將這件事說給她聽,也許她能夠給出個不錯的建議。
他正這樣想著,顧傾城正從街的對面走了過來。她見到阿飽,也是面上一喜,她同時注意到了阿飽身上的血跡,皺眉道:「你不會魔法、天工術,怎不找個地方好好躲起來,弄得也受傷了。」
阿飽笑了笑,她若是知道自己就是龍城太子,而這太始殿的退卻,就是他一人之力,她又會怎麼想呢?但現在的他,卻只是個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的黎侏人阿飽而已。
當下,他將方纔發生的一切,告訴了顧傾城。自然,他略去了自己驚走偷襲者的經過,只說偷襲者見老魔法師暈過去,就大笑退走了。
顧傾城皺起了眉頭,顯然她也知道老魔法師對天工城的重要性,在大戰之後的關鍵時刻,是決不能讓老魔法師出任何意外的。
她抬起頭,道:「走,你跟我去找少羲吧,以他的分析能力,一定能找出兇手來。」
阿飽苦笑,非常苦的笑,他實在不願意讓少羲告訴自己兇手是誰。他也說不出為什麼這樣想,但他就是不願。
也許這就是嫉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