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官兵驟圍剿豹黨喪膽,炮攻火雲莊神梭傾巢
俞劍平叫了一聲:「師兄且慢!」「嗖」的一聲,豹尾鞭突然先到;飛豹子同時抄後路,繞到俞劍平背後。俞夫人丁雲秀看得清楚,救夫心切,忙飛身上台,劈面與飛豹子相遇;竟展開了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橫身截住飛豹子,銳聲叫道:「師兄慢動手,我有話!」這時哪容說話?俞夫人忙道:「那官兵我們情實不知道,你師弟不是那樣人。我敢保他。」
飛豹子冷笑道:「你敢保他,誰敢保武莊主的家?誰敢保官兵不來抄拿我!師妹閃開,對不起,我只衝他一人說話。」唰地一展劍,斜取俞劍平。丁雲秀忙橫身一遮。飛豹子不由軒眉,唰地又一展劍,照丁雲秀頭頂劈下。
丁雲秀大怒道:「好!」忙一閃身,又一縱身,竟拖著長裙,動手斗豹。
但是飛豹子並非真砍,這麼一晃,早收招改式;從斜刺裡,仍沖俞劍平攻來。俞劍平亮劍招架,連叫:「師兄,師兄,你容我問一問!」鏢行證人也喊:「武莊主、袁二爺!你請住手,這關係著武林義氣。請你容我們查究一下,江湖上自有公道!」
台上台下亂成一團糟,哪裡容得人分辯?但見人影亂竄亂叫。鏢行群雄還在七言八語,互相詢問,惟豹黨先一步得知火雲莊有警。豹黨互相關照,一傳兩,兩傳三;由二老授意,決不任意尋毆,不與鏢客瞎打;只火速結聚在一處,直衝戲台撲來。
豹黨按理說應該逃走,他們竟不走;反要包圍戲台,似跟俞鏢頭拚命。鏢客不容他們登台獨鬥一人,紛紛橫身過來阻截,竟猜不透他們要以攻為退。黑鷹程岳、沒影兒魏廉,首先大呼馳緩。老輩鏢客仍想評理訊情,直等於妄想。見豹黨都動了兵刃,也拔出兵器來,護友防身,只守不鬥。只聽東一處,西一處,一片聲嚷:「別打,別打,怎的,怎的?」這一片空喊,卻不邀而同,各有趨就;豹黨聚在左,鏢行聚在右。並因變出意外,人心難測。
這其間只有智囊姜羽沖、馬氏雙雄、夏氏三傑這些人,敢信官兵剿武宅,與俞劍平無干。但仍納悶,不曉得官兵由何處得信。但是別的鏢客,知俞不深,料事不透,也不免怦然動疑,以為俞、胡二鏢頭,「也許明面鬥劍討鏢,暗中報官捕盜。」因此,雖亂到這樣,仍有人互相打聽。「怎的,怎的?」的探詢聲和「別打,別打!」的勸阻聲,聯成一片。
鐵牌手胡孟剛一見此情,已知大事成空,討鏢絕望,瞪眼大嚷道:「這是豈有此理?我們憑什麼勾結官兵?你們那是放屁!你們又想變卦耍賴!請問官兵在哪裡?空口誣賴人,誰信!」把長衣一甩,把雙鐵牌舉起,一直奔戲台來找飛豹子拚命;登時在台下被豹黨許應麟截住,兩人動手。
那飛豹子、子母神梭武勝文,把俞劍平圍在破戲台上,各動了刀劍,把雙方空著手的證人夾在當中。飛豹子口口聲聲逼俞一同下台,去到林邊空場決一死戰。飛豹子其實意在以攻為退,要借拚命,奪路一走;可也未嘗不想臨走時,把俞鏢頭傷了。子母神梭卻真想拚命,如一團烈火,猛撲到俞劍平面前,將一對子母鴛鴦鉞一展,欺身硬上。
這子母鴛鴦鉞,是一對短兵刃,長不到一尺,形如牛角交叉,一柄兩刃,一短一長。柄有把手,刃形如鐮刀,運用起來,勾挑刺扎,滿是進手招,用的是「一寸短,一寸強」的口訣,尤善剪人的兵刃。
(白羽按:「現在洵陽老武師張玉峰先生客居津門,即精此鉞,張君年逾七旬,精神矍鑠,擅形意八卦拳;其子母鴛鴦鉞,得自董海川所傳授。嘗挾技游塞外,屢捕大盜、胡匪、賭徒。近曾下顧,指示掌學,以秘本拳經見示。羽本病夫,既學文不成,更不知武;其撰述說部,多由意構,拳經口訣,徒資點綴耳。而張君殷殷見教,頓開茅塞。張君以形意拳為專門,仍通各家拳學,言之源源本本,如金剛八節、六合、長拳,皆一一精熟。其內家太極拳,則得自鄧雲峰,形意拳得自李文豹,皆晚近名武師也。兵器擅雙槍大戟,於鴛鴦鉞尤具心得。至今年當耆艾,猶能舞動生風,都市少年不能及也。世之談拳學內外功者,間存『入主出奴』之見,語其精微,往往過矜神奇,或涉不經。如輕功一躍數丈,壁虎游牆功可倚牆懸立數小時,皆傳言過甚,恐不近情。惟張君所言,武術所以強身,亦可禦侮;都無神怪之談,大抵平易近人情,合物理,此最難得。嘗聞某武師未及四十年,乃能遍精各派秘要。某武師之出身,曾為大鷹攫於空中,又於深山為熊所攻,聞之皆令人咋舌。英雄鬥志,古有是說;或畫一鷹一熊相睨互鬥,以為寓言耳,誠不意見於近世。」宮以仁按:「先父白羽在此後不久,即為張玉峰老武師撰寫傳記武俠小說《子午鴛鴦鉞》;而張武師以後即再未臨舍下,恐已辭世而去矣,家父常為之感歎不已。」)
那飛豹子也將鉤形劍遞上,俞劍平且支吾且退,喊道:「二位住手,你容我問一聲!」鏢客證人見俞劍平只是招架,由夏建侯與夜遊神蘇建明,慌忙各展徒手,橫在當中幫助。豹黨證人立刻也徒手攔住夏、蘇二人。俞夫人丁雲秀見狀知危,急急從門人手中抽取短劍,去了長裙,擁身上前。弟子左夢雲相隨在旁相護。
子母神梭武勝文將一對鴛鴦鉞照俞劍平急遞,左手護身,右手照俞劍平的劍上搭去。才一接觸,連發六七招,銳不可當。俞劍平不容他進身,展劍側步,照武勝文肋下點去。飛豹子的鉤形劍又到,斜剪俞劍平的手臂。王、魏二老的點穴橛和單鞭也打來。俞劍平出招神速,卻也不能獨鬥四個強敵,也就是一展轉之間,往後連連退閃。俞夫人丁雲秀奮搶到飛豹子面前,斥道:「袁師兄,你太不對了!你不用跟他打,你跟我打。你連教我們說一句話的空也不容?」
俞夫人掩住俞劍平的右面,飛豹子並不回答,退身繞到左邊,狠狠一衝,逼得俞劍平閃身一躲。飛豹子大叫:「武賢弟,快上!」武勝文跟上一步來,竟敵住丁雲秀。飛豹子邀住俞劍平,拚命猛鬥起來。台上太擠,飛豹子大喝道:「咱們往平地拚去!」奮力一攻,與武勝文催邀俞劍平下台決鬥。台下姜羽沖忙道:「截住他,不要教他走!」
飛豹子與子母神梭各展身手,猛攻俞劍平;俞劍平雖抵擋不住。但是武勝文連下毒手,飛豹子也連下毒手,總沒把俞氏夫妻打倒。忽然間,聽得西南方隱隱發出轟隆隆的聲音,紛斗中全沒人理會,飛豹子卻立刻聽出來了。
飛豹子一面動手,一面傾耳聽、張眼望,他正是等著聽這響聲。飛豹子待此聲一作,臉色一變,知道再不能久戀,喝一聲:「武賢弟,快跟我來。識時務者是豪傑,我們跟他有日子算賬哩!」狠狠往前一衝,猛擊俞劍平,意思是騰出空來,催武勝文走。
子母神梭哪裡肯走,一味要傷了俞劍平,方才甘心。遼東二老預有佈置,向手下豹黨招呼一聲,立刻有一個中年壯士奔上來,伺隙向豹黨證人不知說了一句什麼。證人尚克朗立刻明白,忙費了很大的事,把子母神梭攔住。子母神梭傾身一看,那壯士和尚克朗疾通暗號;子母神梭立刻變計,與尚克朗奪路往台下跳去。臨行喝道:「姓俞的,我不能跟你善罷甘休,你等著我!」
豹黨與鏢客本已激成群鬥,此刻紛紛移動,似要離開戲台空場,撲奔廟門。只有飛豹子與遼東二老尚在台上,左右突擊;死鬥俞氏夫妻。那豹黨證人尚克朗竟與子母神梭率眾奪路,奔向廟外。鏢客馬氏雙雄道:「不好,豹子要走!」忙搶過來攔劫,卻不料智囊姜羽沖已經先一步趕到,橫身把子母神梭一擋。子母神梭唰地一揚手,一對金梭出手,照姜羽沖打來。
姜羽沖揮劍一閃,子母神梭的雙梭本是一快一慢,打出來,又是先發者後到,雙梭看似對著智囊瞄準,梭打半途,會走弧形的路線。恰巧馬氏雙雄馬贊潮奔來,於是金梭斜轉,急閃不及;「嗤」的一聲打在肩頭,傷雖不重,鮮血直流。(葉批:奇妙!)子母神梭罵道:「教你嘗嘗!」竟抽身退入廟內,鏢客沒有截住。馬氏雙雄的馬贊源一見手足負傷,勃然大怒,揮鞭奔向子母神梭。鏢客奎金牛金文穆喊道:「留神豹子,留神豹子!」眾鏢客忙來堵截戲台。戲台本是四通八達,四十幾個鏢客想牽制豹黨,實在力量不夠。豹黨人數既多,又很有步驟,竟由遼東三熊率領群隊,把住了廟門入口,接應台上的同伴。圍滿戲台根的幾乎儘是豹黨。
飛豹子展鉤形劍連下毒手,俱被俞劍平架住;遼東二老從旁斜攻,又被俞夫人和弟子左夢雲,護住了俞劍平左側,也未能攻進。鐵牌手胡孟剛、黑鷹程岳先後搶攻戲台,被豹黨阻住了,上不去。雙方刀劍一接,立生變化,當時情勢很緊。飛豹子總想用兵刃,給俞劍平留下一兩道傷,可是辦不到。俞劍平想說話,更不容開口。豹黨想發暗器,無奈台上仇友亂竄,實難下手。
那飛豹子怒吼如雷,鉤形劍上下揮舞,到底傷不了俞劍平。
耳聽西南隆隆之聲又起,便不肯戀戰;他猛然照俞劍平刺去一劍,劍鉤直找敵人手腕。俞劍平急展太極劍,貼鉤劍一粘,飛豹子猛又進欺一步。
俞夫人大駭,急仗劍來救。遼東二老乘隙來攻俞劍平,喝一聲:「看傢伙!」俞劍平唰地一劍,照胖老人王少奎上盤刺去;順手一抹,又還了瘦老人魏松申一劍。俞夫人用短劍托架飛豹子的鉤形劍,喝道:「袁師兄!」一聲未喝罷,鐵牌手胡孟剛、黑鷹程岳、沒影兒魏廉從側面先後搶上戲台;同時後面也跟上來幾個豹黨。
豹黨侯敬綽弟兄和沙金鵬的徒弟周金鶴等,不聽三熊的約束,不肯奪路一走,個個銜忿提刀衝出。飛豹子大喝一聲:「喂,別來!」把手一揮,與遼東二老突然撤退,掠空一躍,由戲台左角跳下平地。鐵牌手胡孟剛、黑鷹程岳、沒影兒魏廉,同聲大吼,可惜一步來遲。三人剛剛上台,豹子已跳下台去。
鐵牌手胡孟剛焦急萬狀,沖俞劍平亂嚷道:「打呀,別客氣,不成了!」他又橫身一跳,從戲台二番跳落平地。鐵掌黑鷹與沒影兒也張惶往下跳。胡孟剛首與侯氏弟兄相遇,唰地打來一陣暗器雨。胡孟剛獅子擺頭急閃,剛剛閃開;飛豹子毫不留情,翻身一揚手,胡孟剛「噯呀」一聲,中了一粒鐵菩提。俞夫人喝道:「好袁師兄!」對俞劍平叫道:「快快,不能教袁師兄走!」把手一捻,「錚」地一聲響,發出兩隻金錢鏢,一個豹黨也失聲敗退。飛豹子惡狠狠看了一眼,切齒叫道:「好!」竟一長身,用力一抖手,相隔五六丈,居然打出數粒鐵菩提,越過仇友的頭頂,如飛地分奔俞劍平上盤。俞劍平變色張目,躲開頭一陣暗器,不管續發的暗器,奮身迎著往下跳;蜻蜓點水,趕到胡孟剛面前。胡孟剛似負傷猛獸一樣,不顧肩傷,掄鐵牌,依然是奔向飛豹子。俞夫人跟在後面,一齊向飛豹子闖來。飛豹子躍身迎敵,催侯氏弟兄快走。侯氏弟兄怪喝一聲,翻身奪路。
鏢客這一邊,鐵掌黑鷹、沒影兒魏廉緊迫著侯氏弟兄,且鬥且走,繞著空地亂轉。太極門師弟胡跛子和肖守備各亮兵刃,從人叢衝出,助俞斗豹。飛豹子擺出拚命架勢,有誰算誰。當下,如電火般地與遼東二老結在一處,互相掩護著,鐵菩提揚手飛擲俞、胡二鏢頭。
智囊姜羽沖結集鏢客,與松江三傑、馬氏雙雄各擺兵刃,襲奪廟門,一起阻截飛豹子的退路。夜遊神蘇建明、霹靂手童冠英,率領門人,奔抄後廟門,料到豹黨不落荒走,反退入廟中,必在廟中另有把戲。於是互相招呼一聲,眾鏢客一聚一散,分兩處與豹黨相鬥,一在廟後,一在廟前。
飛豹子連下毒手,用鐵菩提子打人。鏢客連有數人負傷。立刻惹惱了蛇焰箭岳俊超,把他那藍蛇焰火箭發出來,照豹黨打去。登時有數人,中箭發火,倒地打滾;將火壓滅,竟敗進廟內。廟內還有幾個鏢客,已被豹黨堵在殿內,一攻一守,堵門而鬥。同時,也有幾個豹黨被鏢客圍在戲台旁,也在輾轉突圍而戰。
飛豹子吼叫一聲,奮身過來,破圍而入,把自己的人接應出來,鏢客竟阻擋不住。胡跛子瞪眼對肖守備說:「我弟兄不能不賣一手!」各擺兵刃,攻到豹子背後。相隔尚遠,飛豹子發出兩粒鐵菩提子,分擊二友。俞劍平大喊道:「袁師兄!」忙捻金錢鏢,嗆然一響,一對金錢脫手,把鐵菩提子打落在地。
丁雲秀俞夫人也掏出金錢鏢,比試著未肯發出,銳聲叫道:「袁師兄,你不能這樣,我們沒有勾結官廳,你不能借口一走。胡鏢頭的鏢銀到底給不給?」喊聲中,早有一撥鏢客翻身來擋飛豹。飛豹子東攻一頭,西攻一頭;忽然用鉤劍,忽然用暗器,往返衝突,似乎還不肯走。振通鏢局的眾鏢師雙鞭宋海鵬、單拐戴永清、追風蔡正、紫金剛陳振邦,由鏢頭鐵牌手胡孟剛率領;他事不管,捨生忘死,專盯飛豹,以防他奪路逃走。
飛豹子的暗器一發一個准,一打一個著。鏢客不怕受傷,依然苦盯不退。俞氏夫妻與弟子左夢雲,忙各展金錢鏢,專打飛豹子的暗器。原是飛豹子破錢鏢,現在反是錢鏢破鐵菩提。
鐵牌手胡孟剛喊道:「飛豹子,你不是英雄!你誣賴人。你給鏢不給?」飛豹子大罵:「你們做的好圈套,你還問我!」奮力照鐵牌手一劍,鐵牌手揮牌一磕;飛豹子陡轉身,把從背後掩來施暗算的追風蔡正一劍刺倒。
俞夫人丁雲秀很著急,叫道:「劍平,劍平!豁出去吧!你還不快上?」俞夫人提短劍,臨身奔到飛豹子前面。俞門弟子左夢雲在左在右,保護師娘。俞劍平提劍輕輕一竄,也撲到飛豹子身旁。豹子切齒冷笑,揮劍來鬥。
當此時,子母神梭被豹黨強拖苦勸,早就住了手,把大殿內負傷的同伴引出來,由遼東二老相伴掩護,火速地往外奪路。鏢客堵門而鬥,豹黨二老竟與子母神梭亂發暗器,牽住了鏢客,使負傷的人另從邊處退走。他們還有捷徑,鏢客沒有堵住,忙忙地繞道來追。沙門弟子拚命斷後,且戰且走。
飛豹子在廟前拚命,環顧左右,似已曉得同伴已退。他情知鏢客注意的是自己,故此橫身戀戰。啞巴尚克朗也提兵刃,奔過來與飛豹駢肩拒敵。西川八臂郁敬恆、侯敬綽二人,記恨著墜齒之仇,專奔漢陽郝穎先。郝穎先用點穴橛與二人戰。二人志在雪恥拚命。郝穎先竟似支持不住,且打且退。
西南面隆隆之聲越響越真。豹黨倏斗倏退,忽然吹起忽哨,都聚在一處。他們預有佈置,倏然地亂穿竹林,奔廟東而去。鏢客大恚,決不放他們走。夏氏三傑、馬氏雙雄率十數青年,立刻去窮追子母神梭等。智囊姜羽沖、霹靂手童冠英、夜遊神蘇建明等,從西頭搜廟,把自己人引出來。於是智囊姜羽沖急加指揮,分扼要路口,想把豹子的逃路截住。
飛豹子一面打,一面走。俞氏夫妻緊綴不放,連聲喊叫師兄。飛豹子環顧冷笑,重翻身,竟與俞氏夫妻抵面而鬥。遼東三熊的熊伯達、熊季達、顧夢熊突然奔到,沖飛豹子一喊,於是飛豹子立刻仗劍一衝。
鏢客叫道:「豹子要跑!」果然是挨到時候了,飛豹子喝一聲走,竟與尚克朗突圍猛竄;覓定鏢客稍弱的一方,奮力撲來。眾鏢客叫道:「留神!」飛豹子一暗器打倒了少年壯士孟震洋。遼東三熊從鏢客後面發暗器,鏢客急閃身,也發暗器打豹。飛豹子長笑一聲,飛身急竄,與啞巴尚克朗全都突圍而出。
鏢客大怒,喝道:「你還想走!」唰地一陣暗器聲,俞氏夫妻各發金錢,岳俊超發蛇焰箭。只見飛豹伏身一閃,好像往前一栽,鉤形劍也往後一掃,叮噹響了一聲;飛豹子竟然一挺身,驟然一回手,還打出數粒鐵菩提子。
就在這剎那頃,眾鏢客人人爭先,又趕上前把豹子圍住。豹子目露凶光,往開處一竄,急抬手,鐵菩提連發;容得鏢客微退,他翻身又走。鏢客不捨,俞劍平夫妻一齊叫道:「袁師兄,請你不要走!」緊緊綴豹,毫不放鬆。豹子奮發武怒,揮劍如狂風掃落葉,竟與俞氏夫妻死拚。俞氏夫妻沉著應戰,似乎不肯下毒手又似乎要活擒他。豹子越發惱恨,由大怒轉而酷笑,他張眼四望,蹈虛奪路。在他身前身後,還有十幾個豹黨。
於是迤邐而戰,豹子奔東,鏢客東擋;豹子奔西,鏢客西擋。豹黨人數本比鏢客多,現遼東二老已將子母神梭等送走。大批人離開了飛豹,所以現在只剩十幾個豹黨,分明要吃虧。但是飛豹子悍然不顧,竟敢橫劍斷後。啞巴尚克朗提刀掩護,也無懼色。十數人左突右衝,漸聚在一處,迤邐往西退走。西邊竹林當前,忽然間,聽得竹林內驟雨似地一陣亂響,飛豹子軒眉叫道:「姓俞的,你敢再追?」
眾鏢客喝道:「你不能走!」奮勇追來。飛豹子卻引大眾,穿入竹林。眾鏢客防有暗算,稍稍落後。竹林中僅僅發出幾支弩箭,便見竹葉簌簌地發響,人似穿林往西逃去。眾鏢客忙繞林追抄,林後竟有一道小溪,本有竹橋,已被拆斷,另搭著浮橋。豹黨竟一個個蹈板跳溪而過。鏢客也想跳溪追趕,稍一瞻顧,飛豹子竟先一步得登彼岸,把跳板撤到對岸,將自己的人聚到一處,翩然往西面退去。智囊姜羽沖叫道:「快截住,快堵西面,西面是洪澤湖!」
俞劍平夫妻和夏氏三雄等也都看出豹黨且戰且退,似有一定路線,大家努力地往前追,想把退路剪斷,但是竟辦不到。又轉過一道竹林,前面白茫茫一片,已到北三河交錯之處。一道道淺溪淺灘,崎嶇阻礙,時時有冷箭從竹林劃叢發出;並且竹橋已拆,浮橋已撤,只有輕功飛縱術超卓的能夠掠溪飛渡;飛縱術稍遜的人,立刻被截住一半。夏氏三雄與俞氏夫妻分二路追截。好容易迫近豹蹤,突然見北三河上游,一條白線似地飛奔來一夥人,遠遠吹起忽哨。鐵牌手叫道:「不好!」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夥約有六七十人,倏然阻林斷路,竟全是弓弩、暗器,把鏢客擋住。飛豹子止步回頭罵道:「俞劍平,我跟你一輩子沒完!」(葉批:飛豹子一遁,此書正不知伊于胡底也。)
俞劍平一行愕然注視,率領這一群短衣壯士給飛豹打接應的,竟是那個凌雲燕和白娘子凌霄燕姊弟二人。白娘子引眾拒敵,用強弩、利箭照鏢客攢射。雄娘子接引豹黨,順河邊急走。河邊預先泊著幾隻船,這凌雲燕與豹黨陸續上了船。然後由那白娘子一聲忽哨,也收隊跳上了船,逕往洪澤湖開去。
鏢客紛紛繞道趕到,胡跛子和肖守備嚷道:「不好,要跑!」有的鏢客要泅水追趕,俞劍平道:「使不得!」鐵牌手胡孟剛大叫道:「姜五哥,咱們的船呢?」智囊姜羽沖從左翼抄到河邊,左右一望,向大家招呼道:「快順著河邊追,咱們埋伏的船藏在洪澤湖裡邊了!」
眾鏢客除負傷的稍稍落後,餘眾立刻緊追下去。豹黨那邊,白娘子指揮水手,船行甚速;鏢客腳程快的,就有的趕上了船。
船上立刻放箭。十二金錢俞劍平夫妻率俞門弟子也已趕到。黑鷹程岳、左夢雲一齊高叫:「袁師伯留步!」飛豹子、子母神梭武勝文與雄娘子凌雲燕推開窗,手指俞劍平道:「俞鏢頭,你的假面具全揭開了!還叫什麼師兄、師伯?」
飛豹子把一支箭一折兩斷,叫道:「俞鏢頭,你不仁,我不義!你再叫我師兄,你就是罵我畜生!你我現在是死對頭,不要再裝樣子!」將折箭照俞劍平投去。武勝文更怒罵道:「俞劍平,我與你何冤何仇,你把我賣了!」
俞劍平欲辯無從。胡孟剛替他還罵:「官兵不是我們勾結的。你們硬誣賴我們,你們好借端一走。姓袁的,我姓胡的跟你有何仇何怨,你害得我傾家敗產,子、侄入獄?」
轉眼間,豹黨之船馳向湖去。鏢客追蹤急趕,智囊姜羽沖忙叫大眾跟著他走;湖口東面果然有兩艘船停泊,相距還有半里,鏢客蜂擁上船,駕舟追躡。豹黨六十餘眾,加上凌雲雙燕的部下四十餘人,已達百人以上。這百餘人駕四艘快艇,先後如飛地向洪澤湖遁去。鏢客共駕兩艘船,拚命追趕。豹黨的船極快,鏢行的水手駕船術不行;又加上繞了半里路,一共相差便是一里多;因此不大工夫便落後二三里。鐵牌手胡孟剛急得怪叫:「快追呀!快追呀!怎麼我們就忘了這一手,怎麼就不堵飛豹子的逃路?」話風有點抱怨智囊佈置不周。
俞劍平抓住他的手,說道:「二弟,不要急,要沒有佈置,咱們哪來的船?」胡孟剛道:「追不上,怎麼好!」智囊姜羽沖笑道:「你別著急。」忙對青年鏢客說:「你們幫著划船。」立時過來幾個青年,加緊划槳。這兩艘船也就箭似地追上去了。
但是,豹黨一開初行船極速,雙方越趕距離越遠;在大湖波上,破浪追逐,瞬間走出一二十里。忽然間,鏢客的船越趕越快,豹黨的船卻越逃越慢。鐵牌手胡孟剛心頭一鬆,大叫道:「好了,好了!再有一里地,就追上了!」
十二金錢俞劍平眼望前面白茫茫的湖波,心情很鎮定。今見要追上豹黨,他忽然顧慮起來,忙與智囊姜羽沖說道:「姜五哥,你來看,前面的船是划不動了,還是故意放慢?」
姜羽沖、蘇建明、九頭獅子殷懷亮、霹靂手童冠英、夏氏三傑、霍氏昆仲、馬氏雙雄一開初窮追尚遠,都很喜歡;此刻迫近,也都有點嘀咕。一個個放目察看四周;前面白浪接天,時現沙洲,一片片淺灘草澤,交互掩錯,正不知豹黨奪路而逃,是胸有成竹,還是倉促避禍,還是怕官兵由火雲莊跟蹤前來追捕他們?
還有火雲莊被圍這件事,鏢客只聽豹黨這樣怒罵,究竟此事是真是假,不知是豹黨借口賴辭,還是官兵真個聞訊前來打岔?在剛才苦鬥時,人們都不暇探問,此刻首由三江夜遊神蘇建明向俞劍平詢問:「俞賢弟,剛才飛豹子說火雲莊被官兵圍抄,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哪一路的官兵?」
俞劍平皺眉長歎道:「連蘇大哥都這麼猜疑,我真是有口難辯了!我情實一點不知道。我既講定和袁師兄較技討鏢,我焉能暗中勾通官兵?豈不亂了江湖道的規矩?我們袁師兄的脾氣,我很知道,好好地按著武林道走,還怕他翻臉,我還敢耍別的見識麼?豈為貽笑大方?蘇大哥,你可以問問姜五爺、胡二爺,我們幾個人始終沒有離開過。」
又轉問胡、肖二友道:「二位師弟,我可不該問,莫非是你看著不忿,暗中知會官面了麼?」(葉批:作者先不打破悶葫蘆,方可保留懸疑,出奇制勝!!)
胡跛子把眼一瞪,肖守備連忙笑道:「沒有!三哥放心,我們就要這麼辦,總得先跟三哥商量好了。這回官兵抄火雲莊,只怕不是事實,我們不是在火雲莊留下人了麼?」
胡孟剛道:「姜五爺已留下人了。可是的,要真是有官兵抄莊,我們的人怎麼不來送信?哼,我看準是飛豹子扯謊。」
姜羽沖搖頭道:「不過,剛才察言觀色,子母神梭確是神色慘變;飛豹子也是怒中帶懼。」漢陽打穴名家郝穎先道:「抄莊之事必然不假。我們的人沒有趕來報信,就怕他們幫助官兵,指點攻勢,那就教飛豹子越發抓住理了。這事也怪,官兵倒怎麼得著的消息呢?」
十二金錢俞劍平搓手道:「我們其實瞞得很嚴,官面上一點不曉得。就是官府派來的捕快,這兩天直打聽,也教我拿面子拘,拿銀子買,也跟我們順了吧。他們也說,按江湖道討鏢,比報官拿賊起贓還有把握。我也教李尚桐賢弟、阮佩韋賢弟暗中盯著兩個捕快。二捕快確沒有報官,真不知官兵從哪方面得到線索?只是他們這一剿匪不要緊,袁師兄更不與我甘休,這可是……唉!」
胡孟剛見俞劍平著急,他越發著急,提高嗓音問眾人,是哪位知會官面了?連問數聲,眾人誰也沒有這麼辦。智囊姜羽沖道:「胡二哥不必問了,就問出來,也沒有用。」
夏氏三雄道:「過去的事不用後悔了,現在且顧眼前的。我們快追,這不就追上了?追上他,咱們就抓破臉,跟他們打。今天一定要把鏢銀討出來。」
胡孟剛一聽這話,方才高興。他眼望豹黨的船越追越近,一面拭汗,一面又提起雙牌;他身上挨了一鐵菩提子,卻一點也不介意。
智囊姜羽沖忽然說道:「我們現在不是追,只是綴,我們只能跟住了他們,認準他們的巢穴,現在不能跟他們打。」胡孟剛回頭道:「唔,那是怎的呢?」(葉批:鏢客中有此「智囊」無怪一拖再拖!)
姜羽沖目視前舟,微笑不答。前面豹黨的船,也有人探頭往後面望。武林中人目力都好,遙望隔船人的面貌,眉目都很清楚;這人正是那個雄娘子凌雲燕。他和一個白衣女子並肩而立。那白衣女子正是白娘子凌霄燕。
此時俞夫人丁雲秀坐在船上,雙眉緊鎖,很是煩惱,對沒影兒魏廉說:「想不到袁師兄翻臉無情,鬧到這樣。他們的船一勁往西走,莫非要把我們引入虎口麼?魏賢侄,你可知這洪澤湖有成幫的綠林沒有?這個凌雲燕是湖中潛伏的綠林麼?」
魏廉道:「凌雲燕的底細,小侄不知。這洪澤湖內中島上,有紅鬍子薛兆的一竿子人窩藏在那裡,不過薛兆老舵主實是熟人。」
俞夫人道:「我知道,薛老舵主跟你三叔也認識,我聽說此人不是已經退休洗手了麼?這一回,要是薛老暗助著子母神梭和我們袁師兄,我們可是身臨險地了。我說,喂,劍平,我們直往前綴,到底使得麼?你看袁師兄的船,一開頭逃得很慌;此刻越劃越慢,好像有點不在乎,有恃無恐似的。你問問姜五爺,咱們到底打算怎麼樣?我們是不是請會水的朋友預備預備?」
俞劍平未及答言,霹靂手童冠英笑道:「俞大嫂真是足智多謀!智囊姜五爺,你聽見了沒有?」
姜羽沖道:「你看!」用手一指,只見青松道人、孟震洋、霍氏雙雄、宋海鵬、戴永清全走進船艙了。姜羽沖道:「他們幾位換好衣服,自然要顯顯身手的。」
俞夫人道:「我謝謝諸位,請諸位受累!」跟著歎息一聲道:「劍平,你看,將來的結局,要落到什麼地步?官兵抄莊如是真事,袁師兄惱恨他的朋友被累傾家,必然遷怒到你我身上。我真的不知以後會鬧成什麼局面呢。」
胡孟剛也把雙掌一拍道:「我算倒血霉。這二十萬兩鏢銀,一輩子也討不出來了!」
胡、肖二友忙勸道:「師姐何必著急?胡鏢頭也無須擔憂,姓袁的既然這麼無情,他不是猜疑我們勾結官兵麼,索性我們報官,搜湖剿匪就是了!」
單臂朱大椿尋問智囊姜羽沖和義成鏢頭竇煥如:「現在我們可是深入虎口。他們的船直往裡鑽,難保沒有別意。肖老爺的話很有理。我們就是不報官,也該預留退步;萬一我們追進去,若是受了包圍,誰救我們呢?我們也該派一個人,回寶應縣預備援手才對。軍師爺,你預備沒有?」
智囊姜羽沖道:「沿路都有我們的伏線。我告訴他們了,如一見比拳生變,立刻往回報。就是火雲莊,我們也派人手去了。」
智囊的佈置確很周到,並不是一味猛追,沿路全都留下傳信的人了。不過,豹黨遁入湖中的事,乃是變起不測;現在奮起直追,已經顧不得先探道後追趕了;故此鏢行群雄覺著全軍蹈險,實是危招。只是水路不比陸路,除了駕船直追,實無他策。夜遊神蘇建明堅勸十二金錢俞劍平夫妻,把兩隻船的人,分為前鋒、後隨兩隊,一隊在前急趕,一隊在後策應,並勸俞氏夫妻斷後。蘇老自告奮勇,要搶頭陣。
那青松道人至此也振袂而起。對眾人說:「貧道不才,願意在前面替俞鏢頭緊綴豹蹤。不論他上天入地,我決不能把他追丟了。」
當下兩隻船上的人都搶前陣。俞氏夫妻和胡孟剛幾個當事人,都在前船上。眾人勸他到後船上去,俞劍平道:「我深感諸位熱誠,不過我已經在這船上坐了,我們不要再調換了。」反倒吩咐弟子和青年鏢客,取出食物和清水來,勸大家趕快趁這工夫進食,稍歇過一會兒,還得力鬥。大家依言,且食且談。
眾鏢客正在議論時,只見前面那四隻豹黨之船,本走江心,此刻忽然斜趨堤岸。這裡並不是洪澤湖的主湖,只是湖岔子的淺灘。秋天湖水暴漲時,也可以水深數丈,變成一片汪洋巨浸。駕船而駛,隨處可走。若在伏汛以前,又值苦旱,這一片湖灘便成東一堆、西一片的沙洲沙灘,葦塘大澤,隨地皆有;所以洪澤湖才有這「洪澤」之名。在淺灘沙洲中間,處處有寬窄不等的河床,泡在淺水中,何處深,何處淺,全看不出來。行船者稍一不慎,誤入沙灘,必致擱淺;就是誤入河床,也照樣上當。這必須熟練的水手,悉知洪澤湖的地勢,方能通行無阻。
那豹黨的船一路逃走,竟調轉船頭,冒險改趨支岔,船也越走越慢。眾鏢客引目一望,這一帶湖岸高低起伏,亂草叢生,曠無人跡,岸上也沒有農田;揣摸形勢,恐怕已近盜窟。單按地勢看,此地正是水寇出沒最合適的地段。眾鏢客互相照顧,預備進關虎口。船上的水手卻忽然驚喜起來,對鏢客們說道:「眾位達官爺,這可好了,他們跑不了!」
鐵牌手胡孟剛忙道:「這話怎麼講?」水手道:「他們走進死路了。這條江岔子,緊接著洪澤湖,可是這裡地勢高,江水全流到那邊東岔子去了。這裡再往前走,頂淺的水,人都可以淌過去;不過不能淌,因為是沙泥底,一下去就陷沒到脖頸,你老看,他們的船直往這裡鑽,一會兒就走不動了。老爺們準備拿活的吧。你老可留神;他們走不過去,回頭來拚命。」
水手之言確鑿近情。鏢客群雄人人大喜,各整兵刃,各托暗器;淨等豹船前行遇阻,回帆奪路時,大家便與他死鬥。還有會泅水的鏢客,也準備下水拿人。夜遊神蘇建明、九頭獅子殷懷亮,更囑青年鏢客,預防豹黨暗遣水寇,不明攻而暗襲,從水底來鑿船。會水的鏢客依然戒備,目注著水波和前面的敵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