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整個房裡,給人以恬靜淡雅的感覺。

    龍步雲自問是個不文的粗人,但是他氣質不俗,身臨如此書香溢室的房子,也有詫異和自穢的感覺。

    小丫鬟送上一盅蓋碗茶,擺上四個果子茶點。

    錢三娘這才站起說道:「龍大爺請稍坐,我去請小女眉兒出來相陪,老身就先告退。」

    龍步雲沒有理會她,只是仔細打量這房裡的一切。愈看愈讓他難以相信,秋眉姑娘至多也不過是一個紅妓女罷了,怎麼會有這樣雅致的房子居住?就算是秋眉姑娘自己要將自己房間佈置得典雅,錢三娘也不會同意的,因為那些嫖客來到怡紅樓,不是來聞書香的,花錢的大爺是來找樂子的。

    看來這位秋眉姑娘不但與眾不同,而且錢三娘對她也是百依百順。

    秋眉姑娘到底有什麼與人不同之處?珠簾一陣叮哨,龍步雲就感覺她的不同之處了。

    一陣淡淡的幽香,秋眉姑娘已經站在房裡,一身淡綠色的兩截衣,裊裊婷婷,模樣十分動人,臉上薄施脂粉,就如同一朵盛開素蓮,一點也看不出庸俗的煙花味。

    龍步雲站起身來,點點頭,口稱:「秋眉姑娘!」

    秋眉姑娘臉上沒有笑容,站在那裡只淡淡地稱道:「龍大爺!請坐。」

    她自己緩緩過來,坐在下首,小丫鬟立即送上一盅蓋碗茶,垂手而退。

    秋眉姑娘一點也不掩飾地,打量著龍步雲,然後緩緩地說道:「龍大爺是做何貴生理?」

    龍步雲說道:「寄跡江湖,萍蹤無定,是個無業的浪蕩漢,不值得姑娘關懷垂詢!」

    秋眉姑娘輕輕地「啊」了一聲。

    龍步雲當然能瞭解秋眉姑娘此刻的心意,他笑笑問道:「秋眉姑娘是不是對每一位來會你的客人,都要經過身家調查?」

    秋眉姑娘大概也沒有想到龍步雲會有如此一問,微微地一怔,但是,她立即恢復了原來的冷漠甚至於有著一點孤傲。她也淡淡地說道:「龍大爺!我們之間總要找個話題好說話啊!你說是不是?」

    這話的意思,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她說話的意思是說「跟你這等人,如果不找話說,還有什麼話可說的?」

    龍步雲是聰明人,一聽就懂,他只是笑了笑,說道:「看來只重衣冠不重人的說法,是十分正確的說法。我龍某有些不自量力,今日到怡紅樓自討沒趣。使我想起兩句話: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告辭!」

    他站起來,就要走出去。

    秋眉姑娘忽然說道:「龍大爺!請留步。」

    龍步雲走了兩步,停下身來,說道:「人貴自知,我在姑娘房裡多待一刻,對姑娘的摯褻就更深一層。姑娘有什麼指教,就請快說。」

    秋眉姑娘說道:「如果是我在言語上得罪了龍大爺,龍大爺要拂袖而去,我自不敢相留,只是方才聽到龍大爺說了兩句話,感到有些奇怪,故而才敢請龍大爺暫留貴步。」

    龍步雲當時也是為之一愕,不覺脫口問道:「我說的兩句話?是那兩句話?」

    秋眉姑娘說道:「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龍大爺!我不明白你說這話的意思,你來怡紅樓,是為強出頭嗎?」

    龍步雲斷沒想到秋眉姑娘問的是這兩句話,而且問話的語氣咄咄逼人。

    龍步雲說這兩句話的時候,只是一時感慨,也可以說有一些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管這些閒事,沒想到秋眉姑娘卻聽得很用心。

    龍步雲想了想說道:「沒什麼!怡紅樓本來就不是我應該來的地方,如此而已。」

    秋眉姑娘說道:「龍大爺!是不是你應該來到這裡?我不敢多說一個字,但是,你已經來了這裡。」

    龍步雲說道:「所以,我現在就要離開。」

    秋眉姑娘說道:「龍大爺!請恕我說話失禮,當初你又為什麼要來?既來了如今為什麼又要走?」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扶著書架,垂下頭,緩緩地說道:「如果龍大爺不肯說,那我也只有送客,並向龍大爺賠禮,因為招待不周。」

    龍步雲回過身來,看了秋眉姑娘一眼,走回到原來地方坐下,說道:「其實說也無妨,說出來,姑娘當作是一個笑話也就是了。」

    秋眉姑娘說道:「我是在洗耳恭聽。」

    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變得很認真,與一開始那種不屑一顧的表情,完全不同。

    龍步雲想了想,說道:「不管你愛不愛聽,我還是要說,像怡紅樓這種地方,是我們這種人,不應該來,也不會來的。」

    秋眉姑娘忽然插嘴問道:「龍大爺!你說的『你們這種人』,到底是那種人?龍大爺!你到底是屬於那種人?」

    龍步雲說道:「方纔我已經稍稍的提過,浪跡天涯,萍蹤四海,原是應該餐風宿露,幕天席地,怎麼會到怡紅樓這種笙歌管笛、紙醉金迷的地方?」

    秋眉姑娘說道:「罵得好。」

    龍步雲望了她一眼說道:「我沒有罵,我也沒有資格罵,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秋眉姑娘說道:「現在你就身在這紙醉金迷的銷金窟之中,而且還大方地賞了一錠金子,為什麼?既瞧不起這個地方,又要來這裡揮金如土,為什麼?」

    龍步雲立即說道:「為了你秋眉姑娘!」

    秋眉姑娘聞言哈哈一笑,帶著幾分不屑,向窗前走了幾步說道:「原來如此啊!」

    龍步雲說道:「愛美是人的天性,任何人對於美好的事物,特別是美貌如花的人,都自然有一份珍愛的心情。」

    秋眉姑娘又淡淡地笑了一聲,吩咐小丫鬟:「點亮屋裡所有的燈,讓龍大爺看個仔細,龍大爺花了一錠金子,應該讓他看個夠。」

    小丫鬟應聲點燈。

    龍步雲揮手說道:「不必了!」

    秋眉姑娘說道:「龍大爺你認為我秋眉長得美,所以……」

    龍步雲打斷她的話,說道:「我說不必了!」

    他站起來,走到秋眉姑娘面前,沉聲說道:「今天午後我在味雅樓小酌,看到姑娘在門前送客,遠遠一見,驚為天人。」

    秋眉姑娘說道:「多謝誇獎!」

    龍步雲說道:「當時我立即有一個感覺,像姑娘這樣人,沒有一點賤相,為何身落風塵?後來我向店小二打聽,得知姑娘精諳琴、棋、書、畫,更是驚詫不已。而且,店小二並且說姑娘是自願身人娼門……」

    秋眉姑娘忽然問道:「店小二還說了些什麼?」

    龍步雲說道:「只要這些已經讓我為姑娘不平!我可以斷定,姑娘一定有極大的隱情,才不惜身墮煙花,這件事使我動了插手問問的心。」

    秋眉姑娘不覺抬起頭,轉過身,正好與龍步雲面面相對,她又不覺低下頭來,緩緩走開兩步,坐到椅子上,淡淡地說道:「龍大爺難道你看到有自認不平之事,都要插手管嗎?」

    龍步雲慨然說道:「天下不平,誰也管不了那麼多。不過,一個仗劍江湖的人,除非是沒看到,如果看到了,就不能袖手旁觀。」

    秋眉姑娘彷彿一震,她抬起頭來問道:「龍大爺!你方才說仗劍江湖,你是一位身懷武功的高人?」

    龍步雲沒想到自己的一句「仗劍江湖」,竟被秋眉姑娘判定是「身懷武功的高人」,他倒是當時一愕。但是,他立即岔開說道:「我之所以來到怡紅樓,原因即在此。俱已說明。現在我感覺世上有許多事,與自己當初所想的,出入太大,所以,我只能說驚擾了姑娘,過意不去,此處不可久留,告辭!」

    他站起來,毫不留連,邁步向樓外走去。

    秋眉姑娘忽然緊走了兩步,說道:「龍大爺!」

    龍步雲停步回身說道:「姑娘大概不信在下的話,我也覺得有些荒唐,當我自己方才來到怡紅樓大門前,被門前那些混混羞辱的時候,我自己也不能相信,為了不曾謀一面的青樓女子,要身人風月場,我懷疑自己真會這麼做!」

    秋眉姑娘說道:「你現在已經做了,而且我相信你的用心!」

    龍步雲驚道:「姑娘!你是說你……」

    秋眉姑娘說道:「我相信你龍大爺是基於一股俠義心腸,前來怡紅樓。」

    秋眉姑娘這個突然的轉變,倒是讓龍步雲感到十分意外。

    雖然是意外,也留不住他要離去的決心。龍步雲拱拱手很認真地說道:「多謝姑娘終於沒有把我當作章台買笑登徒子之流,此行已經不虛,姑娘請多保重!」

    他邁開腳步,就要離去。

    秋眉姑娘並沒有跟過來,只是幽幽地叫聲:「龍大爺!」

    龍步雲緩下腳步,並沒有回頭,淡淡地問道:「姑娘還有什麼話要說的?」

    秋眉姑娘仍然是幽幽地說道:「我為我自己的態度向龍大爺賠罪。」

    龍步雲說道:「秋眉姑娘你用不著說賠罪,只是我太過於自信,只憑門前瞬間一瞥,就斷定姑娘身負有不得已的隱衷,就竟然要插手管這件與已無關的事。現在證明我錯了,這地方我就也不能多留一刻。」

    他邁步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說道:「不過我也不虛此行,姑娘的確是難得一見的人,幸會了!」

    他剛要邁步,秋眉姑娘叫道:「龍大爺!你明察秋毫,只是我慚愧得很,有眼不識真人。」

    這「明察秋毫」四個字,撥動了龍步雲的心弦,他不禁轉過身來,看著秋眉姑娘。

    秋眉姑娘向前走近了兩步,輕輕地但是卻是神情悲憤地說道:「我確實是心有隱衷,而且身負血海深仇,這才讓我賣身青樓,寄跡煙花。」

    龍步雲一聽,感到震驚,立即回身走到眉姑娘跟前,問道:「姑娘,你是說……」

    秋眉姑娘忽然朝著門口說道:「翠玉!去告訴媽媽,龍大爺要走了!」

    原來門口外面站了一位小丫鬟,立刻登登登跑下樓去了。

    龍步雲急道:「姑娘!請原諒我方纔的言語無禮冒犯,我只是……」

    秋眉姑娘說道:「我知道龍大爺要聽我的隱情,我也相信把我內心的苦衷說給龍大爺聽,對我有幫助。」

    龍步雲急道:「那就請姑娘說給我聽,不敢說有幫助,至少可以拿個主意。」

    秋眉姑娘說道:「此時此地,不是細訴隱情的時候。」

    她停了一下,突然問道:「對於武功,我是一竅不通,有人說武功高的人,可以飛簷走壁,如履平地,不知道是否屬真。」

    龍步雲說道:「那也看各人練功的成就如何而定。」

    秋眉姑娘問道:「龍大爺!以你的武功,像這座翠樓可以飛身登臨嗎?」

    翠樓只是一座兩層的小樓,掩在翠竹環抱之中。

    龍步雲微笑說道:「姑娘問這話的意思是什麼?」

    秋眉姑娘說道:「如果這座翠樓龍大爺可以登臨無礙,今天深夜三更以後,請龍大爺來到翠樓,我點燈一盞,看到燈光,就可以找到我,到時候我會把內心的隱衷,向龍大爺一一細說。」

    龍步雲斷沒有想到秋眉姑娘會有如此之約!一時太過意外,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

    他這樣一怔。

    秋眉姑娘立即說道:「如果龍大爺有為難之處,那就算了。」

    接著她正色說道:「龍大爺!我相信我此刻的眼睛,你是一位君子。即使你不能來,此刻我所說的話,還望你龍大爺能秘而不宣。」

    龍步雲點點頭說道:「姑娘但請放心,今天晚上我一定會來。」

    龍步雲忽然抬頭向上一望,翠樓屋頂樑上貼著一張「上梁大吉」的紅紙,想必是當初建造這座翠樓時,吉時上梁貼上去的。

    龍步雲指著那張已經泛白的紅紙說道:「姑娘!你這間翠樓,處處都當得上一個『雅』字,惟獨這張紙,破壞了觀瞻,我為你取掉。」

    說著話,只見他不作勢,不墊步,整個身形悠悠而起。

    從樓板到正梁,少說也有五六尺高,龍步雲如此悠然飄身而起,上達正梁,伸手一揭,將那張「上梁大吉」的紅紙,揭在手中,然後飄身而落,真正是點塵不驚。

    龍步雲將紅紙放在桌上,拱拱手說道:「對不起呀!我如果不表露一點,姑娘不一定對我的話有信心。」

    即使秋眉姑娘一點也不懂武功,甚至見也沒有見過,但是,看到龍步雲展現了方纔那一手輕功,把她看得目瞪口呆。

    她聽龍步雲如此一說,才回過神來說道:「龍大爺!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其實,就是你不展現這一招,我對你也是充滿信心。人與人相處,貴在一個『信』字,如果我不相信龍大爺,關係到我的生命,特別是我一身血海深仇,我不會這樣輕易透露。」

    龍步雲點點頭說道:「能獲得姑娘的相信,才真正是不虛此行!」

    秋眉姑娘說道:「不要忘了!今夜三更,翠樓有燈光的房間,就是我在等候。」

    龍步雲點頭說道:「姑娘請放心……」

    門外只聽得錢三娘大聲說道:「龍大爺怎麼才來就走?留在這裡用過晚餐再去不遲。」

    龍步雲說道:「能見到秋眉姑娘一面,已經是三生之幸,如果再滯留不去,那是自不量力。」

    他對秋眉姑娘一點頭說道:「請姑娘多珍重!」

    他大步走出房外,直奔樓下。錢三娘一路上還在嘀咕著:「我們家眉兒脾氣不好,接待不周,還請龍大爺海量包涵。」

    龍步雲根本沒有理會,只顧自行走出怡紅樓,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龍步雲回到客棧,就近吃了一碗湯水外帶一籠包子,草草果腹,便回到房裡,躺在床上靜靜地在想:「這位秋眉姑娘果然身負血海深仇,但是她為什麼會自願賣身人娼門?難道這與她的血仇有關?還是藉著青樓娼門,掩住自己真正的身份?就算掩蔽了身份,那又怎樣?每日裡生張熟魏,這日子能過嗎?」

    他又在想:「看那錢三娘對秋眉姑娘真是百依百順,那是因為秋眉姑娘長得美貌如花,是怡紅院的一株搖錢樹,將來年老色衰呢?」

    龍步雲相信自己的眼光,絕沒有看錯人,秋眉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兒,只是因故身落煙花。但是,他沒有辦法想像,秋眉姑娘為什麼要在娼家求生活?任憑他如何的想,也無法為秋眉姑娘找出一個好的理由。

    忽然,他想到一點:「她的血海深仇的仇家,正是這家怡紅院,所以……」

    想到這裡,連他自己都想不下去,這是一個根本說不通的理由。

    他不再去想這件事,他相信,三更時分夜探怡紅院,面對秋眉姑娘時,自然會有一個明白的答案。

    蘇州城是很熱鬧的,從華燈初上,到夜半之前,街上行人熙攘。

    一直等到三更過後,蘇州才歸於岑寂。

    街上已經關門閉戶,天上沒有月色,繁星萬點,照不亮街頭。

    龍步雲本來不打算攜帶寶劍,但是臨行還是將劍背上。

    他也沒有夜行衣,仍然是白天那一身穿著打扮。從樓上推窗,穿身一躍,飄落街上,外面涼風習習,沒有初夏那份燠熱。

    他沒有展開功力,只是緩步來到怡紅院,門前有一盞琉璃燈,昏黃的燈光,照著門前那發亮的青石板,冷靜沒有人影。

    他打量了一下方向,就從大街上縱身一躍,上得屋頂,一眼就看到後進東南一角,那一圈竹子,翠樓就矗立在竹子當中,樓上西邊廂房,可以看到有微弱的燈光。

    龍步雲仰頭看看三星的位置,知道時間已經到了。

    他從屋頂上展身一撲,落身之際,接連幾個躍縱。進入竹林的瞬間,藉著竹子的一彈,真如一片飛雲,悠然落到翠樓。

    他站在門前,輕輕叩門,只聽得裡面秋眉姑娘應聲問道:「門外是誰敲門?」

    龍步雲說道:「是我,龍步雲!」

    房門緩緩而開,秋眉姑娘當門而立,滿面欣慰的笑容,說道:「龍大爺,果然是信人!」

    龍步雲說道:「白天已經對姑娘諸多褻瀆,如果晚上再失信不至,龍步雲在姑娘心目中,更是一文不值了,我何敢遲到?」

    秋眉姑娘微微一笑說道:「龍大爺說笑了!請進!」

    龍步雲走進房裡,秋眉姑娘隨手拴上房門。房裡有琉璃燈一盞,雖然不是十分明亮,已經足夠房裡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原來這是秋眉姑娘的臥房。

    龍步雲頓時感到不安,站在那裡沒有坐下,有些坐不下的情緒,彷彿是自言自語說道:「原來是姑娘的閨房,我們是不是……」

    秋眉姑娘沒說什麼,特別在銅床的旁邊,放置了一張椅子,說了一聲:「請坐!」

    她自己則坐在床沿上,緩緩地說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又不能長話短說,所以坐下來說話,是必須的。雖然這間樓等閒人不得靠近,但是為了小心謹慎,還是遠離窗門比較妥當,所以選在床邊。如果讓你龍大爺坐在床沿上,那會讓你龍大爺嚇跑了,所以床邊放一張椅子。至於說,為什麼要在臥房裡相見,我不知道除了臥房,在這半夜三更的,還能在什麼地方不被別人發現?」

    她一口氣說到此地,稍頓了一下,問道:「龍大爺!你還有什麼可疑慮的地方嗎?」

    龍步雲心裡在此刻對秋眉姑娘欽佩得不得了,他心裡所想的問題,人家瞭如指掌,而且早已設想得非常周到。

    看來秋眉姑娘不但有見識,而且有膽識?有魄力,所以她才能賣身為妓,只是為了報仇,甚而跟龍步雲見過一面,就邀他深夜相會,這都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得到的。

    秋眉姑娘見龍步雲沉吟半晌不說話,便追問道:「龍大爺!為什麼不說話?還有什麼意見嗎?有任何意見,我一定遵從。」

    龍步雲這時立即說道:「有!」

    他說得很認真,秋眉姑娘有些愕然。

    龍步雲說道:「請姑娘不要再稱我大爺,這個稱呼讓我渾身不自在!」

    秋眉姑娘一聽,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用手掩嘴,笑得非常開心。

    秋眉姑娘人是長得極美,如今晚上她將長髮盤到頭上,露出潔白如玉的脖頸,在燈下更是動人。龍步雲一直沒有仔細面對面的看她,一則是因為秋眉姑娘不苟言笑,給人很冷的感覺,再則如果一直盯著人家,讓人很容易有輕佻的印象。

    如今秋眉姑娘如此掩口一笑,嬌媚頓生,龍步雲真的不敢正面逼視,不覺微低下頭來。輕輕地說道:「我的話錯了嗎?讓姑娘如此好笑?」

    秋眉姑娘收斂起笑容,也輕輕地說道:「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你……心裡想的是這個問題,是我不好,疏忽了這個問題。這也不是沒有原因。來到這種地方的人,都是花錢的大爺,所以……當然,你龍大……不同,今夜不是我的客人,而是我的朋友,這樣吧,我大膽尊你一聲龍大哥,你……不會見怪吧?」

    龍步雲欣然接受說道:「這樣我們也能敞開心懷談問題。」

    秋眉姑娘露出笑容,說了一聲:「謝謝龍大哥的不嫌棄。」

    龍步雲看看時間過得真快,不敢久留,便問道:「姑娘!你說你有血海深仇?這件事與你自願賣身青樓,有關係嗎?」

    白天的秋眉姑娘是冷冷的,晚上相見以後,顯然變得非常活潑可親,可是此刻龍步雲一提到血海深仇,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無蹤。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燈下立即可以看出她的眼眶裡淚水晶瑩。

    龍步雲一見心裡有些緊張,立刻說道:「對不起!原諒我把話問得那麼直!」

    秋眉搖搖頭,拿絲絹拭去淚水,說道:「與龍大哥你無關,只是一想起那血海深仇,就心如刀割,就忍不住悲從中來!」

    龍步雲說道:「不要緊!你慢慢說。」

    秋眉姑娘點點頭,長長地吁了口氣,調整了自己的心情,這才開始說道:「我姓馮,我本來的名字叫秋雯,先父曾經出仕為官,先後任過常州府正堂,與蘇州府正堂。」

    龍步雲立即說道:「果然是官宦之後千金小姐,失敬!」

    秋眉姑娘苦笑歎氣說道:「還說什麼千金小姐?我如今做的是讓祖宗蒙羞的青樓賣笑的娼妓,還有千金小姐的身份嗎?」

    龍步雲說道:「秋眉姑娘!你其實不必……」

    秋眉姑娘點點頭說道:「對!龍大哥說的對,如果我不能節制自己的情緒,每講到一件事,我都會痛哭一場,今天就什麼也講不成了。」

    她又長長地吁了口氣,可以看得出她是在極力地撫慰自己。

    半晌她才說道:「先父不幸積勞成疾,病逝在任所。因為先父一生清廉,逝後兩袖清風,我母女二人扶柩回老家桂林,那裡有這個能力?」

    龍步雲插口說道:「原來秋眉姑娘是桂林人,桂林山水甲天下,山川毓秀,所以才能有你出落得如此美!」

    秋眉姑娘歎口氣說道:「龍大哥說我生得美,大概是傳自我的母親,因為我母親是出了名的美人。有人說:『紅顏薄命』,大概是不錯的,天妒紅顏,也是真的,唉!」

    龍步雲不敢再插嘴說話。

    秋眉姑娘停了一會以後,說道:「幸好先父為人正直,地方上深得人心,看我們母女真的可憐,大家出錢出力,把先父靈柩暫厝在蘇州前福寺內。另外在鄉下找一處房屋,讓我們母女居住。」

    龍步雲問道:「令尊是幾年前過世的?」

    秋眉姑娘歎口氣說道:「日子難過可也過得真快,一晃眼已經都十二年了。」

    龍步雲說道:「十二年!那時候姑娘年齡還小,而令堂以一個寡孀人家,母寡女幼,這日子怎麼過?」

    秋眉姑娘歎道:「我那年才七歲,與寡母相依為命,那日子是真苦。人家已經幫助了我們辦了喪事,厝了父親、找了房子,還能再麻煩人家嗎?再說,人在人情在,人都死了,還能維持什麼人際關係?說實在我們過了不到三個月,家中幾乎無以為炊。」

    龍步雲深深地歎息了!一個好官,死在任上,家眷竟落到如此下場!再看那些「三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銀」的官,卸任以後,私囊豐盛,可以坐享榮華。

    如果說老天有眼,明察秋毫,有時候也有打瞌睡的時候。

    馮秋雯母女落到這步田地,唯一可以為她們找的理由,便是紅顏薄命。

    秋眉姑娘說道:「有道是:窮則變,變則通。我們母女在窮途末路的時候,我娘想起她曾經在內衙學過繡花,真正用心學過,教的師傅是真正的蘇繡名家,因此,母親學得一手好刺繡。在一切典當俱盡的時候,再典當了娘的最後一隻玉鐲,買了材料,開始刺繡。」

    秋眉姑娘彷彿已沉湎在往事之中,無限的神往。

    「娘繡的人物、蟲鳥、花卉,栩栩如生,很快受到人家的喜愛。」

    龍步雲問道:「誰拿出去賣?」

    秋眉姑娘說道:「應該是由我拿到市廛去賣,但是娘說:人雖窮,經書不可不讀,不能拋頭露面去賣刺繡,轉托鄰居代為出售。」

    龍步雲說道:「原來姑娘的詩書是在這樣的生活中讀過來的,可敬可佩!」

    秋眉姑娘歎口氣說道:「什麼可敬可佩,空讀了那麼多的書,到頭來母仇無法雪報,如果當年我能習得像龍大哥一樣一身武藝,又何至於要報母仇而墮身青樓,有道是百無一用是書生,何況我還是個女流之輩。」

    龍步雲當然不能同意她這種說法,但是他能瞭解秋眉姑娘的心情。雖然他並不一定贊同「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說法,但是,把讀書說得一無是處,他也不能苟同。其實他明白這都是秋眉姑娘激動悲憤之餘所說的話。

    秋眉姑娘接著說道:「就在這種苦日子裡,我們母女過得十分恬靜與安適。如果說還有什麼遺憾的,就是我們一直想扶柩返回故里而沒有做到。」

    龍步雲說道:「萬里迢迢,就你們母女二人,那確是不容易做的事。」

    秋眉姑娘說道:「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九年,蘇州人也根本忘記了我們,人情冷暖,原是我們預料中的事,因此我們愈發的不願與世事相接觸,除了為我們賣刺繡的人,我們躲在深山,遺世獨立完全忘了這個世界。直到有一天……」

    姑娘說到這裡,咬牙切齒,忍不住怒火內燒,嘴唇顫抖,說不出話來。

    龍步雲看到這種情形,不好追問。

    直到秋眉姑娘慢慢鬆弛下來,終於流下了眼淚,黯然說道:「有一天……我到附近的溪流裡去洗滌衣衫,那是我每隔一段時期,最快樂的一件事。跣著雙足,在清澈的溪水裡每每要消磨半天。這天傍晚回家,啊……」

    她忍不住痛哭出來。

    龍步雲忽然說道:「姑娘!有人來了!」

    秋眉姑娘止住哭聲,可是聽不到什麼。

    龍步雲說道:「一共是三個人,而且是朝我們這座樓而來。」

    秋眉姑娘望著龍步雲。

    龍步雲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們練武的人,練就耳聰目明的功夫,二十步以內,飛花摘葉也難逃我的耳目。」

    秋眉姑娘走到窗口朝外看去,果然一盞燈籠三個人正朝著這邊走過來。

    秋眉姑娘說道:「糟了!是媽媽前來查房。」

    龍步雲不解問道:「媽媽?查房?」

    秋眉姑娘匆匆解釋說道:「是錢三娘看到了我樓上的燈光,前來查看,因為……因為……」

    她低下頭,低低的說道:「因為我還是清倌人……算她對我的一種保護吧!」

    龍步雲急道:「那真是糟了!她若是發現我在這裡,那真的讓姑娘跳到黃河洗不清了!」

    秋眉姑娘說道:「翠樓只有一條出路,現在要去也來不及了,只好暫時藏一下吧!」

    龍步雲說道:「讓我跳上房頂,藏身樑上。」

    秋眉姑娘說道:「不行!每當錢三娘查房,她是到處用燈照的,萬一照到了,豈不是更糟!」

    龍步雲說道:「那可怎麼辦?待我破窗躍出,他們也看不清我是誰,當然也攔不住我!」

    秋眉姑娘說道:「那我該怎麼辦?」

    這時候已經聽到樓下的腳步聲。

    秋眉姑娘突然說道:「事急了!龍大哥也只有從權了!來!」她回身掀起床上的棉被,「對不起!龍大哥!請你暫時躲在被裡吧!」

    龍步雲一想:「那怎麼可以?」可是此刻除了鑽進錦被一途,就是堂而皇之衝下樓去,沒有人能攔得住他。但是,這樣一來,秋眉姑娘可是跳到黃河洗不清了。他這樣一遲疑,秋眉姑娘急得伸手就拉住龍步雲的手,低聲急道:「快!快!來不及了!」

    龍步雲這時還有什麼選擇?只好躍上床,鑽進被子之中。

    秋眉姑娘床上一共有兩條棉被,匆忙中抖開一條,蓋住龍步雲,姑娘自己快速卸下外面的罩袍,也鑽進被裡,隨手拿了一本書,靠在枕上。

    就在此刻,外面錢三娘敲門:「眉兒開門!」

    秋眉姑娘果然應聲,離床後,將錦被掀開一半,正好還有另一條錦被,如此橫堆一起,擋住龍步雲的身軀。

    秋眉姑娘這才從容不迫,披上罩袍,走到門前,開門後,只見錢三娘帶著兩名青壯男人,提著燈籠,手持棍棒。

    秋眉姑娘問道:「媽媽有事嗎?深夜來到翠樓?」

    錢三娘邊向裡走,邊說道:「看到你樓上有燈光,這麼晚了,我不放心,特地過來看看。」

    秋眉姑娘笑笑說道:「多謝媽媽關心,是女兒不是,因為今天夜裡睡不著,想必是白天吃多了,停食,所以躺在床上看書。」

    錢三娘仍然是提著燈籠,邊走邊說道:「還是早些歇著吧!晚上看書會看壞了眼睛。」

    她走到床前,拿起書本看了看,原來是李清照的詞集。

    這個錢三娘不是個普通的老鴇,她也讀過書,很有些見地。

    要不然她不會讓秋眉姑娘來了五個月還不找人「梳弄」她,那是錢三娘看準了秋眉姑娘不同凡響的氣質,又懂得琴、棋、書、畫,她要好好利用這種「可望不可即」的鉤餌,賺足蘇州這些自命風流的貴家子弟的銀子,到了適當時候,才利用秋眉姑娘「破瓜」,再大大地賺一筆。

    所以,錢三娘對於秋眉姑娘,也真的是保護得無微不至。

    錢三娘放下書本,微笑說道:「看李清照這種哀艷的詞,會叫人更睡不著,還是早點睡吧!」

    秋眉姑娘乖順地應了一聲:「是!媽媽也早些歇著吧!」

    錢三娘突然走到床邊,伸手捏捏被子,秋眉姑娘的心幾乎都要跳出來。

    錢三娘笑笑說道:「天已漸漸涼了,不過這會還不用蓋這麼厚的被子。晚上睡的時候蓋了,到了半夜會踢掉,到了天亮,就會著涼。」

    秋眉姑娘站在一旁應聲說道:「媽媽說的是,明天就換了吧!」

    錢三娘說道:「明天我讓人送來羊毛氈子,這種天氣,蓋上羊毛氈子就夠暖和的了。」

    她又拿起燈籠四下照了一照,便帶著人走了,在臨下樓以前,還留了一句:「早些熄燈歇著吧!」

    秋眉姑娘一直隔著窗子望著錢三娘一行走遠了,才來到床沿邊叫道:「龍大哥!可以出來了!」

    她伸手一掀錦被,裡面竟然沒有人。

    秋眉姑娘一愕,「咦」了一聲,剛要說話,只聽得龍步雲在身後說道:「秋眉姑娘!我在這裡。」

    秋眉姑娘倒是嚇了一跳,輕拍著胸口說道:「龍大哥!你怎麼……。」

    龍步雲笑笑說道:「你起身開門的時候,我從床上滾到床後,貼身懸在床板上,因為棉被裡面藏個人,實在不容易,萬一錢三娘一掀錦被,姑娘真是說也說不清!」

    秋眉姑娘不禁說道:「可是方才……」

    說到「方纔」,姑娘想到她脫去外面的罩袍,鑽進錦被裡面那一刻。因為她裡面穿的除了一件兜兜外,就是一套薄如蟬翼的內衣。在棉被裡,與龍步雲雖不是肌膚相親,也是挨得緊緊地。

    秋眉姑娘雖然是身陷青樓,平日接待客人,也只是談談笑笑,從沒有肌膚之親,如今和龍步雲同被而眠,怪讓人羞答答的。

    秋眉姑娘紅著臉,說不下去,轉身吹熄了燈,岔開說道:「若不吹熄燈,錢三娘又說不定還有第二次搜樓。」

    龍步雲接著說道:「姑娘!錢三娘是個厲害腳色,此地我實在不能久留,請繼續說下去吧!」

    秋眉姑娘冷靜了一會,她仰起頭來,長長地吁了口氣,緩緩而又沉重地說道。

    「那天我回到家,看到我娘……。」

    她雖然作了許多心理調適,但是,說到此處,仍然沒法子說下去。

    龍步雲瞭解她此刻的心情,也沒有說話,更沒有催促,也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

    翠樓上,靜靜地停了良久,秋眉姑娘輕輕地咳了一聲,才輕輕地說道:「對不起!龍大哥!我實在……」

    龍步雲沉聲說道:「我能瞭解,因為,我從師父身邊,回到久別十年的故鄉,進門得到的竟是娘的死訊,當時,我幾乎瘋了!直到現在,這種讓人瘋去的衝動,依然存在。」

    秋眉姑娘問道:「龍大哥!令堂老大人也是不幸……」

    龍步雲沉重地說道:「雖然還沒有聽完你的說明,我已經知道,我們是同病相憐的失怙孤兒。」

    秋眉姑娘問道:「龍大哥!你如今浪跡天涯為的是……」

    龍步雲說道:「就如同大海撈針一樣,尋我殺母的仇人!」

    秋眉姑娘此刻點點頭說道:「這麼說來我要比龍大哥幸運,因為,我已經找到了殺母的仇人!」

    姑娘說到這裡,人立即游動起來。

    龍步雲說道:「慢慢說出來,既然有了著落,這筆仇就容易算了!」

    秋眉姑娘點點頭,這才說道:「我回到家裡,第一眼就看到母親奄奄一息,人在垂死的邊緣,最讓我難過的是……」

    她終於在冷靜中掉下眼淚。

    龍步雲說道:「姑娘!如果有些不便說出來的,就省略去,不要說吧!揀那些能說的說出來。」

    秋眉姑娘拭去淚水,搖搖頭說道:「龍大哥!對於一個滿懷血海深仇的人,沒有不能說的……。」

    她停頓了一下。

    「當時我的母親是全身赤裸,被捆綁在床上,那景況我是至死也不會忘記的。」

    龍步雲不覺長長地「啊」了一聲。

    秋眉姑娘說道:「解開繩索,娘只告訴我,卑鄙的兇手是個中年漢子,唯一可記得的是左耳後面,有一個杏子般大小紫色肉瘤,娘說:要我報仇。說完這些話,娘就嚼舌而亡!」

    她說到這裡忍不住摀住嘴,痛哭不止。

    龍步雲歎謂不已。

    秋眉姑娘止哭以後,沉痛地說道:「我這一輩子,只有一件事,就是為我死去的娘報仇。」

    龍步雲沉重地說道:「秋眉姑娘!你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報仇的心意可嘉,但是,如何能做得到?」

    秋眉姑娘說道:「我顧不了那麼多,我只有一心一意要為娘報仇。當我厝了我娘以後,我冷靜地想了很久,最後我決定了我復仇的計劃!」

    龍步雲對於秋眉姑娘復仇的決心,他是瞭解的,因為當他回家,發現娘死的情況以後,他當時的心情跟秋眉姑娘完全一樣。但是,最大不同之處,龍步雲有一身武藝,這手刃仇人的事,是可以辦得到的,秋眉姑娘只是個弱女子。他如何尋找仇人?即令尋找到了仇人,又如何能下手報仇?龍步雲怔怔地望著秋眉姑娘,靜靜地聽她說下去。

    秋眉姑娘沉默了一會,說道:「說來龍大哥很難相信,自從我下定決心要為娘報仇,我再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她咬著牙,一股復仇的怒火,又從胸中熊熊燃起。

    「我在娘的靈位前,一直在默禱,望娘在天之靈,能夠幫助我,早日發現元兇首惡,早日了卻復仇的心願。」

    龍步雲忍不住問道:「姑娘是如何來到這怡紅院的呢?」

    秋眉姑娘說道:「正如龍大哥所說的,我手無縛雞之力,又怎麼能找得到殺我娘的仇人?」

    她頓了一下。

    「我想到,我娘的真正死因,是因為我娘長得美,我說過,我娘是位美人;雖然布衣荊釵,粗茶淡飯,沒有改變娘的姿色,這個元兇首惡,一定是好色之徒,看中了我娘的姿色,所以才動心施暴。」

    龍步雲聽了沒說話,因為,他還不知道這與秋眉姑娘淪落青樓有什麼關係。

    秋眉姑娘忽然問道:「龍大哥!你覺得我長得如何?」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龍步雲頓時一怔,但是,他很快就回答道:「姑娘的美那還用得著說嗎?不但人長得美,而且有一種令人心動的氣質。」

    秋眉姑娘說道:「龍大哥的話,大概不是隨便敷衍的,換句話說,我大概是長得不錯。請問龍大哥!你當初看到我的時候,是不是為我的美色所動?」

    這話一問,龍步雲倒真的楞住了。

    秋眉姑娘立即說道:「對不起!龍大哥我的意思是說,龍大哥最初引得你注意的,是我的美色,因為你注意到了我,才動了一探究竟之心,是吧!」

    龍步雲這才說道:「秋眉姑娘!我可不是一個見美色而動邪念的人啊!」

    秋眉姑娘笑道:「龍大哥如果不是一位君子,我能半夜三更約龍大哥到我臥室裡來相會嗎?我是說當初能引得龍大哥注意的,還是我與從不同的姿色!」

    龍步雲點點頭說道:「這倒是真的!」

    秋眉姑娘說道:「以龍大哥如此君子,尚且為我的美色引起注意,如果換過是一個好色之徒,他一旦發覺到我的美色之後,必定起淫心,要得到手而後甘心。」

    龍步雲這時候才忍不住長長地「啊」了一聲。而且很驚訝地說道:「原來姑娘要把自己當作……餌!」

    秋眉姑娘點點頭,也有些黯然,說道:「我不能想像報仇的決心到底有多大,但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幹山萬水去尋找仇人,所以我只有以自己美色作餌。因為,我可以斷定兩點:第一,賊人一定是蘇州附近的人。不會太遠。第二,賊人一定是個好色之徒。只要我這兩點判斷得不錯,我在蘇州露面,一定可以見到仇人!」

    她歎了口氣,搖搖頭。「我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勇氣!從前連這種地方,不但沒見過,也沒聽過,如何要身人其中,每日接待生張熟魏,我……」

    龍步雲也歎氣說道:「原來姑娘是身負如此的血海深仇,不惜以身為餌,來釣出仇人,這種決心,這種勇氣,實在是令我好生感動。不過……」

    他遲頓了一下:「如果姑娘釣不出仇人,一生清白之身,毀在這裡,豈不是……?」

    秋眉姑娘突然閃大兩隻眼睛,望著龍步雲,微有激動地說道:「難得龍大哥如此關心我!」

    她稍稍平靜下來以後,才又說道:「當初我在娘靈位前發過誓,只要能報得母仇,不要說身墮煙花做妓女,就是做牛做馬,死而無怨!」

    龍步雲感動地說道:「姑娘孝心令人感動!」

    秋眉姑娘忽然伸出手,握住龍步雲說道:「龍大哥!老天有眼,明察秋毫!終於讓我找到了殺母的仇人。」

    龍步雲為之一震,脫口說道:「姑娘,你是說已經找到了仇人?應該是說你已釣到了仇人了?」

    秋眉姑娘點點頭說道:「我感謝上天的,不只是因為我發現到了仇人,更巧的是遇到了龍大哥,一旦我的大仇得報,我這一生經過,至少還有人能知道!」

    龍步雲一直在想這件事,忽然他問道:「姑娘!你所說的仇人,是不是今天我看到的你送客上車的那個名叫上官文的人?」

    秋眉姑娘聞言大驚,立即問道:「龍大哥!你是怎麼知道的?」

    龍步雲看出來秋眉姑娘對於他方才說的話的那一份驚訝,甚至於還有一份慌張。

    龍步雲也立即說道:「秋眉姑娘!不必驚慌,我是聽到你這一段血淚描述,再加上我自己的揣測。」

    秋眉姑娘似乎對這種說法,仍然不能釋懷,仍然追問道:「龍大哥!只是揣測嗎?」

    龍步雲說道:「今天我看到上官文的時候,我就感覺出來他不是一般人。」

    秋眉姑娘問道:「怎麼說?」

    龍步雲說道:「一個練武的人,如果他的武功很高,不論他是如何掩飾,有兩種事隱瞞不了真正的行家,一是眼神,一是舉止之間。今天下午我還隔了一條街,當然看不到上官文的眼神。但是,從他沉穩的步履之間,我看得很清楚。他是一個身具武功的人。」

    秋眉姑娘「啊」了一聲,臉色在昏暗燈光中,也可以看得出她神情落寞極了。

    龍步雲接著說道:「可是後來我問店夥計,又說他是個富賈,結交權貴豪門,就是不跟江湖上人來往。當然他根本不懂武功!」

    秋眉姑娘又啊了一聲,說道:「這麼說,上官文還是不會武功的?」

    龍步雲說道:「不!他絕對是一個會武功的人,而且武功不低。因此,我奇怪他在隱藏什麼?為什麼要如此隱藏?這又只有兩個可能。」

    秋眉姑娘說道:「會是兩種什麼樣的狀況?」

《劍底情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