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洞出來這人,身法真快得出奇,蟬姑娘剛一閃動身形,但覺身旁一陣微風,一掠而過,眼前人影一晃,來人早就超越過姑娘,橫身洞口,攔住蟬姑娘的去路。
去路一斷,蟬姑娘知道硬闖無益,就憑方才人家閃身一掠,快如奔雷掣電的輕功,顯然要高出自己許多。
人在絕望的時候,往往反而心安神定,蟬姑娘一穩身形,當時心裡一豁出去,懼意全消,沉樁穩步,仔細地來打量眼前這位怪人。
說是怪人,那是對來人的冤屈,他生長得一些兒也不怪。
蘋果形的臉龐,透著一層成熟的紅暈。兩道不修而長的秀眉,一雙黑亮晶瑩的大眼睛,閃著天真未鑿,純樸聖潔的光芒。
小巧又挺直的鼻子,配著一張微微張開的小嘴,配得均勻而恰當,披著一頭黑漆發亮的長頭髮,像是一匹黑緞子,長長的拖到背後,無一不是美得令人觀而忘俗,活脫是一個十足美人胚子。
可是,渾身上下,未著寸縷,僅僅在身腰的地方,圍著一塊毛皮。
看年齡充其量不過十四五歲,可是,渾身都散發著青春活力。
在如此杳無人煙的深山石洞,出來一個人,在當時的蟬姑娘心中,倒不意外。可是出來的竟是一位絕美的少女,而且又是如此半裸著的少女,毋怪乎蟬姑娘乍一見時,要驚極而呼,騰身而退了。
這位半裸的少女,此時的手裡正拿著一些山精野果,當門而立,眼睛裡正發射著喜悅、疑惑、茫然……說不出的一種光彩,凝望著姑娘。
儘管蟬姑娘猜不透這位半裸少女究竟用意如何?但是,從她的眼光裡,可以斷然看出,沒有一點惡意存在。
這樣兩個人相隔著五六尺,相對而立,半晌無言。
倒是蟬姑娘先忍不住,平靜下心情,緩聲含笑點頭,輕輕地問道:「我方才失足落到巖下,是姑娘救我到這裡來的麼?活命之恩,我要謝謝你啦!」說著,姑娘真的福了一福。
站在洞口橫身而立的那位半裸的少女,似乎沒有聽懂姑娘的話,站在那裡,呆呆地望著。忽然,微微露齒一笑,上前走了兩步。
這一笑真是宛如盛開的百合,美極了,也純真極了,連蟬姑娘也是身為女兒身的人,都禁不住打從心裡感受著一種美的浸潤,流露出喜愛的情感。所以,對她走上前兩步,不但不感到害怕,反而也上前兩步,微笑著說道:「姑娘!是你一個人住在這裡麼?」
半裸的少女依然是含著那一份聖潔優美的微笑,老遠的把手上那些山精野果,遞過來,似乎怕驚嚇了蟬姑娘,不敢逼近。
在沒有遇到大猩猩之前,蟬姑娘已經飢渴交迫,如今相隔許久時間,更是飢渴得心火交熾,只是一時心情的過份集中,倒是把飢渴忘了。如今一見這位少女遞過來一大把鮮艷欲滴清香撲鼻的野果,頓時勾引起蟬姑娘的飢火,立即上前幾步,伸手接過這些山精野果,笑著說道:「謝謝你呀!姑娘。」
轉身走到乾草堆上坐下來,摘下一粒紫潤溜圓的葡萄,正待丟進口中,忽然蟬姑娘心裡一動,暗自忖道:「這位奇特的姑娘,何以會在此地,她是什麼人呢?她怎麼把我救到此地?又是為什麼呢?我不但是沒有問過她的姓名,連話也沒有跟我說過,她究竟……」
這一連串的疑慮,使蟬姑娘又忘掉飢渴,抬起頭來,睜大著眼睛,看著那位少女。
那位半裸的少女依然是微笑著,用手比劃著,要程秋蟬姑娘吃那些野果。
蟬姑娘搖搖頭說道:「我們萍水相逢,多蒙姑娘救命濟危,請姑娘告訴我名號,也好永誌不忘。」
半裸的少女依然是那麼純真的笑著,沒有理會蟬姑娘的話。
蟬姑娘突然心裡一動,想道:「看這位姑娘獨處深山,又半裸著身體,分明是個野人,看樣子又不懂人言……」
一想到野人,蟬姑娘不禁就想起傳說中苗疆一帶生吃活人的野人,不由地渾身一顫,寒毛直豎。眼前國色天香的少女,頓時覺得她是吃人的母夜叉。
蟬姑娘心裡一轉,暗自忖道:「此時不走,尚待何時?」
趁著那半裸少女眼光一轉向洞外的時候,猛地一提氣,閃身一掠,疾演師門精絕輕功,式化「靈蛇出洞」,貼壁飛身,直向洞外竄去。
誰知道就在她這一掠身之際,那位半裸的少女,突然一聲尖叫,一陣風聲,正好搶在蟬姑娘前面,擋住洞口。
蟬姑娘一見少女攔住去路,也沒有思考,頓時沉樁落步,氣走丹田,右掌疾翻,立即從脅下推出一掌,逕取少女的左肩。
那半裸的少女想是沒有料到蟬姑娘會遽然出手,頓時口中低嘯了一聲,左肩自然地一塌,閃開蟬姑娘一掌。
就在這一塌肩之際,蟬姑娘好快的心思,立即原式不動,隨掌飄身,從少女身側空隙,閃電而過。
這都是一瞬間的事,蟬姑娘搶得一著機先,已經閃過少女的阻攔,正要飄身洞外。突然,身後一股吸力,一把刁住身形,幾乎一個蹌踉倒退幾步。
蟬姑娘趕緊沉穩樁步,剛一回頭,那半裸的少女又搶在前面,伸手攔住去路。
蟬姑娘此時心裡既急又怕,和一個野人般的半裸少女,相對在這個深山石洞,隨時都將有意外和不測發生,最令人忍受不住的,彼此語言不能相通,這比什麼都令人可怕。
幸好的這位半裸少女,似乎是與生俱來的不會發怒,雖然蟬姑娘兩次想要離去,而且,出手遞招,卻不曾有一些兒怒氣,只是微笑的臉上,略微帶著一些惑然不解的色彩。
蟬姑娘知道憑自己的功力,要硬闖出這個石洞,極為困難,可是,她卻不明白這個少女攔住自己不讓出洞,究竟意欲何為?
即使不是惡意,這種善意也是叫人無法忍受的。姑娘一鬥氣,索性轉身走到原來躺的乾草堆上,雙手蒙住臉,裝作睡覺不理。
當蟬姑娘雙手一觸及臉部的時候,霍然驚叫而起,張惶失措,繼而憤怒如雷。原來姑娘從石上失足暈過去以後,一直到醒轉來,都是讓新奇古怪的感覺,佔有了自己,直到方才用手蒙住臉睡覺的時候,才驚覺到自己終年不離開的蒙臉薄紗,已經是不翼而飛。
這一下無疑地觸痛了蟬姑娘的內心創痛,頓時芳心大急,立即遷怒到對面那位半裸少女身上,一探身旁長劍,長劍早就無影無蹤,更是火上加油,開口罵道:「好丫頭!姑娘和你拚了。」
提足全身真力,雙掌齊胸,正待極力推出。
站在對面的少女,不僅沒有理會蟬姑娘的怒罵,連姑娘抬掌作勢,也沒有理會,只是微笑的望著。
蟬姑娘見她如此不以為意,以為她是有意輕視,更是憤怒不已,欺身踏中宮直進,嬌叱一聲,雙掌閃電推出。
掌風剛一起處,突然洞外一聲厲嘯,洞口黑影一閃,正好迎著姑娘掌風,只聽是「咕咚」一聲,震得石洞「嗡嗡」作響,歷久不歇。
蟬姑娘凝神一看,正是方才與自己在岩石上拚鬥的大猩猩,此刻正由於在匆忙中從洞外飛身而入,被程秋蟬姑娘狠命一掌,當胸一擊,一個蹭蹬坐落地上。
蟬姑娘當時止不住大驚失色,她知道這個猩猩的厲害,而且渾身銅澆鐵鑄,不畏刀劍,方纔這一掌顯然不能震傷猩猩,只怕反而引起大猩猩的凶性大發。
立即一個倒縱,退後五尺,緊貼著石壁蓄勢以待,準備以死相拚。
可是眼前坐在地上的大猩猩,竟沒有發作跟進,那個半裸的少女,此刻正用手撫摸著大猩猩的背,嘴裡不住的低嘯著。
大猩猩張著大嘴,呵呵嘿嘿地在笑著,喉頭也不斷地發出和少女同樣的低嘯,像是互相交談。
蟬姑娘真是讓目前這種奇怪現象看怔住了。
蟬姑娘明白的看出,坐在地上的大猩猩,胸前乳頭鮮紅,分明是只母的,那個半裸的姑娘,此刻正像是女兒依偎母親的懷抱裡一樣,天真而撒嬌的靠著。母猩猩也像是慈母擁抱著愛女,張著大嘴呵呵嘿嘿直笑,流露著聖潔的母愛。
蟬姑娘無論如何沒有辦法把眼前的景象,和自己的常識相結合。
一連串的疑問:「這個絕美的少女,竟是這個母猩猩的女兒麼?」
「這個母猩猩怎麼會有這樣美的女兒?」
「這少女不懂人言,卻懂獸語,究竟是人是獸?」
「……」
這些疑問,都不是蟬姑娘現有的常識,所能夠得到解答。
不管是人是獸,那一種洋溢的母愛,是令人見而感動,蟬姑娘癡癡地立在一旁,看著那位少女躺在母猩猩懷裡撒嬌的情形,不禁觸痛自己。
蟬姑娘自幼就是隨恩師獨腳尼在天山冷梅莊長大的,獨腳尼雖然愛護蟬姑娘無微不至,可是,世界上唯有母愛無法用別的東西取而代之,縱使師恩似海,也比不上親情。
今天一看母猩猩與半裸的少女的情形,蟬姑娘感慨萬千,淒然淚下,頓時把對母猩猩和那位半裸的女少那種畏意與懼怕的心理,減去一大半。
大母猩猩和半裸的少女親熱一會以後,忽然之間想起什麼事似的,輕輕推開少女,翻起身來,慢慢向蟬姑娘走去。
剛剛走了幾步,母猩猩若有所悟的停下來,摟著半裸的少女用它那又厚又大又粗又黑的手掌輕輕地拍著少女的頭,齜著板牙,對蟬姑娘呵呵直笑著,並且用手不住的比劃。
蟬姑娘沉住氣,看著大猩猩,似乎是尚無惡意,漸漸地放下心,大膽地問道:「大猩猩,你是願意和我和好麼?」
大母猩猩一聽蟬姑娘說話,不住地點頭呵呵直叫,分明它是聽得懂蟬姑娘的話。而且還不住用手,向蟬姑娘擺動。
蟬姑娘一見大猩猩能夠聽懂她的意思,更放心多了。便接著說道:「大猩猩!你是要和你女兒多親近,是不是啊?還有,她是你女兒麼?」
大猩猩一聽蟬姑娘如此一說,直樂得點頭晃腦,呵呵直叫,忽而又搖頭擺手。
蟬姑娘此時完全為好奇心吸引住,想到一個通靈的母猩猩,和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女,這中間定有一段曲折離奇的故事,便一時忘記了畏懼,走上前攜住那位少女的雙手,說道:「我叫你妹妹好麼?」
那少女一雙纖手握在蟬姑娘手裡,真是柔若無骨,當時微微露齒一笑,仍然是呆呆的凝望著蟬姑娘。
母猩猩卻自退後一步,拍著手掌,齜牙大笑,那呵呵之聲,震得石洞嗡嗡之聲不絕。
蟬姑娘握著這位少女的手,愈看愈覺得她美,覺得這樣一位秀美明艷的小姑娘,卻在深山終日與猩猩為伍,而且口不能人言,這是一件多麼可惜的事情。不由地憐惜之心,油然而生。
尤其看到她半裸的身體,和下體圍的一塊野獸的皮,更是覺得天生麗質的被摧殘,雖然石洞裡除了略解人意的大母猩猩之外,並沒有第三者在,卻也羞得蟬姑娘滿臉飛紅。
蟬姑娘輕輕地對那少女說道:「姑娘!待我脫一件衣裳給你蔽體。」
那少女雖然仍舊不懂蟬姑娘的意思,但是,她已經減除了與蟬姑娘之間的隔閡,移著身子,輕輕地依偎在蟬姑娘身上,明亮的大眼睛,閃灼著動人的光芒。
倒是大猩猩看了這種情形,樂得在一旁跌腳而叫。
蟬姑娘把自己外面的衣裙脫一件下來,幫著少女穿上,雖然只不過是兩件布衣布裙,穿到這少女的身上,頓時掩去原先裸著身體的那股野氣,越發明媚動人。
此時,蟬姑娘真的打從心底喜愛著這位不能人言的小妹妹。
蟬姑娘突然有一種意念,襲上心頭:「要是能夠和我一齊離開南嶽,同入武林,重返天山,那該是多好的事。」
想到這裡,蟬姑娘想起那只善解人意的大母猩猩,顯然這隻母猩猩已經與這位少女親逾骨肉,它捨得這位少女離它而去嗎?
蟬姑娘凝望著依偎在身上的少女,依然是露著百合花樣的笑容,呆呆地望著自己。便止不住輕輕地喟歎了一聲,禁不住自言自語的說道:「為什麼你連一句話也聽不懂呢?」
正是蟬姑娘無盡嗟歎的時候,忽然後洞黑影一閃。母猩猩方才趁蟬姑娘為少女穿衣裳的時候,溜到後洞,此刻再回到前洞,手裡捧了一個極其精緻的白玉琢雕的小盒子,口中吱吱喳喳地,把這個小盒子遞給蟬姑娘。
蟬姑娘接過這個小小的白玉盒子以後,觸目驚心的玉盒子上面刻著一行狂草,可是,依然能辨認得出,「留待有緣人」五個字。
蟬姑娘人是夠機靈的,一見這五個草字,立即聯想到,這個石洞一定是前輩高人靜修之所,而這個小白玉盒子也必然是這位高人羽化之前,所遺留下來的箴言遺訓,或者是拳經秘笈之類的東西。
這白玉盒子上面註明了是留待有緣人,蟬姑娘自忖是否能算得上「有緣人」?
當時捧著這個白玉盒子,不禁微微地一怔,倒是不知道應該如何來處理這個小白盒子。
大猩猩站在一旁看著蟬姑娘半晌沒有打開的意思,急得抓耳撓腮,呵呵連聲。
蟬姑娘忽然問道:「我可以開這個玉盒子麼?你說我算得有緣人麼?」
大母猩猩連連點頭,唔唔直叫。
蟬姑娘再看看和自己面對而立的少女,正在牽著裙帶,帶著一絲新奇的笑容,凝望著蟬姑娘。
一種說不上來的力量,在鼓動著蟬姑娘。對那少女嚴肅的點點頭,卻對大猩猩說道:「好!我願意開開這個盒子。」
大猩猩竟收斂起那種手足不安的叫喚,拉著少女,退到一旁,安靜地跪伏在地上。
蟬姑娘心裡也遽然一震,連忙把小白玉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在石洞中,自己整頓衣裙,恭恭謹謹地叩了三個頭,心裡卻默默地說道:「天山弟子程秋蟬,入南嶽,采靈果,誤入洞府,大猩猩持來玉盒子,弟子是否有緣?……」
默祝一回,起得身來,但見大猩猩伏在地上,眼眶裡卻流著大顆大顆的淚珠。猩猩通靈,由此可見,顯然是睹物思人,感念舊主。
能使這個大猩猩感念如是,這位逝去的高人,不僅是武功超群,抑且是道德高劭。如此更是增加了程秋蟬姑娘的敬仰之心。
從地上拾起小白玉盒子以後,在盒子的右上角,發現一個裝置得非常巧妙的撳果,蟬姑娘輕輕一按,白玉盒子霍然而開。
一個雕琢得晶瑩潤澤的白玉盒子,裡面僅單薄薄地放置了一張素白書箋。
這一張書箋疊折成四方塊兒,隱約地可以看出那飛舞狂草,筆透紙背的墨跡。
蟬姑娘緩緩地打開,上面如此地寫著:
「百齡老猿,週歲稚女,
二老撒手,無法照顧。
留等有緣,義伸援手。
缽中有果,壺中有酒,
稚女呆駿,回春有救。」
如此簡單的十句話,大意說來,蟬姑娘約莫也有了一些輪廓。
在二老高人羽化仙去的當時,通靈的百齡老猿,和僅有週歲的稚齡幼女,撇下無人照管,只有等待有緣入洞的人,來義伸援手。下面的兩句話,卻不大瞭解是什麼含意?
再留神察看這張紙上的左下角,一筆勾成的兩個八結葫蘆,蟬姑娘這才驚呼道:「衡山二老!」
大猩猩此時已經攜著少女的手,站在蟬姑娘身旁,一聽蟬姑娘脫口驚呼,大猩猩一面點頭,一面拉著蟬姑娘的衣角,向後洞走。
蟬姑娘問道:「你是要我到後面去瞻拜二老的遺體麼?」
大猩猩齜著牙連連地點著頭,那個少女逕自從壁上摘下松脂,走在前面。
石洞曲折幽暗,走了一段不短的石甬道,才霍然而開,一間頗為廣闊的石室。石室的右邊,卻射進來清盈的月色,也聽到潺潺流水的聲音。
原來石洞卻是臨崖而成,而且鑿了一個石窗,這才漏進月色,流進泉聲。
石室裡真可以當之「空徒四壁」,除了一個石榻,擺著一對朱紅油漆的酒葫蘆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樣東西。
蟬姑娘不禁奇怪問道:「二老的遺體怎麼不見?」
大猩猩指手劃腳連聲呵呵,指著石床背後的石壁。
蟬姑娘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二老的遺體是安置在石壁裡面麼?」
蟬姑娘便端端正正地對石壁拜了幾拜,起身回顧室內,那位少女仍舊是微笑著站在一旁,呆呆地望著自己。
蟬姑娘不禁心裡一動,暗自忖道:「二老坐化之時,此女才週歲稚齡,自幼為這通靈的老猿撫養成人,練就一身武功,但是,不通人言,變得呆駿如此,二老當初即已料到。這壺中之酒,缽中之果,果能回春有救?」
想到此地,蟬姑娘霍然有所得。衡山二老功參造化,焉能想不到這裡?對這位孤零的少女,定有安排。
想罷!立即走到石床旁邊,提起朱紅大葫蘆一看,輕飄飄,空蕩蕩地沒有一點東西,那裡有酒?再提起另一個葫蘆,打開一看,依然是空無一物。
蟬姑娘放下葫蘆,多少有些失望,坐在石床上,一個人暗暗地想道:「白玉盒子裡面明明說著壺中有酒,缽中有果,可是這石室之內除了一對朱紅油漆大葫蘆之外,並無他物,這酒與果,藏於何處?」
姑娘忍不住納悶地向石室裡四周打量,找不出任何一點足以藏壺藏缽的地方。
但是,姑娘堅信,衡山二老既然如此慎重留盒置箋,不會徒托空言。便向大猩猩問道:「這石室之內,還有別的暗門麼?
二老安置遺體的地方能否進去?」
大猩猩光瞪著眼,搖晃腦袋,一付無可奈何的樣子。
蟬姑娘知道二老如果安放好的東西,大猩猩也是沒有辦法知道的,極端失望之餘,把大葫蘆隨手放在石床上,站起身來。
大葫蘆放在石床上,一時沒有穩住,骨碌碌滾了一圈,頓時滾動出一陣銅罄樣的回聲。
蟬姑娘一聽,心裡恍然大悟,這石床下面分明是空的,如此說來,這壺中之酒與缽中之果,定然藏在這石床之下。
一時心中大喜,立即跑到石床周圍細細地一找,果然,在靠後邊的床腳下,有一個一尺見方的痕跡,與周圍的顏色有區別。
蟬姑娘立即蹲下身來,用雙手抵住石塊用力一送,石塊應手而開,是一個裝置得非常精巧的活門。
姑娘忙不迭的探頭向裡面一看,就在活門的旁邊,放置著一個瓦酒壺和一個瓦缽。
當時姑娘這一份喜悅,真是無可言喻,連忙搬出酒壺與瓦缽,吹去灰塵,但見都是用泥土封得緊緊地。
可是,酒壺與瓦缽搬出來之後,又使姑娘感到為難的,壺中之酒,與缽中之果,諒來已是屬實,但是,如何來治療這位少女的呆駿?玉盒留簡中,並沒有說明方法啊!
蟬姑娘思索良久,心裡想道:「管他的!先打開酒壺和瓦缽再說。」
伸手拍開酒壺上封口的泥塊,叭嗒一聲,泥塊應手而落,泥塊當中卻露出一角白紙。
姑娘此時已經知道衡山二老一切事情都是經過深思熟慮,與妥善的安排,自己若不細心察看,也許要一著之錯,導致功虧一簣。
先不忙打開壺蓋,且捏碎泥塊,取出白紙,果不出所料,又是一張留箋。
這張留箋上,卻是寫得明明白白:「孤女何人,二老無所悉。十二年前路過太湖所拾。此女命薄,二老回山,即至坐化之期,乃托老黑照料。如能成長,定然呆駿不通人言。如有武林仁人有緣入洞,取壺中酒,喂缽中果,此女定可復聰。來人為女,請以妹視之,來人為男,請以女視之,善覓歸宿,則功德無量。二老生平不收門人,此女出山之日,當以衡山門人稱之。」
蟬姑娘看完這張留箋,才曉得此女身世,實堪可憐,若不是自己誤入回雁峰,則今生今世,常伴老黑終老此間,誠人間一大哀事。怪不得老黑乍見之時,即有抓我入山之意,老黑用心良苦,與二老之用意,竟然不謀而合。
蟬姑娘收起留箋,抬頭向大猩猩叫了一聲:「老黑!」
大猩猩猛然一驚,稍稍一怔,立即又騰身直躍,跳動不已,口中唔唔直叫。
蟬姑娘也滿心歡喜地說道:「老黑不要吵鬧,二老遺訓,我要為姑娘治病。」
老黑果然連連點頭,蹲在一旁一動不動。
蟬姑娘走過來攜著少女的手,輕輕地笑道:「妹妹!從現在起,你真的是我妹妹了!來!姐姐要替你打開心竅。」
人就是這麼奇怪,一旦有了比自己小的人,頓時就變得成熟老練。
蟬姑娘本人還是一個充滿孩子氣的,可是,當她伸手握住少女,叫了一聲「妹妹」之後,儼然就像一個大姐姐那麼老練,那麼成熟。
蟬姑娘把這位小妹妹攜來石床前,揭開酒壺,頓時酒香四溢,撲鼻欲醉。再除了瓦缽上封口泥塊,揭開瓦缽,但見二三十枚鮮紅欲滴的果子,一個個大如龍眼,清香令人聞而沁脾清心。
蟬姑娘自作主張,取出五枚鮮紅的果子,遞給身旁的小妹妹,看著她津津有味的吃下去,再捧起酒壺,讓她一連灌下幾口。
頓時間,這一間石室之內,充溢著令人垂涎的酒香,和果子的清香。
姑娘奔波半日,腹中早已飢餓,只不過是一時心情緊張,忘懷於一時。這時候眼看著小妹妹又吃又喝,眉開眼笑,不覺勾引起食指大動。加上果香撲鼻,酒香誘人,順手檢了一枚鮮紅的果子,放進嘴裡。
沒想到這果子一人口中,舌底生津,頓化玉液瓊漿,流進喉中,說不出來的美味。
姑娘吃得口滑時,不覺一連吃了三枚,索性捧起酒壺喝了幾口。
三枚果子和幾口酒一入腹中,頓時覺得經脈發脹,丹田暖氣蓬然而起,直達重樓。姑娘立即想起當初服用「萬年靈芝丹藥」的情景,知道這幾枚果子和這壺中的酒,一定都是衡山二老特意留下來的聖晶。
回頭看看小妹妹,此刻面如酡顏,垂眉闔眼,昏然欲睡。再看看老黑,蹲在一旁,眼睜睜地望著自己。
蟬姑娘心裡一動,連忙說道:「老黑!你也來吃兩枚果子,喝兩口酒,這是二老……」
說著話,立即察覺到自己情形不對,頭重腳浮,還沒有來得及想該怎麼辦,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渾然不知的倒在石床上睡過去。
這一睡也不知道經過多久,才悠悠地醒轉過來。
蟬姑娘剛一醒轉過來,立即一個翻身,坐起來揉著眼睛一看,石床旁邊小洞窗外,射進一線陽光,照耀著石壁裡面通明。
身旁的小妹妹萎地而睡,像是一朵睡海棠,睡著的臉上,仍然綻開著甜美的微笑。
石床前面的老黑,也是頹倒一堆,齜牙咧嘴,伸手張腿的躺在那裡。
程秋蟬姑娘向石室裡周圍打量一周之後,閉上眼睛冷靜地回想了一會,才想起自己是吃了三枚果子以及喝了幾口酒以後,便昏睡到現在。
現在是什麼時辰,也不知道,只曉得陽光透射,已是白晝定無問題。
老黑與小妹妹想必是酒飲得多,所以此刻還是酣睡不醒。
蟬姑娘心裡正發愁,不知道這酒與果子對小妹妹的呆駿,能否有效,想到自己也糊糊塗塗地吃了三枚果子,喝了幾口酒,好像別無影響,不禁信念動搖。
蟬姑娘一個人呆呆地在想道:「設若二老遺留的酒與果子無效,小妹妹呆矣依然,如何能隨自己闖蕩江湖?難道仍舊是讓她隨老黑在衡山石室中渡此一生時光?」
想著不禁走到小妹妹身前,俯下身去察看一下,但覺得她氣息均勻,睡態甜美,愈看愈覺得可愛,要是讓這樣一個天仙化人的少女,如此老死山林與野獸為伍,是無天理。姑娘禁不住頓足說道:「即使不能治好,我也要帶她走!」
就在如此一頓足之間,姑娘驚得呆了。因為方纔這一頓腳,石室裡嗡然一震,連頂上的石粉,都震得紛紛下落。
這是姑娘自己無法相信的事,要想震動石室,沒有千兒八百斤力氣,別想辦得到,可是,蟬姑娘這一頓腳之間,那裡會有千兒八百斤力氣?
姑娘怔怔地想了一會,也漸漸地覺出可疑之處,只覺得渾身上下四肢百骸,都像充足了一股熱力,極思伸張,而且心神雙交泰,神清氣爽,百脈舒暢,自覺得在內功方面有了極大的進展模樣。
姑娘心裡禁不住想道:「難道是二老遺留下來的酒與果子所發出的效力麼?」
想到這裡,霍然右手一翻,提足八成以上的真力,猛然向石床上推去,掌心剛一吐勁,立即一股強烈絕倫的勁道脫掌而出,直向石床上撞去。只聽得「轟隆」、「嘩啦」一聲,一張長達八尺,寬約六尺的石床,竟在這一掌劈空震力之下,變成四分五裂,碎石紛飛。這一下可把蟬姑娘驚得呆了,這一掌劈空的勁道,竟會如此狂烈,頓時使姑娘想起武當派的神拳,以及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掌,這些傳說中內家不傳之秘,是否果真如所說的那樣「百步打空」「力能開碑」?至多也不過像蟬姑娘這樣,舉手一掌劈空,能把石床震得四分五裂而已。姑娘在一睡之間,陡然功力增加到如此程度,如何不使姑娘喜極而驚,驚極而呆呢?
蟬姑娘呆了半晌,忽然想道:「我目前功力如此遽增,何不運用內力為小妹妹推拿一番,使她早日醒來,也好看看到底有否功效?」
想著正待移步上前,忽又自己失笑想道:「我真糊塗,小妹妹自幼隨老黑長大,一身功力較我尤有過之,如今服用了二老的酒與果,也必然和我一樣的有極大的增進,還用得著我來推拿麼?」
蟬姑娘正在思潮起伏之際,但見躺在地上的小妹妹,伸臂舒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蟬姑娘連忙趕過去,小妹妹已經從地上翻身而起,睜著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看著蟬姑娘,眼睛裡透著神奇無比的光彩。
蟬姑娘上前握住小妹妹的手,含笑問道:「妹妹!你還認識我麼?」
蟬姑娘問完這句話以後,自己又立即覺得粗心,妹妹不通人言,如何能用語言來表明意思呢?
一陣懊悔之後,蟬姑娘正待用手勢來幫助自己表明意思,忽然,只見小妹妹嫣然的一笑,竟微微地點點頭。
蟬姑娘頓時大喜,緊緊地抓住那一雙柔若無骨的柔荑,激動地,說道:「妹妹!你能叫我姐姐麼?叫姐姐!」
小妹妹笑著點頭,生硬地學舌,叫道:「姐姐!」
蟬姑娘長到十七歲,何曾聽過別人叫她一聲:「姐姐」?何況這人又是自己一見面就喜愛的人。頓時一股暖流,從心底直流入四肢百骸,竟而直衝眼眶,兩顆晶瑩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蟬姑娘真沒有想到衡山二老的壺中酒和缽中果竟有如此效力,恢復了小妹妹的智慧。
蟬姑娘有生以來,沒有比這時候更高興了,忙不迭地擦乾眼淚,又問道:「妹妹!你還能說別的麼?」
小妹妹笑著一字一字的跟著說道:「說別的麼?」
蟬姑娘看她那種繞著舌頭的表情,也忍不住笑了,便說道「只要你能聽明白我的意思,慢慢地你就學會說話。」
小妹妹點點頭,艱難的說道:「慢,慢,的。」
這三個字一出口,突然身後一陣山崩地裂的狂笑,嗡嗡之聲,震得石室裡嗡嗡不絕。
原來蟬姑娘和小妹妹正在說話的時候,大猩猩老黑已經醒來,正好聽到小妹妹咿唔學語,這才呵呵大笑,看來那一份高興的心情,不低於蟬姑娘。
蟬姑娘被老黑這一陣笑聲,倒是使自己想起衡山此行的重要事情,立即轉過身,對老黑說道:「老黑!……」
一聲老黑叫了還沒有說第二句話,大猩猩雙臂一伸,把蟬姑娘的雙臂一把抓住,兩隻紅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瞪著蟬姑娘的臉,口中不住的在低嘯著。
蟬姑娘突然被老黑這一個舉動,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良久,才低低地問道:「老黑有什麼事情麼?」
大猩猩喉嚨唔唔地直叫,倏地又鬆開雙手,一拍巴掌,咧開大嘴,又呵呵地笑了,兩隻眼睛仍然盯著蟬姑娘的臉上。
蟬姑娘一時倒是被攪糊塗了,怔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忽然,身旁有人輕輕一扯衣襟,有人叫道:「姐姐!」
蟬姑娘見是小妹妹站在旁邊,又變作歡顏,笑著問道:「妹妹!你看老黑有點奇怪。」
小妹妹笑笑說道:「姐姐,你的……」
小妹妹半天說不出來,一方面羞澀的笑著,一方面用手在自己臉上比劃著。
蟬姑娘忽然一驚,用手摸著臉,說道:「妹妹!你是說我的臉?」
小妹妹點頭笑著學舌:「臉!臉!」
蟬姑娘的手顫抖了,從右邊的臉頰,漸漸地摸過去,摸到下顎的地方,手越發的抖得厲害,竟而停住不敢再動。
可是,此刻的眼淚卻是一顆一顆,不斷地直滾下來。
小妹妹顯然是莫名其妙的急了,只是結結巴巴地在旁邊說著:「姐姐!你……臉……臉……」
老黑站在一旁搓著兩隻手掌,抓耳撓腮,喉嚨唔唔直叫,好像是沒有辦法的樣子。
忽然,老黑一聲低嘯,伸手一抓蟬姑娘的手臂,向前洞拉著就走。
蟬姑娘此刻心裡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情緒,也不知道老黑拉著自己究竟有什麼事,盲然不知所從的就隨老黑直向前洞走去。
走到前洞,老黑依然不停,一直走到洞口,老黑鬆開手,比劃了一下,一聲低嘯,穿身宛如一片落葉,直向洞外飄落而下。
蟬姑娘探身洞外,但見洞口下面,是一條幽谷,約莫有三四丈高的距離,老黑站在幽谷的一塊岩石上,直向姑娘招手。
蟬姑娘剛一提氣飄身而下,頓時覺得身輕如燕,就在一提氣之間,竟飄飄忽忽地悠悠向遠處落去。
姑娘一驚,半空中急忙氣沉丹田,遽打千斤墜,才落到地上。大猩猩過來一拉姑娘衣角,穿過一堆亂石,再飄過一叢草地,面前是一條清澈如鏡的小溪。
大猩猩唔唔吁吁地指著溪水,不斷地扯著蟬姑娘的衣角。
蟬姑娘這時候才恍然大悟,敢情大猩猩是要自己到這溪水邊來照照面容,方才姑娘連摸都不敢摸一下,如今那裡還有照鏡子的勇氣?
姑娘不是傻人,老黑的意思,和小妹妹斷斷續續不成章句的話,姑娘早已經知道了他們所講的意思,但是,姑娘實在不敢輕易地去摸一下。十幾年以來,姑娘一直戴著薄紗,從來沒有照過鏡子,唯恐觸痛自己內心的創痛,姑娘不敢相信突然之間,會發生了奇跡。
萬一是自己會錯了老黑和小妹妹的意思,那不是一個令自己無法忍受的打擊麼?
姑娘一直在溪邊仰著頭,不敢低下,唯恐在這低頭的一瞬間,照出自己十幾年來從未一見的面容,使自己不能忍受而走出極端。
呆呆地站著,呆呆地站著。
大猩猩老黑卻不住地扯著姑娘的衣角,唔唔地叫著不停,小妹妹卻是愕然地站在旁邊,只懂得間或地叫一聲:「姐姐!」
幾次,蟬姑娘一狠心,要低下頭去,都缺乏那一瞬間的勇氣。
終於,蟬姑娘心一橫,暗暗地叫喚著自己的名字,心裡在想道:「程秋蟬啊!你為何如此心怯?縱使會錯意思,依然舊時面容,又待如何?」
霍然一咬牙,低下頭去,凝視著溪水。
溪水,明澈如鏡,清清楚楚地照出一位姑娘的面容。
鴨蛋形的臉龐,兩道秀眉,一雙星眼,挺直的鼻子,弧形的小嘴,像是一幅美人畫,一幅清秀明麗的美人畫。
蟬姑娘洋注視了半晌,突然一聲如夢乍醒舶長「啊!」身形一個蹭蹬向後倒下去。
小妹妹站在一旁,見狀慌忙搶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抱著,叫著:「姐姐!」
蟬姑娘霍然翻身而起,再到溪邊,臨著溪水凝神注目的再看了半晌,猛地回身,把小妹妹一把抱住,顫抖著聲音叫道:「妹妹!妹妹!」。
小妹妹驚慌得不知所措,也抱著蟬姑娘,不斷地說道:「姐姐!姐姐!你……臉……」
蟬姑娘鬆開雙手,不住地摸著自己的臉,說道:「姐姐的臉……妹妹!十幾年了姐姐第一次看見自己的臉。」
小妹妹瞠然地學舌說道:「十幾年?」
蟬姑娘點頭說道:「嗯!十幾年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日子,從來不敢看自己的臉。沒有想到今天得力於衡山二老遺留下來的酒和果子,竟使姐姐平復了十幾年以來,最難以忘懷的創痛之一……」
蟬姑娘一時興奮,忘其所以的說著,她倒是忘記站在身旁的小妹妹目前還不能瞭解到那麼多,那麼深,和那麼遠。
倒是大猩猩在一旁不住的點頭。
蟬姑娘忽然撫摸著小妹妹的手背,含著歉意的微笑,說道:「現在姐姐說來,妹妹還不能明白,慢慢地,你就會知道的。」
小妹妹點點頭,若有所悟,又若有不明的說道:「慢慢地!慢慢地!」
蟬姑娘自語地說道:「慢慢地!我要再了卻一樁更大的心事,只要神偷大哥說明了事情的真實經過,踏遍天涯海角……」
蟬姑娘一想到鄒大哥,遽然心裡一震,自己和鄒大哥分岔了路,也不知道他們一行現在何處,想必正在踏遍南嶽,在找尋自己。還有衡山二老的酒和果子,對小妹妹發生了神奇的效果,對自己更是發生了驚人的奇跡,那又何必去找靈果?把剩下來的酒和果子帶在身旁,找到神偷無二鄒大哥,不就可以著手成春了麼?
蟬姑娘一想到如意處,頓時不禁眉飛色舞,便向小妹妹說道:「妹妹!我們回到石洞裡去,姐姐有話要跟你說。」
轉而又向大猩猩說道:「老黑!走啊!我的事也少不了你呢!」
蟬姑娘如此一高興,小妹妹和大猩猩也都快樂歡笑起來,同時在原地一個點足躬身「嗖」的一聲,拔起四丈多高,微一折身穿身入洞。
來到後面石室裡以後,蟬姑娘首先向小妹妹笑著道:「妹妹!你應該有個名字。」
小妹妹學舌說道:「名字!」
蟬姑娘笑著點頭說道:「名字。就像我一樣,我的名字叫程秋蟬,妹妹要叫我蟬姐姐。」
小妹妹笑著點頭說道:「蟬姐姐!」
姑娘笑著應了一聲,接著說道:「妹妹也應該有一個名字,也好讓人叫你。」
可是,叫什麼名字呢?蟬姑娘自己也不過是十七歲的孩子,那裡有為人取名字的經驗,一時倒費盡心機的低頭思索良久。虧她居然機靈心竅,霍然有所得地笑著說道:「妹妹!你自幼是老黑把你養大成人,這養育之恩是不能忘記的。……」
說到這裡,大猩猩在一旁低嘯了一聲,一雙紅眼睛竟然骨碌碌地滾下兩顆黃豆大的淚珠。
蟬姑娘點點頭說道:「為著不忘記這十幾年來,老黑的養育之恩,妹妹將姓袁,名字叫做念衡,讓你爾後永遠不要忘記衡山的老黑。」
蟬姑娘一時的自作「大人」的為小妹妹取了袁念衡的名字,竟為日後險險造成千古恨事,此系後話,暫時不表。
蟬姑娘撫摸著小妹妹的背,笑著:「從現在開始,妹妹叫袁念衡。」
小妹妹臉上綻開一朵百合花樣的笑容,反覆地說道:「袁念衡!袁念衡!」
蟬姑娘點點頭,非常高興地說道:「袁妹妹!現在我要說我的事了。」
說著轉向大猩猩說道:「老黑!我倒衡山來,不是一個人,同行的有三個,可是,我們不小心走失了,我才碰上了你!現在我必須要找到他們。」
大猩猩眨著眼睛,抓著耳朵,歪著腦袋,唔唔地叫著,比劃了半晌。
蟬姑娘笑道:「老黑是問我們來衡山,究竟做什麼的?是不是?我是來找紫蓋峰摘靈果。紫蓋峰你曉得麼?」
大猩猩點點頭。
蟬姑娘笑道:「那好極了!老黑帶我去。」
大猩猩忽然伸手指著袁姑娘,眼睛裡流露著焦急的眼光,望著蟬姑娘。
蟬姑娘牽著袁妹妹的手,說道:「袁妹妹她跟我走,老黑!你是衡山二老的手下,會明白地,袁妹妹要是永遠地住在衡山,對她是非常的可惜啊!二老的遺訓不也是說著要帶她走嗎?」
大猩猩是衡山二老唯一追隨數十年的猩猩,通靈已久,只不過是口銜橫骨,不能做人言而已,豈止是善明人意,更能善揣人意。蟬姑娘的話,大猩猩聽在耳裡,不住的點頭,可是,眼眶裡的淚水,卻也大顆大顆地往下滾。
蟬姑娘也不禁感到一陣難過,低聲歎道:「老黑!我知道,你是捨不得離開袁妹妹的!」
大猩猩一面流著淚,一面唔唔的不住低嘯著。
蟬姑娘抓過大猩猩的手,安慰著說道:「老黑!我和袁妹妹日後還要來衡山常常來看你。現在我不能再耽擱,袁妹妹!我們現在就走可好?」
袁姑娘望蟬姐姐半晌,說道:「走?」
蟬姑娘點點頭說道:「和姐姐一起走,到外面去,跟姐姐在一起。」
袁姑娘沉吟了良久,點點頭,像是明白了蟬姐姐的話,站起身來,突然,撲到大猩猩的身上,流著眼淚,大猩猩也一把抱著袁姑娘,口裡不住地呵呵直叫,大把的眼淚滾滾直落。
這一場離別的親情,看在蟬姑娘眼裡,也淒然地掉下不少眼淚,但是,她實在找不出兩全的方法,只有呆呆地站在旁邊,望著這兩個有親情的人與猩猩,生離難捨的哭泣。
良久,還是大猩猩推開袁姑娘,霍然地指手劃腳。袁姑娘倒是懂得它的意思,噙著淚,轉身走到蟬姑娘面前,說道:「蟬姐姐!走……」
蟬姑娘牽起袁妹妹的衣襟,為她擦乾眼淚,向大猩猩說道:「老黑!你能送我們一程麼?」
大猩猩點著腦袋,轉身一拐一拐地走向前洞,蟬姑娘牽著袁妹妹的手,也慢慢地跟在後面。
走到洞口時,大猩猩正等撲下巖去,忽又低嘯一聲,閃身走回後面石室裡,把剩下來的果子捧出來,倒在蟬姑娘手中,復又從前洞的草堆裡翻出蟬姑娘的寶劍,遞給蟬姑娘,這才翻身一落,直撲洞外。
蟬姑娘緊攜著袁姑娘的手,隨在大猩猩身後,撲落洞外,一路翻騰,向西穿越過去。
大猩猩只顧低著頭,沿途點足狂奔,宛如閃電流星,風馳而前。蟬姑娘也展開全力,緊緊地跟在後面,一路蜻蜓點水,紫燕掠波,三條身影,在這幽幽的南嶽深山,飄風掣電的奔行,為深山遽增一景。
約摸奔馳了頓飯辰光,大猩猩忽然剎住身形,停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
蟬姑娘也頓時洩氣沉樁,落在大猩猩身旁,問道:「紫蓋峰到了麼?」
大猩猩點點頭,墊起腳,伸著長臂,遙指著前面一座高插入雲,白霧迷瀠的山峰,一再示意。
蟬姑娘遙望了一會,估計約莫仍要頓飯時間,才能趕到,便回頭向大猩猩說道:「老黑!你不再送我們了麼?」
大猩猩伸著黝黑的巨靈大掌,抓住袁姑娘的手臂,唔唔的低聲吼幾聲,聲音淒涼而慘厲。
蟬姑娘也握住大猩猩的手,傷情的說道:「老黑!你不再送也好!我知道了地方,就不會走錯了。你回去吧!老黑!日後我和袁妹妹會常到南嶽回雁峰上來看你。」
大猩猩此時充份地流露出母性的愛,凝視著袁姑娘,一會兒為她扯扯衣襟,一會為她整整頭髮,別離的傷感,洋溢在每一個舉動之間。
袁姑娘也是無盡傷情,依偎在大猩猩身上,明亮的大眼睛閃著晶瑩的淚珠。
蟬姑娘喟然歎了一聲,悄悄地退到一邊,偷偷地彈下同情之淚。幾次,蟬姑娘都想讓袁妹妹留在老黑身旁,在南嶽深山,渡此無紛無憂的悠悠歲月,不必帶她到恩怨無邊的江湖上,去過那永無寧日的生活。
但是,轉而一念:「袁妹妹總不能終身廝守一個母猩猩,像這樣一位麗質天生的姑娘,讓她永與野獸為伍,豈不是暴殄天物?」
思忖良久,蟬姑娘轉過身來再看大猩猩,也正自結結巴巴的揉擦著眼睛,望著蟬姑娘。
姑娘也沉重的說道:「老黑,你懂不懂『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的話?我和袁妹妹就此走了,後會有期。」
大猩猩霍然退後兩步,眼看著蟬姑娘和袁姑娘,半晌,一個急轉身,撲向原路,只見它騰空一閃,只是幾個起落,身形就沒於迷瀠的雲霧深處。
蟬姑娘目送著大猩猩的離去,手攜著袁妹妹,回想著這次入山以後的奇遇,真是恍如做夢,令人永世難忘,竟而耽心它是「夢醒有時」的假事。
姑娘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回頭看看袁妹妹,像是一枝帶雨的犁花,掛著眼淚,嬌慵地依靠在蟬姐姐的身上。
蟬姑娘伸手擦去袁妹妹的眼淚,安慰著說道:「妹妹!別哭啊!等過一個時期,再來看老黑。」
袁姑娘忽又帶著眼淚,嫣然地一笑,點頭應道:「好!」
袁姑娘雖然自幼隨著大猩猩長大的,但是稟賦極佳,要不然將不能學成這樣一身驚人的武功。自從服用了衡山二老遺留下來的酒和果,顯然是打通心竅,恢復了人的靈性,越發地聰明與伶俐,漸漸對於蟬姐姐的話,都能瞭解意思,而且也能說出簡單的話了。
方纔這一聲「好」,聽在蟬姑娘耳朵裡,真是宛如清音玉律一樣,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捧著袁妹妹的一雙柔荑,高興地叫道:「妹妹!你真好!我們走吧!到了紫蓋峰,辦完了事,我們一齊找師父去。」
袁念衡姑娘露齒微笑,又清脆地應了一聲:「好!」
蟬姑娘也被袁妹妹這種嬌憨美麗的神態,引逗得咯咯一陣銀鈴震盪的笑聲,用手一帶袁妹妹的纖手,兩個人迎風飄袂,雙雙飄向紫蓋峰的方向,施展出絕頂的輕功,一路點閃騰挪,像是一雙嬌小玲瓏的燕子,穿梭在岩石樹林之間,流星趕月樣的,向前疾進。從回雁峰到紫蓋峰,也不知道要穿過多少深谷、幽壑、削壁、懸巖、絕嶺……好在方才大猩猩老黑引路的一段時間,既抄越了捷徑,又撇過了幾處能行的絕頂,剩下的路程,雖然不是康莊大道,可是在程秋蟬姑娘和袁念衡姑娘眼裡看來,是毫無驚險可言的。
所以,一路上兩人很輕鬆的翻山越嶺,騰險越壑,不到頓飯光景,便到達了紫蓋峰。
遠望紫蓋峰,但覺雲深不知處,近看紫蓋峰,但覺得一柱擎天,青鬱鬱的畢直削陡,葡生的矮松,密密地布在岩石之間,微風起處,松濤如海,為紫蓋峰添上一個特色。蟬姑娘來到紫蓋峰,倒又一時望著這青鬱鬱的山峰,打不了主意,心裡不住地在盤算著:「神偷無二與大力神他們,是否已經來到紫蓋峰下?
還是到別的山峰尋找自己去了呢?紫蓋峰方圓何下數十里,這區區一株靈草,叫人到那裡去尋找呢?」
顯然在蟬姑娘心裡有了退志,因為姑娘身旁藏有衡山二老遺留下的果子,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果子,但是,已經先後在姑娘自己身上和袁妹妹身上,產生了效果,只要神偷無二如法泡製,嗓音斷然可以恢復如常。如此靈果之得到與否,已經無關宏旨,如今是找到神偷無二為第一要務。
蟬姑娘這樣一生退志,險險斷送了一個人的性命,巧的是她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身旁的袁妹妹,忽然一聲尖叫:「姐姐!姐姐!」
蟬姑娘頓時一斂心神,只見袁妹妹正指著前面約莫十丈左右的地方,一叢矮松的頂上,飄著一條衣帶樣的東西,相隔十丈,又是在叢樹林中,要不是有尖銳無比的眼力,是難以看到這種帶子的。
蟬姑娘循著袁妹妹手指的方向,仔細地看了一會以後,忽然若有所得的低低輕呼一聲。
這一聲輕呼,頓時引起旁身而立的袁念衡姑娘,忽地一聲發喉部的低嘯,只見她雙臂平伸,倏地長身點地,像是一隻撲地而起的大仙鶴,振翅騰空,飛起四丈多高。
平地凌空拔出四丈多高,在武林中來說,已經是罕見的輕功,已經是「踏虛蹈空」初步功力。看在蟬姑娘眼裡,都不足以奇,而使蟬姑娘感到驚訝的是袁妹妹的身形姿態,那真是和她的人一樣,美得叫人歎為觀止。
十丈遠近,袁姑娘點閃翻騰,凌空飛舞只是兩個轉身,就已經落到那叢矮松的邊緣。
蟬姑娘唯恐袁妹妹有失,也趕忙著吸氣騰身,緊隨著後面趕到,身形剛剛一落。只見袁妹妹手中拿著一幅飄帶,迎風飛舞著,口裡高叫著:「姐姐!」
蟬姑娘拿到手裡一看,就止不住一股涼氣直衝心尖。這根飄帶是一般文生巾上面的裝飾,可是看在蟬姑娘眼裡,立即看出這是神偷無二鄒衣的飾物。
一則蟬姑娘看熟了神偷無二的每一件物事,小至一根飄帶,也上眼就能認出。再則這是一個推理的想法,在南嶽群峰深處,等閒文人焉能到此?在武林中作文士裝束的還未多見,而且,也未盡然就巧合到此程度,就在這一天來到了南嶽衡山。
所以,這一根小飄帶給蟬姑娘引起極大的不安與惶恐,如果依非常不好的推算,神偷無二和大力神等,已經在紫蓋峰下遭遇到毒手,另有高手搶先一著,擊敗神偷,取走靈果。
蟬姑娘想到情急處,雙掌遽地一翻,猛地朝下一壓,「蓬」地一聲,劈空反彈,一股勁道,驟然而起,就在這個時候,蟬姑娘吸氣擰身,藉著反彈之勢,像是彈丸脫弩,疾射而出。
這一著掌力與輕功的交互運用,正是用得恰到好處,彈起五丈多高,人在空中就機縱目一望,但見山中空寂無人,那裡有神偷無二和大力神弟兄的蹤影?
蟬姑娘一口真氣將洩,飄然落地。不禁感到無比的沮喪,神偷無二走失,衡山之行無疑地失去一半意義。
袁姑娘站在一徬惶惑地望著蟬姐姐,說道:「姐姐!你……」
蟬姑娘忽然心裡一動,向袁妹妹說道:「妹妹!我們到峰頂上去好麼?」
袁姑娘若有所悟的點點頭,這兩位姑娘便一前一後的向峰頂上奔去。
紫蓋峰在南嶽七十二峰當中,以險峻稱絕,沿途怪石嶙峋,懸巖處處。時而絕壑當前,時而飛瀑迎頭,或是一步之差,上達雲霄,下臨無地,加以山高霧重,石潤苔生,其滑如油,令人有立足不住之險。尋常人若能上得紫蓋峰之半,已是寸步難行,時刻有失足粉身之憾。
程秋蟬和袁念衡二位姑娘,都是身具上乘輕功的頂尖好手。
袁姑娘隨大猩猩老黑十餘載山居生活,登峰踏險如履平地,加上武功根基早具火候,再險的山峰,也是視若無睹。蟬姑娘的內功根基扎得穩固,萬年靈芝的功效,再加上衡山二老的醇酒與仙果,無形之中,也不知道增進內力多少倍以上,只可惜此時姑娘無人指導行功,否則趁機衝破生死玄關,打通任、督二脈,自又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儘管紫蓋峰峰高而險,兩位姑娘仍然是一路飛躍騰越,以閃電流星之勢,直朝峰頂奔去。
約摸過了一盞熱茶的光景,兩位姑娘越過地道斷崖,轉過一道飛瀑流泉,到達峰頂近處。
突然,眼前不到兩丈的地方,有一叢碧油油的風尾草,當中一株高不及兩尺的小樹,樹的枝頭,此刻正掛滿了淺紅色的果子。
蟬姑娘始而一驚,繼而恍然。
驚的是:風尾草叢中,果然就是武林中所謂的復聰果。
恍然的是:衡山二老儲存了一缽子,自己吃的、袁妹妹吃的、大猩猩吃的,都是這種復聰果,怪不得有如此宏效。二老在衡山數十載,不知那一次碰巧掃數採得,竟為自己遇上。
蟬姑娘彷彿記得恩師叮嚀靈果要「白露」午夜子時才能採摘,不知道今日何日,白露設若沒有過,這次倒是罕有的機緣,靈果滿株,竟一顆也未脫落。
回首看看袁妹妹明朗的笑容,遠非乍見面時那種呆駭的微笑,所可以比擬。一個隨大猩猩長大的姑娘,居然一天之間,能流暢地學舌人語,這靈果的功效,真是功奪造化。
還有自己十七載從未敢一觸的面容,還我舊時容顏,真不愧是「生死人而肉白骨」的聖品。
想到這裡,蟬姑娘覺得在回雁峰的石室裡那樣三五枚隨意吃掉,真是暴殄天物。所幸還存著有剩下來的幾枚,倒是要珍藏起來。
蟬姑娘用手摸了摸腰間的靈果,從心裡泛出一絲高興,心裡想道:「只要神偷無二鄒大哥能找到,定能恢復他的嗓音。」
姑娘想到高興處,攜著袁妹妹的手,笑吟吟地說道:「妹妹!你看那是什麼?」
袁姑娘看到蟬姐姐那一份高興的樣子,也不由地高興起來,仰著頭說道:「姐姐!那是什麼?」
蟬姑娘笑道:「那是靈果!靈果!妹妹吃過的!」
袁姑娘點點頭,啊了一聲,說道:「靈果!……」
蟬姑娘拉著袁妹妹的手,說道:「妹妹!我們過去看看!」
兩個人攜著手正待向靈果地方走去,忽然,從右側一塊突出的岩石後面,閃出一個人。但覺得眼前人影一晃,來人已經欺身到面前,攔住兩位姑娘的去路,呵呵一聲笑道:「二位女娃兒家,快停下來喉!別想去摘那果子。」
蟬姑娘一時高興,心神一分,萬沒有想到在如此深山峰頂,會有人出現。當時倒為之一驚,立即一停,留神看去,不由地「哦」了一聲,冷笑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峨嵋三老的矮仙翁。」
矮仙翁一聽蟬姑娘脫口就認出自己,也微微地一怔,心想這個女娃娃怎麼一眼就能認出我是峨嵋三老之一?
不過,矮仙翁這樣一怔,也只是輕微的。像矮仙翁這樣武林高人,只要是武林中人,焉有不認識之理?這位姑娘既然能攀登紫蓋峰,自然也不是尋常之人。
其實,矮仙翁還想不到面前這位女娃娃,就是在雞鳴寺前以一趟「大羅十九劍」硬換「太乙掌法」的天山門人程秋蟬。當時的蟬姑娘是薄紗蒙面,如今是玉臉含威,柳眉帶怒站在面前,饒是矮仙翁是如何眼光銳利,也一時為之蒙住。
矮仙翁當下稍稍一怔之後,立即呵呵笑道:「女娃娃既然知道老人家是誰,就應該聽話,與我退下去才是!」
蟬姑娘依然冷笑說道:「南嶽紫蓋峰為天下之名山,既不是你矮仙翁的家產,你能禁止姑娘不來麼?」
矮仙翁一聽姑娘語氣,倒真的怔住了。他怔住的原因倒不是因為姑娘如此理直氣壯,而是因為姑娘既然知道他是名震武林的峨嵋三老矮仙翁,居然膽敢如此言語頂撞,這是何人的門下,竟敢有這種膽量?
矮仙翁心裡一怔,眼睛倒是仔細地朝兩位姑娘打量了半晌。
這才微微地輕哦一聲,怪不得這女娃娃能如此說話,原來兩人內功都具有相當火候。尤其是旁邊那位含笑而立,美得超塵脫俗的小娃娃,眼神內斂,光華收而不露,分明是內功已經登堂入室,可惜是個女娃兒,要不然矮仙翁真說不得要收她為峨嵋門下。
蟬姑娘一見矮仙翁沒有答話,只是拿驚奇的眼光,打量著自己和袁妹妹。便冷冷地說道:「矮老兒,你也是武林知名的人物,如何不講道理?你若是再不讓路,就別怪姑娘不給你老兒留面子了。」
矮仙翁倒是沒有在意蟬姑娘的話,依然是笑嘻嘻地問道:「兩個女娃娃是何人的門下,可否與我老人家說明一下。」
蟬姑娘知道矮仙翁忘記了自己,認不出自己的面容,不禁一份得意的感覺,頓上心頭。這還是蟬姑娘服用靈果以後第一次見到外邊的人,新的面容出現,果然人不見識,姑娘當時微笑著說道:「矮老兒!你忘了清涼山雞鳴寺前,姑娘以『大羅十九劍』換你『太乙掌法』的事麼?」
矮仙翁頓時臉色一變,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斂起來,別有意味的「哦」了一聲,點點頭說道:「原來是天山冷梅山莊的門人。」
蟬姑娘點頭說道:「我說呢!矮老兒不應該忘記的。」
矮仙翁臉色越來越難看,擺手說道:「女娃娃!你師父與我老人家有峨嵋金頂之約,一切過節到時自然了結清楚,你退下去,我老人家不與你為難。」
蟬姑娘冷笑道:「金頂之約藉故推辭延期,原來是到南嶽來了。矮老兒你憑什麼要姑娘退下去?」
矮仙翁突然嗔目大喝道:「女娃娃你休要佔小放肆,我老人家今天要治你一個目無尊長之罪。」
說著話忽然右手一伸,「呼」地一聲,脫手而出的一道強烈掌風,直撞過來。
蟬姑娘在雞鳴寺前,雖然以「大羅十九劍」中的精絕之學,氣走矮仙翁,自己當場也差一點血氣翻騰而死,矮仙翁的「太乙神功」,蟬姑娘親身領教過的,如何不提高警覺?所以姑娘雖然與矮仙翁在口頭搶白,人卻是暗暗提神準備。
矮仙翁右手一伸之際,掌風未到,蟬姑娘已經攜著袁妹妹的手,飄然橫讓五尺開外。這一掌強烈的掌風,正好擦身而過,激盪得兩位姑娘的衣袂飄動,十尺遠近,竟被掌風掃得碎石亂飛。
想是矮仙翁還沒有提出「太乙神功」,可是這份掌力,已足以驚人。
袁念衡姑娘站在旁邊聽了半天,也弄不清究理,正好矮仙翁又憑空擊來一掌,袁姑娘可有些火了,仰頭望著蟬姐姐說道:「姐姐!矮、老、兒、要、打……」
袁姑娘一字一句的學舌,蟬姐姐笑了,點點頭說道:「矮老兒要和我們打架,姐姐去打他。」
袁姑娘笑著扯住蟬姐姐的衣袖,純真地笑道:「妹妹去打!」
兩位姑娘在一遞一句的說話,簡直就把矮仙翁沒有放在眼裡樣的。
其實,蟬姑娘倒真是有些耽心,怕的是敵不過矮仙翁的「太乙神功」,但是,袁妹妹是不明白的,只好如此說了,矮仙翁如何受得了這種嘲弄。
當下呵呵一陣山洪爆發樣的冷笑,說道:「娃娃!我老人家今天收拾了你,再找跛尼姑算賬。」
說著話,雙掌微提,慢慢縮到胸前,「太乙神功」即將發出。
袁姑娘微笑著走過來,若無其事的望著矮仙翁。
蟬姑娘雖然知道袁妹妹的武功根基較之自己為強,在回雁峰石室裡已經見過,但是,「太乙神功」豈是尋常?蟬姑娘忽然想起了身上穿著有「天孫錦」與「金蜂蓑」,較之袁妹妹赤手空拳要強得多,正待一掩身搶上去。
忽然,矮仙翁雙掌復又緩緩地放下。矮仙翁畢竟是名門正派的前輩,雖然利慾之心過多,尚不失為武林正道。一見袁姑娘含著笑意慢慢地走過來,這「太乙神功」實在無法下手,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十三四歲女孩兒施展峨嵋派的秘功,三老名望何在?
矮仙翁雙掌一收,蟬姑娘也搶到袁妹妹面前,拉住袁妹妹的手,笑道:「妹妹!人家不打了!」
袁妹妹笑容一放,如百合盛開,仰頭說道:「人家不打了?」
蟬姑娘點點頭。
矮仙翁此時忽然覺得以自己峨嵋三老之尊,與兩個天真未鑿的姑娘,還有何閒氣可爭?念頭一轉,一股悶氣也就遽然而消。
好人與壞人能有多大差別?也不過是在一念之間罷了。矮仙翁就在這一念之間,消弭了這場不知孰勝孰負的拚鬥,矮仙翁尚不失是個正派人物。
當下矮仙翁平定氣憤之後,緩聲問道:「兩位女娃娃也是為這靈果而來麼?你師父如何不見呢?」
蟬姑娘一見矮仙翁和顏相對,也就和聲答道:「我師父沒有來。」
矮仙翁點頭說道:「這就是了!女娃娃不必如此沒大沒小的衝撞,待今夜子時,摘取靈果以後,我老人家分給你們兩顆也就是了。」
矮仙翁話沒有說完,只聽得遠處一聲冷笑。
矮仙翁霍然一個轉身叱道:「何人敢在這裡藏頭縮尾?」
就在這一聲叱喝還沒有停住,只見三丈開外,一叢矮松當中人影一閃,好快的身法,一晃就落到面前。身形一定就聽到笑道:「矮老兒如此擅自分配靈果,就像是你的一樣,你也不害臊麼?」
在場三個人定睛看去,面前站著一個枯瘦矮小的老頭子,一雙三角眼,一張金魚嘴,在陰惡中帶著幾分滑稽。
不僅蟬姑娘瞠然不識,就是連矮仙翁這等武林中的高人,也認不出這個突如其來的枯乾老兒是誰?
矮仙翁一沉臉,問道:「你是誰?」
枯乾矮小的老頭嘿嘿冷笑說道:「我是誰?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你還充什麼字號?」
矮仙翁剛剛平下去的一口氣,又遽然上衝,叱道:「名不見經傳的村野之人,我老人家那裡認得許多?」
枯乾老頭嘿嘿不停。點頭笑道:「恐怕在我名見經傳的時候,你老兒還只是峨嵋派內名不見經傳的小卒。」
峨嵋三老在武林崛起已經卅多年,矮仙翁今年至少也有七八十歲,當前武林中敢如此說話的,還是絕無僅有。
矮仙翁望著這個其貌不揚的枯乾老兒,真看不透他究竟是何等人物?敢如此張狂說話。
枯乾老頭突然三角眼一翻,暴喝一聲,說道:「矮仙翁念你成名不易,我也不太為已甚,趕快與我退下去。否則你要妄想得到靈果,就休怪我枯叟手下無情。」
矮仙翁一聽「枯叟」二字,心裡才恍然。怪不得這老兒如此張狂,原來是五十年前的綠林道枯手。
五十年前的枯手成明,是大內中的護衛,後來不知何事逃離大內宮廷,流落到西北綠林道上。
枯手在五十年前即已成名,確為事實,但是,矮仙翁也是三十多年以前即已成名武林的人物。枯手後來失蹤,突然又以「枯叟」出現,矮仙翁如何能容他猖狂?
矮仙翁呵呵大笑,說道:「這靈果雖然無主,畢竟要有能者得之,你老兒何人,膽敢如此說話,我老人家饒你一先,讓你三招,如果能接下老人家一雙肉掌,你才配說此狂話。」
枯叟知道矮仙翁有意矯敵,引起無名。高手過招,絲毫之差,就有千里之失,枯叟又何嘗不知道矮仙翁是個難鬥的人物?
這老頭子真是綠林道上的人物,手辣心狠,趁著矮仙翁在說話,立即晃肩欺身,右手猛然當胸推出,並且說道:「承饒一先,你就接招吧!」
兩人相隔又近,枯叟如此既不招呼,閃電一招殺著,矮仙翁想讓都沒有地方讓,倉促間,左掌平推,硬接一招。
雙掌一觸,只聽得「叭」的一聲,枯叟面皮微紅,而矮仙翁卻是騰騰一連退後好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枯叟方才一招是蓄力發出,而矮仙翁是倉促還招,在勁道上無疑的是吃了大虧。矮仙翁臉皮一緊,立即行功運氣,提足「太乙神功」,欺身直上,就在這個時候,枯叟三角眼一轉,側身飄下兩步,向蟬姑娘說道:「姑娘姓程麼?」
蟬姑娘站在一旁正看著兩位武林高手的拚鬥,突然枯叟走過來和自己答話,不禁微微一愕。心裡暗想道:「他如何知道我是姓程?」
正在這個時候,矮仙翁從身後一步一步走過來。
枯叟對他擺擺手說道:「矮老兒要打架回頭我准奉陪,目前我與程姑娘有話講。」
轉而就向蟬姑娘說道:「如果姑娘姓程,老朽知道姑娘有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蟬姑娘聞言大驚,迫不及待的問道:「你……你知道他是誰?」
枯叟若有其事的瞇起三角眼,說道:「如此說來,姑娘果然姓程了,程姑娘!令尊和全家的性命都死在柳月上的手中,難道你竟無所悉麼?」
蟬姑娘瞠然,竟又止不住淚水汨汩而流。
枯叟接著說道:「據說柳月上已經過世,不過他還有一個兒子,流落江湖,此子容貌極易辨識,喪門眼,弔客眉……」
枯叟還沒有講完,蟬姑娘已經忍不住渾身一顫,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枯叟略一思索接著說:「我與令尊有同僚共事之誼,所以才知道得很清楚。……」
蟬姑娘此時已經哭成一個淚人兒,突然頓足轉身,一展身形,向山下撲去。
袁姑娘一見蟬姐姐如此突然而去,還不明究理,連忙掠身追上去,嬌聲叫道:「蟬姐姐!」
蟬姑娘當時一聽枯叟如此一說,神智早昏,心裡只呈現著一個人的形象,那就是喪門眼,弔客眉的柳湘。恨不得立即找到柳湘,碎屍萬段,以報父母不共戴天之仇。
袁姑娘在身後一聲「蟬姐姐」的嬌呼,微微一頓,才想到還有一個孤苦伶仃的袁妹妹,自己如此摔手就走,袁妹妹又將何堪?
以蟬姑娘當時心情的悲憤,神智昏迷之際,還能為袁妹妹的呼喚:而為之一頓,袁妹妹佔在蟬姑娘心裡的份量,也就可想而知。
就在蟬姑娘一頓之際,忽然眼前人影一閃,有人攔住前面,抱拳一拱,說道:「蟬姑娘請稍平悲憤,在下有一言相告。」
蟬姑娘聞言一個撤步停身,留神看去,不禁脫口而出叫道:「你……落魂哨子!」
怒龍凌雷聞言,臉上微微一紅,可是神情依然平靜如故,拱手笑道:「凌雷驚擾姑娘了!」
蟬姑娘脫口叫出人家的匪號,頓時也覺得失言。怒龍凌雷雖然與自己無任何關連。可是安家堡數度伸手,說來也不無救援之惠,儘管姑娘當時恨他有些傲氣凌人,畢竟姑娘不是那種輕易受惠的人,所以一直暗地裡耿耿於心。如今在南嶽紫蓋峰上意外的相逢,姑娘倒是大方地點點頭,說道:「尊駕安家堡數度相援,程秋蟬在這裡敬謝了。」
怒龍凌雷連忙拱手答道:「些微小事,何足掛齒?以姑娘武功而言,安家父子的小天星掌亦未見得就是對手,在下只不過是不平於彼等鬼魅伎倆,稍盡綿力,予以懲罰而已,何敢當姑娘言謝?」
怒龍凌雷這幾句話,說得恰到好處,任何人聽到都會感高興,何況人世未深的蟬姑娘!
蟬姑娘倒真的深深點點頭說道:「尊駕所言,程秋蟬倒是愧不敢當了。」
怒龍凌雷微微一笑接著說道:「若不是矮仙翁和姑娘答話,在下真不敢相識姑娘。」
蟬姑娘一聽,敢情人家早就到了紫蓋峰,連峨嵋三老的矮仙翁都給避過了耳目,這份功力真可以呀!不過,姑娘此刻心情欠佳,懶於答話,便接著問道:「尊駕有何見教,就請明言。」
怒龍凌雷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一見姑娘有懶於答話之意,便一正顏色,說道:「枯叟成明之言,未可輕信,亦未可不信,姑娘應該詢問詳細,才好作決定,在下冒昧陳言,姑娘三思。」
這正是怒龍凌雷心地尚為光明之表現,他明知道姑娘一怒下山,前往九華尋找柳湘——那個曾經以「降龍十八掌」與自己對敵的吊眼小子,正好可以坐山觀虎鬥。但是,凌雷以他的機智、冷靜、經驗總攬的觀察,覺得蟬姑娘如此輕易信人,未免過於衝動,故而現身阻攔姑娘。
蟬姑娘本來一聽凌雷的話,頓時氣向上撞,心裡想道:「要你多管閒事,不能輕信枯叟,難道要輕信你落魂哨子的話不成?」
正待脫口頂撞回去,轉而一念,怒龍凌雷也是一番好意,何必使人難堪?
怒龍凌雷冷眼觀察,蟬姑娘臉上情緒霎時變化,知道姑娘對自己的話,未能深信,便緩言說道:「有道是疏不間親,枯叟既然自稱與令尊同僚之誼,情屬世交,較諸在下路人,言語之輕重,自是有別。不過,枯叟何故不在十幾年尋訪姑娘?何故不尋訪仇家?恰如今日邂逅才說?令人不無難解之處,姑娘何妨一問?」
怒龍凌雷這一番話,雖然未能全為姑娘接受,但是,覺得「何妨一問」,倒是不無道理。十幾年前家中變故,蟬姑娘僅僅知道全家被仇人殺害,詳情卻毫無所悉。枯叟既然知道仇家為誰,其中詳情,也必然知道,自己何不乘機詢問明白?
蟬姑娘想到這裡,心有愧意對凌雷望了一眼,低聲說道:「多謝指教!」
說著話,轉身攜著袁妹妹的手,轉面走向原來的地方。
怒龍凌雷卻跟在後面低低地說道:「枯叟功力名不虛傳,矮仙翁的『太乙掌法』真正威力,此時乃見。這兩個武功高手如此捨死忘生的拚鬥,倒是難得一遇的機會。」
原來蟬姑娘轉身下山的時候,枯叟和矮仙翁卻一言不合的交起手來。
枯叟此時鬚髮俱張,一雙枯叟如柴的手,像是一對黑鐵爪,揮出勁風呼呼的向矮仙翁要害處搶攻。
最令人奇怪的,枯叟雙手十指,時而發出輕微的「叮哦」鐵器相碰的聲音。
矮仙翁站在原地不動,只是居於防守,雙掌在勁風之中,左封右架,前遮後擋,沒有攻出凌厲的狠招,看去好像枯叟佔了機先的樣子。
怒龍凌雷站在一旁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矮仙翁面臨大敵能如此沉著應付,已操勝券,枯叟輕視了矮仙翁的『太乙神功』,只怕難逃一敗。」
蟬姑娘看法倒不相同,她覺得枯叟掌力驚人,遠在八尺以內,山石矮松都被掌風掃得枝葉橫飛,山石欲墜,掌力之渾厚,為她所僅見。矮仙翁困在掌影當中,雖然未落敗象,要想一時搶回機先,也斷非易事。
另一方面,蟬姑娘還有一點私心,希望枯叟佔勝,好問他當年之往事。
蟬姑娘正在想著怒龍凌雷的看法有偏見的時候,突然,只聽得矮仙翁一聲長嘯,接著一陣呵呵大笑,場裡情勢頓變。
矮仙翁霍然身形一變,頓時雙掌翻飛,每發一掌,都是力道千鈞,狂飆大作,只聽得呼呼之聲倍起,枯叟的攻勢立即頓挫下去。
蟬姑娘正驚訝於矮仙翁果然反手搶攻,怒龍凌雷反在旁邊說道,「矮仙翁居然用『太乙神掌』一掄快攻,顯然胸有成竹,枯叟敗定了。」
言猶未了,只見枯叟旋步撤身,左掌疾翻,平推一掌「力撼五嶽」。這一掌顯然是提足真力,盡力罩出。矮仙翁不但不讓,反而滑步進身,復又沉樁挫腰,右手單掌一翻,「呼」地一聲硬迎上去。
這一瞬間,只聽得「蓬」地一震,矮仙翁搖晃了一下,枯叟卻自騰騰兩步,挫後三尺才拿穩身形。
矮仙翁呵呵笑道:「承讓了!」
枯叟突然三角眼一翻,冷冷地說道:「矮老兒太乙神功果然有進益,來日方長。」
這「來日方長」四字剛一落口,只見他猛然雙手一分,一揚掌,矮仙翁陡喝一聲:「老鬼你敢!」
隨聲雙掌平推,一陣掌風過去,叮蟋之聲,落於地上,枯叟已經掠身閃過矮松叢中,晃身不見。
蟬姑娘剛叫得一聲:「老前輩慢走!晚輩還有事請教!」
矮仙翁在一旁跺腳歎道:「這老鬼心眼壞透了,果然下手了。」
說著話向靈果樹旁走過去。蟬姑娘也趕著跟上來一看,一株靈果樹,此刻已經枝殘葉落,枝頭廿幾顆靈果,都被方才枯叟臨行之時,雙手齊發暗器,一攻矮仙翁,一攻靈果樹。攻矮仙翁的,已經吃掌風震落,可是,靈果樹平白地被枯叟這一陣暗器,不僅靈果全落,連原樹欲生無望。
怒龍凌雷跟上去問道:「在下敢問仙翁,為何與枯叟交起手來?」
矮仙翁看了凌雷一眼,歎道:「這老鬼聲言要與我平分靈果,並且不許分給這位姑娘。我矮仙翁一言既出豈能食信?」
凌雷接著說道:「如此這一點意見不能為枯叟接受……」
矮仙翁歎道:「老鬼聲言如果我要堅持分給這位姑娘,他就要毀去所有的靈果,沒有想到老鬼不敵逃走之際,果真遽下毒手……」
矮仙翁正在與凌雷說話之際,忽然聽到蟬姑娘一聲驚呼。兩人不禁同時回頭看去,只見蟬姑娘手裡拿著——枚紫銅指套,怔怔地呆立在那裡。
矮仙翁說道:「姑娘要小心,這是老鬼當年的著名暗器,喂有劇毒。南嶽之行,我老人家已是白跑了一趟,姑娘請你轉告令師,『天孫錦』之事,仍未了結,峨嵋金頂之約未果,索性在明年金山之會一併了結。」
矮仙翁說著話,身形頓起,像是一隻大白鶴飄飄而起,點著一路矮松梢頭,冉冉而隱於霧中。
蟬姑娘似乎沒有聽清楚矮仙翁的話,只是拿著那枚紫銅指套,怔怔地在想著什麼。
怒龍凌雷走近身前,問道:「姑娘在細看這枚指套,難道有何新發現麼?」
蟬姑娘一驚,立即收斂心神,朝凌雷望了一眼,問道:「尊駕身為中原七省綠林盟主,能否相告,在武林中能使用這種紫銅指套的人,有幾個?」
凌雷臉色不由地一紅,這一聲「中原七省綠林盟主」叫得凌雷如坐針氈。當下搖搖頭說道:「在下見聞淺薄,倒未有所聞。」
蟬姑娘忽又低頭想了想,自語道:「如此說來,定是這小吊眼兒無疑,哼……」
怒龍凌雷一見姑娘如此神色有異,知道這個紫銅指套與姑娘仇家有關。不過他自然能聽出,姑娘是說柳湘就是她的仇人之子。
凌雷倒不是唯恐柳湘背冤,而是怕蟬姑娘錯過正凶,平白樹敵,陡然落笑江湖。人不關心則已,關心就難免顯出多事。
怒龍凌雷從安慶跟到南嶽,能說對姑娘不關心麼?如此就難免要多事了。忍不住在旁邊問道:「姑娘!在下又要多話了。姑娘何以根據枯叟的紫銅指套就斷定了仇人是那位姓柳的呢?」
蟬姑娘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不耐,然而又不經意地說道:「枯叟出道江湖少則數十年,柳湘只不過是一個江湖後輩,彼此相隔有數十年的距離,中間斷無仇恨可言,枯叟何至派人天涯尋訪,欲置柳湘於死命?……」
怒龍凌雷接著說道:「這與姑娘血仇又有何關?」
姑娘說道:「枯叟與家父有同僚之誼,自有報仇雪恨之心,難道不是情理中的事麼?」
怒龍凌雷依然面有惑色的問道:「姑娘又何以知道是枯叟曾經派人天涯追蹤,欲置那姓柳的於死命呢?」
蟬姑娘揚了揚手中的紫銅指套,說道:「紫銅指套就是事實俱在!」
姑娘說到此處,忽然一頓,變色問道:「尊駕如此追問,是何用心?」
怒龍凌雷連忙陪笑道:「在下只覺得枯叟此人不無可疑之處,甚至簡直不可深信。他既與姑娘誼屬世交,何以連兩枚靈果都不肯讓矮仙翁給予姑娘?竟而不惜以命相搏?臨行又不辭而別,不肯將過去實情從實相告,此事不無蹊蹺之處。」
蟬姑娘一聽凌雷如此說來,不覺也為之沉吟半晌。
凌雷接著說道:「這一段恩怨果真除了枯叟自認知道之外,別無第三者知道麼?」
蟬姑娘忽然一震,頓時想起神偷無二和大力神他們一行人。
不禁心裡大急,也顧不得跟凌雷答話,轉身一拉袁姑娘的手說道:「袁妹妹!我們走!」
怒龍凌雷只道是姑娘深信枯叟的話,就此下山去找柳湘,怕的是姑娘為此一著之錯,爾後為武林同道所不齒,蓋武林之中最重恩怨分明,血海深仇如何能如此草率?
凌雷一時情急,掠身越過姑娘,伸手攔住說道:「姑娘仍然不能三思而行麼?」
蟬姑娘此時忽然大怒,厲聲叱道:「落魂哨子你憑什麼再四阻攔於我?你是想借恩要脅麼?這姓柳的與你有何關係?你要如此為他申辯袒護?」
怒龍凌雷一見自己一片好心,反而被姑娘誤解,也不禁大急,頓時也朗聲說道:「在下與姓柳的毫無關連,只是為姑娘著想,姑娘果然如此把血海深仇,輕信人言,將來後悔有日,在下……」
蟬姑娘攔住凌雷的話,說道:「與尊駕無關……」
蟬姑娘正怒不可遏的怒叱凌雷,突然身旁袁姑娘一聲低嘯,身形一起,直向右邊五丈的地方,一塊岩石的後面撲去。
蟬姑娘和怒龍凌雷同時一驚,兩人都在全心辯事,心神不凝,連身旁有人竊聽都不知道。正待跟蹤撲上去,忽然岩石後面有人朗聲發話說道:「蟬姑娘不必爭辯,也不必長途追尋,在下當面聽憑姑娘發落。」
話聲一落,岩石後面閃出一人,慢慢地向這邊走過來。
果然是吊眉塌眼的柳湘,站在這裡不到五尺的地方,臉色異常沉重,緊閉著嘴,一語不發地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