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摸骨試功苦煞心 美婦巧計解裙帶

    午覺醒來,有人叫門,原來是羅湘在門外說道:「蕭大夫,家母請大夫去一趟,請勿介意……」

    「不敢,不敢,理應前去拜見。」

    「老人都有一份固執和自以為是的通病,蕭大夫莫要放在心上。」

    「不會的,羅大少爺,入境隨俗嘛!何況自己的骨相如何?瞭解一下,也頗為有趣呢……」

    來到中央大院,院中陸續走出一些人,如內總管「柳三腳」和外總管包光庭等人。

    羅湘讓他入室,老夫人坐在太師椅上,身後兩側有大媳婦,二媳婦馮愛君,三媳婦裴茵茵,林燕和大小姐羅衣香等。

    大媳婦已四十歲,羅老大為當家人,他的妻子就是管家婆,女人到了四十,又整天操持家務,也就無暇打扮了。樸實無華,端莊穩重。

    馮愛君三十二,嫁了羅資也未生育,少奶奶整天有人侍候著,錦衣玉食,吃油穿綢,保養得鮮花似的,看不出她有三十歲,一身墨綠貢緞衫褲,曲線凸浮,合身的衣衫把身段活生生地勾勒出來。

    三少奶奶較豐腴,一套鵝黃軟緞繡花高領衫褲,更顯得膚白如脂,面若銀盆。據說她過門的當天,老三羅沅就失蹤了,應該是還沒有進洞房呢!

    大小姐羅衣香站在最右邊,她穿的較鮮艷。粉色貢緞衫褲,元寶領,琵琶扣,烘托著一張嬌靨,特別惹眼。

    在老太太的左後邊就是林燕,為老太太拿著龍頭鋼拐,黑不裡黝地,十分沉重。

    現在,除了老太太,所有的目光都在蕭奇宇的身上掃了幾次。尤其是二、三少奶奶和羅衣香。

    一個男人如果太老氣的話,四十歲是最成熟、最圓滑也最引人的年紀了。尺八無情之所以到處受到女人青睞,大概「腹有詩書氣自華」為主要原因,還有,那就是一股男子獨立的剛毅不拔的儀態了。

    不卑使人不敢輕視,不亢使人不敢自傲傲人。不管老夫人能否看到,尺八無情還是抱拳為禮,虔誠說道:「蕭勉之拜見老夫人……」

    他和羅湘年輕相若,所以不稱晚輩,是由於他和「快刀沈」算是平輩,而「快刀沈」又是羅健行的師弟,他以為不必矮一輩。當然,這些關係也都扯不上什麼輩份的。他要自稱晚輩也自無不可。因為他和「快刀沈」不是親戚,也未論交,不過是由於葛紫燕之故。而他和葛紫燕,自也扯不上輩份了。

    「蕭大國手……恕老身目不能視,失禮之處,請多原諒……」老夫人欠欠身子。

    「不敢。」

    羅湘指指座位說道:「蕭大夫請坐。」他坐在蕭奇宇左邊。

    老夫人叫人獻茶說道:「蕭大國手府上……」

    「小地方蘇州。」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好地方。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才會有蕭大夫這麼高明的醫生。」

    「老夫人這麼說,在下就更是汗顏無地了……」

    「蕭大夫到本地來是……」

    「本是訪友,但未遇上。」

    「蕭大夫可信星相易卜之說?」

    「信是信,但不沉迷。」

    「沉迷如何?不沉不迷又如何?」

    蕭奇宇氣定神閒地道:「一個人如果相信命運之說,而不迷信,他仍會盡其在我,向天地奪造化,向造化奪勝算……。」

    「照蕭大夫這麼說,唐之李虛中,此人乃星命家始祖,宋之陳希夷創紫微斗數,徐居易創子平之術,邰康節制創理數,也就是俗稱的鐵板神數,都是些虛名浪得之輩了?」

    「當然不!前述幾位胸羅星斗,明徹內外,其本意不過是使盈者知所止,頑者知所廉,懦者知所立。所謂命中只有人合米,走遍天下不滿我之說。小可不敢苟同……」

    老夫人略一凝思,說道:「大夫能否舉例說明不敢苟同者?」

    「宿命之說,以五行十二宮、天干地支為基礎,將一個人的出生年月日時,配合於此一系列之中,於是此人的一生窮通、吉凶福禍、妻財子祿、酒色財氣等等,無一非命所定。關於此點,前代文獻駁斥甚多,說海論命術云:聖人依命而行道,所以嚴君平西蜀設肆,為人臣者,勉之以忠;為人子者,勉之以孝;是亦行道也。後世不知其理,滯於書傳,自立一家;或以五行干支,或以三元九氣;或專取於日,或寓於星禽;或依於易數,立說紛紛。如漢高祖入關,三百人皆封侯,趙括四十萬眾皆坑死,豈漢無一人行衰絕運限者?趙無一卒在生旺日時者?此理可以概見……」

    老夫人吶吶而不能駁,卻領先鼓掌說道:「羅家的孩子們,聽到了沒有?命理之說,可信而不可沉迷,蕭大夫立論精闢,為娘折服,你等也要記住……」

    於是所有的人也跟著鼓掌。

    「區區信口道來,不過是個人愚見,何敢當得『立論精闢』之說?聽說老夫人精於摸骨相法,小可不知可有幸瞻仰此術否?」

    他知道,人家是懷疑他的身份而請他來接受查驗的,說了半天,如對方不好意思摸他,反而使對方更加疑心。

    老夫人笑笑說道:「大夫剛才力陳星命之不可沉迷,為何又信摸骨之說?」

    「區區不主張沉迷,卻非絕對不信。」

    於是羅湘說道:「娘!蕭大夫既然要試試摸骨之學,娘也就不必客氣了!」

    老夫人笑笑說道:「只怕娘這點皮毛,貽笑方家,好吧!老身獻醜了……」

    蕭奇宇來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還特別叫丫頭搬過座位讓他坐下,然後由他的後腦反骨摸起來,然後到頭頂,再由額而雙耳,眉、眼,鼻、雙顴,嘴而下巴。

    她摸得十分仔細,再往下是頸部、雙肩而雙臂,摸得臂時,特別注意手腕部分。甚至還握握他的手,摸摸他的每根手指的長短。

    這些似乎都和手相有關。相有面相、骨相、聲相及手相等等。在手相方面,西洋人的成就較大。然後再由前胸及後背而達肚臍。

    最後再回到腋下。

    蕭奇宇相信,這才是老夫人最注意的部位,一般練武者的罩門都在此處,或在肛門。

    蕭奇宇神色自然,而略感不安。這是因為任何一個人腋下被摸也會發養。

    三個媳婦和大小姐掩口笑了起來。羅湘向她們瞪了一眼,沒有人敢再笑了。

    摸畢,老夫人說道:「蕭大夫,你的小運極好,中運也不錯,只是走的並非坦途,或有凶險,但能化險為夷……」

    「老夫人,不知在下的老運如何?」

    老夫人笑笑說道:「年內曾紅鸞星助,結束單身生活,不過一個月內,會有一次凶險,但吉人天相,從此一切順達,福壽雙全……」

    「謝謝老夫人!」

    「湘兒……」

    「娘有什麼吩咐?」

    「今天晚上娘要請請蕭大夫,真沒想到蕭大夫如此淵博,這也正是蕭大夫醫術高明的原因了!」

    「是的,娘,我來安排……」

    「多謝老夫人,蕭某告辭……」

    蕭奇宇返回他的住處,他的東西被人搜過,只是搜得十分技巧,以為他不會覺察,其實他正自提防這一手,以便測定羅家的人是否懷疑。

    晚飯開席一桌,作陪的只有羅家兄弟、孫繼志和內外總管,盡歡而散。

    老夫人返屋,羅湘及孫繼志都跟了去,羅湘說道:」娘!你對蕭勉之這人的看法如何呢?」

    老夫人凝思了一陣子才說道:「娘也不知道,如此測試,對高手是沒有用的。如果此人來意不善,那就十分可怕。是友是敵,自然是一大扎手,但是……」

    孫繼志說道:」老夫人不以為此人會武?或者知道此人會武,而不知其深淺?」

    「老身幾乎根本試不出此人是否會武?在一個高手來說,如專心一志地收斂,使其寶光內蘊,玄界不洩,就很難測出。不過……」老夫人又想了一會說道:「老身非但懂骨相,對聲相也頗有心得,聽此人的聲音,似不會是個心懷叵測的壞人……」

    羅湘說道:「再說,是爹前幾天交待收留此人的,諒他的來歷不會有問題的!」

    「哼!」老夫人冷冷地說道:「他要收留一位大夫,不該向家人說明嗎?真是故作神秘……」

    「這麼說,昨晚後來擊鼓之人不是此人了?那麼擊鼓驚走敵人之人又是誰呢?」

    「你們還要多加留意。」老夫人說道:「近來新進羅家的人有幾個?」

    「娘!除了蕭大夫,還有來了七八個年輕的丫頭。

    另外有些長工,但這些長工一眼可以看到底,不足為慮。」

    「你們還是要小心留意。湘兒,老四好玩,你要督促他,多跟蕭大夫學點東西,這真是一位飽學之士。」

    「是的,娘……。」

    「此刻小金雀叫開了蕭奇宇的院門,說道:「蕭大夫,我們二少奶奶請你過去一趟。」」是看病嗎?」

    「不看病請您幹啥?」」小金雀姑娘,白天是不是方便些?」

    「喲……蕭大夫,晚上又有什麼不方便?連我們二少奶奶都不在乎,你怕什麼呀!」

    「好吧……。姑娘請帶路……」

    二少奶奶住了一個偏院,小金雀撩開廳房珠簾說道:「少奶奶,蕭大夫來哩!」

    「小金雀,泡上好茶,去看看我的參湯好了沒有?」

    「是的,少奶奶……」

    小金雀帶上院門走了。這工夫內間珠簾一掀,二少奶奶馮愛君走了出來,這女人冷艷之中,隱隱帶著一股煞氣,人還相距三四步,香風已先撲到。

    「少夫人……」蕭奇宇說道:「不知少夫人有什麼不適?」

    「蕭大夫,您是名醫,還是試試脈吧!」坐在小几另一邊,伸出了皓腕。

    不久蕭奇宇收回了手。

    「怎麼樣?蕭大夫。」

    蕭奇宇淡然說道:「少夫人似乎沒有什麼病。」

    「可是……可是我現在的情況……蕭大國手難道試脈會試不出來?不……不通呀!」

    蕭奇宇肅然說道:「二少奶奶取笑了……」

    「蕭大夫何出此言?」

    「少夫人,春潮帶雨晚來急。你不正是霞封烏道,月滿鴻溝嗎?何稱不通?」說著就要起身告辭。

    「蕭大夫請稍待。」

    「少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蕭大夫別客氣,既來了就聊聊吧!我是武林中人之後,您雖非武林中人,有此高超的醫術,想必也去過不少地方,閱歷絕不遜於武林中人……」

    「那裡……」

    「蕭大夫可聽說過馮大俠馮九之名?」

    「這……聽說過,馮大俠不是以治金聞名於世嗎?」

    「那是老本行,目前是以鑄造兵刃為業,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兵器鋪子七八十家,就連朝廷也向本鋪訂製步卒所用之刀槍兵器。」

    「這當子生意可就作大了!」

    「去年年底結算一下,淨賺八百萬兩銀子。」

    「馮大俠一代高人,居然經營有術,真是佩服之至。」

    「可是家父只有我這個女兒,將來還不都是我的……」冷澈的美眸瞟過來,有些難以詮釋譯注的無形文字。

    尺八無情只好無情地移開目光,說道:「這牆上的墨寶像是『八大』的遺作……。」

    「果然是行家,你看那副對聯是什麼人的墨寶?」她故意用蒼蠅拍把作者的落款遮住,似要考他一下,以為上次他是胡蒙的。

    蕭奇宇道:「這不是齊白石的墨寶嗎?」

    「的確是位方家,蕭大夫,必也出自顯赫之家世吧?」

    「不敢,只是家父愛好此道,耳濡目染,就懂些皮毛。」

    「家父珍藏的名人字畫不少,可惜我並不太熱中……」馮愛君的話題一轉,說道:「我嫁羅資才不過半年多,他就失蹤了,公公婆婆都是開明的人,常常暗示,他們並不堅持女人守節。公公和婆婆尚未反目時,公公曾說過這樣幾句話:立品鬚髮乎宋人之道學,涉世須參以晉代之風流。他很反對此說,是由於清儒戴東原說過這樣兩句話:婦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羅老爺子果然開明,儘管書不如無書,老爺子啟示了這一點。」

    「蕭大夫,你還沒有成家吧?」清澈而冷冽的眸子瞟向尺八無情,瞬間那泓冷冽的清水已經沸騰了。

    「自顧尚且不暇,何以為家?」

    「喲……蕭大夫,就憑你的高超醫術,安定下來,開幾家較大的藥鋪子於通都大邑之中,由你主持,不怕不會很快出名嗎?我嘛!是獨生女,我說什麼我爹都聽,我叫爹開幾家大藥鋪子,只是一句話……」

    「二少奶奶,既然你沒有什麼毛病,我就要告辭了!」

    「其實我並非不通不調,而是太多了!這不也是毛病嗎?」

    「少夫人果有此現象,在下明天開個方子,叫小金雀姑娘送來就是了……」說著逕自出屋而去。

    馮愛君撇撇嘴,似乎有點失望。由於愛子失蹤,也可以說是死了,兩老既疼兒子,也感覺愧對媳婦,這麼年輕就守了寡。

    深夜屋頂上一聲貓叫,甚至幾片敗葉落地,都會引起他們傷時悲秋的。

    出了二少奶奶的院落,通過長長的甬道,忽見一隻烏鴉自一小屋子飛了出來。蕭奇字眼尖,立刻看出,這不是烏鴉,而是一隻九官鳥。

    九官鳥仍是極善於模仿人類語言的一種鳥,是誰養的破籠飛走了呢?

    就在這時,迎面來了一人,竟是小巧玲瓏的小金雀,揚了一下汗巾,說道:「哎呀!蕭大夫,小女子到處找你就是找不到……」

    「姑娘找在下何事?」

    「還不是有人請你看病嘛!」

    「又是什麼人不舒服了?」

    「是我們的三少奶奶。」

    「不知三少夫人有什麼病?」

    「好像是受了點風寒。」

    「如果只是受了點風寒,在下開個方子由姑娘帶去就成了!」

    「不成,三少奶奶說,還有別的毛病……」

    「好吧!姑娘請帶路吧!」

    小金雀前面帶路,轉彎抹角,來到三少奶奶院外,忽聞「呱」地一聲,一隻大黑鳥又自這院中上空飛走了。

    尺八無情心中一動,並未馬上問小金雀,這時小金雀一指院門說道:「蕭大夫,這就是三少奶奶的住處,你自己叫門吧!我要回去侍候二少奶奶哩!」

    蕭奇宇正要敲門,忽然發現門是虛掩的,輕輕一推就開了,信手閉上門,當他要向正屋走,行經廂房門外時,忽見三少夫人正踏著兩個疊在一起的凳子上,墊起足尖,去拿掛在樑上的宮燈。

    蕭奇宇一看她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的姿勢,就以為她不會武功。月色白緞子斜襟裌襖,腋下掖了一條紫色汗巾,醬紫色的百折長裙,還繡著小碎花。紫緞鞋臉上繡著二龍搶珠。

    「蕭大夫嗎?請……請少待……真抱歉!婆婆大壽將屆……這萬壽宮燈要……要拿下來擦乾淨……每個院落都要掛的……我差點忘哩……。」

    她站在凳子上,似乎仍是夠不上部位。

    蕭奇宇說道:「三少夫人,請你下來,在下替你拿下來吧!」

    「不……不敢勞駕大夫……的大駕……我想是可以拿下來的……」已有點吁吁嬌喘了。

    那知就在這時,也許是三少夫人墊著腳用力過猛,只聞「叭」地一聲,那醬紫色的百折裙帶突然掙斷了,「唰」地一聲,掉落在腳面上。

    聲音不大,在二人來說,卻是驚心動魄。

    三少夫人尖呼一聲,身子失去平衡,仰身便倒。

    無論如何,不能眼看她摔在地上。

    儘管這景況對這麼年輕的未亡人以及這位單身的大夫來說,是不大相宜的。

    人影一晃,射入屋內,伸手托住了三少夫人的身子。糟的是,她似乎一時驚嚇昏了過去,而裙子還在腳下,下身只有短袂,露出了溜光水滑,肌膚晶瑩的玉腳。

    蕭奇宇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原地轉了一周,這才知道,該把她放到床上,盡快把她弄醒才對。

    他可以說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此刻卻不由內心忐忑不安,如果此時此刻有人來此,如何解釋這只是偶發事件,非始料所及呢?

    他急忙托著三少夫人進入內間,少婦的閨房,真正是幽香撲鼻,中人欲醉。把她放到床上,首先把裙子為她拉上。

    這工夫,三少夫人已開始動彈,蕭奇宇以為還是走為上策,要不,這場面有多尷尬?

    當他走到門口時,她叫住了他:「蕭大夫……」

    「少夫人受驚了……」

    「蕭大夫……小女子無狀……」

    「少夫人不必如此……剛才不過是一時慌張所致,莫非少夫人不會武功?」

    「慚愧!在羅家……小女子是唯一不會武功的女人了……」

    「這就難怪!一位不會武功的夫人,在剛才的情況之下,發生那種事是極為平常的,千萬別介意!」

    「蕭大夫……」三少夫人坐了起來,又把裙帶繫好,搭拉著螓首幽幽動地說道:「大夫莫以為小女子輕佻……」

    「不,少夫人,這是意外,千萬不要介意,不知三少夫人何處不適?」

    「也許是受了點風寒,先生要試試脈嗎?」

    「也好……」

    她坐在幾的一邊伸出皓腕,竟是一塊拇指大小,朱色宛然的守宮砂,在那腕脈以上半尺之處。

    不知是無意抑是有意地讓蕭奇宇看到,這顯示她仍是處子之身,老三羅沅和她還未入洞房就失蹤了。

    「少夫人是受了點風寒,我想開一劑『四小引』服下就可以痊癒了。」

    立即取來文房四寶,裴茵茵親自為他研墨。蕭奇宇提筆寫了「神曲、麥芽、檳榔、山楂」四味藥,都是四錢。不久告辭出來。

    蕭奇宇雖然不以為三少奶奶是個輕佻的女人。但今夜的事不是太湊巧了嗎?不過話又說回來哩!三少夫人如果真的不會武功,自然不可能使裙帶在那緊要關頭崩斷。

    會武功就又另當別論了。

    當然,她如果事先把裙帶換上極細的繩子,用力一鼓小腹也能使之崩斷。但他為她拉上裙子時,看到那布條絕非不會武功的女子所能崩斷的。

    他剛返屋不久,隱隱聽到「蛇皮」韓七的口音,說道:「吳大舌頭,你別胡扯。烏鴉怎麼會飛進小金雀的屋子裡去?」

    「娘的!我騙你幹啥?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是只黑烏鴉,可是,卻生了個紅嘴。」

    「我說你在吃胡秸拉蓆子吧?烏鴉是紅嘴呀?」

    「不信算了!」吳大舌頭說道:「我又不是沒見過烏鴉!老韓哪!我知道你對小金雀是王八瞅綠豆……對了眼哩!這本來也沒有什麼,可是我勸你還是收收心吧!那個丫頭,眼珠子長在頭頂上。門兒也沒有!」

    「你怎麼知道?」

    「我……我……」吳大舌頭顯然說話穿了幫。兩人邊走邊低聲交談,漸去漸遠。

    蕭奇宇以為,由小金雀屋中飛出只九官鳥這件事是錯不了的,而且也自三少奶奶院中飛出過。這是怎麼回事?也許只是經過三少奶奶院中上空吧?

    如果羅宅中有人豢養九官鳥,韓、吳二人不會不知道的。

    現在他對這些事並不怎麼開心,最最關心的是,「快刀沈」到底在不在羅家?他必須盡快弄清楚。

    他為了幫助「快刀沈」一家人,蹉跎了大好春光,也使心上人再次咀嚼著相思之苦,不免清宵獨坐,邀月言愁;良夜孤眠,呼蟄語恨。自古以來,為人作嫁者,尺八無情可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蕭奇宇屋中被兩撥人搜過,一撥是羅湘和孫繼志,他們二人為了羅家的安全,不能等閒視扣斗那件事,而想來想去,只有蕭大夫可疑。

    另一撥人是誰呢?當然也是羅宅中人,竟是小金雀,誰會想到呢?

    此刻羅湘和孫繼志在花園中低聲交談,孫繼志說道:「大少爺,雖然未搜出什麼來,我仍以為蕭大夫大有來歷。」

    「我也有這想法,娘說過,儘管摸不出名堂來,並不表示他就不是高手。」

    「如果蕭大夫大有來歷,老爺子必然知道的。」

    「對!」羅湘拍了前額一下,說道:「我這人真糊塗,是啊!家父交待,近日如遇上一位有實無名的大夫,不可失之交臂。」

    「大少爺,我們何不去見見老爺子?」

    「家父的院落不歡迎別人前去,他也很少走出那個院落,還是我自己去好了!」

    「是的,在下就在此等大少爺……」

    羅湘點點頭,走向第四進的東跨院。

    院門深鎖,寂然無聲。羅湘平常也很少前來問候,究其原因,可能是受羅老夫人的影響。羅老夫人以為,當年她的屋中失火,必是羅老爺子放的。因而,子女們無形中對老爺子產生了隔閡。

    這幾年來,時過境遷,子女們對老爺子好了些,但也很少去問安,過年去拜年,是例外的。

    他輕拍了兩下門環。

    「誰?」羅湘心頭一震,似乎「瘋拐」哈達就在門內,這老小子可真忠心,真正是寸步不離呀!

    「瘋拐」哈達昔年是西北道上的黑道人物,八八六十四拐十分了得,後來被羅家男主人降服,從此作了羅健行的長隨,忠心不二。

    「哈大叔,我是羅湘……」

    「大少爺吃飯了沒有?」

    「吃過了。大叔吃了沒有?」

    「剛吃過,大少爺,今夜的月亮甚好,說扁不扁,說圓不圓。」

    「是……是的,大叔……」

    「大少爺,只不過月昏而風,明天會颳大風吧……」

    「是的,大叔……」

    「颳風嘛!不如下雨好,田都快乾裂了……」

    「是的,大叔。大叔,我想偏勞你……」

    「大少爺,老爺子今天不大舒服,提早睡了……」

    「這……」羅湘以為哈達這老小子淨說廢話,結果卻是不准他見人。他也知道,他說不能見人那就絕對見不到的,只好走了。

    羅湘走了不久,哈達在內間窗外和主人交談,說道:「老爺子,不是外人,是大少爺。」

    「哈達,目前誰也不見。」

    「老奴知道。」

    「是不是又有人來了?」

    哈達一回頭,果然院中站著一個人,此人兜頭一揖,道:「哈大俠,恕在下冒昧深夜打擾……」

    哈達有點惱火,說道:「你是何人?居然越牆而入……」身子向前一滑,就是擒拿手中的「金絲纏腕」。

    來人驚惶失措地閃避,打了個踉蹌,差點栽倒,但也閃過了這一抓之勢,連連作揖說道:「哈大俠,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你到底是什麼人?」

    「在下姓蕭,是府上新來的大夫……」

    「噢!原來你就是那個蕭大夫,真是失敬哩!請問蕭大夫深夜窬牆而入,有何貴幹?」

    蕭奇宇苦笑一下,指指虛掩的院門說道:「哈大俠,在下明明是由院門走進來的,卻說在下窬牆而入,這未免太……太……」

    「什麼?院門是敞著的?」哈達楞了一下,說道:「蕭大夫,你可真是瞪著眼說謊,這院門永遠是閉上的,只是送飯來的時候才打開一下。」

    「哈大俠,咱們又何必為此事作無謂之爭?老爺子在家吧?」

    「老爺子睡了!不見客。」

    「我想別人不見,在下是該例外的——」往屋中走去,哈達一攔,又差半步沒有攔住。

    不由火上加油,道:「他奶奶的!俺就不信你是條泥鰍……」

    伸手去一抓,堪堪抓到蕭奇宇的衣領,只見他一撩內間的門簾,正好以簾擋住。若不收手,這竹簾就要散開哩!

    哈達並沒有進入內間。顯然這都是作給外人看的,如果院外有人窺伺,至少認為哈達不認識此人,或者哈達只把此人當作了蕭大夫。

    其實此人的真正身份,主人那有不交待之理?蕭奇宇一進入室內,目光一掃,雖然陳設樸實無華,卻也是几淨窗明,纖塵不染,床上側臥著一個人,面向牆壁。

    床前有一小几,上有茶具及一套水煙袋。

    「沈江陵沈大俠……」

    床上的人沒有動也未吭聲。

    「沈大俠,在下尺八無情,如約而來,似這般待客,不大夠意思吧?」

    床上的人「嗤」地一笑,懶洋洋地吟道:「昨夜裙帶解,今朝嘻子飛,鉛筆不可棄,莫是槁砧歸……」

    「沈江陵,你這人太沒良心了!在下為了你們夫妻,迢迢萬里,跋涉不停,也不過是一念之仁,成人之美,卻把自己的事撇開,而落得兩地相思,幾乎出了人命……」

    床上的人突然坐起,而且下床一揖到地,說道:「發前人未發之論,方為奇書。言妻子難言之情,乃為密友。區區與君,可當得這『密友』二字否?」

    蕭奇宇說道:「沈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但說來也愧對蕭兄,這本是本門的家務事,卻硬把蕭兄牽扯在內,說來說去,不過是借重蕭兄的超凡身手,擋一擋敵人的凶焰而已。」

    「哈達,請為蕭大俠上茶點!」

    「來哩……」哈達雖粗,卻是忠心耿耿,對主人的師弟固然必恭必敬,對主人的朋友也是一樣,立刻顛著屁股端上了茶點,退了出去。

    「蕭大俠,首先我要再千次地為紫燕母女及在下屢受大恩向你道謝。」

    「不必客氣,我希望知道,羅府到底有什麼危機?為什麼非把你弄來不可?而且為何又非把蕭某引來不可?」

    沈江陵深深歎口氣,說道:「沈某剛說過,這是本門的家務事,本宅男主人羅健行為本門的大師兄,在下排行第二,冶劍名手馮九第三,『梅花三弄』裴蒂最小。我想關於這件事,你可能自側面聽到羅老大及孫繼志說過。」

    「不錯,他們只談及師兄弟們為了一個『情』字,大師兄與小師妹翻臉成仇,勢同冰炭,甚而羅健行夫婦也因一場大火使羅夫人失明而產生了極大的誤會!」

    「對,就是這麼一回事,不過羅老二及老三之失蹤,相信也是死於裴蒂之手。這在外人看來,實有點過份,昔年的一段情,好來好散,為何禍及下一代呢?正因為這邊深信羅資及羅沅已死於裴蒂之手,據傳裴蒂的父母也死於大師兄羅健行之手!當然,這只是傳說,未加證實。」

    「這樣冤冤相報下去,何時能了?你為什麼不勸勸羅健行?」

    「我當然勸過,但羅師兄說過,對方放出空氣,要血洗羅家大宅,一口不留。反正雙方是卯上了。息事寧人的一邊,可能會被視為示弱呢!」

    蕭奇宇歎口氣說道:「怎麼會到這田地呢?同門師兄妹,不看這一點也要看在師父面上……」

    「家師已仙逝數年了……」

    「老三馮九對這事抱什麼態度?」

    「他說他也力勸過,但沒有用,此人熱衷於經營兵器鋪,說是要在南七北六十三省中湊足一百家,所以也沒有多餘的時間管這件事。」

    「羅健行大俠呢?」

    「去找他的師妹裴蒂去了,說是要面對面談談,到底為何雙方交惡竟至這般地步?」

    「可是昨夜還有人來擊鼓搗蛋,使本宅夥計們互相火並,傷了不少的人,據估計,不是裴蒂親自來的,也必是她的大徒『玉帶飄香』冷傲菊或二徒『司馬欽』。」

    「其實這還在其次,據說裴蒂還邀了不少的幫手,成心想掀起軒然大波。」

    「都是些什麼角色?」

    「你老弟見多識廣,一定聽說過昔年有所謂『苦甜酸辣』四大怪傑?也就是『東苦、西甜、南酸、北辣』四個怪物。」

    「這個我當然聽說過,『東苦』是東海苦行傷枯竹;『西甜』就是指『梅花三弄』裴蒂,那是由於她長得甜美可人之故;『南酸』是指五平城的『聖手書生』古無師;『北辣』是『無雙刀』餘恨天。是不是這四個人?」

    「不錯!蕭老弟,光是一個『梅花三弄』就夠羅師兄調理的了!據說家師最後把精粹之學都傳了小師妹裴蒂,師兄說過,包括他在內,本門中人任何一個,皆非裴蒂的敵手……」

    蕭奇宇不出聲,他無法估計裴蒂武功的深淺高低,而且也無法想像,雙方何以會弄到這般勢不兩立的地步。

    至於『東苦、西甜、南酸、北辣』幾個角色,確是久已成名人物,只是他沒有接觸過。

    「沈兄,羅大俠去了多久?」

    「不過半月左右。」

    「多久才回來?」

    「說是絕不超過一個多月。如逾二月,即有危險,也許永不回來了!」

    「他把你放在這兒算什麼?萬一羅家子弟進入此院,你能冒充他嗎?」

    「能冒充一天算一天,他要在下來此,不過是廢物利用,萬一敵人來犯,『快刀沈』雖是浪得虛名,總還能折騰兩下子。所以羅老大今晚來此求見,被哈達擋了駕。」

    「沈大俠,你剛才朗誦的那五言絕句是……」

    「蕭老弟,此刻重誦這前古人的名詩,能說不是寫實嗎?昨夜裙帶未解,還是嘻子未飛?只不過不是嘻子而是九官鳥而已。」

    蕭奇宇一滯,說道:「沈兄似乎都看到了。」

    「在下隱於此宅,雖對來訪者全都擋駕,我自己卻不能不各處看看,誰叫我接下師兄重托的擔子呢?」

    「沈兄,年紀輕輕地守了寡,值得同情,不可視為笑柄!」

    「當然,剛才不過是開開蕭老弟的玩笑,沈某那會如此殺風景,不解風情如斯?不要說三少奶奶是無意的,就算有意吧……」

    「不,不!她不會武功,絕對不會是有意的。此事到此為止,請不要再提了!倒是那只九官鳥,沈兄可知此宅中誰在養九官鳥?」

    「不知道,似乎無人養鳥。有一次二少奶奶要養畫眉,老爺子不同意,說是把鳥關在籠中太不人道,二少奶奶說,她可以做個很大很大的籠子,鳥可以在內飛來飛去,你猜羅老爺子說什麼?」

    「我怎麼知道?」

    「他說羅家的宅第夠大吧?能及得在外自由翱翔嗎?」

    「這……這真是一針見血,好一個開明的公公。」蕭奇宇心想,馮愛君之言,果然是有所本的,羅家男女主人必然都暗示過,他們不堅持媳婦非苦守不可。

    「沈兄,談到羅家的媳婦,你對令師兄頗為心折,可是你會否到想,那一對母女朝朝暮暮,望斷雲天的相思之苦?」

    「在下自然可以想像……」

    「俗語說:妾美不如妻賢,錢多不如境順。沈兄有此賢妻,而居然忍心在外流浪,卻美其名曰把糾紛仇隙包攬到你一人身上,乍聽的確感人,但仔細想想,卻又不合人情……」

    「這話怎麼說?」

    「即使你真能把一切糾紛引開,由你一身承擔,你的妻女又怎會知道?你可曾為她們設想過這漫長的日子如何打發?」

    「蕭老弟,『情』之一字所以維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飾乾坤。我常常想,紫燕昔年如果嫁給你老弟該有多好?」

    「沈兄,你何出此言?」

    「蕭老弟,你千萬別誤會。沈某此言出之肺腑,沈某不論是人品,武功及文事底子都不如蕭老弟,至於用情方面,自忖也缺乏那種堅逾金石的傻勁!」

    「錯了!沈兄,你別妻離女,遠離家門,把仇隙引開,寧願自己內心忍受生離死別之苦,這已是堅逾金石,只不過這種方式小弟不便苟同。」

    「愚兄引開仇家使她們母女過安定生活錯了嗎?」

    「你以為她們安定了嗎?她們容或生活不虞匱乏,但內心永遠也不會安定的。」

    「這似乎和你那位守在漓江之畔的司馬環翠姑娘相似,咱們都是為了別人的事使一個女人牽腸掛肚,幽腸百結。」

    「很抱歉!沈兄,在下和你稍有不同,我不會以那種自以為是的理由離開她,讓她品嚐如被遺棄的痛苦……」

    「多情者不以生死易心,好飲者不以寒暑改量,喜讀書者不以忙閒作輟!蕭老弟,你的堅貞不二,在下是萬分折服。不過我要提醒你,在羅家這段時間,你的桃花障恐怕尚不僅如此呢……」

    這工夫外面隱隱傳來吆呼及打門聲。

    「又來了!」蕭奇宇說道:「我出去看看!」

    此刻護院梁英剛自馬廄中回來,忽然有人迎面攔住了他,此人以花布蒙面,說道:「羅府新來了一位姓蕭的大夫對不?」

    梁英沉聲說道:「你是什麼人?」

    「不要浪費時間,有沒有這麼一個人?」

    「有如何?沒有又如何?」

    「你再囉嗦,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本來就沒客氣過,先告訴我你是誰?」

    「混帳……」這人一晃身就到了梁英身側,一抓一抖,『咯』地一聲,梁英的左臂就脫了臼。

    梁英大駭,什麼人如此霸道,他抱肩疾退向第二進門猛竄,且大聲吆呼著:「有奸細混進來了!有奸細混進來了。」

    突感背上「啵」地一聲,冒起一蓬煙火,立刻著了起來,這工夫梁英已奔入第二進西偏院附近,遇上了護院陳沖。

    陳沖急忙自大荷缸中掏水把他身上的火弄熄,但梁英背上已被嚴重灼傷。

    這工夫吳大舌頭奉「蛇皮」韓七之命,到小廚房去偷剩下的殘餚。他們還要喝上幾杯,吳大舌頭剛自小廚房走出來,發現有人站在院中樹蔭下。

    在吳大舌頭的經驗中,反正管這類雞毛蒜皮的事兒者,必是「柳三腳」,立刻壓低嗓門,堆著笑臉上前說道:「柳總管……你是知道……近來我和韓七每天晚上都要參加巡邏警戒,夜是漸漸地長哩!閒著淨是打磕睡,要是醺上幾兩……」

    吳大舌頭靠近一看,不是「柳三腳」,來人居然以花布蒙面。這人低沉著嗓子說道:「不要害怕,只要說實話,我不會難為你……」

    吳大舌頭吶吶說道:「你是什麼人?」

    「你不必操這份心,我問你,羅宅來了一位大夫是不?他住在何處?」

    「你問他幹啥?」

    「乖點沒錯,你沒有資格問這些。」

    吳大舌頭可不是簡單貨色,說道:「他剛來,還沒有好好安置,暫時住在這小廚房邊小屋內……」

    「走,帶路!」

    吳大舌頭退了兩步,回頭竄入小廚房內,這人倒未防他這一手,知他自小廚房內窗中走了。

    這人繞過小廚房,果然有個小屋,那知一推門,黑暗中「嗚」地一聲,竄出五隻大狗。

    這人未防這一手,還差點被其中兩隻撲中,但來人畢竟不是庸手,身子一挫,大狗自他頂上掠過。

    然後,回頭再次撲去,只是這人沒讓它們撲近,揚手射出五個鴿蛋大小的球狀物,「啵啵」數聲,五條狗身上冒起了大火,痛得在地上翻滾哀嗥不已。

    此人狠狠地罵了一聲,掠過院牆,發現此院沒有人住,在窗外聽了一下,屋內死寂無聲,正要離開,忽然屋內有人說道:「蕭某落魄異人鄉,在此作一名清客,想不到還有舊雨新知前來造訪,這份隆情厚意真不知如何回報?」

    「你就是那個蕭勉之?」

    「正是,尊駕是……」

    「我是無名小卒。姓蕭的,那天扣斗的是你所為?」

    「尊駕若非外行,可就把蕭某估得太高了!蕭某如果有此身手,在此何至受此慢待?倒是尊駕,既敢登堂入室傷人傷狗,必不是無名小卒,就不能以大名見告嗎?」

    「姓蕭的,我看你是水仙不開花——裝蒜。你若非高手而僅是一個江湖郎中,在此情況之下,必然不會如此沉著……」

    「在下以為,一介書生,讀書不成學醫,不過是餬口而已,如有人把在下當作高手……」他似乎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外面的人自然不信,正要進屋。忽聞隔壁院中來了很多人,有人說道:「總管,可能到那院落去了……」

    這人以為,這蕭大夫必是個落魄的醫生,八成是看走了眼,如是高手,那會這麼好說話呢?

    這人悄無聲息地越過此院,專找無人的地方走,而且遇上易燃的屋子就丟出一個小球狀物來。

    不久,即有五六處冒出火苗來。

    這人來到中院附近,竟遇上了羅灃。這小子很楞,兜心就是一拳說道:「就是你這個王八蛋到處放火對不對?」

    「不錯……」這人又是一晃,想像剛才扣住梁英一臂,卸他一條胳膊那樣,但一抓落了空。

    「嘿!貨色不一樣……」

    「當然!」羅灃一式橫跺,卻差點被此人撈住腳踝。這人和他折騰了七八手,見有人來了,倒踩七星,趁老四往上一貼,以為退進,「夜戰八方」,改為「柳絮隨風」,一掌掃在羅老四的胯骨上。

    羅老四是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氣旺,這一下子是小災難,退了一步,正要再上,那人卻趁這一掌之力倒掠過牆面去。

    自內院出來的人是羅家千金羅衣香,剛才看到四弟被掃了一掌,也知道受傷極輕,立即跟了下來。

    這人似乎已知今夜不會有什麼收穫,沒再停留,就出了羅宅來到室後,這兒約半里之遙是羅家的祠堂,座落在一片柏林中間。

    這人到了祠堂附近,突然停了下來。

    羅衣香隱在樹後,這人笑笑說道:「羅大千金,出來吧!這地方是很不錯的……」

    羅衣香大怒,一閃而出,「唰」地亮出長劍,怒聲說道:「狗賊,納命來……」

    羅家老爺子的劍術高超,可惜自夫婦反目之後,子女們偏袒羅夫人,也就很少跟羅老爺子請益了。當然,羅老太太的身手也不輸羅健行,只是所學不同,兵刃也不同,總是事倍功半。

    羅衣香一式「天外來鴻」一招三式,此人仍未撤兵刃,幾個轉折閃了開去。

    羅衣香進攻七八招,仍未能逼對方撒出兵刃,不免心悔孟浪,萬一不敵,在此被制,豈不是自取其辱?

    「羅大妹子……我看你也不用打哩……跟在下走吧!羅家家大業大,要找個門當戶對的戶頭可真不容易,再拖上幾年,人老珠黃,變成了老處女,就沒人要了!要找在下這等戶頭,恐也不多哩……」

    羅衣香狠攻猛戳,怎奈劍術就這麼兩套,絲毫勉強不得,況且一旦情緒激動,出招往往不能發揮至大威力。

    本來她可以應付五六十招,乃至百招,這麼一來,才四五十招左右,被一掌砸中背心,向前栽出兩步,仆地昏了過去。

    這人發出一串得意的陰笑,走近彎下腰就要去抱人。但人影一閃而至,踢向此人的面門。

    這人見來人一身皂衣,頭紮皂套,自然看不出是誰?急忙一偏頭,但人家這一腳是虛非實,半途收回,仍向他的面門踢出。

    這人也不簡單,左手一撥這隻腳,正要把來人逼退兩步後,然後以羅衣香作為威脅,以便脫身。

    算盤撥得不錯,可惜遇上了大內行。這隻腳始終未收回去,腳腕之靈活,絕不遜於手腕,挽了幾個花,在對方接架之下,「蓬」地一聲仍踩在左頰上。

    這人一連倒退了五六步,總算沒有躺下。看來輕巧的一腳,卻像是挨了巨熊的一掌似的。腦中仍「嗡嗡」作響。

    「你……你是何人?」

    「嘿……不好受是不是?這正是所謂『恥』之一字所以活君子,『痛』之一字所以活小人了!」

    「莫非你就是那個蕭大夫?」

    「嘿……」

    這人居然仍是不服,撤下軟鞭猛撲而去。這雖不是個淫賊,但出手狠毒,招招不離要害,尺八無情動了殺機。

    而且,他也不希望,此人把他的身份提早洩漏出去。總共未拖過十五招。鞭梢被他揪住。

    此人不肯放棄他的軟鞭,蕭奇宇一抖一放,此人無法把持這乍緊乍松的力道,往前一栽又往後一個踉蹌,人家已凌空而至,點了他的穴道。

    尺八無情豈真無情?下手的前一剎又改變了主意。

    此人搖搖倒下,羅衣香已在動彈,似要醒來,他藏了起來。

    羅衣香醒了,四下一打量,一躍而起。馬步還有點不穩,先是吃了一驚,繼而看看自己的衣衫,這才心頭略放,然後走向倒臥地上的人。

    一眼就看出,此人正是引她來此,居心不善之徒,她當然不知道此賊為何倒地不起?以劍抵在此人的心窩處,踢開了他的穴道。

    此人極年輕,不過二十六七光景,乍見對方劍尖抵在自己的心窩處,立刻慌了手腳,說道:「羅姑娘,請手下留情……」

    「剛才的威風那裡去了?狗賊,你是何人門下?」

    「姑娘何必多問……」

    「為什麼不必多問?」

    「小可乃是『梅花三弄』門下……」

    「想不到裴蒂門下居然還有淫賊,說吧!你打算怎麼個死法?」

    「姑娘饒命!在下實在無膽冒犯姑娘,只是絕世美人,誰不傾慕?口頭上佔點便宜,這也是人之常情……」

    「你是被誰制住的?」

    「是一個蒙面人,似是府上的人,由府上一路跟出來的。」

    「你不知此人是誰?」

    「不……不知道。」

    「裴蒂派你到羅家幹什麼?放火?」

    「姑娘,不瞞你說,並不是家師派我來的,是二師兄司馬欽派小可來的。」

    「就是那個善使火器的司馬欽?」

    「是的,臨時他給我十顆火焰彈,叫我臨去時丟幾個點上幾把火,讓羅宅忙一陣子。」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林楓,是家師門下末徒。」

    「你是說此番到羅家放火行兇,不是裴蒂的意見?」

    「是的,其實家師根本不在家,一切由大師姐及二師兄出主意。」

    「你師父呢?」

    「不知去了何處?聽師姐說是採藥去了!」

    「林楓,回答我幾個問題,也許我會饒你不死。」

    「姑娘自管問,我是知無不答的。」

    「我家二哥和三哥失蹤,一定和你師門有關連吧!」

    「這件事我沒聽說過。」

    「家父不是找你師父去了?」

    「羅老爺子是去過,但家師已經出門採藥,撲了個空,家師姐和老爺子動手,似乎羅老爺子不便以大欺小,匆匆離去。」

    「你沒有說實話,我二哥和三哥必然死在你師父或你師姐手中。」

    「我的確沒聽說過,至少我師父不會作這種事的。」

    「為什麼?」

    「過去我常聽師父說,羅老爺子夫婦對她的誤會太深,連解釋都無法解釋……」

    「閉嘴!」羅衣香冷峻地說道:「若非她的命令,你師兄、師姐敢派你到羅家來放火?上次到羅宅擊鼓的是誰?」

    「好像是我的大師姐『玉帶飄香』冷傲菊。」

    「好!你說吧!你希望怎麼個死去?」

    「羅姑娘,我自知理屈,但我是奉命行事,罪不該死,而且我真的對你沒有惡念。」

    「你真是個沒有出息的血賊,你越是怕死,我就非殺你不可!」

    「羅姑娘,如我取死有由,剛才那位就會殺死我,絕不會只點了我的穴道。」

    「你以為他會是誰?」

    「我也不知道,不過依我猜想,不大可能是羅府之人,府上的人不可能蒙面的。此人的身手極高,估計我師姐及師兄都未必是他的對手!」

    羅衣香想了一下,說道:「你認了吧!羅家被你點了六七個火頭,損失慘重。」劍尖正要向前一挺,忽然一物呼嘯而來,「噹」地一聲,劍身被擊開一尺左右。

    羅衣香大怒,她要殺此人就非殺不可,林楓死裡逃生,向一邊疾滾。羅衣香連戳三四劍都未中的,但第四劍眼見是逃不過了。

    一個人在地上滾動,如果攻擊者不是猜錯了滾動的方向,戳人的必然比滾動的人要快,就算擅長燕青十八滾也不例外。

    而戳的人之所以不易得手,大都是由於滾動的人忽左忽右,變幻莫定,使戳的人產生錯覺而戳錯了方位。

    就在這一劍非戳中不可的剎那間,「噹」地一聲,長劍又被人以石塊擊偏一尺餘。林楓一滾就躍起來,向祠堂後疾竄。

    羅衣香不想去追林楓,卻怒聲叱道:「什麼人架樑搗亂?」

    但連問數聲,卻無人回答。羅衣香也不敢一個人在此久留,立即奔回羅宅。遠遠望去,羅宅的火大致已撲滅,只有一處隱隱仍可見到火苗。

    此刻孫繼志在指揮救火,內外總管加緊巡邏,看看有無敵人潛伏,或另有陰謀企圖?

    大媳婦正在和老太太談論奸細混入的事,林燕匆匆趕回,說道:「老太太,火頭本有六七處,已在孫先生指揮搶救之下,大致已撲滅了……」

    「老大呢?怎麼這半天沒聽到他的聲音?」

    大媳婦面色一肅說道:「是啊!娘,我到處找他,一直沒找到,也問過孫先生和內、外總管,都說沒看見他。」

    「老四呢?」

    林燕說道:「四少爺在幫忙指揮救火。」

    這工夫正好羅灃也來了,老太太說道:「老四,有沒有看到你大哥?」

    「八成,大哥在糧倉附近戒備,他說敵人想燒的主要是糧倉。」

    「老四,娘問你,今天敵蹤出現之後你有沒有看到他?」

    「沒……沒有,娘,不過娘大可放心!大哥為人機警,身手又高,像今夜來的角色絕非他的敵手!」

    「老四,馬上通知包光庭和柳直,立刻分派人手去找你大哥,找到了叫他馬上來此見我。」

    「娘!你最好少為大哥操心,他是咱們羅家的諸葛亮,他……」

    「快去!」老太太有點焦灼不安。這是因為老大至孝,每次發生事故,總是先來看母親有無受驚,今夜別人都來了,獨不見他,有點反常。

    一條人影一瀉入院,哈達拉開了架式,正要動手,一看是尺八無情簫,立刻彎著腰低聲說道:「蕭爺,外面怎麼樣了?」

    「放心!人家可能只是來試探一下這兒應變的能力罷了……」說著已走進房間。

    「快刀沈」站在床前,樣子有點無奈。說道:「蕭老弟,有沒有發現敵蹤?」

    「你呢?」

    自嘲地笑笑說道:「真是油炒枇杷核——滑來滑去地!一個沒見到,八成來的人不多……」

    「八成,單挑,只有一個。」

    「一個人到羅家來撒野?」

    「人家不是來過了?而且還點了火?還有,似乎大家都在找羅湘羅老大,說是自敵蹤出現,一直未見到他的人,你呢?見過沒有?」

    「沒有。」「快刀沈」神色凝重地說道:「以羅老大的穩健和精明,不該出事的……」

    「沈兄,我要回去了!也說不定,有人會到我那兒找人,總之以不啟人疑竇為上……」

    果然,剛返屋不久,包光庭和吳大舌頭就到了,吳大舌頭還挑著一盞孔明燈,說道:「蕭大夫,有沒有見到我們的大少爺?」

    「沒有。」蕭奇宇愕然說道:「今夜聽說敵人來放火,大少爺應該不會離開大宅才對。」

    「是的。」包光庭心情沉重地說道:「蕭大夫,據說今夜潛入的奸細,最多也不過三五人,本宅卻亂作一團,要是敵人大舉來犯,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而大少爺迄今沒有露面。」

    「這……會不會是追敵人去了呢?」

    「大少爺應知窮寇莫追的道路,按理說是不會的。不過蕭大夫提起此一可能,在下回去對老太太說一聲,派人四下找找看……。」

《尺八無情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