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西風,冷月,
荒野、峻嶺、高山。
在這荒涼無人煙的白雲深處,一間孤零零的茅屋坐落在山崖之下,一個年僅十三、四歲的孩子,獨自一人坐在茅屋前一棵樹下。他望著遠處的群峰、流雲,神色茫然不知所措,面上帶著淚痕。茅屋內的一張竹床,卻擺放著一具老人的屍體,下體儘是血跡,顯然是剛剛逝世不久。小孩想到火葬了自己爺爺後,不知今後何去何從。唯一的一個親人又已去世,他身邊再沒有任何親人了。驀然間,他聽到身後一陣草木的響動,一個渾身是血的白髮老人出現在月光下,步履艱難,搖搖晃晃,朝自己走來。小孩大吃一驚,他幾疑是自己的爺爺復活了,從屋子裡走了出來,驚恐害怕地問:「你,你……」
這位白髮老人雙目如冷電,警惕地打量著小孩,也環視四週一眼,略略放下心來,目光收斂,嘶啞地對小孩說:「快,快,快把我藏起來,後,後,後面有人追,追,追,……」老人話沒說完,一個踉蹌,翻跌在地上,顯然他受了極嚴重的內傷,再無力站起來了。
小孩先是害怕,後是驚訝,最後他又同情這位老人了。雖然他不過十三、四歲,但一直在深山老林中生長,從小跟隨爺爺上山打獵砍柴,卻練出了不小的勁力。他慌忙奔過去扶起白髮老人,關心地問:「老爺爺,你受了傷嗎?」
老人近乎發怒了:「快,快把我藏起來,你,你聽到嗎?」
小孩打量四下一眼,除了自己的茅屋,幾乎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將老人藏起來的,便說:「老爺爺,你躲到我家中好不好?」
「你家?」老人看了一下,「不行,那是引人注意的地方,藏不了人。」他指了指屋旁的二個大柴草堆,「將我藏到柴草裡面去,快,不然來不及了。」
小孩一下將他背起來,奔到柴草堆,白髮老人心裡卻暗暗驚訝這小孩竟有這麼好的體力。但從他奔走的動作看來,卻又不像練過武功的孩子。小孩先將他放下,便搬動柴草,抱著他放進柴草中去,然後又用柴草將老人遮蓋起來,問:「老老爺爺,這樣行了吧?」
「行了!你離開,別叫人注意。」
小孩剛剛離開柴草堆,轉到樹下,便聽到遠處有人聲:「咦!這老魔跑去哪裡了?」跟著又有人吼起來:「快!給我分頭追,這老魔受了嚴重的內傷,又捱了師父兩劍,諒他也跑不了多遠。」
不久,小孩又聽到一陣腳步聲,只見三條勁裝大漢,手中提著白晃晃的刀和劍,朝自己奔來。小孩一怔,這夥人是強盜麼?這時,其中一個面色焦黃的漢子已用目光打量著他了。他吩咐其他兩個漢子到茅屋附近一帶山崖,林子裡搜索,自己卻朝小孩子走來,喝問:「小傢伙,剛才有沒有人來過這裡?」
小孩搖搖頭:「沒有。」
「沒有!你敢撒謊?老子一刀先劈了你。說!有沒有人來過?」
「沒有!」小孩又是一句肯定的回答。
焦黃臉突然一個大巴掌摑過去,「啪」的一聲,直打得小孩翻倒在地,嘴也出血了。他兇惡地說:「你敢說沒有?這地上的血跡是誰留下來的?嗯?」
小孩雖然給打得嘴角流血,面上火辣辣地發痛,但卻不失為深山大野中獵人的孩子,性格倔強,不畏強暴。他坐在地上仰著臉怒問:「你怎麼打人的?」
「哼!打你算什麼,你再不說,老子還可以殺了你。說,這地上的血是誰的?」
「是我爺爺的。」
焦黃臉漢子愕然:「什麼!是你爺爺的?」
「是呀,我爺爺今日上山打獵,不幸從山上摔下來,他,他……」
焦黃臉不耐煩聽下去,喝問:「現在你爺爺在哪裡?」
「在屋子裡。」
「什麼!?在屋子裡?」焦黃臉頓起疑心,要是真的有人在屋子裡,我打了這小孩,又大聲喝問,他還不出來看?便喝問:「快去叫你爺爺出來。」
「他死了,怎麼出來?」
焦黃臉又是感到一陣意外,疑惑地問:「死了!?他怎麼死的?」
「從山上摔下來死的,不信,你自己到裡面去看好了。?」
這時,在附近一帶搜索的兩條漢子回來了,對焦黃臉說:「彪大哥,附近一帶沒有這老魔蹤跡。」
小孩這才知道這兇惡的焦黃臉叫什麼「彪大哥」的。
彪大哥將刀一指茅屋:「你們到屋子裡搜搜?看看有沒有。」
兩條漢子應聲而進了茅屋。他們剛一踏入茅屋,便打亮了火熠子。一看,一位老者直挺挺地躺在竹床上,喝聲:「誰!?給我站起來!」可是再一看,卻是一具死屍,一時訝然。再四周下搜索,茅屋內幾乎不可能有藏身的地方,便轉了出來。焦黃臉問:「裡面沒人?」
「沒有,只有一具屍體。」
「不是老魔麼?」
「不是,我們看過了。」
焦黃臉掃了小孩一眼,看來這小孩並沒有撒謊,手一揮:「走!我們到別處搜去,千萬別讓這老魔逃掉,不然,將是武林的一個大禍害。」
三條大漢剎時離開了茅屋,沿著山崖下的一道小徑而去。小孩見他們走了,一顆心放了下來,打算去搬開柴草,將白髮老人背出來。突然間,他耳中響起了一陣似蚊蚋般細微的聲音說:「小孩,你千萬別搬動柴草,一會兒,又會有人來的。」
小孩十分驚奇,這是誰在我耳邊說話的?他四下看看,沒有半個人影。他驚駭極了:難道我碰上了鬼麼?要不就是神仙?這小孩哪裡知道,這是武林中一種最上乘的武功——密音入耳之功,沒有極深厚的內力,不可能達到。這聲音正是柴草中白髮老人從腹內發出來的,以內力相逼,將聲音逼了成一道無形的細細音波,透過柴草,穿過空間,一直送到小孩的耳中。這種聲音,除了小孩,任何人也聽不到,那怕就是有人站在小孩的跟前,也無法聽得見。
小孩驚奇地問:「誰跟我說話呀?」
耳中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別出聲,也別問,有人來了。」
原來這位白髮老人,是一位武林中的一流上乘高手,雖然身受重傷,內力的渾厚仍是驚人。他在柴草堆裡見不到外裡情形,但憑內力,可以聽到附近四周的響動。他聽出十丈開外,有人以極佳的輕功,朝茅屋走來了,來人的武功,又比剛才三條大漢的武功要高得多,因此提醒小孩注意。
果然,小孩聽到一陣輕風驟起,轉身一看,只見冷冷的月光下,兩位持劍的少女,一黑一白,不知幾時,已悄然地立在自己的身後。小孩又是驚訝不已,因為他一生從來沒有見過武林中的上乘高手,更不懂得什麼是輕功。他幾疑這一雙少女不是山中的精靈,便是天上的神仙了。他害怕地問:「你,你,你們是什麼,麼,麼人?」他感到自己今夜所碰到的事和人太古怪了。先是三條兇惡大漢闖來,打罵了自己,後來又是一種莫名其妙的聲音在自己耳朵響著,跟著又突然出現這一雙持劍的少女。
白衣少女笑瞇瞇地說:「小兄弟,別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告訴我,剛才有沒有人來過這裡?」
「有呵!」
「哦!?現在呢?他在哪裡?」
「走了!」
「走了!?小兄弟,你知不知道,他從哪裡走了?」
小孩指指前面山崖下的小道:「他們從這裡走了,這三個人好凶呵!」
「三個人!?哎!小兄弟,你弄錯了,我問的不是他們,是一個老傢伙,衣上有血,身體受傷,他有沒有跑來這裡?」
「你們也是來問那個老爺爺的麼?」
黑衣少女揚了揚眉:「什麼!?你叫那殺人不眨眼的老妖怪為爺爺?」
白衣少女連忙說:「哎!妹妹,小兄弟怎知道他是殺人魔王?他對老人尊敬嘛,不叫爺爺叫什麼的?這又有什麼奇怪。」
小孩不由一怔:「他是殺人魔王?」
「是呵!小兄弟,你沒聽人說過九幽老怪這個人麼?」
小孩搖搖頭:「那位白髮老爺爺叫九幽老怪麼?」
「是呀!這老怪為人殘忍,只要見人不順眼,就把他們殺了,不問情理。小兄弟,他有沒有來了這裡?」
小孩遲疑了,白髮老爺爺是個殺人魔王?可不像呵!剛才那三個人才兇惡哩!這時,細細的聲音又在耳中響著:「小孩,你別聽她們胡說八道的,她們在哄騙你。」小孩一聽,不再遲疑了,搖搖頭說:「沒,沒有。」
黑衣少女一瞪眼:「沒有!?你怎麼知道白髮老怪的?」
「我不知道呀!」
白衣少女笑了:「小兄弟,我看你連說謊話也不會說哩!你不知道,怎知道他是白髮的?我們也沒有告訴過你呀!」
黑衣少女冷冷地說:「小傢伙,我看你還是實說出來的好,你將那老怪藏到哪裡去了?你以為你救了老怪,他會報答你麼?這老怪一生殘忍無情,說不定他為了自己的面子,將你殺了滅口,以免江湖人士笑罵他,說—個不懂武功的小孩子救了他哩!」
「是呵!小兄弟,這老怪為人不但殘忍無情,也極其自負,你說出來吧。」
「我真的不知道。」
小孩救白髮老人,根本不是圖望報答,而是出於同情、憐憫。因為爺爺生前曾不斷教導他:一個人要看同情心,敬老惜幼,更不能為了自己,而出賣別人的生命。小孩一來不大相信黑衣少女所說的話,自己救了白髮老爺爺,他怎麼會反而殺自已的?二來感到一說出白髮老爺爺來,白髮老爺爺就沒命了,那怎對得起死去的爺爺?
黑衣少女有點惱火了:「那你怎知道他是白髮的?」
「是剛才那三個人說的呀!」
兩位少女不由互相望了一眼,小孩這麼說,也是有可能的。黑衣少女說:「姐姐,我們別問他了,我到屋裡搜搜看。」
「妹妹,慢一點。」
「姐姐,你怎麼啦?」
白衣少女想了一下:「我與妹妹一塊進去吧。」
「姐姐,你難道不相信我一個人對付得了這受了傷的老怪麼?」
「妹妹,話不是這樣說。雖然這老怪與少林長老對了一掌,又中了峨嵋掌門人的兩劍,受傷極重。但這老怪武功怪異,內力仍未全失,得提防他在暗中猝然出手,不能不小心。」
兩位少婦這一段對話,要是這小孩是武林中人,就算不是,只要略知武林中的事情,就會毫不猶疑地將白髮老人藏身處說了出來。就是不直說,也會暗示白髮老人藏在哪裡,因為與少林,峨嵋對抗的人,多半是邪道中的惡魔和黑道上的壞人,可惜這小孩對武林的事,半點也不清楚。他眼睜睜地望著這一雙少女走進自己的茅屋中去了。
好一會,這雙少女轉了出來,白衣少女問小孩:「屋裡死去的老人是你什麼人?」
「是我爺爺。」
「呵!?他怎麼死的?」
「從山上摔下來死的。」
白衣少女不由動情了,從身上掏出一些碎銀:「小兄弟,我們不知道你的不幸,前來打擾了。這些銀子你拿去,好好安葬你爺爺吧。」
小孩大受感動,他險些要流下淚。剛才他的心惶惶然正感到孤獨,想不到這位白衣少女卻這般關心他,他心裡大為感動,便搖搖頭:「我不能要你的銀子。」
白衣少女感到驚訝、意外:「小兄弟,你為什麼不要?是不是怪我們了?」
小孩搖搖頭,他本想說自己欺騙了白衣少女,問心有愧,不敢要。但一想不妥,只好說:「不!我自己會安葬我爺爺,不需要銀子。要了,我以後沒辦法還。」
「嗨!小兄弟,誰要你還的,拿去吧。」白衣少女將銀子放在小孩手中,對黑衣少女說:「妹妹,我們走吧。」
「姐姐,慢些。你看,還有那柴草堆我們沒搜過,那老怪或許趁這小兄弟不注意,躲到裡面去了?」
小孩不由大吃—驚,幸而他雖然年紀小,卻也伶俐,同時知道一些捕獵物的方法。暗想:要是自己說柴草堆中沒藏人,準會引起兩位好心少女的疑心,倒不如自己大大方方去搬動。便說:「柴草不會藏人的,你們不信,我去搬開給你們看看。」
白衣少女一笑:「小兄弟,不用了!」說時,她驟然飄起,人似飛鳥,出劍如風,連向柴草堆迅速地刺出了三劍,這是華山派連環鬼見愁的三招追魂劍,要是柴草中藏有人,怎麼也閃不開這三招出人意外的絕招劍法。
小孩驚恐得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整個人呆若木雞。這樣,白髮老爺爺還有命嗎?那不完了?小孩怎麼也想不到這個笑臉迎人,說話親切的少女,出手竟是這樣的凶狠,在他幼小的心靈上,打下了這麼一個難忘的烙印:以後千萬別只看一個人的笑臉和只聽他的說話動聽,更要看看他的舉動和行為,不然,頂容易吃虧的。
白衣少女見連刺三劍,柴草堆紋絲不動,既沒有什麼響動,更沒人叫喊,收劍回鞘對黑衣少女說:「妹妹,這草堆裡真的沒藏有人,我們走吧。」
黑衣少女點點頭,兩人身形一閃,驟然如夜鳥驚起,剎時消失在月夜中。
小孩直直呆了半晌才醒過來,便急忙奔過去搬動柴草,看看白髮老人怎麼樣了。只見白髮老人盤腿閉目,靜坐在柴草中,神情仿如一位入禪的高僧,動也不動,月下看去,彷彿一尊泥塑雕像,不會動。小孩首先慌了,以為這位白髮老人像自己的爺爺一樣,不聲不響地早巳死了,怪不得那少女連刺三劍,沒聽到叫聲哩!一個人死了,別說刺三劍,就是刺三百劍,也不會叫喊的。小孩子想不到一夜之間,一連看見兩個死去的老人。他發了一陣子呆,正打算離開。驀然問,白髮老人開口說話了:「小孩,我沒有死,你別走。」
小孩嚇了一跳,驚訝地問:「老爺爺,你真的沒有麼?」
「你是不是希望我死了?」
「不,不!老爺爺,我以為你死了哩!」
「我死不了。」
小孩驚奇地問:「老爺爺,剛才那三劍沒刺中你麼?」
白髮老人「哼」的一聲,極其輕蔑地說:「憑她那華山派三腳貓似的劍招,又怎能刺中我?我要不是身負重傷,一出手,便可以立刻取了她的性命。不過,她們跑不了,遲早我會取了她們的性命。」
小孩不由一怔:「老爺爺,你要殺了她們麼?」
「不錯,我要殺了她們,誰叫她們在今夜裡冒犯了我。」
「不,不,老爺爺,你千萬別殺她們。」
白髮老人微怒:「為什麼?是不是你得到了她的銀兩,就叫我不殺她?我要殺一個人,從來不會聽人說的。你不見她要殺我麼?」
「不,不!我希望你們大家都別殺呀!」
「哼!小孩,一個人心地好,往往得不到好報,你懂不懂?好了!你去倒碗水給我喝吧。」
「是!老爺爺。」
小孩轉身往茅屋走去,心裡一直奇怪,怎麼那少女連刺三劍,都沒刺中白髮老爺爺的?莫非這老爺爺暗中有神仙保護麼?是了,這老爺爺一定是有神仙在保護他,怪不得我耳中聽到神仙的聲音哩。看來這老爺爺不會像黑衣少女所說的那樣,是一個生性殘忍的殺人魔王。一個殺人魔王,神仙會在暗中保護他麼?小孩哪裡想得到,武林中有一種極少為人知道的怪異武功——靈猴百變身法。這種靈猴百變身法練到最上乘境地時,那怕身入刀山槍林中,也不易為敵人所刺傷。而這位白髮老人,正是身懷這門絕技,以靈巧的身法和肌肉一時的驟然收縮,不動聲色而巧妙地在柴草堆中閃開了那白衣少女凌厲的三招劍,使少女的每一劍僅僅貼身而過,只刺穿了自己的衣服,傷不了自己的皮肉。可惜的是,白髮老人對這門絕技只練到五成左右,要是練到十成,就不會在今夜受到重傷了,而受重傷的恐怕是自己的對手哩。
小孩倒了一碗水遞給白髮老人,白髮老人先不接過,而從自己懷中掏出了兩顆不知是什麼的丹藥,顏色是碧綠碧綠的,香氣撲鼻,和水服下,然後對小孩說:「好了,你仍然用柴草將我遮蓋起來。」
小孩說:「老爺爺,他們都走了,不用再躲在這裡了,我背你出來吧。」
「不用。我要在這裡運氣調息,醫治內傷,你快將我遮蓋好,像原來一樣。」
「老爺爺,到我屋裡去不行嗎?」
「小孩,別囉嗦,聽我的話做,我會給你好處的。記得,遮好以後,你千萬別再來打擾我,到了時辰,我自然會出來。」
「老爺爺,我可不要你給我什麼好處。」
「不管你要不要,我都給。我一向說話一句是一句,沒人能反抗得了,小孩,快,將我遮蓋起來,我要運功了。」
「好吧!」
小孩不懂什麼是「運氣調息」,更不懂什麼是「運功」,但卻感到這白髮老人不同常人,古里古怪,小孩見他既然這樣說,也只好搬動柴草,重新將白髮老人遮蓋起來。
第二天一早,小孩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覺得陣陣寒氣逼人,彷彿有人在自己身邊似的。他一下驚醒過來,睜開眼睛一看,只見那位白髮老人立在自己的床前,神情古怪,面目陰森。小孩初時愕然,繼而驚喜一下子跳下床來,仰著臉問:「老爺爺,你身體已經好了嗎?」
半晌,白髮老人面色才漸漸緩和下來,點點頭說:「唔!我是好了。」
這小孩一派天真爛漫,他哪裡知道,剛才他的性命,僅在千鈞一髮之間,白髮老人幾乎要下手取了他的性命。這位白髮老人,正是武林黑,白兩道人士聞名而害怕的九幽老怪。正道人土稱他為殺人魔王或老魔,而黑道人物呼他為老怪。他卻自稱為「九幽居士」。那位白衣少女半點也沒有說錯了他。他為人的確生性殘忍,殺人不問情由,只憑自己的一時喜好。他高興起來時,就是一隻小螞蟻也捨不得踩死,不高興時,就是一個無辜的嬰兒,他也立刻下手取了性命,是當今武林中不可理喻的—個老怪物。偏偏這麼一個老怪物,練得一身與眾不同的怪異武功,幾乎無人能敵。這次要不是他一時疏忽大意,過於輕視對手,就不會弄成重傷,落得如此狼狽。這個老怪,偏偏卻碰上了這個天真無邪,心地極好的小孩救了他,不然,他雖然能擊斃對方四、五個人,但終究要死於中原幾大名門正派人的手中。
這個老怪,內功真是深不可測,只經過—夜的運功調息療養,便身體完好如初,武功也恢復到原有的七成功力。就是這七成功力,恐怕就連武林中的一流上乘高手,也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除非幾高手聯手圍攻,才能使他敗北。
本來這個小孩這樣冒著危險救了他,他應該感激才是。正像那黑衣少女所說的,他為人極為自負,更不想有人知道是這麼一個小孩救了自己,成為別人的笑柄。他悄然地來到小孩的跟前,的確是想殺了這小孩滅口,然後再一把火燒了這茅屋,這樣,今次的事,就沒人知道了。可是在他剛要下手時,一眼看見小孩那熟睡的面孔和神態,突然觸動了他埋藏在內心的往事,同時也想起了自己昨夜裡的一句話:要給這孩子好處。自己沒有好處給這小孩之前,就動手殺了他,那不食言了麼?這老怪為人沒有什麼別的好處,只有一點:自已說過了的話,絕不反悔,並且言出必行,那怕任何艱難險阻,也要辦到。正因為這樣,才一時沒向小孩下手。
這個無知的小孩,仍渾渾然不知道這老怪的心意,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在一髮之間,一睜眼關心的倒是這老怪的身體來,弄得老怪在—時間更不忍出手了。心想:好吧,等我給了這小孩一些好處後,我再殺他不遲。便說:「我是好了!」
小孩仍一團熱情地說:「老爺爺,你肚子餓了吧?我煮些東西給你吃好不好?」
「好!你去煮吧。」
九幽老怪看著小孩路進廚房裡時,便說:「小孩,你煮好了,就端到外面樹下,我在那裡等你。」
「好的,老爺爺。」
九幽老怪暗想。這小孩倒有一副好心腸,可是好心腸有什麼用?往往好心腸的人就偏偏不得好死。換一句話說,好心腸的人都是一些傻瓜,注定給人害死的。他看了看屋內的死者一眼後,便出去了,坐在樹下的一張石凳子上,再進行一次運氣調息。
小孩煮熟了一大碗山芋端出來時,只見樹下凝結了一團白霧,卻不見白髮老人,不由愕然:「咦!怎麼不見了白髮老爺爺的?他走了還是去什麼地方玩了?」他正想大喊,驀然間,那團白霧卻發生了變化,漸漸消失,現出了白髮老人的身影。最後,這團白霧都叫白髮老人吸進鼻子裡去了。這時的白髮老人,目光如冷電,臉色似小孩般的紅潤,渾身骨架「咯咯」地響,接著白髮老人從口中吐出一道白氣,直衝樹頂,震得樹葉紛紛飄落下來。小孩看得驚異極了:莫非這白髮老爺爺就是神仙麼?他會吞雲吐霧哪!白髮的九幽老怪看了小孩一眼,要是別人,看到老怪練參天六合神功,則準死無疑了。可是這驚奇的小孩,遲早都要死的,不急於在這時就殺了他。老怪冷冷地問:「你煮好了嗎?」
小孩這才從驚奇中醒過來,「哎」了一聲:「煮好了!」他將山芋端到老怪跟前,放到另一張石凳上,問:「老爺爺,你是神仙吧?」
老怪一笑,搖搖頭:「我不是神仙,卻是一個兇惡的煞星。」
小孩怔了怔:「老爺爺,你是在故意嚇唬我吧?」
「你怕不怕?」
小孩搖搖頭:「我不怕。因為神仙是不會殺人的。老爺爺,你能不能救活我爺爺?」
九幽老怪不由心頭一動,暗想:對了,我要是救活了這孩子的爺爺,不是給了這小孩的好處麼?這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殺死他了!便問:「你爺爺是怎麼死的?是幾時死的?」
「是昨天從山上摔下來死的。」
九幽老怪不再出聲,身形突然飄起,閃進茅屋中去。小孩又是驚喜,這老爺爺真的是神仙哪,會平地而飛哩!他哪裡知道,這是武林中一種極為上乘的輕功,叫凌空飛渡,是全憑體內一股真氣提升的輕功。
一會兒,九幽老怪帶惱怒地走了出來,對小孩說:「本來你爺爺可以憑我的熊膽龍鳳還魂丹和我的真氣救活過來的,現在卻救不活了。」
小孩一怔:「為什麼!?」
「為什麼!?你去問昨夜峨嵋派的那三個人去,他們用掌力將你爺爺的內臟全擊碎了,就算我是大羅神仙,也無能為力救活回來。」
原來昨夜先來的三條勁裝漢子,是峨嵋派門下的高手,其中兩條漢子進屋搜索時,驀然見竹床上躺著一位老人,以為是九幽老魔,一個大聲喝問,一個卻以摧心掌朝老人擊去,誰知事後才知道是一具屍體,而且並不是老魔……
「那麼說,是他們殺了我爺爺?」
「唔,可以說是他們殺了你爺爺。」九幽老怪心裡感到惱怒,不能救活這小孩的爺爺,自己就不能殺了這孩子,這孩子不死,自己也不能離開這裡。讓這孩子活在世上,他將救自己的事向人們一說,那不就人人都知道了?自己今後還有臉面立足於武林中麼?不行,我一定要想辦法殺了這孩子,不能讓他活下去。可是,我怎麼才能名正言順地殺他的?
九幽老怪一邊吃著山芋,一邊暗想。忽然間,他想到一個好辦法了:這孩子不是要安葬他爺爺麼?好,我就幫助他安葬爺爺,給他建造一座極好的墳墓,不就是給了這孩子的好處?這樣,我實踐了自己的諾言,就可以殺死這孩子。對,對!這是個好辦法,我怎麼沒想到呵!真是太傻了。他陰冷冷地望著孩子,心想:我要殺這孩子,應該先知道他叫什麼才是,便問:「小孩,你叫什麼名字?」
「沒名字!」
九幽老怪奇異:「什麼!?你沒有名字?」
「老爺爺,我不是沒有名字,我是沒名字呀!」
這一下,又把老怪弄糊塗了,沒有名字同沒名字不是—樣嗎?別看這孩子外表生得聰明伶俐,卻是一個糊塗蟲。這樣的人,更應該殺了,留在世上也沒有好處。又問:「那麼,你爺爺怎麼叫你?叫你沒名字嗎?」
「是呀,叫我沒名字。但多數叫我字兒。」
「字兒!?」
九幽老怪感到好笑,可是他突然一眼看見,這小孩的衣角上繡著一個「智」字,再看看茅屋門口掛著一頂竹斗笠,上面寫著「墨記」兩個大字,心裡一下明白了,說:「小孩,原來你是姓『墨』,叫『明智』,對不對?」
小孩咧著嘴笑笑:「是呀!」
九幽老怪覺得「墨明智」這名字頂有趣味,可是有趣味又有什麼用?遲早這個「墨明智」很快就會在世上消失。他說:「墨明智,你爺爺已經死?要不要安葬?」
「要。」
「好吧,我幫你安葬你爺爺吧。我會給他建造一個極好的大墳墓,好不好?」
「不好!」
九幽老怪不禁愕然:「不好!?為什麼不好?」
「因為爺爺叫我用火葬呀!」
九幽老怪暗暗惱恨這死去的老獵人,弄得自己沒辦法給這孩子以好處。這樣,自己就不能殺害這孩子了。但他一想,我要是幫這孩子火葬了他爺爺,不也是一樣幫了他麼?這不比建造什麼大墳墓更省事得多嗎?他—下又不惱了,笑起來。
小孩感到這白髮老神仙莫名其妙,問:「老爺爺,你笑什麼呀?」
「小孩,因為我高興呵!你爺爺太好了,死後還能為他人著想的。」
小孩也高興了:「是呀!我爺爺頂好的,時時教我要為別人著想,給進山的外人方便,有事別去麻煩人家。」
「是嗎?你爺爺真是一個好人。」九幽老怪幾乎從心裡笑出來,「小孩,我幫你火葬了你爺爺吧。」
「不用。」
九幽老怪—怔:「什麼!?不用?你這是什麼意思?」
「老爺爺,我說不用,就是說你不用幫我,我會自己火葬我爺爺的。」
九幽老怪瞪大了眼睛,「你一個小孩子,能幹得了嗎?」
「能呀,我將爺爺背出來,放到柴草堆中,一點火不就行了麼?」
「那柴草堆是你準備火葬你爺爺的?」
「是呀,要不我堆上那麼一大堆柴草幹嗎?我就是用它來火葬爺爺的。」
「你一點也不用我幫忙?」
「老爺爺,多謝你啦!這點事我會幹。再說,你身子剛剛才好,又是神仙,我怎好麻煩你老爺爺的?爺爺生前叮囑我千萬別去麻煩人家呀,我更不敢麻煩你了,不然,爺爺在地下會不高興的。」
九幽老怪聽了異常惱怒,真恨不得一掌就擊斃了跟前這個不願麻煩別人的小孩。這個小孩傻呼呼的,什麼人的話不聽,偏偏去斫—個死了的老人的話。他也恨這個死去的老獵人,什麼不好教,卻教導自己的孫子不去麻煩別人,弄得自己沒辦法去殺這孩子。殺不了這孩子,自己就不能離開這裡了。而自己的武功只恢復到七成的功力,萬一中原幾大名門正派的掌門人聞風趕來這裡,聯手對付自己,自已還能逃得了麼?就算能逃得了,留下這孩子也對自己不利,看來目前只有先帶這孩子離開這裡,以後想辦法給這孩子一些好處,再下手殺他滅口了。我不信我就殺不了這孩子。他想罷,沒好氣地對小孩說:「好吧,你快點火葬了你爺爺,我要離開這裡了。」
小孩一怔:「老爺爺,你要馬上離開這裡麼?你身體全好了?」
「全好了!」九幽老怪心裡罵道:小傻瓜!?我真的全好了,會急於離開這裡麼?
小孩望望老怪那不大好看的面色,渾然不知道他的心事,以為他身體還痛著,好心地說:「老爺爺,你要是身子還沒有完全好,可以在我這裡多住幾天呀!我會捉些兔子、山狸給你補補身子。」
老怪幾乎要罵出來:補你這個小傻瓜去。可這孩子確是一片真誠,好心地關心自己,正所謂「拳頭難打笑面人」,老怪一時罵不出口來,說:「你別囉囉嗦嗦的,快火葬了你爺爺,我好趕路。」
小孩仍不明白老怪的心,以為這位白髮老神仙一片好心,送了自己爺爺的葬後才離開,便說:「老爺爺,你要是有急事,我不敢留你,我去準備一些乾糧和風乾了的兔肉,給你帶在路上吃好嗎?」
「不用了,你以為我一個人走嗎?」
「老爺爺不是一個人麼?」
「我要帶你一塊走。」
「帶我!?」小孩一怔,跟著搖搖頭,「老爺爺,謝謝你的好心,我不能跟你走,我要留下守著我的屋子。」
「這麼一間破茅屋,丟了算了,你以為我會放心你一個人留在這裡麼?」
「老爺爺,你放心,別看我年紀小,我快十四歲啦,我會打獵,砍柴,還會捕捉一些活的野物,拿到鎮上去賣……」
老怪不想再聽小孩說下去,心想:你不走,我能由得你麼?他一揮手,打斷了小孩的話,說:「小孩,你有什麼東西要收拾的,就快去收拾,我要放火燒這間茅屋了。」老怪本來不必說這一句話,但感到讓這小孩帶上一點心愛之物,伴著他今後死去也是好的。這樣,也算回報了小孩對自己的一片好心。
小孩一怔:「你要放火燒我的房子?」
「這不更好嗎?這樣,你可以不必背你爺爺出來了,他火葬在自己生前住的地方,不更高興?」
小孩茫然地問:「那我今後住在什麼地方?」
「嗨!小傻瓜,你怕你今後沒有地方住麼?我會帶你到一處更好的地方去。」
突然,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老怪身後的樹林中飄出來:「嘿嘿,老魔,你哪裡也不用去了,這裡不更好麼?」
老怪和小孩一看,是昨夜那三條勁裝大漢。老怪又一次感到自己的疏忽大意,因為自己一心一意對付小孩,竟—時沒注意四周的動靜。本來以他深厚的內力,完全可以事先察覺到這三位峨嵋派弟子的到來。可是這三位峨嵋派高手也犯了太過低估對手的錯誤,認為老輕內傷嚴重,武功已去了大半,自己完全可以挑了這個老魔,從而可以在武林中立世揚名,因而沒放出訊號,通知其他同夥趕來。他們三人沒想到這老怪經過一夜的運氣調息,服下了熊膽龍鳳還魂丹,武功已恢復到七成的功力,就算是恢復五成功力,老怪也足可以對付這三個人了。要是來人換上是華山派的那兩位少女,恐怕早已發出訊號,老怪就不會那麼好過了。
老怪頓時面露殺機,冷冷地問:「是你們來了?」
焦黃臉說:「老魔,你認命吧!想不到你縱橫江湖數十年,殺人無數,卻要葬身這裡。」
小孩驚恐地問:「你們要殺害這位老爺爺嗎?他可頂好呵!」
焦黃臉說:「看來你這小雜種也不是好東西,哄騙了我們。」他對兩位漢子說,「上!我們聯手先挑了老魔,再打發這個小雜種。」頓時三人聯手齊上,三件兵器,從不同的角度,齊向老怪劈來。老怪長嘯一聲,抖出了「靈猴百變身法」,形同鬼魅,竟從三件兵器中閃了出來,驟出一掌,頓時將焦黃臉像敗草般地擊飛。其他兩人見狀不妙,想發出訊號時,老怪身形已到,連環兩掌,哪裡容得他們發出報警訊號,一下就將他們打發掉。
小孩看得目瞪口呆。這位好心的白髮老神仙,頃刻之間,就取了三人性命。當他想問時,九幽老怪已將三具屍體全部丟進了茅屋中去,點起了一把火,剎時之間,茅屋熊熊地燒著,哄然一聲,茅屋倒塌了,成了一片火海,甚至將柴草堆也燒著了。小孩完全驚怔了,不知道動彈。老怪卻一手提起他來,舒展輕功,躍上出崖,轉眼之間,便消失在群峰林海之中,遠離茅屋幾十里。
小孩感到自己彷彿在騰雲駕霧,只見山峰、草木,溪水,不斷地向後飛逝。他初時感到害怕,要是這神仙一下不小心,自己摔下去不就完了?後來他慢慢地不怕了,只是不知老神仙將自己帶到什麼地方去,他心裡捨不得離開自己生長過的地方,更捨不得自已住慣了的茅屋,可是茅屋已給老神仙一把火燒掉了,想住也住不成啦!心想:這個老神仙也真是,你要帶我走就帶我走好了,何必要燒掉茅屋呢?讓給其他一些人住不好?
他也不知過了多久,到了什麼地方,「老神仙」將他放了下來,他一看,四周山嶺重重,荒無人煙。正想間,老怪說:「好了!這裡沒人會注意了,我們慢慢走吧。」
「老神仙,你要帶我去哪裡的?」
「別問,總之比你住的地方好。記住,你以後別再老神仙的叫我。」
「那我叫你什麼呢?叫你老爺爺好不好?」
老怪心想:我要是有了你這麼一個傻頭傻腦的孫兒,那才是倒了一輩子的霉,但他叫自己做老爺爺也不錯,總好過在人前人後叫自己為老神仙,引起別人的注意。就說:「好吧,你就叫我為老爺爺吧。」
小孩似乎有點高興了:「那我以後就叫你為老爺爺啦!」的確,小孩在舉目無親之下,又有了一位爺爺,怎能不高興?何況這位老爺爺還是一個神仙哩!會騰雲駕霧的。小孩將老怪施展的輕功,當成騰雲駕霧了,他看了老怪一眼,見老怪額頭微微有些汗水,想起老神仙有了一把年紀,挾著自己飛了這麼久,心裡感到有些不安,便說:「老爺爺,你辛苦啦!」
老怪「哼」了一聲,暗罵道:你以為我挾著你跑很舒服麼?真是廢話。
小孩又說:「老爺爺,其實你不用挾著我,我也會走得很快的。」
老怪幾乎要罵出來,你會走?真的讓你走,我早就給名門正派的人盯上了,還能走麼?我就算不死,也會落得一身重傷。好!等我以後給了你一點好處後,再來殺你,省得你在我跟前纏手纏腳,廢話連篇的。便說:「好吧,你自己走吧,看你走得有多快,能不能跟上我。」
「我當然能跟上你呀,可是你不能飛。」
「我慢慢走就是。」
老怪說完,便邁開腳步朝著一條山道而去,小孩緊緊在後面跟著。初時,他還能跟在後面,倒也令老怪感到有些驚訝。看來,這小傻瓜的腳力不錯,只要加以教導,便是—個學武的人才,可惜他不久就要死了,再好的腳力又怎麼樣?還不是—樣的死?總之一個好心腸的人,就算我不殺他,他遲早也會死在別人的手上。於是老怪便略略加快了腳步,漸漸將小孩拋在後面。小孩雖然是獵戶人家的孩子,平日也慣爬山越嶺,但到底還是一個孩子。就是一般大人,走久了,也會追不上。何況老怪身負絕技,渾身真氣盈體,小孩怎麼能追得上他?後來老怪越走越遠,小孩急了,喊道:「老爺爺,你等等我呀!」誰知一轉過一處山嘴,老怪連影子也不見了!不知走去了哪裡。小孩連喊數聲,驀然聽到身後—陣風起,小孩回頭一看,老怪卻站在他的身後。小孩「咦」了一聲:「老爺爺,你是躲著我麼?我還以為你走遠了!」老怪冷冷地問:「你喊什麼?」
「老爺爺,我怕追不上你呀。」
「追不上也不用大聲叫嚷,你知不知道,前面樹林裡有人在廝殺?」
「廝殺!?他們在打架麼?」
「不錯,他們是在打架,打得你死我活的。」
「老爺爺,你本事那麼好,怎麼不去勸阻他們的?叫他們別打呀!」
老怪聽了心裡罵道:小傻瓜,江湖上的恩怨仇殺,你能勸阻得了的麼?萬一弄得不好,連你也捲了進去。但轉而一想,對了!這個小傻瓜心地這麼好,叫他去勸去,叫他讓別人殺了,我不省卻了一樁心事?對,對,就這麼辦。老怪頓時面露笑容,說:「對!你快去勸勸他們,叫他們別打了。」
「老爺爺,他們會聽我的話嗎?」
「會的,會的。你是一個孩子嘛,又出於一片好心,他們一定會聽你的話的。」
「老爺爺,那我去勸他們啦!」
「快去吧,不然,就有一個人會死了。」
小孩—聽,連忙向樹林裡跑去。小孩哪裡知道老怪用心險惡,存心叫他去送死?老怪望著小孩的身影嘿嘿冷笑:你這個小傻瓜,這是你自己去找死,可怨不得我。你知不知道你去勸的什麼人?一個是黑道上有名的魔星「一條鞭」,一個是行動敏捷而機靈的「閃電刀」,這兩個人會聽你的勸麼?他們不殺了你才怪。但老怪仍然不大放心,又暗暗跟蹤而去,看看小孩有沒有死。
小孩跑進樹林裡,果然見兩個凶狠的漢子正聯手圍攻一個使劍的青年人。一個使鞭,一個用刀。他們兩個正是黑道上有名的人物——「一條鞭」和「閃電刀」。而那個受圍攻的青年劍手,雖然招式不俗,卻無法力敵二人,而且身負一處刀傷,血染衣服。眼看這青年劍手快要死於刀下了。小孩心裡一急,忘記了危險,衝過去大聲叫喊:「嗨!你們別打了!」
一條鞭和閃電刀驀然見一個矮小的人影從樹林中衝出來喝喊,不由吃了一驚,以為來的是什麼武林高手,連忙閃身躍出圈子,這樣一來,卻救了這青年劍手一命。這兩個黑道人物定神一看,感到愕然,跑出來的竟然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不由互相望了一眼,一條鞭瞪著眼問:「剛才是你叫喊麼?」
「是呀!我怕你們打死人呀!」
一條鞭不禁又上下打量了小孩一眼,心裡暗思:難道這小孩身負絕技,敢來打抱不平?要不然就是一個發了瘋的小孩子,不知道死活。好,老子不管你身負絕技也好,不知死活的小瘋子也好,倒要看看你憑什麼本事敢管老子的事。於是便將手中的皮鞭一抖,「啪」的一聲,幾乎要抽在小孩的身上。他這出手一鞭,只是虛招,目的要看看小孩抖展什麼招式,是哪一門派的人。誰知小孩紋絲不動,只是愕大了眼睛望著自己。一條鞭正想再出手時,閃電刀連忙說:「大哥,慢—點。」一面向一條鞭打眼色,示意小孩身後有人,一面向小孩問:「小兄弟,是誰叫你來的?」
「是老爺爺叫我來勸你們的。」
這時,一條鞭看清小孩身後人了,不由大吃一驚:這不是九幽老怪麼?這個老怪,不但性格怪異,連武功也怪異,要是單打獨鬥,當今武林中幾乎無人能敵,憑自己與閃電刀之力,怎麼也勝不了這老怪,只有自己取死,頓時改容地說:「小兄弟既然是奉了前輩之命,我等兩人怎敢不買帳?好,小兄弟,我們後會有期。」說時,跟閃電刀打了個眼色,頭一擺,示意快走。頃刻之間,這兩個黑道人物閃身入樹林中去,便不見了蹤影。
青年劍手見一個孩子跑出來相救自己,已是愕然,後又見到這兩個黑道上的惡魔,一聽說是這孩子的老爺爺打發來相勸,居然俯首聽從,立刻就走,更是感到驚訝。暗想,這孩子的老爺爺是什麼人?難道是威震江湖的奇人?青年劍手因為不認識九幽老怪,只是聞名而不識人。要是他知道是九幽老怪救了自己,恐怕更驚愕不已哩!當他向小孩相謝時,小孩說:「叔叔,你不要謝我,要謝,你應該多謝老爺爺,因為是他叫我趕來勸你們的。」
「小兄弟說的是,請小兄弟帶在下去拜見你老爺爺,以表我感謝之情。」
小孩回頭一看,不由「咦」了一聲:「怎麼,老爺爺又不見了?他又去哪裡了?」
原來老怪見小孩不但不死,居然還做了一件好事,心裡大為懊惱,聽見青年劍手要來拜見自己,便躲了起來。青年劍手一看,心想:看來這位武林奇人是不願見自己了,便說:「小兄弟,既然你老爺爺不願見在下,在下也不敢勉強,請小兄弟代在下感謝你老爺爺。」
小孩見這青年劍手要走,不由問道:「叔叔,你的傷……」
「小兄弟,多謝了,在下這點傷不妨礙,你放心好了!」青年劍手說完,想一揖而去,但想了一下又問:「小兄弟,你能不能告訴在下你老爺爺尊姓大名?在下今後也好記在心中。」
「你問老爺爺叫什麼嗎?我也不知道。」
青年劍手一聽,不由又愕然,心想,怎麼連你老爺爺姓什麼叫什麼也不知道?但轉而一想,這位奇人既然不願見自己,也就當然不願這小孩說出來了。只好說:「那麼,小兄弟叫什麼,能不能相告?」
「我叫墨明智。」
青年劍手一聽,又是愕然:「什麼?你沒名字?」
「是呀,我叫墨明智。」
青年劍手暗想:這位世外高人不想讓人知道,當然這小孩也不想別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了。他只好一笑:「小兄弟,既然這樣,在下就告辭了!」
小孩見青年劍手走了,只好回身去尋找老怪,正想高喊,老怪突然從樹林中閃了出來,說:「別叫了,我在這裡。」
小孩說:「老爺爺,你怎麼不見那位叔叔的?他要感謝你呢!」
老怪「哼」了一聲,暗想:見我!?你這好心的小傻瓜知道什麼?他要知道是我,不嚇得魂飛魄散才怪,就是他不害怕,我恐怕也會取了他的性命,不能讓他活著去洩露了我的行蹤。但是這一點,他又不能向小孩說明,只好說:「你幹了一件好事了,走吧。」
「老爺爺,這是你幹的呀!」
「好,好,是我幹的。」老怪對這好心而又天真爛漫的小孩,一時真拿他沒辦法,惱又不是,罵又不是。他只恨那黑道上的兩個惡魔怎麼不一刀殺了這糊塗的小傻瓜,弄得自己今後還要想辦法去殺這個小傻瓜。老怪沒好氣地說:「走吧!」
老怪不再想拖延時間了,拉了這小孩就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後來到深山老林中的一處高峰之下,老怪便挾起小孩,抖展輕功,從峭壁懸巖中攀上了峰頂,才將小孩放下來。小孩不知到了什麼地方,只見這峰頂樹林雲漫,芳草迷離,一條清清的山溪水不知從什麼地方流來,流過自己跟前,又不知流去什麼地方。但山溪兩岸怪石嶙峋,潔白可愛。小孩驚訝地問:「老爺爺,這是什麼地方?」
老怪問:「這裡比你住的地方好不好?」
「好呀!」
「既然好,你就在這裡住下來吧。」
「不!我要回去。」
「什麼!?你要回去?你不怕那夥人會將你殺了?」
小孩不出聲了。的確,那三個兇惡的漢子,的確叫人害怕,就是那一臉是笑,說話很甜的白衣少女,也不是好惹的,說不定自己碰上了她們,她們會一下將自己殺了哩。他歎了一聲說:「老爺爺,你要是不打死那三個人就好了!」
老怪愕然:「好什麼?你不見他們要殺我麼?你願意給他們殺了?」
「老爺爺,你這麼有本事,他們是殺不了你的。你要是給他們一點厲害,叫他們不敢來犯你,不更好嗎?老爺爺,我要是有你這麼大的本事,我是不會打死他們的。」
老怪奇異地盯視這小孩。他想不到這麼一個小孩,竟會說出這麼一段話來。小孩的話,何嘗不是道理,但在老怪聽來,就不好受了。他就算饒了峨嵋派那三位高手,武林中名門正道的人也不會饒過他的,這段冤仇,是怎麼也化解不了的。老怪想:這小孩心地太好了,好得近乎白癡,不知道世間人心的險惡狡詐。看來我就是不殺這小孩,他一出江湖,遲早也會叫別人殺了的。別人殺,倒不如我來殺的好。可是,我得先給這孩子一點好處才行,不然,我就無法履行自己的諾言了。我給這小孩什麼好處呢?給他金銀珠寶,打發他下山買田購地,然後再去殺他?對,這個辦法也不錯,先讓他享享福,他會死而無怨,更不會怪我了。老怪想罷便說:「好吧,你不願住在這裡,我送一批金銀珠寶給你回去吧。」
「我不要。」
老怪愕然:「你為什麼不要?」
「金銀珠寶能吃嗎?」
「嗨!你這個小傻瓜,有了金銀珠寶,你要吃的,還有什麼買不到?」
小孩搖搖頭:「爺爺曾教過我,只有自己掙來的,才吃得香,吃得甜。」
老怪聽了大為喪氣:「又是你那該死的爺爺,你爺爺是個老傻瓜,才教出了你這麼一個小傻瓜。你傻里傻氣的,卻破壞了我的如意算盤,弄得我殺不了你。
小孩又說:「老爺爺,我要是拿了你的金銀珠寶跑出去,別人見了不奇怪麼?要是有人問我金銀珠寶打哪兒弄來的,我怎麼說?說你給的?別人會相信嗎?」
老怪一想,不錯,別人問起這孩子來,那小孩救自己的事,不弄得人人都知道了?看來,不但不能給小孩金銀珠寶,更不能打發他下山去,讓別人看見他。我要殺他,最好在這裡殺他好了,這樣,誰也不知道。看來,那死去的老獵人傻是傻,卻也有好處。不然,這孩子拿了自己的金銀珠寶跑了出去,就大大不妙。可是,在這裡有什麼好處給這孩子?老怪想了半晌,最後想出來一個絕妙的好辦法:對了,我傳授給這孩子一點武功,他得到了我的武功,不就得到了我的好處麼?然後我舉手殺他,更名正言順了。就算武林人士知道,也只是我自己門戶的事,別人想干涉也干涉不了。嗨!這麼一個好辦法,我怎麼早沒想到的。他笑瞇瞇地對小孩說:「你既然不要珠寶,我就教會你一點武功好不好?」
「武功!?老爺爺,你是說殺人的本事吧?」
「對,對,就是殺人的本事。你看,我能在頃刻之間,就將那三條大漢殺死了,這本事多好。」
「不好!」
小孩一說出「不好」二字,幾乎將老怪氣得半死。在當今武林中,要是有人學得了自己的一門絕技,足可傲視群雄,終身受用不盡。黑道上的一些人物,曾以千金求拜自己,想學自己的武功也學不到,而這小孩子居然說不好,這老怪怎能不氣?要不是為了給這孩子一點好處,就算這孩子三跪九拜求自己,自已也不願教哩!教出了這麼一個好心的小傻瓜,笑也給人笑死了。老怪勃然大怒:「我的武功怎麼不好?你說說看。」
「殺人的武功就是不好。」
「你真是胡說八道,當今武林中哪一門哪一派的武功,不是為了保護自己,制勝對手的?就算是武林正宗的少林寺,他們的武功,在舉手投足之間,就可取人性命。」
「凡是殺人的武功都不好。」
「小傻瓜,那你要學什麼武功?」
「什麼武功我也不學。」
老怪瞪大了一雙眼睛,像看一個稀奇古怪的動物似的看著小孩。他怎麼也想不到世上竟有這麼一個十足的小傻瓜,幸好自己再沒收過弟子,要是收了這個小傻瓜為弟子,那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霉。老怪想:你這個小傻瓜,要是身沒半點武功,我看你怎麼下得了山。
因為老怪所住的地方,不但異常偏僻,也非常的險峻,三面下臨千丈的懸巖峭壁,沒有最上乘的一流輕功,是無法攀登上來的。另一面是陡峭的險峰,常人也無法攀上。就算是攀上了也沒有用,那是一處絕峰頂,無路可通到別處。老怪就住在這陡峭險峰下的一個山洞裡。他給這險峰取名為九幽峰,洞名為九幽洞,自稱為九幽居士。他就是在這險峰項上,日與群猴為伍,憑著他的天聰,練出了一身的怪異武功來。
九幽老怪見小孩什麼武功也不學,一時拿他沒辦法,雖然惱怒一時殺不了這孩子,但這孩子到了這裡,總算也跑不掉,也不必急於一時要殺他,等到自已再想出一個妙法來,再殺他也不遲。便說:「好,好,我就什麼武功也不教你就是。你先在這裡住下來,等我完全治好了內傷,恢復功力後,我再打發你回老家吧。」
要是武林人士和江湖客,一聽「打發回老家「這句話,就知是什麼含意了。可是這小孩半點也不懂,仍以為這白髮老怪對自己是一片好,發夢也想不到這老怪的用心險惡,他還帶歉意地對老怪說:「老爺爺,我不學武功你別惱,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為我,怕我給人欺負。可是我爺爺教了我一些本事,長大了我不會給人欺負的,你放心好啦!」
老怪瞪大了跟,不明白這小孩說的是正話還是反話,問:「你爺爺教了你什麼本事?」
「射箭啦,設陷阱逮野獸啦。要是有人想害我,我就用箭射他,再不然就設陷阱把他捉起來,要他答應以後不再來犯我,我就放了他。」
老怪聽了心裡感到好笑。這些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別說是武林中的高手,就算一般略懂武功的三、四流角色也傷害不了,這真是小孩子說的無知話。再說,真的給你捉起來的人,他完全可以假裝答應,等你放了他們後,他們不將你打得半死才怪哩!你死了,他們才不再來犯你。老怪也不說破,笑了笑說:「不錯,不錯,這是個好辦法呵!好了,你跟我到樹林中走走,看看有沒有兔子和小鹿的。」
「老爺爺,你要打獵麼?」
「我不打獵,我只去捉一些回來。」
「你沒網沒工具的,怎麼捉呵!」
「別囉嗦了,跟我走吧。」
老怪將小孩帶進樹林中,小孩一走進樹林,頓時驚喜萬分,這哪裡是什麼樹林,簡直就是一個大果園,幾乎什麼果子都有,有桃樹、李樹、棗子樹、柑樹和柚樹,有的結果纍纍,幾乎壓斷了樹枝。還有在那岩石小,更生長著一叢叢的山稔樹哩。這時正是八、九月,山稔果殷紅得似珍珠、瑪瑙,一串串的掛滿了一樹。小孩大喜地問:「老爺爺,這些果樹是你種的嗎?」
「有的是我種的,有的卻是野生的。」
「老爺爺,我能摘些吃嗎?」
「行呵!你要吃什麼就吃什麼,吃多少就吃多少,儘管吃個夠,不用來問我。」
「那我多謝老爺爺啦!」
忽然間,兩三隻兔子從草叢中跑了出來,老怪一個縱身,迅若電閃,一下就將三隻分散跑開的兔子全活捉住。
小孩看得驚訝不已。這老爺爺捉兔子的本事,不但比自己高,也比自己死去的爺爺高。爺爺捕兔子,有時用網,有時用箭,有時只用一根小木棍飛擲兔子,將兔子擊昏倒地。可是這老爺什麼也不用,只用一雙手就將兔子捉到了,老怪將三隻兔子交給小孩提著,又到另一處捉了一隻山雞和一隻小鹿回來,對小孩說:「好了,我們回山洞去吧。」
「老爺爺,這些兔子、山雞我們拿去鎮上賣嗎?」
「賣!?恐怕誰也買不起我的兔子,就是給我一千兩銀子也不賣。」
小孩驚訝:「老爺爺,這是仙兔麼?」
「別胡說了,我自己要用。」
「老爺爺,你—個人吃得這麼多嗎?」
「這是我練功時要用的,你懂不懂?」
小孩奇怪了,練功!?練功要兔子、山雞和小鹿的?這練的什麼功呵!這小孩哪裡知道,九幽教練怪在練參天六合神功時;第十天必定要飲一次活生生動物的鮮血,這樣才能功力大增,行血運氣神速。
老怪帶著小孩回到山洞,安排小孩睡的地方後說:「這三個月內,我要運功、練功了,你自己睡,自己玩,自己煮飯吃,切莫前來打擾我。」
「老爺爺,你不吃飯嗎?」
「不用,你每天打一碗水和摘些鮮果放在我房間門上的小窗口上,我若不用,你就不必換;我若食用了,你就再打些水和摘些鮮果來,知道嗎?」
「老爺爺,我記住了。」
「還有,你千萬別到懸巖邊上亂跑亂攀的,—個不小心摔了下去,就沒命了。」
「老爺爺,我不亂攀亂跑就是。」
其實,老怪才巴不得這小孩掉下巖去摔死哩,這樣就省去了要給這小孩的好處。他就怕萬一摔不死,叫人救了去,那就後患無窮,因為在這三個月內,他一步也不能走出房門。
老怪將那只山雞交給了小孩:「你自己將這山雞煮了吃,吃飽了,你要睡也好,去玩也好,我要關門練功了。」老怪將兔子、小鹿放到自己的房間去,「砰」的—聲便關上了房門,不再去理會小孩。
小孩在房門前發了一陣呆,拎著山雞到廚房裡煮了吃,吃飽了,然後去摘些鮮果,打了一碗水放在白髮老爺爺房門上的小窗口,自己獨自跑到樹林中去玩了。過去在家中,他也是一個人跑到屋後的山上玩的,摘野果啦,掏鳥窩啦,或者捕捉一些小動物啦,自感其樂無窮。因為在深山老林中,除了自己的爺爺,再沒有什麼人伴著他玩了。他自小就一個人孤獨慣了,沒有什麼感到不方便。何況這九幽峰頂上,鮮果那麼多,任由自己摘食,比自己住的地方更好玩。
小孩在果林裡玩了好一會,便摘了滿滿一兜的山稔果,跑到溪水邊一塊大石上臥下來吃。大概他太累了,吃著吃著,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山稔果撒滿了一地。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好像感到有一個毛茸茸的手在摸自己的臉,揪自己的鼻子。他一下醒了過來,一看,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一雙滴溜溜的小眼睛正瞧著自己。小孩大吃一驚,嚇得一下跳了起來,這是什麼怪物的?而那個怪物也嚇得跑開了。小孩定神一看,不由驚喜地叫起來:「猴子,猴子,原來是只小猴子。」
那隻猴子蹲在不遠的一塊岩石上,擠眉弄眼地望著小孩,將他撒滿一地的山稔全吃了。小孩說:「原來你是個小偷,偷了我的果子吃,好,我來捉你。」小孩說完,便撲了過去。那猴子見他撲來,一溜煙地跑開了。小孩不捨地在後面追。一轉眼,猴子跑進了樹林中。小孩追到樹林中時,已不見了猴子的蹤影。
「咦!這小猴子跑到哪裡去了?」小孩四下打量著,驀然間,他戴在頭上的斗笠給人摘了去。回頭一看,竟然是那隻猴子,悄悄地從樹上伸下手來,摘去了他的斗笠,戴在它那毛茸茸的小腦袋上,幾乎將整個小腦袋都罩住了。小孩看了好笑,叫道:「小偷,快還我的斗笠來!」
猴子卻提著他的斗笠跳到了高枝上去。小孩說:「小偷,你以為我就沒辦法抓到你麼?」這小孩也是爬慣了樹,幾下手腳,便攀上了樹。猴子一見,身形靈敏,已從這棵樹跳到另一棵樹上去了。小孩沒有這份本事,只有看著猴子乾瞪眼,便折下一些枯枝去擲它。猴子照樣學樣,也折下枯枝擲過來,折不下樹枝,猴子將他的斗笠也擲過來了。小孩見了大笑,一手接過斗笠,說:「小偷,你等著,總有一天,我要抓住你。」他知道今天是怎麼也捉不到猴子了,便轉回巖洞,希望在山洞裡找出一些繩索,線網之類的東西,設置陷阱,捉猴子。可是山洞裡除了一些碗筷、衣服、被單外,半條繩索也沒有,不要說繩網了。但山洞內卻有一道石梯,可通到上面的一個房間。小孩心想:莫非老爺爺將東西放到上面的房間?於是他登上石梯,推開門走入房內。這房風光亮極了,四壁擺滿了書架,書架上堆滿了書籍。正面有一個極大的窗戶,窗戶安上了鐵枝焊成的窗枝,從外面不可能爬進來。原來這是九幽老怪藏書的地方。書架上放的是武林各大門派武功的各種絕招以及九幽老怪所寫下的各種破解之法。原來九幽老怪的武學造詣極深,對武林中各大門派的武功套路都有研究,甚至他還將一些門派的武功秘本也偷了來,存放在自己的書庫中,什麼少林寺的金剛指、涅盤佛來掌,什麼武當山的太極兩儀劍法、崆峒派的千手觀音掌、華山派的回雁旋風劍法和紫陽氣功、峨嵋派七十二式追魂劍等等,他幾乎應有盡有。他唯一遺憾的,就是找不到少林寺的易筋經和九陽真經以及威震武林的西門劍法和終南山的一指陽神功。至於江湖上一些幫派的武功,老怪簡直不看在眼下。要是其他武林人士闖入了這個房間,無異闖進了一座爛燦的寶庫。只要從書架上偷去了任何一本書,學到了其中的武功,都可以在武林中揚名立世,傲視群雄。本來這麼一座重要的書房,老怪應嚴加防範和鎖上才是。可是老怪極其自負,認為誰也來不了這裡。老怪內力深厚,別說有人登上山峰,就是到了山峰下,老怪也一下察覺出來。要是他登上九幽峰,那無異是自尋死路。沒等他登上來,老怪就出手取了他的性命。因為沒有任何一個高手,在攀登懸巖峭壁時,能防得了老怪的怪異招式。就是老怪出去了,只要將山洞門一推上,誰也進不了。因為山洞門一關上,它的外面簡直與岩石一模一樣,何況這山洞極為隱蔽,就是有人攀上了九幽峰,也發覺不到有這麼一個山洞。再說九幽峰三面下臨千丈懸巖,沒有極上乘的輕功,誰也上不了。所以這座武學寶庫,老怪只將門掩上,從來不鎖。老怪也料到這孩子會跑進去的。但他瞭解這孩子根本一個字也不認識,進去了也沒有什麼作用。所以他放心關起房門練功,任由這孩子到處亂跑,不加防範。就算這孩子識字,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個月中學到什麼武功,亦根本不可能逃下山去。再說這孩子遲早都要死的,就讓他痛痛快快地玩三個月吧,也算是給了這孩子一點點的好處。
果然小孩推門跑進來時,對書架上的書一點也不感興趣,到處尋找有沒有繩索和線網之類的東西。最後,他還是失望了。這個房間,除了書,便是紙、筆、墨、硯和一些絹布,什麼也沒有。小孩打算掩好門出去,到樹林裡砍些籐條和竹子回來,製成弓箭和織成籠子來捉猴子。誰知道在他剛要出房門時,不小心將書架上的一些書碰跌了下來,他慌忙俯下身去拾起來。其他書他沒注意,卻看到一本畫冊。這本畫冊上畫的是一個不穿衣褲的人,渾身上下點滿了一點點的小紅點。他感到奇怪,書上這個人怎麼啦?是出水痘還是生天花啦?每個小紅點一邊都寫有兩個字或三個字。小孩感到新奇,他雖然不識字,卻喜歡看「公仔」書。他先將其他的書放好,卻將這一本畫冊拿起來,坐在地上一頁頁地翻開來看。這小孩到底在那畫冊上看到了什麼,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