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奇俠傳藝

    上回說到,墨明智用罷飯,問店小二:「剛才這麼一鬧,你店裡損失不小吧?」

    店小二苦笑一下說:「少爺,這是意外,一些客人沒付帳就跑了。」

    「那損失了多少?」

    「小人也不知道,這要問掌櫃的才知道。」

    「好,你去叫你們掌櫃的來一下。」

    店小二將掌櫃叫了來,墨明智問明了掌櫃損失多少後,將一錠金元寶交給掌櫃說:「這夠賠償你店的損失吧?」掌櫃大喜過望,說:「少爺,這怎能叫你賠償的?而且,這也有多呵!」

    墨明智說:「有多,就賞給你店的各位小二哥吧。」說完,便飄然離開酒樓,到街上向人打聽北上去衡山的路。

    一出全州,便是大山大嶺,連綿起伏不斷,不像桂林、柳州—帶的石山,一座座參差錯落屹立在原野中,互不相連。

    墨明智剛翻過一座山坳,便聽列樹林深處傳出一陣山歌聲,是一個渾厚男子的歌聲:

    「嶺接嶺來山連山,山山嶺嶺任我來;

    平生不愛作莊稼,專劫富豪王侯財。」

    墨明智聽不懂桂北一帶的山歌,當然也就不懂山歌的意思,但感到這山歌聲頂豪邁激昂。心想:這樵子一邊打柴,一邊唱歌,看來頂快樂的。不料一聲呼哨,從樹林中躍出兩個手持利刀的大漢來,攔住了墨明智的去路。墨明智吃了一驚,定神一看,又「咦」了一聲,原來這兩條大漢,正是在全州酒樓上為自己打抱不平的黑面虎和他的一個兄弟。他奇異地問:「是你們!?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黑面虎笑道:「小兄弟,我們專程來這裡等你呀!」

    「哦!?等我?等我幹什麼?」

    「小兄弟,我們擔心你帶了那麼多的金銀在身上,會給別人搶去了。」

    墨明智聽了大為感動,心想:這叫黑面虎的大叔太好了,既在酒樓上為自己說話,現在又為自己擔心,竟在這大山裡守候著自己,便說:「大叔,多謝你關心了。」

    「小兄弟,我勸你還是別帶這麼多的金銀上路,叫人多擔心。」

    「是呵!我原來也不想帶這麼多金銀的。」

    黑面虎大笑:「是嗎?小兄弟,這樣好不好,這些金銀,你交給我們,以後就不會有人來搶劫你了。而且那些差人們,也不會未麻煩你。」

    「交給你們?你們跟我一塊去衡山嗎?」

    黑面虎搖搖頭:「我們去衡山幹什麼?小兄弟,還是你一個人去吧。」

    「我一個人去?」

    「不,我看你衡山也別去了,乾脆,我們送你回老家吧。」

    「回老家!?你們知道我的老家麼?」

    黑面虎與同伴大笑起來,說:「小兄弟,你的老家我們當然知道,不就是在閻王爺處麼?」

    墨明智一怔:「你們是來追殺我的?」

    「小兄弟,你認命吧。本來我們不想殺你,但你是王爺的人,放你回去,我們就沒法在這兒立足了。不過,我們會好好埋葬你的。」

    「我要是不是王爺的人呢?」

    「你要是不是王爺的人,我們只要你的金銀,就不會要你的命了!」

    墨明智疑惑起來:「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好吧,小兄弟,我們告訴你,省得你死不瞑目,沒辦法到閻王爺面前告狀。我們是桂北有名的四虎,我是老大,叫黑面虎。這位兄弟是老三,叫青面虎。還有老二、老四,他們在你身後不遠處,—個叫笑面虎,一個叫白面虎。小兄弟,你記住了,別告錯了人。」

    墨明智回頭一看,果然身後不遠處有兩條漢子攔住了他的後路,顯然是有預謀來對付自己的。墨明智暗想:難道他們不是那伙追殺自己的人?是四個打家劫舍的強盜?可是他們在酒樓上為什麼不怕生死,敢與官府為敵,為自己說話呢?便問:「你們是哪一門派的人?」

    「門派!?老子兄弟四人,什麼門派也不是,是黑道上的四虎。你別以為我們是什麼俠義人士,求我們放了你。」

    墨明智說:「我不大明白,你們怎麼在酒樓上為我打抱不平的?」

    「小兄弟,其實我們是為你包袱中的金銀打抱不平。」

    「為金銀打抱不平?」

    「不錯,你身上的金銀,我們早看在眼裡了!怎能讓那五個差人弄了去?所以我們只好來一次打抱不平。」

    「那麼說,你們真的不是追殺我的人,是一夥攔路打劫的強盜了!」

    黑面虎還想再說,青面虎道:「大哥,這小子傻頭傻腦的,早一點打發了他好了!免得有人闖來,又費了手腳。」

    青面虎話音剛落,後面的老四白面虎已發出了信號,說有人來了。

    黑面虎一怔:「什麼人來了?是那五個差人?」

    墨明智也是一怔:難道那五位差老爺,暗暗保護自己,跟蹤而來麼?他回頭一看,又是愕異:山坳轉出的那個人,並不是什麼差老爺,而是自己在疊翠山峰上救過的那位中年儒生。他不是在桂林遊山玩水麼?怎麼也跑到這裡來了?這時,一個賊人早巳縱了過去,—下像提小雞似的將他提了起來,帶到黑面虎面前。這位儒生掙扎著,嘴裡說道:「你你,你怎麼不講理的,我走路又沒惹了你,你怎麼捉了我來?這條山路是你們的嗎?」

    黑面虎說:「錯,你說對了,這條山路正是我們開的。」

    「什麼!?這條山路是你們開的?怎麼我上次南下,走這條路,沒聽你們說的?」

    「上次讓你白白通過了,這次呀,你得留下雙倍買路錢。」

    「買路錢!?你們是強盜?」

    青面虎說:「大哥,將他們都砍了吧!」

    儒生一聽,頓時慌了手腳:「你,你,你們,劫了錢財,怎,怎,怎麼還要命,命的?」

    黑面虎說:「先生,算你走了惡運,往日裡,我們只是要錢不要命,今日,我們錢也要,命也要了。」

    「不,不,大,大,大王,求你放,放過,過我。我,我,我願將所,所,所有的錢,都交。交,交給你們。」

    青面虎說:「你這鳥先生,囉囉嗦嗦,老子先打發你上路!」說時,一刀朝儒生劈來。不知怎樣,他感到手腕一麻,一把刀已轉到了墨明智的手裡。賊人們頓時傻了眼,嚇得往後退了幾步,驚愕地望著墨明智。

    中年儒生神魂剛定,也認出了墨明智,真是又驚又喜:「小,小,小哥,是你!?」

    墨明智說:「先生,別害怕,這吧刀你拿著,萬一我顧不了你,你可以和他們拼了。」

    「不,不。我,我,我一生最,最,最怕,怕拿,拿,拿刀的。」

    墨明智心想:玲姐說這位先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現在看來,可不像呵!

    黑面虎這時嘿嘿冷笑:「小兄弟,想不到你是個會家,我真看走了眼了。好,我先跟你走兩招。」

    黑面虎在四虎中,武功第一。他初時愕異墨明智奪去了青面虎手中的刀,跟著又想:墨明智只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就算會武功,也高不到哪裡去。他能奪去青面虎手中的刀,只不過是出其不意,偶然碰巧罷了。而自己的一套刀法,練了二十多年,可以說在桂北沒碰過對手,就是連青魚幫的幫主張洪發,也不敢將勢力伸到全州來。

    墨明智說:「我不想與你們打架,我勸你們也不要在這裡攔路搶劫,傷害人命了。」

    「好!只要你能贏得我手中的刀,我黑面虎自會遠走他處。」

    「你這話當不當真?」

    「小兄弟,這麼說,你有本事勝得我了?」

    墨明智暗想:難道你武功很好麼?我勝不了你,我可以跑,可這先生怎麼辦?他不禁打量了一下周圍的地形,看看能不能帶先生逃跑。

    黑面虎見墨明智不敢回答,目光在打量四周,認為墨明智膽怯了,一笑說:「小子,你先出手吧,但可別打算跑。今天,你是怎麼也跑不出我的手心的。」

    笑面虎也認為墨明智膽怯了,說:「大哥,對付這小子,何用你出手,讓我打發他好了。」說完,板刀—晃,蓋頭朝墨明智劈去。他滿以為墨明智即使能閃避,也不過向左、向右和向後躍開而已。他怎麼也想不到,墨明智一個靈猴動作,在刀光中驟然逼近自己,不但刀為墨明智奪了去,人也給墨明智輕出一掌拍飛了。當他身子還沒摔下來時,墨明智卻一手挾起先生,縱上了一棵高樹上去。

    笑面虎摔在地上時,墨明智和先生已穩妥地坐在高高的樹枝上。墨明智對儒生說:「先生,你抱緊樹坐穩,小心別摔下去。」

    這先生坐在高枝上,嚇得渾身發抖,一雙手緊緊抱著樹幹,說:「我,我,我怕。」

    墨明智看得又好笑又好氣,說:「先生,別害怕,他們上不了這樹。抱緊呵!要不,我救不了你的。」

    這時樹下一位賊人驚叫起來:「大哥,二哥的幾根胸骨,給這小子拍斷,不能動了。」

    墨明智聽了不由愕異,暗想:姑姑教我這套分花拂柳掌法,不是說只會制服對手,不會傷人麼?現在又怎麼將人拍傷了?難道我剛才一時情急,用了六合掌法?可是我記得,我用的是分花拂柳掌法呵!莫非這賊人摔下地時,撞在石上將胸骨撞斷,說是我拍斷的?

    其實,墨明智掌法沒有用錯,笑面虎也沒有撞在石頭上。這事不但墨明智不知道,就是掃雪也不大清楚。原來太乙門這套分花拂柳掌法,是專門用來對付武林中一等—上乘高手們各種掌法,以柔克剛,借力打器,化解對手的掌勁,令對手內力耗盡,從而知難而退。武林中一等一的上乘高手,一般來說,武功極高,不易為分花拂柳掌法拍中,就算拍中,高手們往往內力渾厚,真氣護體,也不會受傷。而笑面虎的武功,只不過是武林中的三流人物而已,內力平平,怎頂得住墨明智一身奇厚內勁。雖然是輕出一掌,用勁不到二成,笑面虎也受不了,胸骨又怎不斷?正像武林中所說的,上乘高手,一招一式,足可以傷人或取人性命。所以上乘高手,一般往往不輕易出手。

    墨明智正愕異時,又聽到黑面虎在下面吼道:「老四,先將這樹砍倒,別叫這小子跑掉了!」這是黑面虎恐嚇之辭。他心裡知道,墨明智輕功那麼好,是怎麼也捉不到的,但砍倒了樹,可以捉住那先生出氣。

    先生一聽,果然害怕起來:「小,小,小哥,他,他,他們要砍,砍,砍樹呵!」

    「先生,坐穩,我下去攔住他們,他們就砍不了。」

    「他,他,他們有,有,有三個人呵!」

    墨明智見先生害怕成這樣,更加不會是什麼深藏不露的高人了,恐怕連武功也不懂,只是一般的文弱迂先生,便再不回答,跳下樹來。黑面虎、青面虎正是要墨明智跳下來,兩把利刀早已對準了他。墨明智人在半空,無從借力。黑面虎暗道:你這小子武功雖然好,到底是個乳臭未乾的毛小子,始終逃不脫老子的手心。他獰笑一聲:「老三,先亂刀分了這小子,為老二報仇。」

    眼見墨明智要落在雙把利刀尖上,誰也想不到墨明智居然能凌空一個觔斗,從黑面虎、青面虎的刀尖上掠過。同時腳一伸,又將青面虎踢飛。青面虎一聲慘叫,摔出兩丈多遠,跌落地上再也爬不起來。這種怪異的武功,四虎從未見過,嚇得黑面虎和白面虎目瞪口呆,半晌出不了聲。

    墨明智如一片殘葉輕落地上,問:「你們還要不要我的金子銀兩?」

    黑面虎自問不是墨明智的對手,哪裡還敢出聲。墨明智說:「好吧,只要你們今後不再搶劫,不再殺害人,我就不會再找你們,你們走吧。」

    黑面虎抬起受傷的青面虎,白面虎抱起斷了幾根胸骨的笑面虎,狼狽而去。墨明智見他們一走,再躍回樹上,將中年儒生抱下來。儒生再次感激墨明智第二次救了自己—條性命,要跪下磕頭。墨明智連忙扶著他說:「先生,千萬別這樣,我可受不起。」

    「小哥,你可是我的再生父母呵!我怎不拜謝?」

    「不,不,別這樣,我只是偶然碰巧罷了,談不上相救。你要這樣,我只好跑了。」

    「既然這樣,小哥的救命大恩,我只有永遠記在心上。對了,小哥,你尊姓大名,能不能賜教?」

    「我!?叫墨明智。」

    先生奇怪:「什麼!?你沒名字?」

    「不,不,先生,我姓墨,叫明智呀!」

    先生一聽,好像恍然大悟似的:「原來小哥叫墨明智。」

    「先生,你呢?」

    「我姓于,名恭字舒生。」

    「你叫迂書生!?」

    「對,對,也有人稱我為於秀才。」

    墨明智聽了心中好笑,這位先生什麼名字不好叫,叫迂書生的?迂書生可是一般人對讀書人輕蔑的稱呼呵,難道他不知道?便問:「先生,你不是在桂林遊山玩水麼?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小哥,說起來一言難盡,我在疊翠山受了那麼大的驚恐,再也不敢在桂林玩了,連夜雇了一輛馬車來到全州。」

    「那先生今次怎不坐馬車的?」

    「嗨!都怪我一生好名山大川,想沿途欣賞五嶺的風光,便不再僱馬車,步行過五嶺。想不到碰上了剪徑強盜。要不是小哥你,這次我真的沒命了。小哥,你怎麼也在這裡的?」

    「我要去衡山。」

    「去衡山!?那太好了!我也正想去衡山玩玩。衡山是五嶽之一,雄偉奇秀。小哥,我們正好同路呵。」

    「先生出來,只是為遊玩名山大川的?」

    「是呵!我一生沒別的嗜好,就喜歡走遍祖國的名山大川。我打算看完桂林山水、南嶽衡山,然後沿長江西去四川,逛逛峨嵋山,也不枉這一生了!」

    墨明智聽了不由心中一動,暗想:我正想去四川峨嵋山,不如跟隨這位迂書生去不好?這樣,我就不用沿途向人問路了。但又想到有人追殺自己,要是那夥人看見我同這位先生在一起,不累了這先生麼?墨明智正猶豫間,於舒生又說:「小哥,我正愁一個人去衡山寂寞,沒人談話。要是我們結伴而去,那更是不亦樂乎哉!對了,要是我們結伴而行,一路上怎麼稱呼呢?小哥,這樣好不好?你就作為我的弟子,我是你的先生,這樣,就沒有人注意我們,你說好不好?」

    墨明智猛然想起玲姐叫自己扮成各種人,我何不扮成這位先生的書僮,跟隨他上路?

    於舒生見墨明智不出聲,一下想到對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連忙說:「該死,該死,我怎麼這般唐突和大膽妄為的?不行,不行!」

    墨明智一怔,問:「先生有什麼不行了?」

    「小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卻要恩人做我的弟子,不大膽妄為麼?」

    「噢!先生別這樣說。我就作為先生的書僮,伴隨先生好不好?」

    於舒生睜大了眼睛:「什麼!?書僮?我豈不是更加罪過了麼?」

    「要是先生不答應,我就不敢跟隨先生了!」

    「小哥!你為什麼不做我的弟子?」

    「先生,不瞞你說,我沒讀過什麼書,連字也不多識幾個,若作為先生的弟子,別人一問,我什麼也不懂,別人不暗暗笑罵你不會教弟子嗎?而且也更加引起人的懷疑。」

    「不錯,不錯!」於舒生沉吟了一下說,「小哥,這樣吧,先委屈你作我的書僮,一路上,我教你讀書寫字,再以師生相稱好不好?可惜我們只結伴去衡山,要是你能隨我去四川峨嵋,就更好了。」

    「先生,那我就跟隨你去四川,我也想去峨嵋山玩玩的。」

    於舒生大喜:「這樣真是太好了!想不到小哥竟是我同道中人,亦愛遊山玩水。小哥,你既然作為我的書僮,我總不能小哥小哥的這麼叫你,我叫你為『明兒』好不好?」

    「好呀!那我怎麼稱呼先生才好呢?」

    「唔!我姓于,名恭,你不能直接叫我為於恭,稱老爺主人太過俗氣,稱先生又成了我的弟子,這樣吧,你稱我為阿恭吧!」

    「阿公!?」

    「不好嗎?」

    墨明智心裡好笑,你這個名字頂會佔人便宜的,年紀不老,就想做人「阿公」了。可是先生的名字這麼古怪,不這樣叫叫什麼好呢?便說:「先生,那以後我叫你為阿公啦!」

    「對,對!明兒,我們上路吧。」

    「阿公!你的背包,讓我來背吧。」

    「這——!」

    「阿公!你包袱裡有很重要的東西麼?」

    「不,不,我包袱裡只是兩套衣服,和兩三本破書。」

    「阿公,那你為什麼不讓我背的?」

    「明兒,我怎好意思要你背的?」

    「我是你的書僮呀,不為你背,人家看了不奇怪麼?」

    「不錯,不錯!明兒,那就辛苦你了。」

    「阿公,你包袱不重,有什麼辛苦的?要是你走路走累了,我還可以背你跑哪!」

    於舒生心想:這個小哥,武功好,心地好,為人也好,我要是真有這麼個弟子,就更好了!便說:「明兒,包袱不重,但我那兩三本書卻是頂重要的。」

    「哦!?什麼書這麼重要?」

    「那是我一生的心得寫出來的書,要是丟了,我一生心血就白白浪費了。」

    「阿公,你放心,我丟不了的。」

    「明兒,那你要小心哪!」

    於舒生將包袱取下來交給墨明智背上。墨明智心想:這個先生還會寫書哪!那他的學問一定是很好的了,我跟他讀書寫字也不錯。墨明智自幼家窮,沒辦法讀書,就是想讀,深山裡也沒人教。每每他跟隨爺爺下山賣獵物時,看見跟他一樣大的孩子讀書,心裡非常的羨慕。想不到現在跟隨了一個會寫書的先生,這真是太好了!想到這裡,墨明智對於舒生更尊敬起來,問:「阿公,你真的教我讀書寫字嗎?」

    「真的,真的,怎麼不真呵!只要你肯學,我什麼都教你。」

    「阿公!那我多謝你啦!」

    「不,不,你兩次救了我的命,我正愁沒機會報答你哩!」

    他們一邊說,—邊在山道上慢慢走。從全州到黃沙河小鎮,不過五十多里,卻足足行了一天,直到天黑才找到客棧投宿。如果光是墨明智一個人,轉眼便可以到達了。可於舒生是個文弱書生,還要沿途觀賞山色,走路簡直可以將螞蟻踩死。從黃沙河小鎮到永州府的所在地零陵,又走了兩天多才到。墨明智心想:這樣的走法,不知幾時才可以走到四川,到時,可別誤了我和兄弟相見的日子。便忍不住問:「阿公,我們這樣的走法,幾時才可以到得了四川成都的?」

    「哦!?你要急著趕去四川麼?」

    「唔,因為我與我兄弟約定,明年四月,我們在成都見面。」

    「噢!明年四月,有一年的時間哩!不急!不急,趕得到。」

    「阿公,我們去四川,要走多久?」

    「唔,要是山路順風順水,不出意外,半年時間,我們便可以在四川成都游武侯祠了。」

    墨明智一聽,便放下心來,暗想:既然這樣,我就不急於趕路啦!跟隨先生到處玩玩也好,起碼投宿住店,吃飯買東西,我不用擔心,有先生作主。

    於舒生說:「明兒,明天我雇條船去衡山好不好?」

    「僱船!?我們不走路麼?」

    「明兒,走路太辛苦了,而且從這裡去衡山,沿途沒有什麼名山好看,不如坐船看看湘江兩岸的風光還好得多,又不辛苦。而且我在船上,可以教你讀書寫字呵!」墨明智大喜:「阿公!那我們坐船吧。」

    「明兒,你別太過歡喜,我教起書來很嚴厲的,你學不好,我會打你手板心的。」

    「阿公,我學不好,你只管打我手板心好了!」

    「到時,你可不能怨我。」

    「阿公,你教我讀書寫字,是為我好,我怎會怨你的?」

    「好,我們就這樣講定了。到時,你怨我也好,罵我也好,我可不願落得個為師惰之名。」

    「阿公,怎麼叫為師惰的?」

    「明兒,因為有這麼兩句話:『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所以我不教則已,一教必嚴。」

    「阿公,你嚴厲點才好。」

    第二天,於舒生在街上買了三本書,一本是《百家姓》,一本是《千字文》,再有一本,便是《增廣賢文》。又買了一些筆墨紙張和一副圍棋,便到江邊僱請一條不大不小的船,向衡山出發了。

    墨明智第一次坐船,也是第一次坐這麼一條在他看來最華麗的大船,艙板油得發亮,格子花窗,掛著綠色的綢窗簾,有臥室、前廳、後艙,他感到異常驚奇和新鮮。想不到江上的一條船,都這麼華麗,與他過去所住的茅屋,山洞,真是天淵之別。當他走進船艙對,幾乎嚇得他不敢亂動,說:「阿公!這條船好華麗呵!得花多少銀子?」

    於舒生一笑:「明兒,錢財身外物,管它多少,當用便用,只要別亂花就行了!明兒,從今天起,你要開始讀書了。我先教你讀這本《增廣賢文》,它裡面有不少很好的格言,會教你如何為人處世,增長見識。」

    「是,阿公。」

    「我先教你讀二十個句子,你要記住。然後我給你一炷香的時刻,自己念,熟記,到了時刻,你要背給我聽,知道嗎?」

    「知道。」

    「好!」於舒生便攤開《增廣賢文》,從第一句「昔時賢文,誨語諄諄。」一直念到「運去金成鐵,時來鐵似金。」為止。念一句,解釋一句,又叫墨明智跟自己讀三遍,然後點燃了一支香插在桌上,說:「明兒,香點完了,你便要背給我聽。背不出,小心我打你的手板心。」

    墨明智心裡感到有些發毛,問:「阿公!要是有些字我還認不得和不懂,怎麼辦?」

    「你不認得或不懂,在一炷香的時刻內,可以走來問。」

    「阿公!『觀今宜鑒古,無古不成今。』『無古不成今』我明白,但『觀今宜鑒古』我就不大明白,而『鑒』字是什麼意思的?」

    「鑒者,鏡也。在這裡,不單是說一面鏡子,教人識別真偽,而是說觀察今天的事,往往應該以過去發生的事情作為警戒和教訓。比如在全州那個攔路打劫的強盜,他在酒樓上為你講話,似乎是仗義直言,為你打抱不平。其實他用心險惡,不但想謀奪你的錢財,還想要你的命。說起來這種事,這種人,在古代就不知有多少了!眾所周知的,莫過於三國時的曹操了,他挾天子而令諸侯,卻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漢朝,為了天下百姓,其實是為了自己,為了曹家而奪天下。這種人,比公開反對漢朝的人還來得更可怕。所以說『觀今宜鑒古』,就是這個意思。明兒你今後交朋友,應多小心。正像這本書後面所說的:『路遙知馬力,事久見人心』,現在你明白了吧?」

    「噢!阿公,我明白了。」

    「明兒,我再提醒你一下。古人的話,未必全都是好的,就是這本書,也有些話不對。比如『運去金成鐵,時來鐵似金』這句話就不對。還有,它以後又說什麼『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這一句,更不對。」

    墨明智問:「阿公,它怎麼不對了?」

    「明兒,什麼命也時也,我就完全不信。這兩句話教人逆來順受,什麼也不用努力,只等命運安排,甚至一些險惡的人存心害你,殺你,你也聽之任之,認為這是自己命該如此,你信嗎?」

    墨明智困惑了:「阿公,既然這本書不好,你為什麼還教我讀呢?」

    「噢!明兒,怎麼能一好什麼都好,一壞什麼都壞的?一個人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書也是這樣,其中有精華,也有糟粕,好的我們接受,壞的我們拋棄,可不能一竹篙打倒了一船人。再說,你讀這本書,首先可以認識字,而且這本書好多話都是好的,教你今後如何待人處事呵!」

    「阿公,我知道啦!好的我聽,壞的我不聽?」

    「對,對。不過,這本書你一定要背熟,要多問,學問學問,學就是要多問,才能學得好。千萬不能食古不化,囫圇吞棗。這就是我要說的。古人的話,未必全都是對的,不能全都聽信,要多問幾個為什麼,懂嗎?」

    「阿公,我懂了。」

    「好!你坐到那邊窗口的桌上好好地用心讀吧——呀!一支香已點完了。明兒,再點一支香,這支點完了,我就要你背給我聽了。」

    「是!阿公。」

    墨明智像個小學生似的,坐在窗口下一句句默讀起來。於舒生奇怪了:「明兒,你怎麼不讀的?在想什麼?」

    「阿公,我是在心裡讀呀!」

    「不行,要讀出聲來,讀錯了,我可以及時糾正你。你默讀,我怎知道你是讀還是心想什麼的?你別打算偷懶。」

    墨明智心想:我怎麼會偷懶呵!我默讀,到時能背出來不行了麼?一定要讀出聲嗎?但阿公這麼說,他只好大聲一句句朗讀起來。

    一炷香快點完了,於舒生問:「明兒,你讀熟了嗎?讀熟了過來背給我聽。」

    「阿公,我讀熟啦!」

    初時,於舒生以為墨明智從來沒讀過書,而且年齡已接近成年人了,理解力好,記性不一定好,一下教了他二十句,恐怕會背不出來。想不到墨明智居然一字不漏地背誦了出來,不禁暗暗點頭:看來這愣小子,記性不錯呵!怪不得他年紀輕輕,練得了一身出奇的好功夫。好,這次我多教他幾句,看看他能不能背誦出來。於是又教又講解,從「讀書須用意,一字值千金」,一直教到,「美不美,鄉中水,親不親,故鄉人」,一共三十二句,比上次多了三分之一。沒想到墨明智也只是在一柱香的時刻內,又一字不漏地背誦了出來。

    於舒生驚奇了,難道這愣小子有過目不忘的天才?還是他以前讀過了這本書?問:「明兒,你以前是不是念過了這本書?」

    「沒有呀!阿公,我是第一次讀的。」

    「哦!?那你怎麼能在一炷香時刻內背得出來的?」

    「阿公,你不是要我在一炷香時刻內背嗎?背不出,你要打我的手板心哪!」

    「不錯,不錯,你以前也沒聽人念過?」

    「沒有。不過,像『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這句,我聽人說過,而且剛才阿公也說過『路遙知馬力,事久見人心』這句話呀。」

    「那麼,你都記在心裡了。」

    「是呀!」

    「好!明兒,我現在教你一百句,你能不能背誦出來?」

    「這——,阿公,你教吧,要是我背不出來,求阿公別打我的手板心。」

    「那可不行,但我可以給你兩炷香的時刻,怎麼樣?」

    墨明智想了一下:「好吧,阿公,我試試看。」

    於舒生為了要看看墨明智有沒有過目不忘的天才,真的一下從「鶯花貓猶春光老」這一句教到「茫茫四海無人數,那個男兒是丈夫」,足足一百句。

    出人意料之外,墨明智也是用一炷香的時間,全部將它背誦了出來。更叫人驚奇的是,於舒生叫他將書中的意思講解出來,墨明智竟然也是一字不漏地,將於舒生說過的話講了出來,甚至連於舒生在講解中咳了兩聲,也照樣咳了出來。於舒生驚奇得幾乎呆住了!他眼前這個愣小子到底是個什麼人?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投胎轉世,也不可能有這樣驚人的記憶力。三國時候,有位張松,能過目不忘,他不大相信,認為是誇大而已。現在,活生生的一個墨明智就站在眼前,他不能不相信天下間真有這麼樣的奇人了。

    墨明智見他愕然不語,擔心地問:「阿公,我講錯了嗎?」

    「沒錯,沒錯。嗨!明兒,想不到你是這麼一個奇才,這太好了!以後你學我寫的書,便可事半功倍了!」

    墨明智心想:原來阿公教我讀書寫字,是要我讀他寫的書。那麼阿公這本書一定很好的了,忍不住問:「阿公,你那本是什麼書?」

    「《十字要訣》。」

    墨明智奇異了:《識字要訣》?這是一本什麼書的?認識字也有要訣的嗎?對了,大概我讀了阿公這本書,不論以後碰上什麼字,都會認識,不用再問人了。

    於舒生又說:「明兒,我這本書,你只能用心默記,不能念出聲來,記熟了還要做,不然讀了也沒有用。」

    墨明智更疑惑了:剛才讀書時要我讀出聲來,他寫的書卻要我用心默記,不能念出聲來,這是一本什麼書?難道阿公這本書是不能讓人聽到的?

    於舒生繼續說:「好了!明兒,等你讀完了這三本書後再說吧,不然,你連字也認識不多,怎能讀我的書?」

    「是,阿公。」

    船從永州到了祁陽時,墨明智不但將一本《增廣賢文》背得滾瓜爛熟,連《千字文》天地玄黃和《百家姓》的趙錢孫李,也熟讀在心中了。這時,墨明智的肚中,已裝下了不少的字,先生背包的書,他可以自己讀了。

    船出祁陽時,有一條快船,如箭般地駛來,從他們船邊一擦而過。墨明智聽到有一個頗為耳熟的聲音說:「風長老,不錯,是他們了!」墨明智不由一怔,暗想:這說話聲好熟,自己在哪裡聽過似的。他急忙住那條快船看去。可快船早已駛遠,只瞧見一個掌舵大漢的背影。這大漢,墨明智並不熟悉。墨明智也不在意,一心在想:阿公寫的書很重要的嗎?船也不知航行了多久,慢慢地停下來。驀然間,他聽到船家喝道:「你這老叫化,怎麼跑到船上來了?快下去,快下去!」

    墨明智一看,果然見一個老叫化,衣衫襤樓,面容枯黃憔悴,目光無神,巍顫顫地立在船頭上說:「船家行行好事,施捨兩文錢給我吧。」墨明智初時以為是獨行俠丐沒影子莫長老來了,誰知是個面目陌生的老叫化。

    墨明智感到奇怪:怎麼船在江心中行走,這老叫化會跑上船來的?他再往岸上望去,原來船已靠在一個小鎮的岸邊了。大概船家想到鎮子上去買什麼東西,搭好跳板,沒想到這老叫化會跑到船上行乞。船家正要將老叫化攆走,墨明智看得不忍,連忙說:「船家,別趕他。」便走到船頭,給了一小塊碎銀給老叫化說,「老人家,你好好上岸去吧。」

    老叫化驚喜地連忙跪下磕頭說:「少爺,我老叫化子給你叩頭了!」

    墨明智慌忙伸手將他扶起來,口裡說:「老人家,你千萬……」

    墨明智話沒說完,突然從老叫化的衣袖中飛出一條小青蛇。這條小青蛇,全身碧綠如玉,頭呈三角形,尾部兩條紅線,行動如閃電,一下纏在墨明智的左手腕上,狠狠地在墨明智手掌背咬了一口。墨明智大吃一驚,用力一揮,不但把這條小毒蛇揮脫,內力激盪,竟將這條小毒蛇震斷成七八截,飛落湘江。

    老叫化看得心頭凜然,暗想:這小怪的內力,果然是舉世少有,怪不得他能將人手腳震斷,掌力取人性命,不由一下躍起,飛落岸上,全神戒備,提防墨明智中毒後怒極出手。墨明智一向在深山大野中生長,懂得被毒蛇咬傷的急救辦法,右手抓緊左手的受傷上部,不使蛇毒隨血流入心臟,同時用口吮吸毒,一邊說:「你,你怎麼養著這麼—條蛇在身上的?不怕將人咬傷麼?」他仍然沒想到這個老叫化是存心來暗算他的。

    老叫化桀桀一聲怪笑:「小怪,你怎麼救也救不了,這是我特養的一條小毒蛇,並且又服過我的一些藥物,這藥物與蛇毒混在一起,怎麼也吸吮不出來,沒我的解藥,三個時辰一過,毒性發作,全身潰爛,必死無疑。」

    墨明智愕異:「我,我,我,我跟你無怨無仇,你怎麼放毒蛇咬我的?」

    「小怪,你與我老毒丐一陣風是沒仇沒怨,誰叫你傷了我們的魯幫主,與中原武林人士結下仇怨?我自問武功不及你,只好用此下策來對村你了。」

    墨明智茫然:「我幾時傷了你們幫主的?」

    「小怪,你別裝糊塗了!幾個月前,你救走了九幽老怪的事就不記得了?」

    墨明智不由怔住了!船家一直呆在一旁,他完全為這件突然而來的事嚇傻了,這時說:「這位小哥好心給你銀子,你怎麼用蛇咬人的?這太沒道理了!」

    毒丐一陣風說:「船家,這沒你的事,你最好少開口,我們丐幫,不會無緣無故地去傷害一個人。」

    船家一聽「丐幫」兩字,頓時傻了。船家雖然不是武林中人,但行船走水,多少也知道武林中的一些事,而丐幫是江湖上的第一大幫派,素有俠義之風,更不會無故去濫害一個人,何況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外人怎麼也不清楚。心想:難道這位小哥,與丐幫結了仇麼?便不敢再出聲了。

    墨明智心裡明白了,原來這個叫什麼一陣風的老叫化,是丐幫中的人,也是來追殺自己的,他心裡又是納悶,這老叫化怎麼會認出自己來?我不是扮成了一個書僮麼?

    墨明智出道不久,怎知道江湖上的一些事情?何況丐幫人員極眾,幾乎遍佈了中國大江南北,除了嶺南和塞北較偏遠,其他各處,都有丐幫的堂口和分舵。他們要追蹤一個人,除非這個人匿藏在深山中不出來,否則只要這個人一在江湖上走動,他們沒有不知道的。自從丐幫銀笛子在黃冕附近與其他各派高手聯絡,聯手圍攻墨明智後,銀笛子便以丐幫特別的聯絡暗號,飛傳附近一帶的堂口和分舵,注意九幽小怪的出現。

    墨明智在疊翠山上為救於舒生,一顯身手,超凡的武功一下傳遍了桂林,頓時引起了武林中黑白兩道人士的注目,當然也引起丐幫的注意。曾經目睹過墨明智武功的銀笛子,更肯定在疊翠山上的這位少年,定是九幽小怪無疑,於是便一路追蹤而來。不久,全州樓上的事件,墨明智的怪異武功傷了桂北四虎中的二虎,也在黑道人物中傳開了。銀笛子為了證實是不是九幽小怪干的,親自將桂北四虎中的老大黑面虎擒了來,追問當時交手的情景,更加肯定是九幽小怪了。所以墨明智在永州府的零陵碼頭上一出現,立刻為丐幫的耳目注意到了。他們怕認錯了人,傷害無辜,特意好言好語將黑面虎請來零陵認人,並且用飛鴿,將丐幫中一等高手毒丐一陣風請來對付墨明智。

    毒丐一陣風,是丐幫的丸大長老之一,不但武功極好,是武林中屈指可數的第一濺上乘高手之一,為人也多智善謀,平日疾惡如仇,好俠仗義,與獨行俠丐投影子齊名,合稱武林中的兩大怪丐。而兩人的輕功不相上下,行為也相近。所不同的,一陣風是丐幫中的長老,而沒影子不屬任何門派,獨來獨往而已。

    毒丐一陣風聞訊趕來永州,而墨明智已坐船離開了永州。他詳細問了銀笛子和黑面虎有關九幽小怪的情形,不由說道:「這麼看來,這小怪的行為,倒是俠義中的人物,可惜他是九幽老怪的傳人。」

    銀笛子說:「風長老,這小怪行為怪異,喜怒從心,可以說與九幽老怪一模一樣。看來他出手救那迂秀才,是有他的用意的。現在他不是扮成那迂秀才的書僮,以掩人耳目麼?」

    毒丐一陣風沉思了一下說:「要是這樣,小怪心計如此險惡,我們要認真對付才是。」

    為了辨認是不是九幽小怪,一陣風便帶了黑面虎,駛了一條快船,追蹤而來。當快船擦過大船時,黑面虎在船艙裡往大船上望去,一下就認出了墨明智,對毒丐說:「風長老,不錯,是他們了。」毒丐說:「你既然沒認錯,我們到前面的白水小鎮上等他們好了。」

    所以墨明智的船一到白水小鎮,毒丐一陣風便悄然地登上了墨明智的大船……

    毒丐用計,以—條毒蛇而傷了墨明智,滿以為自己隨後出手,便可制服了墨明智。他想不到墨明智內力竟是這樣的奇厚,竟然將一條毒蛇震成七八截,摔入湘水中。毒丐看得大驚,想到小怪武功怪異,與眾不同,防他驟然出手,連忙往後輕躍上岸。

    墨明智毫無江湖經驗,怎知道丐幫的人會千方百計地來對付自己?更想不到自己的一切行蹤,全落在丐幫的眼中。他現在擔心的是,三個時辰之後,毒發作出來不知怎麼辦,他問毒丐:「你,你想要我怎樣?」

    「小怪,你想活命,去這鎮子上的土地廟來見我吧,我在土地廟內等你三個時辰,三個時辰後,毒性發作,你就是來,我的解藥也無法救得了你。」毒丐說完,轉身便走。

    墨明智急了:「土地廟在哪裡呀?」

    「你到鎮子上問人便知道。小怪,你要明白,三個時辰內不到,我也不在土地廟了。」

    「哎!你先別走,我現在就跟你去。」

    可是毒丐再也不答話,一展輕功,像陣風似的走了。墨明智正想追去,於舒生在艙裡叫道:「明兒,你千萬不能去。」

    墨明智停下來,問:「阿公,我怎麼不能去的?」

    「明兒,江湖上人心險惡,防不勝防。他要是給你解藥,現在給你不好?何必要你去土地廟?」

    「阿公,說不定他解藥沒帶在身上,放在土地廟裡。」

    於舒生搖搖頭:「明兒,我雖然不是武林中人,也知道武林中的一些事。他帶著一條毒蛇,哪有解藥不隨身帶著的?他不擔心毒蛇咬了他自己麼?看來他害怕一個人打不過你,故意引你去土地廟。那裡,一定有他的同夥人,到時將你捉起來,雖然給你解藥,也會弄得你不生不死的。」

    墨明智一想也是,問:「阿公,我要是不去,三個時辰後,毒發作起來我不死了?」

    「明兒,你過來讓我看看,說不定這蛇毒我會給你醫治。」

    墨明智驚喜:「阿公,你會醫蛇毒?」

    「我喜歡四處游名山大川,常在荒郊野嶺中走動,隨身也帶了一些醫治毒物咬傷的藥,以防意外呵!」

    墨明智大喜,走過去給他看傷口。於舒生看了一會問,「明兒,你手背現在感覺怎麼樣?」

    「感到很痛,像火燒似的。」

    「那麼說,這是一條竹葉青毒蛇的毒,真是天無絕人之地,這樣的毒,我還可以醫治,不用去土地廟求那老叫化了。」於舒生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出來,倒出兩粒小小黑色的藥丸,叫墨明智服下一粒,又用水化開一粒,敷在傷口處。不一會,傷口不再疼痛,竟然完全好了。墨明智高興得跳起來:「阿公,你的藥真是太好了,真靈。」

    於舒生一笑:「明兒,我們叫船家開船走吧,別在這裡停留了,以免他們再來找你。」

    墨明智想了—下,搖搖頭說:「阿公,你坐船吧,我不跟你在一起了。」

    於舒生詫異:「你怎麼不跟我在一起了!?」

    「阿公,他們現在找到了我,會一直盯住我不放的。要是我與你在一起,會連累了你,說不定他們也會將你捉了去,殺害你的。」

    於舒生暗暗點頭。看來這孩子心地實在好,會為別人著想。我真不明白素稱俠義的正派人士,怎麼視這孩子為小怪?就算九幽老怪真是個惡人,但這孩子卻是無辜的。他只不過為救老怪而無意中傷了你們罷了,又何必死死咬住他不放?他想了一下說:「明兒,阿恭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卻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

    「不!阿公,我不願因我而害了你。」

    「明兒,別說孩子話了!《增廣賢文》中不是有這麼一句:『死生由命,富貴在天』麼?你怎的忘了?」

    墨明智奇怪了:「阿公,你不是說不相信命麼?怎麼又相信了?」

    「明兒,我當然不相信命,但一個人的生死,有時是由不了自己的。說不定你一離開了我,他們更會將我捉了去,追問你的下落,我說不出來,他們一怒,會將我殺了的。」

    墨明智一聽,不由怔住了。是呀,我這麼一走,那夥人的確會來找阿公的,問不出來,會將阿公殺了,這樣,我不害了阿公麼?墨明智感到自己走也害了阿公,不走也害了阿公,不知怎麼辦才好。最後想了一下,暗說:看來只好留下來與阿公在一起,那夥人要是找來,我就由他們捉了去,然後從他們手中逃跑,這樣,就不會害了阿公了。對!就這樣。想罷便說:「阿公,我留下和你一塊坐船走吧。」

    於舒生大喜:「明兒,這就對了!而且我寫的那本書,還希望你能學會,這樣,這本書以後就不會在世上失傳了。」

    墨明智暗想:阿公那本什麼《識字要訣》這麼重要麼?怕失傳,將它亮出來,讓人人都能看得到讀得到,不就不失傳了麼?難道阿公的書,也像姑姑的武功一樣,不能讓壞人學了去麼?這時,於舒生早已命船家開船離開小鎮,往衡陽而去。他叫墨明智跟隨自己走入艙中的臥室,慎重地將那本《十字要訣》從行囊裡取了出來,對墨明智說:「明兒,從今天開始,就要認真默讀我這本書,白天默讀,晚間默默依書而做。只要你能按書而行,就不怕別人用毒蛇咬你或對你下毒,甚至你還可以救人哩!」

    墨明智大為驚訝:「阿公,這是本醫書嗎?」

    「唔!說它是醫書也行,說它是一本修心養性的書也可以,甚至說是本健身強體的書也無不可。」

    墨明智更奇了:世上有這樣的一本書嗎?

    於舒生又說:「明兒,這十個字你認不認得?」

    墨明智一看,這十個字並不是什麼古怪難認的字,而是「柔、圓,細、勻、長,剛、威、猛、烈、急」。這十個字,他全都認識。他困惑地點點頭:「阿公,我認得。」

    「好!你認得,就每一天學一個字和熟記它的用法。等你將這十個字都能運用了,我再教你將它們配合來運用,就能產生令人驚奇的神秘的力量,現在你拿去好好地學吧,到了晚上,我再來看看你能不能運用。」

    「是!阿公。」

    墨明智懷著好奇和疑惑的心情,將書拿回到自己的房中,先默讀「柔」字的解釋和它的運用方法。初初默讀時,墨明智感到莫名其妙,當他把要訣熟記在心裡,暗暗在心裡學著書中的運用方法時,頓時便感到體內有一股奇異的氣流,從丹田升起,流到自己的手指上,然後緩緩而柔和地放射出來,他更是奇異了:這是本什麼書?跟自己初初學劉爺爺的那本沒穿衣服、畫著紅線、藍線的「公仔書」有相似之處,但運氣的方法又似乎不大相同。

    墨明智哪裡知道這本《十字要訣》,正是武學上的奇珍異寶,是一門最上乘的武學,是以深奧無比的內功修成的書。玲玲郡主沒有看錯了人,於舒生不是別人,正是五十多年前名動武林的一代奇俠一枝梅慕容子寧。子寧由於一身的九陽真氣,可以說是青春永駐,七十多歲的古稀老人,看上去仍然像四十多些的中年人一樣,連頭髮也沒一條花白。所以他化裝力一個中年秀才儒生,別人怎麼也看不出來。他在愛妻小魔女的叮囑下,暗中保護墨明智這個渾小子,也讓這渾小子在江湖經經風雨,見見世面,不到生死之間,不能出手相救,將他那一顆什麼也不懂的渾腦袋敲醒過來,也可進一步觀察墨明智的為人。所以他悄然地在桂林的疊翠山峰上出現,就是為了觀察墨明智的為人。他想不到墨明智竟然會不顧厲害,突然跳出來救自己,而且展示了武林中少見的分花拂柳掌法和江湖上罕有的那一身奇厚的怪異真氣,功力幾乎不在自己之下。但他更驚喜的,還是墨明智那童心似水而仗義勇為的高尚品質,他幾乎一下就愛上了這個與自己性格相似的渾小子……

    《十字要訣》,不單是武林中修練內功的奇珍異寶,是武林八仙嶺南怪老人一生的精心傑作,同時也是慕容子寧一生運用內功的經驗和總結。它是教人如何凝神、聚氣,控制,駕御和運用內勁的種種最精粹的方法,一旦學會了,簡直可以雄視武林。嶺南怪老人沒有什麼傳人,將自己一身的絕技傳給了子寧,而子寧也找不到一個合式的傳人。因為能學到「十字要訣」的人,起碼要有兩個條件:一是內力異常的渾厚,沒有這一點,就是紙上談兵,學了也沒有用,二是這人心地要極好而又能見義勇為才行,不然就會成為武林大害,江湖上的巨惡。因為一個人心術稍不正,一旦學成這一門驚世駭俗的武功,又怎不稱霸武林,任意胡為?因此五十多年來,子寧一直找不到一個很好的傳人,原因就在這裡。他的兒子,為人公正,但沒有這樣奇厚的內勁,根本無法學。就是他的小孫女小燕,也達不到這樣的境地。現在他一下發現墨明智,兩種條件都符合了,怎能使他不驚喜?他決定將這門深奧無比,變化無窮的最上乘的武功,暗暗地傳授給墨明智了!墨明智又怎會知道這一代奇俠對自己的垂青和用意?

    墨明智在九幽峰中,經過了種種的奇遇巧合練得了一身的怪異真氣,雖然學了掃雪的兩門上乘武功,但對自己的內力,仍然不知道如何去控制、駕御和運用,所以一出手,仍然帶著一種極為凌厲的勁力。而掃雪教他的兩門上乘武功,主要是為了對付武林中一等一的上乘高手,至於對付武林中的一般高手勁敵,仍可以令他們骨斷筋裂。而子寧教給他的「十字要訣」,卻可以應付武林中的任何人,真正達到了既可制服對手,又不傷害他們,更不會令他們造成重傷而喪失性命而達到的防身自衛的目的。

    以墨明智這樣奇厚怪異的真氣,要是懂得如何控制,運用,別說—條小小的毒蛇,就是再厲害的毒蛇,也毒不了墨明智。他完全可以將毒排出或逼出體外。甚至還可以將這一股毒液,化成一道細細的激流,射到對手身上,反令對手中毒。更或可以運用真氣,將中了毒的人體內的毒逼出和吸出。

    當墨明智第一次學會了「柔」的運氣方法時,感到無比的新奇、有趣和驚喜。他像在九幽峰上練靈猴百變身法似的,又去學「圓」的運氣、駕御方法了。本來子寧怕他學起來吃力,或者一時駕御不了自己體內的真氣,所以一天只叫他練一個字訣。誰知墨明智在這方面有天生的奇能,不但記性好,悟性高,更兼有一身舉世少有的怪異真氣,竟然在一天內學會三個到四個的運氣方法。

    是夜,船停泊在一處荒野的河邊上。子寧問墨明智:「明兒,第一個字訣你默記在心裡了沒有?」

    「阿公,我記在心裡了。」

    「晤,你能運用了嗎?」

    「能運用。」

    「好!你試朝江水拍一下我看看。」

    墨明智頓時凝神運氣,凌空朝江水虛拍一掌。只見江水半點也沒震動,可是一道柔和的暗勁直透江底,使江底的一些游魚受不了,翻騰出水面,跳落到江岸上來。這幾乎是最上乘的綿掌功力了。船家看得異常的驚奇,不知道這是墨明智掌力所致,見到岸邊歡蹦活跳的魚兒,高興地躍上岸去捉魚。子寧看得怔了。顯然,墨明智這一掌的勁力,不單運用了「柔」的方法,也滲雜了「圓」和「細」的運用方法,才有如此陰柔的掌勁。他疑惑地問:「明兒,是不是你以前學過了這種運氣的方法?」

    「阿公,沒有呀!這是你那本書教我的。」

    「那麼,你不但學會了『柔』字,也學會了『圓』和『細』字,對不對?」

    墨明智不好意思地說:「是,阿公。要是你不高興,我以後一天就學一個字訣。」

    子寧暗想:想不到這渾小子學起上乘武功來,竟然易如反掌,超乎常人之外。他連忙說:「不,不,我是怕你學起來吃力呵!既然你這麼快學會,那一天就學三、四個字好了。」

    「阿公,我這樣學好不好?」

    「好,好,太好了!」

    驀然間,墨明智輕輕地說:「阿公,有人上了我們的船了。」

    其實,慕容子寧早已發覺船上的不速之客。來人顯然是一位武枚高手,以極好的輕功,悄然登上船來。他從來人的氣息中已判斷出,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日間用毒蛇暗算墨明智的毒丐一陣風。他是藝高人膽大,全然不放在眼裡,卻想看看墨明智怎麼對付一陣風。同時他暗暗點頭:這個渾小子內力真是奇厚,一陣風的輕功,在當今武林中,已是一等一的上乘高手,來時無聲無息,居然也逃不過他的耳目,叫他聽了出來。便故作不知道,愕然地問:「有人上船?我怎麼不知道的?」

    「阿公,大概這人想搭我們的船去什麼地方,不想驚動我們呢。」

    因為墨明智想起自己曾與小燕在柳州夜上木排的情景,便以已之心,度人之心,以為來人也像他當時那般景況,所以這麼說。

    子寧不禁搖搖頭,暗道:你這個渾小子,真是比我當年還渾,來人悄然上船,顯然是不懷好意,你怎麼不警惕的?這樣,你今後如何在江湖上行走!但子寧也不點破,卻說:「是嗎?我去看看。」

    「阿公,他不想驚動我們,我們也別驚動他,讓他搭我們的船好了。」

    「明兒,你不怕他偷我們的銀子麼?」

    墨明智可沒有想到這一點,正想說什麼,一陣風早巳像一陣風似地閃進船艙裡來。墨明智在燈下一看,不由愕異:「咦!?是你?你怎麼又跑來了?」

    一陣風卻困惑地打量著墨明智,他認為墨明智中了自己的蛇毒,沒自己的解藥,誰也醫不了。儘管一陣風知道墨明智內力渾厚,也以為他頂多能運氣將毒逼在一處,不讓毒發作而已,決不可能將毒排出來。他見墨明智在三個時辰內沒來土地廟找自己,反而開船走了,不由納悶起來:難道這九幽小怪真的不要命了?他放心不下,又暗暗跟了上來,一路上沒聽到墨明智讀什麼「龍師火帝,鳥官人皇」的,也沒聽到墨明智的說話聲,更認為墨明智是在運氣逼毒,不能出聲了。他怎麼知道墨明智是在艙內默讀「十字要訣」的?所以上船來看看究竟……

    他在燈下打量墨明智,顯然看出墨明智沒有中毒,不由愕異:「你沒有中毒麼?」

    墨明智茫然:「你是特意跑來看我的嗎?」

    「不錯,我是來看看你的。」

    「多謝你啦!我的毒已經醫好了!你放心吧!」

    墨明智本意是感謝一陣風深夜跑來看自己的蛇毒有沒有發作,以為他特意來救自己,故從心裡說出了這麼一句感激的話。但在一陣風聽來,卻是個尖酸刻薄的諷刺,不由變色:「誰醫好了你的蛇毒?」

    「是我阿公呀!」

    一陣風又是愕然:「你阿公?他在哪裡?」

    墨明智一指子寧:「這不是我阿公麼?」

    一陣風不知道墨明智說的是老實話,以為墨明智有意在戲弄自己。他打量了子寧一眼,問:「是你醫好了他麼?」他根本不相信這麼一個迂秀才,能化解自己的蛇毒的。誰知子寧的回答,又出乎他意料之外。

    子寧這時又成了一個十足十的迂秀才,慌忙一揖說:「是在下偶然會醫治這種蛇毒,將他醫好過來的。」

    —般武林人士,或者懂得武林規矩的人,最忌的是自己能化解對方的毒。這樣,無異會招來對方的怨恨,甚至會招來殺身之禍。敢於這種直率承認的,除非是這樣兩種人:一種是不懂武林規矩的非武林中人,一種是武功極好,根本不將對方放在眼下的武林高手,或者是有恃無恐,江湖上的名醫。

    一陣風一陣冷笑:「好,好,我老叫化看走了眼,不知道先生是位江湖奇人。」說時一出手,扣住了子寧手腕上的命脈,將子寧帶了過來。

    子寧故作大驚:「你,你,你想怎樣?」

    墨明智也大驚了:「你,你怎麼捉住我阿公的?你快放手。」

    一陣風厲聲說:「小怪,我勸你別妄動,你一動,我先將你這個什麼阿公斃了!」一陣風儘管知道小怪性情怪異,但這位先生對小怪有救命之恩,小怪就是再沒人性,目前也不會置這位先生而不顧。

    墨明智果然不敢動了,忙說:「我不動,你快放了我阿公。」

    「小怪,你想我會輕易放了他麼?」

    「那你想怎樣?」

    「除非你讓我點了你穴位,我才能放他。」

    墨明智急於要救阿公,半點也不考慮到利害,說:「好,好,你快點我的穴位吧。」

    一陣風反而猶豫起來,擔心小怪弄什麼花招,問:「你真的讓我點你的穴位?」

    「是呀!不,慢著,你是不是真的放了阿公?」

    「小怪,我一陣風老叫化在武林中也是—個有名望的人,從來出言如山,不會食言。」

    「好吧,你點吧!」

    一陣風一出手,就封住了墨明智身上的幾個要穴,只令墨明智能走動,卻無法使勁,然後放了子寧,抱歉地說:「先生,請原諒我老叫化迫於情勢,得罪了。」

    子寧裝著驚魂初定,說:「你,你,你想要我明兒怎樣?」

    一陣風說:「先生,你別太好心了,你知不知道這小怪是什麼人?他是拿你作幌子,目的是在掩護他。」

    「什麼!?他拿我作幌子?」

    「先生,你不是武林中人,不知道武林中的事。這小怪是殺人魔頭九幽老怪的傳人,性格怪異,一味裝傻扮蠢,心地卻險惡異常,往往在言談間便動手傷人性命。」

    子寧更加顯得大為驚訝:「他是殺人魔頭的傳人?裝傻扮蠢殺人?可不像呵!我看他是個頂好的少年,大概你弄錯了人吧?」

    「先生,我也知道他曾經救過你兩次性命,這是他別有用心利用你,想扮成你身邊的書僮,逃過我們的追蹤。你感激他救命之恩,我理解。但你也為他醫治蛇毒,算是一報還一報。至於說這個用心險惡的小怪,我是怎麼也不會放過的。這事,我勸先生就別理了,不然,對你沒有什麼好處。」

    墨明智絕不會想到武林中人竟是這般看自己,他越聽越糊塗:我幾時用心險惡了?我在裝傻扮蠢嗎?這話怎麼說,呢?墨明智雖然感到滿肚的委屈,但更多的卻是感到莫名其妙。因為這些都是無中生有的東西,與自己扯不到一塊。他怔怔望著一陣風,不明白一陣風為什麼要這麼說。

    子寧望著墨明智,暗想:這渾小子怎麼啦?怎麼聽了一陣風這般無中生有的話也不動怒的?難道他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看他的神情,可又不像呵!他只好故裝為難地說:「你想將他怎樣處置?」

    「先生,我只把他帶回去交給我們幫主。」

    「你們不會殺害他吧?」

    「要是這小怪再沒其他罪大惡極的事,我看我們幫主頂多廢去了他一身武功,不會殺了他的。」一陣風說完,對墨明智說,「小怪,走吧。」

    墨明智問:「我跟你走,你以後還會不會再為難我阿公的?」

    「小怪,你別再裝什麼好心,你這花招可瞞不過我,你是不是想叫這先生央求我放了你?」

    「不!我問你以後會不會再為難阿公。」

    「放心,我絕不會去為難一個不會武功的人。」

    「好!我跟你走。」

    墨明智說完,一縱身,宛如電光一閃,人已從船艙躍上了江岸。一陣風感到駭然,暗想:我已點了這小怪身上五、六處要穴,他根本無從使勁,怎麼輕輕一躍,就到了江岸上?顯然他的武功全然沒失,難道我沒點中他的穴位?還是小怪自行運氣解了穴道,故意在捉弄我?要是這樣,這小怪一身的真氣,奇厚得難以令人置信了。

    一陣風沒有看錯,墨明智是自行運氣將被封的穴位解了。試問以小魔女那樣的內勁,點了墨明智的穴位,墨明智也自行衝破化解了。一陣風武功再好,也好不過小魔女,又怎能封得墨明智的穴位?何況墨明智又練了「柔、圓、細」的運氣方法。在一陣風與子寧的談話間,早巳解了被封的穴位。

    墨明智在江岸上叫道:「喂!老叫化,你上來呀!我跟你去。」

    本來墨明智好心招呼他一道走的。可是一陣風卻以為墨明智故意捉弄、調侃自己,頓時大怒:「好!小怪,我一陣風要領教你的高招。」

    一陣風身形一閃,躍到江岸,以丐幫的獨門武功——降龍十八掌,朝墨明智拍來。

    墨明智沒想到他—上岸,就舉掌朝自己拍來,連忙一個靈猴動作翻了出去,驚訝地問:「你不是要我跟你走麼?怎麼又打我的?」

    一陣風是丐幫有名的長老之一,別說在丐幫,就是在武林中,也一向受人尊重,哪裡受得了墨明智這般的嘲弄,視自己如無物?怒喝道:「小怪,你這般輕侮我,我今夜跟你拼了!」

    「我幾時輕侮了你呀?」

    墨明智不說還好,一說,更激起了一陣風的怒火,他—連幾掌,掌勁凌厲,朝墨明智拍來。墨明智本能地閃避了他兩掌,到第三掌時,便以分花拂柳掌法相迎,誰知交手四,五招,便將一陣風拍飛了出去。幸而一陣風輕功極好,加上墨明智拍出的是分花拂柳掌法,化去了對方的勁力,所以一陣風跌落下來時,沒受什麼傷,只是感到心血翻騰,幾乎要吐出來。雖然這樣,一陣風已無力站起來了。

    墨明智見他摔在地上,又吃了一驚,以為自己把他震傷了,忙問:「你怎麼了?沒有受傷吧?」

    一陣風一聽,簡直要昏了過去:這小怪真是名副其實的小怪,行為怪異得叫人無法理解,自己拍傷了人,還來問人受傷了沒有,簡直像貓玩老鼠一樣。

    墨明智又關心地問:「你要不要我扶你起來?」

    一陣風心想:你過來扶我?看來你是想取我性命。你怕我不知道?他暗蓄力量,說:「好吧,你過來扶我吧。」

    墨明智真的跑過來扶一陣風。他怎麼也想不到,一陣風在暗蓄力量,驟然給他一掌,所以他既不防備,也沒閃開。這一掌正正拍在他的胸口上。一陣風滿以為這一掌,取不了小怪的性命,也足以使小怪身受重傷,摔在地上爬不起來,以報剛才一掌之仇。可是,他又犯了一個大錯誤,明知墨明智真氣奇厚,除了刀劍能傷墨明智外,用手用腳,是傷不了墨明智的。只聽見「砰」的一聲,墨明智只是後退了兩步,他自己反而摔飛了,左臂骨也給墨明智奇厚的真氣震斷了,他咬著牙,忍著痛站起來,神情複雜地看著墨明智,同時也準備閉目等死。因為他再也沒有反擊的能力了,即使反擊,自問也不是小怪的對手。

    墨明智卻茫然地望著他:「我,我,我是好意扶你,你怎麼打我一掌的?你不高興,也用不著發這麼大的脾氣呵!」

    一陣風又是給墨明智再一次氣得死去活來:這個九幽小怪,明明運氣震斷了自己的手臂骨,反而說自己不高興,發脾氣,真是生性怪異得與眾不同。想不到自己成名多年,今夜卻遭受小怪這般的嘲弄,他又怒又氣,吼道:「小怪,你快過來殺我吧。」

    墨明智聽了一怔,不明白老叫化為什麼要這樣說的。他不知道自己已震斷了一陣風的一隻手,以為一陣風又叫他過去要打他一掌,便搖搖頭:「我不過去了,再說,我也不會殺你呀!我等你氣消了再說。」

    「我氣消了你又怎樣?」

    「我跟你走呀!你不是要我跟你走麼?」

    一陣風一聽,感到又是一種天比的嘲笑,看來這小怪是想將自己活活氣死,這比用刀殺了自己還難受。他幾乎不顧一切地要跳起來,奔到墨明智跟前,狠狠咬墨明智—口,寧願自己死在墨明智掌下,也不願受墨明智這般的戲弄,也正在這時,他耳中聽到了—陣似蚊蚋的聲音:「風長老,你這時不走,還等到何時?你真的想死在小怪的掌下嗎?」

    一陣風一聽,不由怔住了,這顯然是位武林高人暗中用密音入耳之功在提醒自己。可是一想,這小怪武功這般好,我能走得了嗎?這位不露面的高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意,又說:「風長老,你快走吧,我有辦法阻止這小怪不來追你。」

    一陣風頓時一顆心放了下來,心中暗暗感激這位武林高人在暗中出手相救自己。他哪裡知道,他心目中的武林高人,就是他認為不會武功的迂秀才,化了裝的一代奇俠慕容子寧,子寧一直在船上注視岸上的一切,他幾乎被墨明智傻頭傻腦的行動笑破了肚皮。這個渾小子,簡直比自己當年還渾,他的一片好心,對方已看成是惡意,他卻仍然不知道,真是渾透了。當子寧看出一陣風要拚命時,自己再不阻止,說不定墨明智在情急自衛中出手,真的會要了他的命哩!要是一陣風一死,墨明智與中原武林人土的仇怨就會結得更深了!所以暗暗用密音入耳之功叫一陣風快走。

    一陣風不愧是老江湖,就是要逃走,也會給人一個措手不及。他忍著痛,大吼一聲:「小怪,我跟你拼了!」人跟著跳起來。墨明智以為他又要出手打自己了,嚇得往後跳開。可是一陣風身形一閃,已消失在夜幕裡,去得不見了人影。墨明智一怔,感到莫名其妙,怎麼這老叫化走了?他不要自己跟他走麼?跟著他又一下醒過來:這老叫化一走,以後不是又要為難阿公麼?他急著叫道:「老叫化,你別走,我跟你去。」說著,便想去追趕。

    子寧忍住笑說:「明兒,你別追他了,回來吧。」

    墨明智著急道:「阿公,我不跟他去,他以後又會來為難你的。」

    子寧暗暗點頭:這渾小子心地的確太好了,他想到的只是別人,而絲毫沒想到自己,怪不得燕燕看中了他,叮囑自己在暗中看顧他哩。便說:「明兒,你就是跟了他去,他要為難我,還是會來為難我的。」

    墨明智睜大了眼睛:「阿公,難道他說話不算數麼?」

    「我看他說話是算數的,他以後恐怕不會來為難我們了。我擔心的是,他不會來為難我們,以後會有更多的人來找我們的麻煩。」

    「更多的人?」

    「是呵!」

    「阿公,那我們怎麼辦?」

    「最好的辦法是,我們找一個沒人知道的偏僻地方隱藏起來,避開他們的追蹤。」

    「阿公,我們不去四川了?」

    「去呵!」

    墨明智又不明白了:「阿公,我們要去四川,又怎麼能隱藏起來呢?」

    「我們只隱藏三、四個月,等到他們找不到我們了,我們再扮成其他人去。」

    「三、四月後再動身,能在明年趕到四川?」

    「明兒,趕得到的,頂多我們不去遊玩衡山,觀賞洞庭罷了。」

    「阿公,那你……」

    「明兒,別說了,只要你在隱藏的地方學會了我的那本書,我比什麼都高興。再說那些地方,等我們去了四川回來後,再去遊玩也不遲。」

    墨明智一想也是,問:「阿公,那我們去什麼地方?」

    「我知道有個地方,沒什麼人注意,去那裡隱藏起來最好了。」

    「真的?阿公,我們幾時去?」

    「要去,最好在今夜裡就去,這樣,更沒人知道我們去了哪裡。」

    「阿公,那我們叫船家馬上開船吧。」

    「明兒,我們再不能坐這條船了,這條船已為人注意,無論我們去哪裡,都會有人知道。」

    「我們走路?」

    「是呵!只有棄船走路了。」

    「阿公,你不辛苦嗎?」

    「辛苦倒沒什麼,只可惜我不會輕功,像你那麼有本事。要不,我們今夜裡就可以趕到那個地方了。」

    「阿公,我背你好了。」

    「你背我?你能抖展輕功嗎?」

    「阿公,你放心,以前我也曾背過劉爺爺攀山越嶺,爬上險峰哩!」

    「那更好了,要是我們在天亮前趕到了那個地方,更沒人知道我們了,你就可以安靜地讀我那本書,沒人來打擾我們。」

    於是他們打發了船家,帶上行裝。墨明智背著子寧,真是舉步如飛,在黑夜下翻山越野而去。子寧伏在墨明智背上,只聽到風聲呼呼,原野山嶺,幾乎在跟前一晃而逝。猶如閃電般的快捷,彷彿如天空中的流星似的,轉眼之間,已去百里之遙。墨明智身法的快捷,又出乎子寧的想像之外,既高興又驚訝。暗想:這個渾小子,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竟有當今武林任何一流高手所達不到的極佳輕功,看來真可與名震武林的天山怪俠的輕功相媲美了。自己當年像他這樣的年紀,哪有他這樣好的武功?這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超舊人了。當今武林有這個渾小子,可以說是武林的幸運。可惜這樣一個心地極好,童心似水的少年,竟然為武林正派人士所不容,視為行為怪異的九幽小怪。可歎武林中的名門正派,門派偏見太深了,看人不看一個人的本質和行為表現,只看出身好壞,認為他是九幽老怪的傳人,就罪不容誅了。這樣的成見真是害人不淺,當年中原武林人士歧視碧雲峰人和小魔女,怎不引以為鑒?萬一將這渾小子逼上了絕路,或者為黑道人物拉了過去,後果將會如何?這些人怎麼不想一想的?子寧想到這裡,更感到自己的責任重大。他一時也想不到有什麼辦法向武林人士澄清這事。當然,今後墨明智一定千萬別走上邪道,這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就是憑自己的聲望向武林人士說明,也起不了作用。看來,要想澄清武林的冤案,也決非一朝一夕之工夫。自己過去不就經歷過許許多多的風雨嗎?唔,為了明兒,以後要想想辦法才行。

    臨天亮前,墨明智在子寧的指引下,來到了衡山中一處群峰矗立的深山裡。他們撥開了荊刺叢林,走進了一個異常乾爽的巖洞裡。這裡正是當年子寧和小魔女養傷藏身的「藏英洞」,一直鮮為人知。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神州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