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榮說:「想不到這件事,倒救了師弟。但這件事,千萬不能對師父、師伯們說,不然,他們更說師弟與碧雲峰人混在一起了。」
這時,他們身後傳來了一陣馬蹄聲,他們回頭一看,只見一匹青驄馬,馱著一位青衣女子,從山上飛馳而來。趙子榮一怔:「師弟,難道是她趕來了?」
董子寧搖搖頭:「不是她,她騎的是青騾,不是馬,而且也沒有披風,這女子卻有一件青色披風。」
說著,青驄馬如一團青雲,驟然來到涼亭前面,這時,剛好有兩個山裡孩於,各挑著一擔柴草,從小路轉上涼亭的山道。董子寧一見大驚,眼見這兩個孩子就要給青驄馬踩著了,他為救這兩個孩子,縱身過去,拔劍想將馬點倒,馬背上的女子用馬鞭一揮,董子寧的劍脫手飛出,人也給震翻一邊,那匹青驄馬驀然躍起,從兩個孩子頭頂上掠過,絲毫也沒傷著孩子,飛馳而去。
趙子榮見董子寧給馬背上的女子用馬鞭震翻路邊,初時驚愕,繼而大怒,感到馬背上的女子欺人太甚了,拔劍想去追趕,董子寧說:「榮哥,別去追了,這是我的不是。」
「師弟,她將你震倒,這樣無禮,怎麼是你的不是?」
「榮哥,我沒想到這女子騎術這樣高超,根本不會傷著人。倒是我一時魯莽了,用劍想點倒她的馬,她不把我的劍擊飛,她的馬不受傷了?不將我震翻一邊,我不給馬踩著了?說起來,我應該感謝她才對,不能怪她無禮。」
趙子榮一想也是,說:「那她也應該說聲對不起才是。」
「榮哥,可能她急於趕路,來不及說。」
「師弟,你為人真太好了,事事為別人著想,這一點,愚兄比不上你。」
「小弟怎比得上你的?榮哥俠義過人,永遠是小弟的楷模。」
趙子榮笑道;「師弟真會說話。好了,我們別再客氣了,趕路吧。」
一路上,董子寧暗暗感到馬背上那位女子不但騎術高超,武功也駭人,馬鞭輕輕一揮,自己便劍脫人飛,可惜一時見不清她的面容,無從認識。
是夜,他們投宿在一個小鎮上的客棧裡,正想熄燈安睡,驀然聽到瓦面上有輕微的腳步聲。正所謂學武的人,善於聽風辨音。董子寧一下跳起來,說:「榮哥,瓦面上有人。」
趙子榮輕輕「噓」了一聲,示意他別出聲,同時將燈吹滅,輕躍下床,注視窗外。也正在這時,兩枚暗器從窗外發來,分別落到他們的床上,幸而他們早已躍下了床,沒給暗器擊中。跟著又有人「啊呀」叫了聲,轱轆轆地從瓦面上翻滾落下。趙子榮一招燕子穿簾,從窗口躍出窗外,董子寧也跟著提劍躍出,月光下,只見兩條黑影,一前一後,向東北方向竄去,再看看從瓦面上翻落地上的人,不由愕異,原來是武陵派的馮老五。
馮老五一見他們,陡然色變。
趙子榮問:「馮五弟,這是怎麼回事?」
馮老五鎮定一下自己,說:「趙大哥,有人想暗算你們,我想出手,不料中了暗器,翻了下來。」
不用問,那一前一後的兩個黑影,其中一個必然是王平野,另一個是刺客。董於寧心裡雖然厭惡馮老五的為人,既然他出手相救自己,可見還是同門派的師兄弟,便關心地問:「馮五哥,你傷得重不重?」
「不,不重,我只是給暗器封了穴位,站立不穩,才摔下來。你,你們快去追啊,別叫那碧波女魔走了。」
「碧波女魔?」董子寧不由一怔:「碧雲峰的?」
「對,就是碧雲峰的碧波女魔。」
董子寧來不及想了,要是碧波女魔,王平野可危險了。他解了馮老五被封住的穴後,對趙子榮說:「榮哥,我們快去看看。」
趙子榮也很著急,明知不是碧波女魔的對手,但為了救王平野,也不去考慮自己,便與董子寧一齊往東北方向趕去。果然,在鎮外的荒野上,一男一女在月光下相鬥。董子寧一看,女的正是碧雲峰的碧波仙子,黑魔王的妹妹。男的卻不是王平野,而是一位寬袍大袖的道士。董子寧又是奇怪,不是王平野,那王平野去了哪裡?他不是和馮老五一塊去風女俠莊上探望梁三哥他們麼?趙子榮仔細看了一下說:「師弟,那是峨嵋劍派玉清道長手下的大弟子——空虛道人,不是王平野。」
這時,碧波仙子喝了一聲:「賊道,給我躺下。」聲落人飛。只聽見空虛慘叫一聲,寶劍脫手,人已飛到一丈遠的地方,如同一團破衣,墜落下來。
趙子榮一急,對董子寧說:「師弟,上!」他將自己的生死置於腦後,不去管了,如流星般躍出,直撲到碧波仙子跟前,一招劍使出,這是武夷劍派的絕招,名為「冰破雪崩」,目的與敵人同歸於盡。
董子寧大驚,來不及阻止了,為了救自己的師兄,也如流星般躍出,鷹起兔落,以快速的三十六路天罡打穴劍,劍尖直指碧波仙子的曲池穴,希望既點倒仙子,也救了師兄。兩劍剛到,碧波仙子冷笑一下,一招「流雲飛袖」絕功,將趙子榮等雙雙擊翻,這一招流雲飛袖的「雙鳳朝陽」功,既拂人也打穴位,拂得他兩師兄弟躺在地上不能動彈。
碧波仙子走近董子寧跟前,在月下一看,感到愕然:「咦!怎麼是你?幸而我剛才只用了五成的袖力,不然,你和那賊道一樣,胸骨齊斷,終身殘廢了。」
董子寧疼痛入心,又給封了穴位,不能動彈,但仍能言,他強忍著痛說:「姑娘,你食言了!」
「我怎麼食言了?」
「你答應過我,不與中原武林人士為難,可是現在……」
「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怪不得那小丫頭說你是渾人。這賊道暗算你們兩師兄弟,不是我出手,你們不死在他的暗器上,也喪在他的劍下,你不感謝我,反來怪我?」
董子寧愕然:「他暗算我們?」
「你不相信?,好,我叫這賊道過來,你們聽聽他的口供,便什麼都明白了。」
碧波仙子將寶虛提過來,往地上一擲,喝問:「賊道,說,你跟那瘦猴幹了些什麼?不然,我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空虛道人閉目不答。
「你不說,我就沒法對付你嗎?」
寶虛仍然一言不發,碧波仙子要去點他的癢穴,叫他癢得難受,不能不招供。可是一看,空虛道人竟自斷經脈死了。
碧波仙子說:「這個賊道,寧願自斷經脈,也為那玉清老賊掩蓋罪惡。」
董子寧一怔:「他死了!?」
「死了!他不死,恐怕日後你們也會殺死他。」
董子寧更茫然不解:「日後我們會殺死他?」
「渾人,你真的渾到透了?沒發覺有人暗算你們?要取你們的性命?今後,你們得多長個心眼,提防峨嵋玉清老賊和你們的那一個瘦猴。」碧波仙子說完,解開了他們的穴道,身形一晃,人已消失。這個仙子,輕功又別出門格,來如驚鴻,去如飛魂,毫無聲息。
趙子榮和董子寧愕然相視。半晌,董子寧問:「榮哥,今夜裡到底是怎麼回事,都快把我弄糊塗了!」
趙子榮沉默一會,似有所思地說:「女魔的話,不能不叫人相信。」
「是寶虛道長暗算我們?」
「不是他,就是碧波女魔。可是,碧波女魔武功驚人,她要殺我們易如反掌,根本用不了放暗器。」
董子寧怔了半晌說:「可是我們跟寶虛沒仇沒冤,他要殺我們幹什麼?」
「人心難測!師弟,今後我們的確要多長一個心眼提防才是。」
趙子榮畢竟比董子寧深諳人世,他隱約感到武陵二師伯不時在尋武夷的岔子,而峨嵋玉清道長又與二師伯是生死相交金蘭結拜的兄弟,難免不暗中相助……
趙子榮也只是從表面現象去想,沒更深一步去考慮,儘管他比董子寧見識多,早闖江湖,終究還是涉世不深,沒想到事情後面還有更深更複雜的關係,更陰險的目的。
董子寧一顆單純的心,更裝不了這些複雜的事情,他感到不可理解,說:「榮哥,我們不如問問馮老五去。」
「問他也恐怕不會說,不過,這樣也好,我們多少可看出一些端倪。」
他們草草埋葬了寶虛,趕回小鎮客棧,誰知馮老五早走了。趙子榮一下明白,顯然是老五心虛,碧波仙子說的話可靠,以後是要提防這個人。他們略略休息一會,一到天明,便直奔衡山。
董子寧和趙子榮翻過衡陽北面的岣嶁峰,這裡巳屬衡山了。南嶽衡山是中國的五嶽之一,山高峰峻,連綿百里,山青水秀。有祝融、紫蓋、雲密、天柱等七十二峰,有觀音巖、獅於巖等十五處名巖。此外還有十洞、三十八泉、二十五溪、九池、九潭和九井,密林深處有一塊奇異的光滑岩石,名「磨鏡台」。傳說佛教南宗創始人懷讓和尚,曾在這裡磨磚作鏡,故得此名。
中午,董子寧、趙子榮風塵僕僕趕到了南嶽鎮。它原是衡山下的一處小市鎮,由於中原武林人士會集於此,近日來特別興旺繁榮,幾間茶樓酒館,幾乎是座無虛席,人來人往,應接不暇。來的人物,都是些三山五嶽和各處的武林高手和俠客義土。他們有的是接到飛帖而來,要會會碧雲峰的高手;有的是不請自來。主要是看看熱鬧,不捲入任何一方,更有的是想來偷學幾手絕招,以增添自己的武功。一些商人小販,也聞風趕來做生意。一時之間,市鎮的大街小巷,出現各種各樣的人,有尼姑、道士、遊方和尚、江湖好漢、流浪藝人和乞丐,將一座只有文人雅士才來的小市鎮變成了三教九流人士聚集的熱鬧市鎮。
一些真正的武林高手,並不在市鎮上露面,都雲集離市鎮三里遠的馬家在馬大俠的家裡。市鎮上出現的都是一般的三教九流人士,或是名不見經傳的武林小輩而已。
董子寧和趙子榮選了一處比較清淨的酒樓吃飯,他們剛登上樓,就聽到有人叫喚:「趙仁兄,你怎麼到這裡了?」
趙子榮一看,叫喚自己的是在江湖上常走動的遊俠劉常卿。劉常卿武功不算上乘,卻善交朋友,為人豪爽,江湖上有名望的高手,他幾乎都有些來往,他有個長處,就是見多識廣,消息非常靈通,人稱順風耳劉常卿。當然,他的消息有的是捕風捉影,有的是推敲猜測。有的是道聽途說,真真假假,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不管怎樣,江湖上的人士還是喜歡跟他來往,尤其是開鏢局的鏢師們,更少不了他,不管他的消息是真是假,對自己保鏢的貨物銀兩,總有好處,一來預防路上發生意外;二來托他疏通關節。
當時趙子榮也高興地問:「劉賢弟,你也趕來了?」
「難得各處武林高手雲集衡山,我怎能不來?」劉常卿看了看趙子榮身後的董子寧,間:「這位是——?」
「我的師弟,董子寧。」
「董子寧!?」劉常卿帶著異樣目光打量了董子寧一下:「原來是董賢弟,久仰,久仰。」
趙子榮見他目光異樣,心下明白,他一定聽到有關師弟的什麼話了,笑問:「劉賢弟,你聽到我師弟什麼話了?」
「噢!江湖上的流言蜚語,何足以信?來。我們一塊坐下,慢慢詳談。」
他們坐下,店小二添上酒杯筷子,詢問他們要什麼酒菜後,又忙著去招呼別的來客。這時,上來了一位年輕英俊的公子,生得粉面朱唇,眉清目秀,瀟灑大方,就在距他們不遠的雅座坐下,叫了酒菜,自斟自飲。他們看了,暗暗稱奇,這是何處來的瀟灑公子?趙子榮低聲問:「劉賢弟,你廣游天下,見過此人不?」
劉常卿搖搖頭:「小弟從沒見過此人。」
董子寧卻心頭一怔,暗想:此人好面熟,我在哪裡見過他呢?
趙子榮說:「別管他了,劉賢弟,你聽到有關我師弟什麼話了?不妨說來聽聽。」
「既然仁兄要問,小弟就實說了。人們傳說董賢弟叫碧雲峰白魔王的女兒迷住了,不惜傷害了本門派的師兄弟。」
董子寧一聽,作聲不得。
趙子榮問:「賢弟聽誰說的?」
「趙仁兄,這個不必去追問了,說出來也傷了你們玄武派的和氣。」
趙子榮和董子寧一聽,心裡明白,除了馮老五和那瞎眼老八,再沒其他人。
董子寧恨恨地說:「造這謠的人,簡直無恥。」
劉常卿說:「董賢弟,何必動怒,是非曲直,自有公論。我也聽人讚賢弟仗義而不避親疏,是當今武林中少見的。」
董子寧這才緩和下來。
劉常卿問趙子榮:「趙仁兄,最近武林中新出現了一位女魔頭,你聽到沒有?」
「女魔頭!?」
「是呵!她幹了幾件驚人大事,仁兄沒聽人說?」
「什麼驚人大事?」
「陝南錢家五虎,仁兄總知道把?」
趙子榮說:「知道,錢家五虎的奇門八刀,獨步武林,連西北雙俠也敗在他們刀下。」
「可是他們在一夜之間,全叫這女魔頭幹掉了!」
趙子榮駭然:「真的!?」
董子寧也驚愕:「我聽說錢家五虎也頗有俠義之名,刀法上乘,怎麼一夜就叫這魔頭幹掉了?」
劉常卿一笑:「往往有俠義之名的,不一定是真正俠義之人。聽說這女魔頭武功極高,鞭法奇異,出手如電,錢家五虎在她十招之內,一個個重傷而死。」
「這女魔頭是什麼人?」
「這個倒沒人知道,也不知道她從何處而來。前天,浙東大盜在她二招之下,也人頭落地。」
董子寧說:「那她不是黑道上的人了,不能叫她為魔頭。」
「叫人驚奇的是,她黑道上的人物也殺,白道上的人物也下手,中州大使楊宇庭,也叫她鞭掉了一隻耳朵,幾乎喪命。」
趙子榮說:「中州大俠是武林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呵!誰不敬仰?這女魔頭到底是什麼人?」
「她來如幻影,去似飛魂,面戴黑紗,從不露出真面目,身穿青衣,自稱『青衣女』,江湖上人稱青衣女魔。」
「青衣女魔!?莫不是碧雲峰的碧波女魔?她也是身穿青衣。」
「有人說是,也有人說不是,是不是我也弄不清楚,昨天夜裡,馬大俠家裡又出現了一件大事。」
趙子榮和董子寧又是愕然,急問:「什麼大事?」
「馬大俠大廳正樑上,吊著一對金耳環。」
趙子榮一聽,啞然失笑:「賢弟,這算什麼大事,誰不知馬大俠富甲湘南,良田千頃,家中金器多的是。」
「你知道這對金耳環是誰的?」
「誰的!?」
「馬大娘子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耳環何時叫人取了下來,吊在大樑上.馬大娘子出身於武林世家,也是武林中的一位高手,耳環竟叫人在半夜裡取下來,自己還渾然不覺,這不單叫馬大俠夫婦出盡了丑,也掃盡了住在馬大俠家中諸位武林高手的面子。」
董子寧說:「哪有自己的耳環叫人取下來還渾然不覺?這恐怕是馬大娘子自己取下來。吊在樑上,跟眾人開開玩笑吧?我聽人說,馬大娘子也是一位行徑怪異的人。」
劉常卿搖搖頭:「馬大娘子行為再怪異,也不會開這樣的玩笑。」
「那是誰做下的手腳?」
「青衣女魔。」
「怎知道是她?」
「因為耳環上還附有留言,寫著:『三天後午時,再來貴府拜訪。』署名『青衣女』。看來,三天後,馬家莊有一番熱鬧了。」
趙子榮和董子寧一時無言,默默飲酒,因為這事,也掃了自己師父和師伯們的面子。這事,除了黑魔王的妹妹碧波仙子,誰也沒有她那樣好的輕功和武功。董子寧更是不愉快。碧波仙子答應自己不與中原武林人士為難,為什麼講的話不算數?偏偏用這種挑釁似的舉動去激怒中原武林人上?就是一般人也忍受不了,何況是武林中的高手?看來,這一場刀光劍影的搏鬥勢在難免了,互相間的仇殺何時才能罷休?
劉常卿飲完一杯酒時想再說,突然感到一陣頭暈,支撐不住,便伏在桌子上。趙子榮愕然:「賢弟,你怎樣了?」說時,自己也感到一陣頭暈,翻倒在椅子上。董子寧大驚,跳起來,說:「不好,這是黑店。」一下把劍拔出,看看四周,飲酒吃飯的客人差不多全走光了,只剩下兩三位客人,那位自斟自飲的瀟灑公子也在其中。
董子寧這一動作,驚動了那三位客人,問是什麼回事,店小二也過來問:「客官,什麼事?」
董子寧一把揪著他,劍橫在他的脖子下,厲聲問:「你為什麼將我師兄和朋友蒙倒了?說!」
店小二又驚又怕,叫起苦來:「客官,這是哪裡話,小店向來安份守紀,何況在鬧市中,光天化日之下,小店就是有斗一樣的膽,也不敢將人蒙倒呵!」
這時,那位瀟灑公子冷笑一聲:「你這漢子好糊塗,店小二既然將你師兄和朋友蒙倒了,為什麼不將你一塊蒙倒?別不是他們飲酒飲醉了!」
其他二位客人也說:「是呵!要蒙倒,為什麼不把我們也一塊蒙倒,單單蒙倒你的師兄和朋友?哪有這樣開黑店的?除非瘋了。」
董子寧一想也是,手不由鬆下來。瀟灑公子又說,「看你這個人長得倒不錯,原來是個渾人,盡說渾話,干渾事。」
董子寧不由打量著這位瀟灑公子,頓時口啞目呆,大吃一驚,問:「是你!?」他一下認出這位瀟灑公子,竟然是化了裝的小魔女——白燕燕。
小魔女微微一笑:「你這個渾人,到底認出我來了!跟我來吧,我有話告訴你。」
那兩位客人看他們相熟,想來沒事,叫店小二點數,付了錢逕自走了。
董子寧明知是小魔女做下的手腳,因為在林中酒店時曾領教過,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一滴胭脂彈進了自己的酒杯裡,這次準是她將什麼迷藥彈進了師兄和劉常卿的酒杯中了,作聲不得,說:「我跟你走,那我師兄怎麼辦?」
「他們不過醉倒罷了!等會兒自然會醒。」小魔女掉頭對店小二說,「你好好看顧他們,等會兒我們就回。」她將一錠銀子丟給他,「這是他們和我的酒錢,夠不夠?」
「少爺,有多了。」
「有多,就賞給你,好好看顧他們。」
「是,是!小人小心看顧就是。」
董子寧跟著小魔女出來,埋怨地說:「你怎麼這樣呵!」
「渾人,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了你?」
「為我?為我什麼?」
「跟我走吧,大街上不是說話的地方。」
「你要帶我去哪裡?萬一我師兄醒過來……」
「放心,我不回去,他們明天也不會醒過來。」
董子寧無可奈何地跟著小魔女轉進一條偏僻的小巷裡,最後走進一家院子。這院子幽靜極了,一道圍牆,幾乎與市鎮隔離開來。小魔女一進院子就喊:「韋媽媽,渾人來了。」
韋媽媽從裡面出來,一見董子寧,又驚又喜:「董少俠,我們到底把你找到了,我剛才還耽心你去了馬家莊哩!」
董子寧奇怪問:「為什麼耽心我去了馬家莊?」
「我們聽聞,玄武派的人將你當叛徒,你去就危險了。這兩天來,我和大小姐化裝在鎮子上各處茶樓酒館尋找你。」
董子寧這才明白,也感激她們對自已的關心。當下深深一揖:「多謝韋媽媽和白小姐,但是,馬家莊我還得要去。」
小魔女說:「渾人!這樣,你就自討苦吃。」
韋媽媽也說;「少俠,老身還是勸你先進一避好。」
「韋媽媽,要是在下不去,那不更顯得我心虛麼?不更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言中了麼?」
「你呀!真是渾人,別的不說,單是你那位什麼鐘師伯,就恨不得一劍宰了你。」
「就算他真的要宰我,我也要將事情說清楚。」
這時門簾掀動,一位容光照人的麗人走出來,董子寧一看,正是那位轟動江湖、叫人害怕的碧波仙子。碧波仙子一見他,微笑一下說:「燕燕這小丫頭果然將你找到了。」
小魔女說:「姑姑,這個渾人。還要去馬家莊哩!」
碧波仙子黛眉揚了揚:「你還要去馬家莊?不怕有生命之危?」
董子寧既感謝她們對自己的關心,又感到她們的話說得過分了,就算師父、師伯們不瞭解自己的行為,也不致要自己的命。便說:「多謝姑娘,在下問心無愧,有何生命之危?」
碧波仙子笑道:「怪不得小丫頭叫你為渾人!你就那麼相信你師父、師伯不會要你的命?要是這樣,二十多年前就沒有西門子的事情發生了。」
「在下就是死,也要死得清白。」
「最怕你死了,玄武派的人也要罵你為叛徒。要不是你曾救過小丫頭和韋嫂子,我才懶得管你們玄武派的事。」
韋媽媽說:「少俠,我們聖姑說的是,我看你還是先迴避一下,到別的地方走走,等事情有了個眉目,你再去見你的師父、師伯們不更好?」
董子寧不管她們怎麼勸說也不同意,最後小魔女火了,將一顆藥丸塞到他的手裡:「渾人,你走吧,拿回去灌醒你的什麼師兄和朋友,你的死活,我們不管了。」
董子寧感到自己有負她們的一片好心,過意不去,慌忙朝小魔女一揖:「白小姐放心,在下死不了。」
「你這渾人死了,我才高興哩!」
韋媽媽忙說:「大小姐,別這樣說,或者董少俠吉人天相,沒事也說不定。」
董子寧告辭要走,驀然想起一件事,停了腳步。小魔女以為他回心轉意了,問:「渾人,你想通了?」
「不!」董子寧說,「我想告訴你們一件事。」
「你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們的?」
「就是你們要探訪金鞭俠一門慘死的事,非得十分小心不可,我在路上碰上了一個武功異常驚人的神秘高手,他與金鞭俠一門的慘死有關。」
小魔女忙問:「神秘高手?誰?」
「是誰我也不清楚,因為我沒見到他。」
小魔女睜大了眼睛:「渾人,你是不是又渾了?你說你碰到了他,又說沒見到他,說話稀里糊塗的,也把人搞渾了!」
碧波仙子好笑起來,她感到小魔女對董子寧說話這麼無顧忌,而董子寧又那麼隨和,半點也不惱怒,便說:「渾人,你說清楚一點。」
董子寧一笑,將自已在冷水灘碰到天山怪俠和烏老大的事一說,頓時引起了碧波仙子的注意,說:「從這人發射暗器的勁力來看,武功的確上乘,是不能輕視。」
韋媽媽問:「馬老大臨死前說了個『陳』字?」
「是呵!也不知他說的是姓還是地方。天山怪俠已去找你們派的陳幫主。」
碧波仙子搖搖頭說:「司毒幫陳老頭兒我清楚,他放毒的本領算是一流,卻沒那樣高的武功。」
小魔女說:「我陳伯伯才不幹這樣的渾事哩!」
韋媽媽說:「問問陳幫主也有好處,起碼可以通過暗器上的毒追蹤線索。陳幫主對武林中暗器上的毒知道得最清楚了。」
董子寧告辭走時,小魔女仍想勸他,問:「渾人,你真的要去馬家莊?」
「白小姐,我怎能不去?」董子寧一提到馬家莊,又想起了劉常卿說馬家莊發生的一件事,他看看碧波仙子,問:「姑娘,在下想問昨夜在馬家莊……」
碧波仙子揚了揚眉:「是不是馬大娘子的金耳環吊在大樑上了?」
「是,我想……」
碧波仙子微笑:「你是想說,是我幹的吧?我不敢去領這份功。」
董子寧愕然:「不是姑娘干的麼?」
「我也想見見這個『青衣女』哩!」
董子寧全然驚愕了,既然不是眼前的青衣女魔,難道還有第二位武功也這樣超群驚人的青衣女魔?他簡直不敢去想像。
小魔女問:「渾人,你又怎樣了?你倒希望是我姑姑麼?」
董子寧慌忙說:「不不,這下我放心了,既然不是你姑姑,她就不會去馬家莊了。」
碧波仙子說:「我為什麼不去?三天後,我倒要去馬家莊看看。」
董於寧一怔:「既然不是姑娘,姑娘為什麼還要去?」
「江湖上紛紛傳說是我幹的,我能不去?要是有那麼一個『青衣女』,萬事罷休,要是沒有這麼個人,就說明有人故造事端,挑動武林人士更加不滿我們碧雲峰人,說不定故造事端的人,就是馬大娘子。」
董子寧茫然了:「是馬大娘子?那不自己丟自己的醜?」
「她丟什麼丑?她為她男人披紅掛匾哩!沒有這麼個青衣女,我又不去,她就會向武林人士宣揚我害怕了馬大俠,說碧雲峰人只能在黑夜裡幹些偷雞摸狗的事,不敢光明正大去見他。什麼馬大俠,我看他才大大瞎了眼,這個沽名釣譽的大賊頭,跟他女人想出的好主意,以為有少林、武當、峨嵋等高手,我就不敢去了,那簡直打錯了主意。」
董子寧心裡大驚,要是這個青衣女魔去了馬家莊,准鬧得天翻地覆,一發不可收拾。便想勸說。小魔女說:「渾人,你想勸我姑姑不去嗎?別作夢了,你自己的事還管不了,還想去為他人耽心,你要去馬家莊,那快去,遲了,不怕你師兄起疑心?不去,就跟我到一個地方隱藏起來。」
「不,不,我還是去。」
董子寧只好告辭,趕回茶樓,用小魔女的藥灌醒了師兄和劉常卿。劉常卿看看,愕異地問:「我們醉倒了麼?」
董子寧只好說:「是呵,你和我師兄都醉倒了。」
趙子榮看看天色說:「師弟,我們走吧,天不早了。」
劉常卿說:「是不早了,我還得趕回上封寺。」
董子寧奇怪問:「劉兄不在馬家莊住?」
劉常卿苦笑一下:「我怎能攀得起馬大俠的!」
董子寧愕然:「劉兄怎麼這樣說?馬大俠一向重義好客,歡迎任何人……」
劉常卿一笑:「馬大俠的確重義好客,揮金如土,威名遠播,但我還是不敢高攀。」
董子寧還想問,趙子榮扯扯他衣服,說:「師弟走吧,劉賢弟與上封寺的松月禪師是故人,那裡清靜得多。」
董子寧心知有異,不再問下去,便與劉常卿分手,往馬家莊而去。路上,他問:「榮哥,劉兄是不是與馬大俠有些芥蒂?」
「這事說起來就長了!」
「他們真的有芥蒂?」
「這只怪劉常卿想不開罷了!」
「哦!?什麼事想不開?」
「師弟,事情是這樣:劉常卿有位叔叔,在蘇州開設鏢局,十六年前,護送一批鏢去四川,路過河南牛頭山,突然遭到一夥蒙面人攔鏢,殺死了四位鏢師,劫去了十萬兩鏢銀,他叔叔無力奪回鏢銀,自刎而死,噩訊傳到蘇州,他嬸娘有病在身,當場昏死,只留下一個兩歲的孤女,也在夜裡莫名其妙的失蹤了。人們傳說,這是劫鏢賊斬草除根。」
「這跟馬大俠有何關係?」
「事情就出在這裡,劉常卿最近不知聽何人說,這事是馬大俠干的。」
「馬大俠會幹這種事?那不有損俠義之名了嗎?」
「就是嘛!誰也不相信馬大俠會幹這種事。最有力的證據是劫鏢那天,馬大俠在峨嵋山與玉清道長在金頂上論武比劍!何況馬大俠與他叔叔劉總鏢師有過八拜之交,劫鏢之後,馬大俠還四處追蹤劫鏢之賊哩!口口聲聲要為劉總鏢師報仇。可是,劉常卿老是解不下他心裡的疑問。」
「什麼疑問?」
「因為告訴他的那人,第二天就叫人殺害了,死在有毒的酥骨釘暗器下,馬大俠最善長發射暗器,而馬大娘子的酥骨釘,卻在江湖上出了名,人稱『酥骨釘馬大娘子』。」
「單憑這一點,就懷疑馬大俠了?武林中發射酥骨釘一暗器的人可不少哩!浙東大盜、長江二怪、中州大俠都會發射。」
「所以又有人疑心是長江二怪、浙東大盜干的,我也為這事去查過,與他們比過武。可是劫鏢那天,他們都沒去過牛頭山。至今,此事在武林中仍是一個懸案,沒人能查出。」
說著,他們踏進了馬家莊,來到馬大俠家大門口,恰恰碰上馮老五從裡面出來,馮老五一見他們,皮笑肉不笑地說:「呵!你們回來了,師伯、師叔都在盼著你們。」
趙子榮不理他,問:「那夜在回雁峰下的小鎮上是什麼回事?你怎麼不等我們就走了?」
「趙大哥,這事以後說,你們先去見見師伯師叔吧,他們等急了。」
董子寧問:「我師父和師伯們現在哪裡?」
「在馬大俠書齋裡議事。」
趙子榮問:「你現在要去哪裡?」
「奉師父命,到鎮子上一走。」
趙子榮一塊大石放下來,幸而他有事去鎮子,不然,我和師弟就無法先去見師母了。便說:「那你去吧!」他帶著董子寧不先去書齋,直朝師母徐冰女俠住的樓閣走去。
徐冰女俠一見董子寧,喜怒交集,面孔一沉:「你還知道回來?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面了,不回來了!」
董子寧連忙跪下說:「師母,徒兒怎擔得起這句話。」
「你擔不起?我問你,你跟白魔王那小女妖是什麼回事?怎麼點倒了自己的同門師兄弟?殺害了他們?」
董子寧連連磕頭,將自己的經過—一說出來。趙子榮也在旁說:「師母,師弟一時年幼無知,也是出於好心,臨峰山坡的事,更與師弟無關,梁平山他們還是師弟冒著生命去援救……」
「榮兒,你也想包庇他麼?梁平山他們真的沒死?真的在鳳女俠莊上?」
趙子榮愕然:「師母,這話怎麼說?」
「糊塗的東西,王平野正是信了這畜生的鬼話,才叫人害了!」
這下,不但趙子榮驚呆,董子寧也大驚失色,問:「王大哥叫人害了?」
「畜生,你還問?他死在白魔王的掌下,這下,我看你怎麼對你二師伯說。」
董子寧驚得呆如木雞,趙子榮怔了半天才說:「那馮老五怎麼逃脫的?」
「這——」
這一問,倒把徐冰女俠問啞了。這時,肖飛雨上來了,他一見董子寧,眼火亂飛,喝道:「畜生,你為什麼不來見我?」
趙子榮忙說:「師父,是我帶他——一」
「你給我也跪下。」
徐冰女俠說:「飛雨,這不能怪榮兒,是我叫他將這畜生先帶來見我的。」
「你——?」肖飛而更冒火了,「這畜生有今日,都是你乎日縱容溺愛的好報應,你還想救這畜生麼?」
「飛雨,我看這事有些蹊蹺……」
「你別說了!」肖飛雨喝著董子寧:「畜生,給我滾起來,去見見你的大師伯、二師伯去。」
董子寧慌忙站起,垂手站著。
「你還站著幹什麼?跟我一塊去。」
「是!」
徐冰說:「飛雨,這畜生的事,你們別輕率處置,千萬要……」
肖飛雨瞪了徐冰一眼,再不答理,帶走了董子寧。他們一走,徐冰女俠急忙對趙子榮說:「榮兒,你快跟去看看,出了事,飛快回來告訴我。」
董子寧跟著師父來到一座十分雅淨的書齋,掀開竹簾,大帥伯韓飛林,二師伯仲飛雲早已在座。這是當今玄武派的三大掌門人,也是玄武派的領導核心,沒有大事,不聚在一起。大師伯韓飛林三綹長鬚,目光炯炯,內功之深,在玄武派中首屈一指。這時他一臉嚴峻地望著董子寧。二師伯鍾飛雲滿面含怒,短髯如扎針,眉宇間隱透殺氣,瞧也不瞧一下董子寧。書齋內氣氛異常,鴉雀無聲,兩位侍候師伯的小道童垂手站在一旁。董子寧雖然是問心無愧,見到如此情景,也忐忑不安起來。
肖飛雨說:「小弟已將劣徒帶來,聽候兩位師兄發落。」
鍾飛雲說:「發落什麼,廢了算了!」
韓飛林說:「還是問向,叫他死而無怨,也借此儆戒其他不肖子弟。」
肖飛雨朝董子寧喝了一聲:「畜生,還不跪下,向師伯請罪?」
董子寧只好跪下叩頭請安,然後垂手立在一旁。
韓飛林瞧了一下董子寧,問:「子寧,你是不是在林中酒店出手點了武陵的幾位師兄穴位,救了那兩個女妖?」
語氣的冰冷,使董子寧倒抽了一口冷氣。顯然,大師伯已不像過去親切地稱他為「寧兒」了,現已將他視為路人。董子寧謹慎地回答:「師伯在上,容不肖弟子詳稟,弟子見……」
鍾飛雲一聲斷喝:「大師伯在向你有沒有這樣一回事,嗯?」
董子寧只好應道:「有!弟子當時實不知她們是碧雲峰的人。」
韓飛林又問:「山鎮那夜,你也不知她們是邪教的人麼?」
「弟子已知道了!」
「知道了,為什麼還出手點了你梁師見和淨清道長的穴位,去救那小妖女?」
「弟子耽心她一死,武林中的仇殺將接踵而至,流血不已,所以……」
鍾飛雲又是喝斷:「你還敢巧言令色麼?」
韓飛林說:「你是想化干戈為玉帛?」
「弟子的確渴望大家和平相處。」
「胡說!」鍾飛雲道,「你是不是看上了那迷人的小妖女?」
董子寧大驚,跪下磕頭說:「二師伯,弟子若有這不良之念,鬼神不容,遭天殊地滅,死無葬身之地。弟子實望武林從此不再仇殺不已。」
肖飛雨說:「畜生!自古邪正不能共存,你難道不知道麼?」
「這——」
董子寧一時不知如何辯答。韓飛林點點頭,說:「先叫他飲杯茶吧,再問下去。」
這時,一位小道童捧上一杯茶給董子寧,董子寧不知何意,一時嚇得不敢接。肖飛雨歎了一聲:「畜生,還不快飲?」
董子寧不敢違抗,接過茶一飲而盡。他哪裡知道,這是玄武派特製的一種藥,名為化功丹,溶於茶中、酒中,無色無味,人飲了下去,三日之後,便會感到內力源源外洩,人如同虛脫,彷彿大病一場,再也沒有勁力了,幾十年苦練的武功,全部廢掉。此後,他只能指點別人練功,自己再也無能與人爭強奪勝了。這種化功丹秘方,玄武派代代只傳一人,專門用來對付本門派的不肖之徒。現在掌握秘方的,只有韓飛林一人知道,再無別人。只有在他臨死之時,再將秘方傳與他認為可靠的掌門接班人。董子寧做夢也沒有想到,玄武派三大掌門人已將他作為叛徒了,首先將他的武功廢掉,然後再視其罪惡大小,或處死,或開除。當年雲中子用來對付西門子,也用此丹,幸而給機警過人的慕容垂知道了,一指將茶杯彈飛,並重傷了雲中子,救走西門子……
韓飛林見董子寧飲完茶後,又問:「子寧,梁平山等人在途中遭人暗算殺害,是怎麼一回事?」
「弟子實不知道。」
鍾飛雲瞪了眼問:「你不知道!?」
「弟子不敢撒謊,當弟子見到譚六哥,才知道梁三哥遭人暗算,弟子冒死前往相救,最後幸得嶺南雙劍鳳女俠趕來,弟子才……」
鍾飛雲怒極暴發出哈哈大笑:「好一個同門師兄弟,冒死相救,想不到你這樣小小年紀,說起謊來,老奸巨猾也感到遜色。」突然厲聲問:「我問你,王平野是怎樣死的?說!」
董子寧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才好。
肖飛雨喝道:「畜生,正因為王平野相信了你一派胡言,才遭到邪教高手的殺害,慘死嶺南山中,你還敢在此撒謊?」
「轟」地一下,董子寧有如晴天霹靂,半晌也不能出聲,久久才定下神來,怔怔地問:「王大哥真的死了?」
鍾飛雲恨不得一掌送斷了董子寧,他逼過去:「你是不是以為馮平水也死了,沒人作證?幸而平野極力掩護了他,以身相救,才使平水從魔掌中逃回來報信,這一點你沒有想到吧?」
肖飛雨說:「畜生,你真是不可救了,至死不悟。」
鍾飛雲說:「勾結邪教,殘殺同門,這等劣徒,留下何用,肖師弟,斷決了吧!」
肖飛雨說:「畜生,還不拔劍自刎?難道要為師出手麼?」
董子寧怎麼也想不到自己一片好心,遭到如此誤會,落到現在的下場,連申辯的餘地也沒有,怪不得慕容垂老前輩三番四次警告自己,韋媽媽和小魔女說自己有生命之危,自已逐一片天真,相信師父、師伯會明道理。自己死不足惜,可惜負了師母多年的撫養之情和韋媽媽小魔女的好意。想到這裡,董子寧萬念俱灰,拔出劍來,準備自刎。突然,「噹」地—聲,窗外暗器破空而來,將他手中利劍擊飛,直插柱上,一個人影,從窗外倏然穿入,說聲:「寧兒,慢動手!」
眾人—看,都愕然了,是玄武派的唯一女俠徐冰,她以輕功在玄武派而顯名,連武當派韓飛林也敬她三分。
肖飛雨皺皺眉:「你還要包庇他麼?他已是死有餘辜了。」
徐冰說:「寧兒雖然糊塗,但並沒有同邪教混在一起和殘害同門師兄弟,你們冤屈他了!」
韓飛林不悅地問:「徐師妹,你有何證據說冤枉了他?」
「鐘師兄門下的梁平山、譚平川沒有死,真的是寧兒所說的,他們在鳳女俠莊上養傷。」
韓飛林不大相信:「真的沒死?」
「大師兄,你看,他們不是回來了?」
果然這時,梁平山和譚平川走進來,雙雙跪下向師父、師叔伯請安。
鍾飛雲瞪大了眼:「是你們!?」
原來徐女俠見董子寧跟隨肖飛雨走後,一想不妥,打發趙子榮暗暗跟著來看,再想一下,還是放心不下,自己也跟了出來,恰恰碰上了梁平山、譚平川傷勢稍好趕了回來。徐女俠又驚又喜問:「你們沒死?回來了?」
梁平山將自己的遭遇略說了一下,徐女俠說:「快,快去見你們的師父和大師伯,不然,寧兒可危險了!」她耽心出事,搶先趕來,遠遠從窗口看見董子寧拔劍自刎,一怔,迅速發出暗器,彈飛了董子寧手中之劍。她發射暗器的功力真是恰到好處,既震開了劍,又不傷人。不論在武功上和人品上,她都比肖飛雨高出一籌,江湖上人們敬稱她為武夷女俠。可惜她還是來遲了一步,雖救下了董子寧,但董子寧十幾年來苦練的武功,給化功丹全廢掉了,今後連文弱書生也比不上。文弱書生多少還有一點縛雞之力,他連縛雞之力也沒有。
當下梁平山答道:「師父,是弟子回來了,要不是子寧弟和鳳女俠,弟子幾乎不能再見師父師伯和師叔!」
韓飛林問:「平山,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梁平山—一稟告自己一行的經過和遭遇,韓飛林和鍾飛雲一時無語,徐女俠說:「兩位師兄,這是不是錯怪了寧兒?我遲來一步,寧兒就完了!」
韓飛林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說:「師妹,雖然我們處置嚴厲一點,但並不完全錯,他出手點了梁平山,冒犯了峨嵋山的淨清道長,卻是事實。」
鍾飛雲說:「那我門下王平野怎麼死的?」
徐冰剔了下眉毛反問:「你認為是寧兒嗎?寧兒從小由我撫養成人,他的人品、心地我比誰都清楚,他絕不是像你所想的那種居心險惡的小人,他心地善良,更不會當面說謊,行為光明磊落可照天地。」
董子寧一向只聽到師母責備自己,要求嚴格,從來沒聽過師母讚許自己,現在聽到師母出於義憤,公開讚許自己,不由感動得熱淚盈眶。師母對自己,有如嚴父慈母集中一身,恩重如山啊。正想上前勸師母別為了自己得罪二師伯,而二師們卻說:「冰妹,你說得過分了!」
「我哪一點過分了?」
韓飛林說:「師妹,別過於偏激,王平野之死,他不能沒有責任。」
「大師兄,你這話我反而不明白了,寧兒有什麼責任?他是神仙,能算出何日何時何地會碰上王平野,事先叫邪教人埋伏,等候王平野的到來,出手殺害?我還懷疑王平野之死,到底是不是邪教人所幹的,還值得深思。」
鍾飛雲勃然變色:「師妹,你認為馮平水的話不可信?」
「二師兄,我正想問問,王平野是怎樣死的?」
「他碰上了邪教的高手,喪於血掌印下。」
「那麼說,是邪教白魔王了!二師兄,王平野的武功比馮平水武功如何?」
「他當然比馮平水高出三倍有多,師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妹有些奇怪,王平野的武功既高馮平水三倍有多,聽馮平水說,那人在三招之內,就喪了王平野,而他居然能逃脫,你不感到奇怪嗎?」
「那是王平野極力掩護了他。」
「王平野自身難保,三招就招架不了,他有能力掩護馮平水?高手發招,三招只在剎時之間,馮平水能逃得了嗎?」
「你認為馮平水的話不可信?」
「二師兄,小妹不敢這麼說,但我們也不能只聽一面之辭,不讓董子寧申辯。古人都說。『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為什麼只相信馮平水,不從多方面打聽,逼董子寧自刎?」
韓飛林不悅地說:「師妹,不管怎麼說,子寧去救那小妖女,就大錯特錯了!」
「這樣就逼他自刎?」
「自刎是苛刻些,但也難以再容他在玄武!」
「大師兄,我不同意這樣處置。」
肖飛雨擔心妻子闖下更大的禍來,連忙喝止說:「徐冰,這是玄武派的教規。你怎能這樣?饒子寧一死,已是二位師兄的寬洪大量了!不然,峨嵋派也笑話我們對不肖弟子處置不嚴,管教無方。」
「你——」
徐大俠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董子寧一聽要將自己趕出玄武派,比死了還難受,但又怕師母為了自己,與師伯們鬧翻了,更一發不可收拾,趕忙過來向師母下跪,懇切地說:「師母,都是我的不肖,連累了師母,徒兒千不是、萬不是,還請師母看在徒兒份上,以玄武派團結為重。」
徐女俠痛心地說:「畜生,你就寧願受除籍的處置?」
「這是徒兒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人。師母情深似海,恩重如山,徒兒今生今世也難報答,但願來生變為犬馬,再來報答師母,徒兒就此告別了!」
徐女俠不禁流下淚來:「寧兒,你這苦命的孩子,沒爹沒娘,在世上舉目無親,你要去哪裡呵!」
董子寧也不禁唏噓起來,仍強吞淚水,說:「徒兒想天下之大,何愁沒容身之地?」其實董子寧什麼地方也沒想去,他只想跑到一個荒山野嶺的地方,拔劍自刎,了此一生算了。這時他灰心已到極點,也傷心到了極點,感到自己活在世上沒有什麼意思。所以說,「徒兒走後,望師母將我這不肖弟子忘掉了吧,就算沒有我這個人,只是我辜負了師母一片苦心撫養之情,來生來世必報此恩。」說完,又磕了三下頭,站起來便走。
徐女俠連忙叫住:「寧兒,你別走,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的。」
董子寧只好站住,問:「師母有什麼要吩咐的?」
「你隨我來吧!」
徐女俠瞧也不瞧她的丈夫和二位師兄,帶著董子寧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梁平山和譚平川早已在一旁看得不忍,何況董子寧對自己還有救命之恩,只是由於長輩在爭執,不敢插話。玄武派等級非常嚴格,師輩在談話,手下弟子不能隨便說話。尤其是武陵一派,更為嚴格。掌門人是一派的無上權威,只要他認為你是叛逆,便可隨便處死或趕走,他的話不容反抗。就是同輩的師兄弟,師兄可以命令師弟做這做那,不得違抗,不然就是目無兄長,犯上作亂。師兄還可以任意懲罰師弟,輕則喝叱,重則鞭打。現在梁平山和譚平川見董子寧隨他師母走了出去,便雙雙一同跪下,為董子寧求情。韓飛林皺皺眉,一揮手:「別說了!」而鍾飛雲喝道:「你們兩個是不是也想學那叛徒?給我滾出去。」
嚇得梁平山、譚平川再也不敢出聲,叩了一個頭,諾諾應是,退了出來。譚平川說:「三哥,這下可苦了董賢弟了!」
梁平山緊皺一雙眉不出聲,驀然,他們見馮老五馮平水從外面而來,馮老五一見他們,既愕然又有點驚恐,脫口而出:「三哥,六弟,是你們?」
譚平川說:「五哥,你以為我們死了嗎?我們沒有死,趕回來了!」
梁平山卻不由問道:「我不是叫你護送八弟回武陵嗎?現在八弟在哪裡?」
「三哥,我在途中聽說你們遇害,連忙將八弟安頓在我一處朋友的家中,趕到出事地點,一看,只見地上除了血跡,什麼也沒有,我心想,你們一定全部遇害了,便立刻奔來衡山向師父稟告。」
「你認為這是董賢弟干的?」
「不是嗎?人人都這麼傳說呵!」
譚平川踩著腳:「這下,你可害了董賢弟了!」
「我怎麼害了他?王大哥也是因為聽信了他的話去風女俠莊上看你們,途中也遭到毒手,這個叛徒,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他,為大哥報仇哩!」
梁平山喝了一聲:「你胡說什麼?」驀然,他想起了徐女俠與師父的爭執,冷冷地問:「大哥死了,你是怎麼逃脫出來的?」
「是大哥掩護我……三哥,你怎麼了?」
「殺害大哥的是什麼人?」
馮老五不由心頭一怔:「當然是碧雲峰邪教了!」
「是白魔王?」梁平山盯著他問。
「我也不知是不是,只見他出掌如風,凌厲異常,我自知敵不了,拔腳便逃……」
「你就丟下大哥不管了?」
「是大哥叫我先逃的。」
梁平山瞪了他一眼:「貪生怕死的東西,你就不能掩護大哥?」
「我……」
譚平川說:「三哥,說不定五哥受了傷,大哥叫他先走。」
「是呵!」
梁平山不再問下去,想起了師嬸徐女俠的一句話:「高手發招,迅速如電,三招只在剎時之間,何況是江湖中聞名的白魔王,馮平水他能逃得了?」難道這裡面有古怪?馮老五怕梁平山再向下去,忙討好地說:「三哥,你們還沒有用飯吧?我帶你們去,馬大俠家可大了,你們會走錯的。」
「不用了,我們在鎮上已吃過。」
他們三人在這裡談話,在徐女俠的房中,徐女俠也在和董子寧談話。徐女俠叫董子寧坐下說:「寧兒,有一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明,怕你分神,不專心練武習文,誤了你一生,現在,我該對你說清楚了!」
「師母,什麼事?」
「是有關你的身世。十七年前,我在河北邯鄲經過,看見一個單眼的黑漢子,帶著一個兩三歲大的孩子,那孩子哭哭啼啼,嚷著要媽媽,那漢子卻左一掌右一掌打那孩子。我看了不忍,上前喝問:『你為什麼打這孩子?這孩子是你的嗎?』那漢子掉頭一看見是我,嚇得丟下孩子就逃跑,我喊也喊不轉他回來,感到奇異,他怎麼丟下孩子不要了?這時,旁邊有位當地人悄悄告訴我,那單眼漢子叫『獨眼黑狼』,是一個專門拐騙小孩賣的惡棍,大概他誤認為我是那孩子的媽媽,嚇得跑了。」
「那孩子呢!」董子寧耽心地問。
「寧兒,那孩子就是你!」
「是我!?」
董子寧一下愕然,他一向認為自己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而且在十六歲以前,他一直認為師母就是自己的媽媽。偶然間,趙師兄說他不是師母的兒子,他還不相信,以為是師兄跟他開玩笑。趙子榮說:「師父姓肖,師母姓徐,你要是他們的兒子,為什麼不姓肖,卻姓董?」他一想,是呵!哪有兒子不跟父親姓的?便跑去問師母,師母臉一沉:「誰說你不是我的兒子?你少去聽那些胡說八道的話。」
「那我為什麼不姓肖呢?」
「我將你過繼給一位姓董的朋友,你跟他姓,懂嗎?」
「那姓董的呢?」
「死了!今後不准你再問,再問,看我不抽打你一頓,跟我練武去!」
事後,師兄趙子榮也受到了師母的責罵,一直不敢再跟他談這件事。直到了十九歲,他才隱隱約約知道自己真的不是師母的親生兒子,是個無人要的無父無母的孤兒……
現在聽師母一說,自已從小給人拐騙出來,不禁愕然了!
徐女俠繼續說:「當時我問你家在哪裡?爸爸媽媽是誰?你什麼也不知道,也不會說。我也曾帶著你到邯鄲附近一帶地方去,沒人說丟了孩子。顯然,你不是邯鄲人,是獨眼黑狼從遠地把你拐到邯鄲賣的。這樣,我便把你帶回武夷山。我從你衣襟上繡的一個『裡』字,而『裡」字上仍有針線的痕跡。說明這不是『裡』字,這可能是你的名,也可能是你的姓,姓重?姓童?姓董?河北一帶,姓童的不多,姓重的更沒有,極大可能是姓董,因此我給你取姓為『董』名『子寧』,希望你經過這次磨難,今後能安安寧寧,不再遭到什麼波折,想不到你現在又……」
董子寧連忙跪下叩頭:「都是徒兒不肖,辜負了師母的一片苦心用意。」
「寧兒,看來你沒有錯,錯的是你師父和師伯們,使你受委屈了!我祈望你受了這次委屈,千萬別自暴自棄,心灰意冷。」
董子寧一怔,暗想:難道師母看出了我有自盡的念頭?又叩了一個頭:「徒兒不敢忘師母的教誨。」
「你站起來吧!」徐女俠說著,起身從自己隨身帶的行裝中翻出一個小布包出來,打開,裡面有一套三歲孩子穿過的舊衣褲,說:「寧兒,這是你當年穿的衣褲,我一直珍藏著,希望有那麼一天,你的父母憑這套衣褲將你相認。我本來準備你這次從嶺南回來,叫你到江湖走走,一來增長知識,二來訪問父母,現在既然出了這件不幸的事,你就到江湖上走走,尋找你的親生父母,縱然你父母真的不在人間,你也應該盡一顆人子之心,慰藉他們在天之靈。也有可能你父母仍在人間,那你們父子、母子相認,也了卻我這一樁心事。」
「是!」董子寧極其感動地說。
「憑你現有的武功,略可自衛了,這是我放你出外走動的原因,但你千萬不能恃藝逞能,更不可恃藝凌人,這是一個練武的人應有的武德。」
「徒兒謹記師母的教訓,絕不敢恃藝逞能。」
「好吧!你可以走了,但願你們父子、母子相會相認,也願有那麼一天,你再返回玄武。這是一點碎銀,你帶在路上用吧。」
董子寧含淚告辭師母,離別了馬家莊。要是徐大俠知道他服了化功丹,就是寧願冒犯玄武派的森嚴教規,也不放他走了。
董子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馬家莊的,他像一隻離群的孤雁,也像路邊無根的野草,漫無目的地走呵走呵,既沒有走回小市鎮,也沒有向有人煙的村莊走去,而是信步向荒涼的山野中走去。他感到自己一顆心空蕩蕩的。他想不到自己一片好心,落到如此結果,真應了怪老人的話,玄武派害他不得,他走了師叔祖西門子的一條路,給驅趕出來了。
這時,日近黃昏,晚霞殷紅,歸烏投林,遠處村落,炊煙裊裊。他望著天邊的晚霞,近處的投林歸烏,百般感慨。鳥還有個歸宿的地方,我董子寧,今後往何處去呵!突然之間,樹林裡轉出一個人來,一聲冷笑:「姓董的小子,我看你往哪裡走!」
董子寧一看,是武陵派的馮老五。馮老五怎麼在這裡等著他了,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