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解秘畫重重迷霧 采野菊脈脈柔情

    霧一樣的山,謎一般的畫。霧不散,謎難解。

    肖長庭面容嚴肅,站立在後院草坪上。

    方耿秋、肖芝並肩肅立在肖長庭面前,正在聽他講解拳法。不遠處,宋正卿滿頭大汗正在練「扎馬」。

    「拳法中最基本的功夫為長拳十段錦。現在我將十段錦的十八字拳訣授予你們。這十八字拳訣是武當派開山祖張三豐化少林十八羅漢手的精華,演變而成。十八單式,每式三項變化,奇正相生相剋共五十四變…」

    方耿秋、肖芝認真聽著,唯恐漏掉一個字,連粗氣也不敢出。

    宋正卿邊練「扎馬」,邊偷聽著師父講拳,偷偷地把臀部拍高了一些。

    「腳下變式為:躥、蹦,縱、躍、挪、閃、避,或進,或退,或移,上身為:肘、靠、捋、擠、按、或粘、或連、或隨。變式亦可為:上手,擊、沖、劈、切;腳下,蹋、纏、盤、撞。應手之變,靈活機動,不要拘泥招式。理解和運用拳訣,全在個人天賦和鍛煉功夫的深淺,並不在那一招一式的厲害……」

    宋正卿聽得入迷,悄悄勾過身邊的板凳塞到屁股下。他剛剛坐下,猛聽得師父一聲厲喝:

    「正卿!不練好『扎馬』基本功,你熟讀了拳譜,也是練不好拳法的!」他趕緊將板凳一腳踢開,正正經經練起扎馬來……

    嚴寒冬至,花葉凋零。皚皚白雪覆蓋的山峰,在陽光下象掛在壁上的絲絹畫一樣,閃射著謎樣的金光。

    肖長庭手執長劍站在後院雪地上.

    方耿秋、宋正卿、肖芝並立在肖長庭的面前。

    短短一年多工夫,宋正卿已練完了各種基本功。肖長庭對他基本功的訓練很不滿意.他經常出個花招偷偷懶,功夫練得很不紮實.但念他是個官家子弟,平日錦衣玉食,哪裡吃得這般苦?又是孤身一人投在門下,也就罷了。不想宋正卿轉入學身手功夫時,十分聰明,心領神會,機靈得很,進步很快。方耿秋往往要學三天的功夫,他一天就學會了。所以他雖然功底較差,卻也能和師兄、師妹,一同聽師講課了。

    「今天教大家練劍。十八般兵器:劍、刀、槍、鞭、戟、棍、怔、叉、鏜、鉤,槊、環、拐、斧、鑭、錘、棒、杵。其中,劍、刀、槍是常用的三大兵器。常言道:劍如飛鳳,刀如猛虎,槍如游龍。劍法自以快、迅、猛,變化多端而制勝。劍訣曰:『高來洗,低來擊,裡來掩,外來抹,中來刺。』又稱『洗、擊、掩、抹、刺』五字訣…」

    三支長劍,迎風疾舞,攪起團團雪花……

    酷暑炎熱,火辣辣的太陽把石壁曬得燙手。肖長庭身著短褂在內閣樓凝視著絲絹畫,緊咬的嘴唇浮起兩道深深的刻痕。他曾經悄悄拜訪了縣裡的名畫師和山寺院的經文高僧,暗中求解畫和梵文的秘密,但終不能如願。他久久凝視著畫面,畫中一些似山非山,似樹非樹的東西,使他百思不得其解……周國忠現在哪裡?他怎的還不派人來接畫?肖長庭心事重重。他將畫小心收下,藏在箱底,然後下得閣樓,走向後院。

    方耿秋、宋正卿、肖芝正在等候師父。

    肖長庭冷峻的眼光掃過三人臉面。他雖然裝出一副威嚴的模樣,心裡對三人功夫的進展卻是十分滿意。他從兵器架上取了一把單刀,清清嗓門說:「刀是一種極為普遍應用的兵器。

    刀口、刀背、刀尖、刀柄都可出招制敵,十分靈便。刀法講究的是迅捷悍狠,故有刀如猛虎的說法。刀法的六字訣為:『展、抹、勾、剁、砍、劈。』單刀分有『天、地、君、親、師』五位,刀背為天,刀口為地,柄中為君,護手為親,柄後為師…」,刀光閃爍,利刃劈風,三把單刀上下翻騰,一團團白光滾動……

    在三人中宋正卿最為賣力。刀是師父的拿手功夫,只要自己肯下力,在刀法上超過了方耿秋,師父那把封存的八卦金刀,說不定哪一天會傳授給自己。

    肖長庭望著三個賣力苦練的徒兒,臉上露出了笑容。這是他在苦悶、煩惱中的唯一的安慰。

    光陰如箭、日月如梭。五年在迷惑和等待中過去。

    絲絹畫的謎沒有解開,天地會再也沒有接「貨」的人到來。肖長庭恪守諾言,仍在焦慮中耐心等待。須知,忍耐與等待也是一種功夫,它需要頑強的毅力才能做到。

    肖長庭站在後涼亭,秋風吹散了他的頭髮,掀起他的衣角。他屹立風中,衣襖飄飄,心潮如後山頂上翻滾的雲浪……

    朱祥剛才告訴他,有人在閩山地區看見了劉秋萍。她那雙充滿哀怨的眼睛又在他眼前閃動,她那悲愴的飽含著熾熱情感的呼喚又在他耳邊響起,痛苦的往事在他眼前一幕幕掠過。

    二十一年了,他始終沒有忘掉她,他忘不掉她!他決心把絲絹畫送給天地會後,就去閩山找她。但是張玉梅怎麼辦呢?他想到了妻子.她對他那麼好,無論他怎麼冷落她,她仍是一心一意地待著他。他忐忑不安,心神不定。「奇怪?我什麼時候有了這種捨不得離開莊園的情感?」肖長庭煩躁地搖搖頭,搓著手,努力地使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

    這時,張玉梅捧著披風來到涼亭。她把披風披在肖長庭的肩上,瞧了他一會說:「朱祥剛才告訴我,有人看見劉秋萍在閩山。你什麼時候去找她?請你走時一定告訴我一聲,我好替你準備行裝……」

    肖長庭突地抖下披風,扔在地上,氣惱惱地說:「不,我現在還不準備去!」說完,他大步奔向通往後山的院門。張玉梅拾起地上的披風,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他這是怎麼啦?」

    此時在後山巖坪,宋正卿正和肖芝在對練劍法,方耿秋在一旁觀看.肖芝嬌叱一聲,運劍如風,劍光如練,寒光點點直指向宋正卿,這劍勢猛若洪濤,驟然壓至,逼得宋正卿連連直退。

    這幾年宋正卿的功夫已大有長進,但見他一聲大喝,穩住腳步,劍式突變,以攻對攻,攻勢如暴風驟雨。劍光電閃,響聲不絕,兩人你來我住,打得難分難解。鬥了三十多個回合,宋正卿見戰肖芝不下,一撥劍鋒,托地跳出圈外.肖芝按下劍,笑道:「認輸了?」

    宋正卿微微一笑,並不回話,突然他劍鋒一轉,嗖地刺向方耿秋。「師兄小心!」肖芝大叫一聲。

    方耿秋遭到突襲,一陣慌亂,急退之時絆著石塊仰面倒地,雖是跌倒了卻趁機拔出了長劍。宋正卿知道自己雖在劍招式的變化上比師兄強一些,但論劍上的真功夫仍不是師兄的對手,一旦師兄從地上爬起來,自己就輸定了。所以,他趁勢逼進,一口劍忽左忽右忽東忽西,浪花般灑向方耿秋左右肩穴,不容他有喘息還手的機會。方耿秋一團劍光護住雙肩,在地上滾來滾去,劍光閃爍,宛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

    肖芝看得連聲叫好。

    「噹」方耿秋終於瞅著機會,一招「撥霧見日」,進手粘住宋正卿的劍鋒,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來。宋正卿見方耿秋已經躍起,不覺一慌,一招「秋風掃葉」,揮劍平掃,想把方耿秋重新逼倒。方耿秋功底甚好,此時已經躍起,豈有再被宋正卿逼倒的道理?他腳剛沾地.「移星摘斗」,身形游移,手中劍斜裡一劃,「鐵鎖橫江」,當!兩劍相撞。宋正卿禁不住方耿秋的內力,劍往外一蕩,方耿秋趁勢進劍在宋正卿手腕中輕輕一點……

    宋正卿長劍撒手,只得認輸:「師兄好劍法,」說話之間,他向肖芝丟了個眼色,以求援助。方耿秋的劍此時還抵在宋正卿前胸「璇璣穴」上,肖芝見狀,笑嘻嘻地斜裡一劍,刺向方馱秋露空的右脅:「師兄看劍!」

    方耿秋急忙收肘回劍,不料,肖芝卻轉身就跑。方耿秋一挺長劍:「哪裡走!」撒步就追.宋正卿勾起被擊落的長劍,也隨後緊緊追來。

    後山怪石崢嶸,石間山路,縱橫交錯。肖芝躍入山石,剎時不見了人影。方耿秋追到後山崖邊,這裡絕壁千尋,深淵萬丈,哪見肖芝身影?!他正要叫喊,宋正卿趕到:「哎!

    師兄別叫嚷,師妹在和我們捉迷藏呢。看誰先找到師妹。」

    方耿秋用疑惑的眼光看了宋正卿一眼,然後說:「好!」他對後山的地形比宋正卿熟悉得多,認定自己必然獲勝。

    兩人分手各自尋找。宋正卿待方耿秋走遠後他將山路旁的一塊石頭往坡下一推,口中發出了一聲驚叫:「哎呀,不好!」接著,他迅速隱身到石巖的草叢中。

    「二師兄!」肖芝急匆匆從山崖旁的一個樹洞裡,躥了出來。她撲到山路旁,聽著陡坡下發出的滾動聲,大聲喊叫:「宋哥哥!」她正要冒險滑下陡坡,宋正卿從草叢中躍了出來,一把拽住她:「師妹,我在這兒呢!」

    「你……你真壞1」她在他肩上打了一拳,正要說話,宋王卿卻拉起她的手:「走,快走!」

    宋正卿不容分說把肖芝拉到了她剛才藏身的樹洞中。這時,山路上傳來了方耿秋焦急的呼喊聲:「師弟!師弟,你怎麼啦?」

    宋正卿阻住肖芝:「噓——別出聲。師兄和我打了賭,他說後山的每一條路和山洞他都曉得,無論我躲在哪裡他都能找出來。我倒要看他真有沒有這個本事!」

    洞外,方耿秋的喊聲漸漸遠去。

    宋正卿靠著肖芝站著,還拉著她的手。他想起了當年,他和肖芝藏在窯洞小暗洞裡的情景,那時她還小,現在她已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他癡癡地看著她,當年那位俊俏的小姑娘,現在變得更加嫵媚動人。她已經成熱了。散發著幽香的秀髮,裸露的粉頸,纖細的腰肢,優美的線條構成渾然天成的風韻。高而端正的鼻粱,潤澤的紅唇,明亮的眸子,突起的乳峰,看得他三魂脫殼,七魄出竅。他緊捏著她的手,這雙小手,嬌嫩、細膩、柔軟,他全身一陣顫慄!

    肖芝轉過身,猛地,她發覺宋正卿還拉著她的手,不覺臉刷地一紅。她趕緊把手抽了回來。她已不是當年躲在窯洞裡的小姑娘了,宋正卿那癡癡的熾熱的眼光,使她心中一陣狂跳。

    「二師兄,我們回去吧。」她羞紅著臉說。

    「我……我還要等大師兄來找呢。」宋正卿一邊支支吾吾地說著,一邊從懷中掏出一條手帕遞了過去:「你也歇一會吧。瞧,你頭上的汗!」

    肖芝也知道自己的心情過於緊張,她定定神,接過手帕:「咦!這是我的手帕,怎麼會…」

    「啊,這是師妹前天練功時掉的,我拾到後,心想師妹練功發狠,說不定哪天練累了,忘了帶手帕,還能用得上。所以我就洗好,一直帶在身上。」宋正卿裝出一副隨便的樣子,「瞧,現在不就用上了?」

    肖芝擦著頭上的汗,走出藏身的樹洞。出得洞外,她的心情輕鬆多了。要是有人看見他倆躲在樹洞中,那……她的臉不覺又紅了。

    宋正卿望著她紅撲撲的臉,感到有股熱流在全身奔騰。他心中暗道:「為了師妹,我願犧牲我的一切,甚至生命也在所不惜!」

    肖芝覺察到了宋正卿異樣的表情,她扭過頭望著山花盛開的山崖,深深吸了口氣,說道:

    「這山和武陵山一樣,多美啊……」她想岔開話來沖淡眼前的這種異樣的氣氛。忽然,她的眼光落到了不遠處山崖石縫中的一朵野菊花上,「啊,多好看的金菊花!」

    山崖絕壁中一朵金燦燦的黃菊,迎風搖曳,陽光中閃射著奇異的光彩。

    宋正卿拔腿往山崖跑去。

    「你……你要幹什麼?」肖芝喊著追過去,「你瘋啦?」肖芝伸手沒抓住宋正卿,他已滑下了山崖。

    「你……」肖芝又氣又急,瞧著攀著石縫向野菊花爬去的宋正卿,大聲喊著:「那花一點也不好看,我不要!你回來!」

    足下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宋正卿嚇著頭昏眼花,腿肚打顫。他後悔不該憑一時之勇,想也不想就下了山崖,現在想上去也不成了。他趴在石崖上,朝肖芝喊道:「快找根繩子來!」

    肖芝用長劍飛快地斬下幾截青籐,毅然撕下裙邊纏在一起,吊了下去。宋正卿伸手抓住了籐繩,心裡頓時踏實了。他望了望菊花,就在手邊不遠,他身子又向菊花方向移了移。

    「不要!我不要,快上來I」肖芝連聲喊道,頭上的汗珠滾落下來。

    宋正卿閉了口氣。菊花就在手邊,怎麼也得試試,否則這趟險豈不是白冒了?他腳在石縫裡一蹬,猛伸手抓住了菊花……宋正卿雙腳懸空,身子貼在崖壁上,左手捏著剛摘下的菊花,右手抓著籐繩。肖芝雙手死死地抓住籐繩,往上拽……

    宋正卿終於帶著菊花爬上了山崖。他肩上的衣服磨破了,血從衣襟裡流了出來。他瀟灑大方地抖抖雙肩,把菊花捧到肖芝面前:「師妹,菊花採來了!」。

    肖芝猛地奪過菊花扔在地上,她把手伸向他的肩頭:「我來替你包紮一下。」

    「不用。」宋正卿明亮的眼睛盯著她,驀地抓住了她伸過來的手。

    她想起了他剛才冒死下山崖的情景,想起了在莊園練功中他處處照顧自己的瑣事,想起了他在高昇客棧…·她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她感到一種新鮮的異樣的不可言喻的感覺在猛烈地衝擊著她的心。

    「芝兒!」山巖後傳來一聲喊聲.

    宋正卿、肖芝二人,觸電似的跳開來!

    肖長庭陰沉著臉走了過來。

    「師父。」宋正卿垂著手,膽怯怯地讓到一旁。師父的臉色使他感到不安。

    「爸爸。」肖芝輕聲喊著迎了上去,臉上的紅暈還未消退。

    肖長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扭頭對宋正卿說:「回莊園書房將師門十大戒律抄三遍。」

    「師父。我……」

    「去!」肖長庭聲音不大卻很嚴厲。

    「是!」宋正卿抓起地上的長劍急急離去。

    他剛轉過石巖,卻迅即停步,將身鑽進了草叢。他小心翼翼地爬著,爬到巖邊,斂聲屏氣將身子貼在了石巖上。巖那邊傳來了肖長庭和肖芝的對話:

    「今後沒經我允許不准你和宋正卿單獨在一起。」

    「爸爸!我們並沒有什麼……」

    「我知道。」肖長庭最近聽張玉梅告訴他,宋正卿常常癡癡地望著肖芝,悄悄地跟在她身後轉,還找各種借口到她房中來說話,他是不是愛上她了?女人對這種事總是特別敏感的。初時他並不介意,後來在練功中他也發覺了宋正卿對肖芝特別熱情,剛才崖邊的一幕更證實了張玉梅的猜想,所以他才出面干涉。他對宋正卿倒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印象,宋正卿聰明、機靈,為人熱情、和氣、大方,對他畢恭畢敏,對師娘十分尊敬,莊園中除了朱祥外大家都喜歡他。朱祥卻幾次對他說,宋正卿太浮華,小時在翰林院就有過劣跡,切不可信任。肖芝是雷震寰的遺孤,這終身大事若有差錯,豈不愧對雷大俠在天之靈?

    但,這種事他又不便過於責怪肖芝。

    山崖上一片寂靜,只有山風吹的樹葉沙沙作響。

    沉默半晌。肖芝說話了:「爸爸。我今年十八了,後閣樓的東西能交給我了嗎?」她知道竹杖裡的貨,爸爸還沒有送出去。

    「不能!」肖長庭斬釘截鐵地回答。他怎能讓她去冒這個風險?!

    「您不相信我?」

    「不是。你功夫太差,而且還是個女孩,怎能當此重任?」

    「可是,看到您老人家為它急白了頭,孩兒心裡不安。」

    「別說啦!這事我自有主張。」

    宋正卿趴在巖邊草叢中,隱隱約約地聽到他們的談話,他的腦子在飛快地旋轉:「難怪師父經常守在後閣樓,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原來閣樓中藏有什麼東西?金銀、財寶……不對!武功秘笈?對!一定是……如果我先能看到武功秘笈,偷學一些,日後師父授於我們時,我就能夠超過方耿秋。說不定師父一高興,八卦金刀,響金鏢,都會傳授給我。」

    他腦子嗡嗡發響,山崖下摘野菊花的情景又在眼前閃動……他決心再冒一次險:夜探後閣樓,偷看師父暗藏的武功秘笈.——

《碧劍金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