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片白雲,地上一個行人。一陣風吹過原野,竹笠人已上了高山。
大山奇峰險峻,犬牙交錯,但卻光禿禿的。竹笠人顯然不在乎這些,他不過一個過客。
登上頂峰,他站到一塊石頭上,猶如一根擎天柱。
俯看山腰玉峰洞,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二十年前,祖師在玉峰洞中修道,這山亦成了江湖人朝拜的聖山;二十年後人去洞空,這裡轉眼就荒涼了,多麼令人感歎。也許唯有冷硬的沿壁還記得當年的熱鬧場面。
他長歎了一聲,猶如一朵烏雲瀉下山澗。他的身法快如流星,急似閃電,在鄉間小道上狂奔,宛若一縷塵煙,影影綽綽。
中午時分。他進了安陽城。這是一座小城,小得幾乎讓人記不起來。街道古舊,房屋破爛。他對小城一點不感興趣,直奔城中的一處道院。這也許是城中最乾淨的地方。
道院不大,只有七八間草房,院內有幾片竹子,葉子都落了,光淨淨的,彷彿千條槍。
竹笠人小心進了道院,站到正北的屋門的恭敬地鞠了一躬,低聲道:「祖師,弟子來拜見您老人家了。」
片刻。一個年過百歲的白髮道始走了出來。她上下打量了竹笠人幾眼,不悅地說:「羅國偉,你到這裡來恐怕沒安什麼好心吧?」
羅國偉忙道:「祖師,這可冤枉了弟子,弟子膽子再大也不敢欺師滅祖呀!」
老道姑冷笑一聲:「那麼多道姑、尼姑都被抓了起來,你不知道嗎?你希望有漏網之魚?」羅國偉說:「那是抓唐賽兒,與祖師不相干的。」
羅國偉停了一下,說:「祖師,捕拿天下的道姑、尼姑是皇上的意思,與弟子無關。弟子也覺得這事太荒唐,可弟子無力回天。這事由錦衣衛一手統辦。弟子目前在查兩名錦衣衛高手被殺一案。」
老道姑淡然道:「好一個大忙人,難得你還有心來看望我。」
羅國偉低頭說:「弟子一天沒有忘記過祖師,只是官身不由自由,才不能跟隨祖師左右,請祖師恕罪。弟子此來是想請祖師
老道姑斷然拒絕:「不要講了,我的天地就在這裡。你還有什麼事?」
羅國偉沉吟了一下:「祖師,想請你告訴我唯師妹的修行地。」
老道姑一擺手:「還不是時候。你們若有緣,自然會相見的」
羅國偉呆在了那裡,此行可謂一無所獲。老道姑瞥了他一眼,冷然道:「你可以走了。」
羅國偉輕歎了一聲,向道姑深施一禮,飄然而去。
出了安陽城。他感到滿臉火熱,心中冰冷,恨不得一腳踢開西面的高山。許久了,他沒有這樣動過感情。多少年來,他都把自己的感情壓在心靈的最底層,不讓它上浮。他希望自己永遠是一把快刀,一塊堅冰,可他做不到。此刻,他就感到一股熱辣辣的東西湧向自己的眼睛,只要自己稍一放縱,從眼中噴出的絕不是歡樂。
他揚臉看一下高遠的雲天,隨風西去。
夕陽滿天時,他來到碧雲巖前。碧雲巖是「白髮太歲」吳雲峰的清修之地,狀若蘑菇雲,高聳烏黑,底部有一天然洞穴。吳雲峰就住裡面。
羅國偉在洞口站了一會兒,輕聲道:「白髮老友,你還在躺著嗎?」
無人答應。
羅國偉坐到一旁,不再言語。
少頃。洞裡有了動靜。一聲高昂的吼聲從洞裡飛出,一個健碩的白髮老人走出了石洞,他相貌兇惡,一副獅子般的面孔。他一眼看見羅國偉,頓時笑道:「羅老弟,你怎麼想起我來了?」
羅國偉站了起來:「我們是老朋友嘛。」
吳雲峰請羅國偉到洞裡坐,羅國偉說:「不必了,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我對女人可一竅不通。」
羅國偉說:「十年前你與任風流大戰過一場,你還記得他刀口的走向嗎?」
吳雲峰「咳」了一聲:「你問這幹什麼?」
「老兄,實不相瞞,有兩個錦衣衛高手被人殺了,我懷疑是任風流乾的,因為普天之下唯有他的刀精,殺人快辣。」
吳雲峰皺了一下眉頭,猶豫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那次大戰實在凶險之極,我雖然勝了他,也感到有些人困馬乏。不知為什麼,他沒有用刀。當然,那時我的『玉陽指』神功也沒有練到極境。」
羅國偉深感失望,隨便問了一句:「現在你的『王陽指』能洞金穿石了嗎?」
吳雲峰笑道:「當然可以了。」
他不經意地隨手一彈,一道羊奶一樣純白的指氣從他的「商陽穴」射到一塊大石上,大石頓時被擊斷,碎石飛濺。羅國偉神色一變,連聲讚歎。
吳雲峰哈哈一陣長笑,回聲四起,經久不息。
羅國偉沉著問:「老兄神功大成,自然用不著在此氏臥了,何時出去走動?」
吳雲峰道:「馬上,我確是臥得太久了,不到江湖上去,別人還以為我死了呢。」
羅國偉輕輕一笑,沒有吱聲,他想不到「玉陽指」這種「睡功」有如此神奇的威力,老小子若人江湖那還不鬧得沸反盈天?
思忖了片刻,他輕歎道:「老兄再人江湖打算做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吳雲峰說:「大事是不想做了,老夫只想在有生之年過幾天官癮,這是我一生中唯一沒有實現的願望。」
羅國偉深感意外,想不到老傢伙是個官迷。他幽暗地一笑:
「當官有什麼好?何以讓你如此迷戀?」
吳雲峰道:「當官的好處多了,說也不盡。官是正,民是偏,當官的掌著生死簿,草民百姓都受管。當官的最自由,一方水土的霸道天。想起要做官,我渾身上下顫,軟酥酥的,美不完。」
羅國偉見他一副忘乎所以的樣子,哈哈地笑起來:「老兄既然這麼熱衷於當官,那就為朝廷效命吧。七品縣令於不幹?」
吳雲峰笑道:「我不在乎官的大小,是個官就行。」
羅國偉點了點頭:「也許有個位子正等著你呢。」
吳雲峰說:「這個自然,姜子牙人十三歲才做官呢,我可比他小多了。」
羅國偉說:「你再耐心等一段時間,機會就要來了。」
吳雲峰樂哈哈地說:「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等到掌了朱紅大印,我一定要穿著官眼在街上走它幾十趟,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官老爺,有學問。」
羅國偉說:「只要你肯為朝廷賣力,當官就如早晨小便一樣容易。」
兩人同時笑了起來,聲音象箭射向遠方。
羅國偉望著天上的行雲呆了一陣,飛身下了碧雲巖,轉眼就消失在冷風裡。衝出山口,他順著小道向南飄去,像一片紫衣在空中搖擺。
憑直覺,他感到有和任風流接觸的必要,最好能讓他動刀,這樣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一陣狂掠,午夜時分他又進人連綿起伏的群山。他似乎極擅走夜路,夜色一點迷惑不了他。
在山中穿行了片刻,「鳳凰居」像水中的倒影出現在他的面前。
江湖中人幾乎誰都知道鳳凰居是任風流的住處。
夜間,羅國偉自然不能看清這裡一切,但輪廓是分明的。
在冬天的夜裡,寒風一吹,他站在鳳凰居中感到有些憂格,這真是有些怪。
他向黑乎乎的竹樓看了一陣,躍到一塊石頭上,高聲道:「任大俠,羅國偉有事前來請教。」
他的聲音清涼高亢,在夜裡傳之幽遠。
四週一片可怕的沉靜,沒有人應。他不由警惕起來。任風流是不希望有人打擾他的,特別是在夜裡。隨便闖人風凰居的人只有兩種結果,要麼毫無所獲,要麼留下腦袋。但這都是來者所不願看到的。
羅國偉尤其不願面對與別人相同的選擇。他機警地向四周掃了幾眼,又說:「任大俠,躲是不行的,我見不到你是不會離去的,我倒是希望在這裡多呆一會兒。」
竹樓上人影一晃,閃出一個高大的人來。羅國偉心中頓喜,總算沒白跑一趟。他雖然看不太清對方的面孔,可以斷定,對方就是任風流。
衝著竹樓上的人影一抱拳,笑道:「任大俠,我有一事不明,特來與你印證一下,請恕唐突。」』
竹樓上的人「嗯」了一聲,顯得格外寂寞,淡淡地說:「你想印證什麼?不知道我夜裡睡不著嗎?」
他這話圍怪,令人摸不著頭腦,你睡不著不是正需被人打擾嗎?
羅國偉自然不知道任風流與別人樣樣不同,他喜歡睡得正香時被別人攪醒,若是他長夜難眠你找上門去,那絕對一談崩崩。
羅國偉來的不是時候,運氣難佳。雖然碰上任風流也需要運氣。
他怔了一下:「我不得不這時來,你難尋得很呢。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刀法舉世無雙,刀下不留人,我很想見識一下,故而深夜求見。」
「你看我現在像一個要與人動刀的人嗎?」
羅國偉冷哼了一聲:「假如你非動刀不可呢?」
任風流哼了一聲:「你別大自信了,刀不在你手裡,天下沒有人能改變我的初衷。」
羅國偉森然地說:「任大俠,我可是一個不知退縮的人,明知不可而為之。」
任風流哈哈地笑起來,聲音虛空寂寞,彷彿一團霧籠罩了山林:「那你就不妨試一下,看看你是否能達到目的。」
羅國偉立時沉默了,兩人之間的氣氛緊張起來。
任風流如風似雲,羅國偉沉冷如鐵。
突然,羅國偉身形向右一擺,騰然而起,猶如一縷怪雲飛向竹樓。任風流如狂風捲塵飄向樓裡。
羅國偉踏上竹樓,如烏龍鑽洞撲了過去。
任風流施起他的絕代輕功「浮光掠影」向左一滑,羅國偉撲了個空。
任風流見敵手高強,信心倍增,飛揚直上,彈指襲擊敵人的頭顱。
羅國偉搖掌上劈,橫身直插對方背後。
任風流急瀉回地,身子一擺,展起輕功圍羅國偉轉。他的身法虛幻橫生,玄奇迷離,令人眼倫繚亂。
羅國偉不上當,雙掌捧起一團幽氣向外狂劈,同時如神龍出水,衝向任風流的左側。
兩人飛花旋戰,彷彿秋風飛舞,一時流光瀉掌湧狂潮,轉又指氣開銀河,夜色淒迷……
兩人盤戰許久,不分勝負。誰也沒有擊中對方。都是大高手,拚鬥就成了最精微的藝術,不似蠻夫你拳我掌,呆板僵直,摟腰抱頭,糾纏不清。
任風流見戰下去無趣,飛身飄離,猶如樣光瀉地。
羅國偉沒有再補,站在了那裡。他也覺得已無再鬥下去的必要了,心中喪氣無比。
他看了任風流一眼,見對方仍然閑靜如水,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心中霎時充滿了痛苦。這是他第一次領略失敗的滋味,沒有能讓任風流動刀。
兩人沉默了許久,羅國偉說:「我還會來找你,我不相信你的刀法就那麼可怕。」
任風流淡然一笑:「你盡可以想像吧。」
羅國偉冷道:「聽說你有種神奇的劍決?」
「那不屬於我。」
「你想傳給什麼人?」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有緣得之。」
「你最好不要把它傳給匪類。」
「你說得太多了。」
羅國偉哼了一聲,瓢身而去。夜色很快把他吞沒了。任風流又回到寂寞之中去。
他是那種讓女人容易想人非非又覺高不可攀的男人,臉上的神色剛毅而又寂寞。古人云:古來聖賢多寂寞。這話用在他身上不知有幾分正確。
他的眸子特別好看,以致於好讓人忘記那是一雙眸子,彷彿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著你。奇怪的是,這樣的一個大英雄竟然長著一雙女人的手,白皙柔長。
太陽升上高天,他感到了熟悉的溫暖,這才振臂瀉下宕石,回鳳凰居去。
鳳凰居前,這時已站著幾個人。他們神色焦慮,各懷心思。南面岩石上的是劉奇父子,靠亭子站著的是一個黃臉老者,天生一副驢相,身材高大,令人望而生畏。竹樓旁邊有一個綠衣少女,天生麗資難自棄,雙眉如畫發飄逸,眸如寶石其中有水,膚如凝脂其中有情,胸部高起,腰肢細起,渾身散發迷人韻,雖背長劍嬌滴滴,靈秀之極。驢臉老頭子不時向她膘去,眼睛忽閃不定,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劉三笑也不時向她發起微笑攻勢、然而少女卻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她的全部心思似乎已投到別處去了。
這時,驢臉老者笑嘻嘻地走向少女:「姑娘,你的骨胳清奇,異質難尋,是哪位高人的門下?」
綠衣少女淡然遭:「你是河人的門下?」
老頭子不料地有這一問,稍窘,但他畢竟老謀深算,馬上笑道:
「我的恩師己仙去,你恐怕沒聽說過他的大名。」
綠衣少女皺了一下眉頭:「我的師傅也不在了,你更不會知道她的美名。」
老頭子哈哈地笑起來:「姑娘真會說話,秀目如泉,不愧是人間雛鳳。」
綠衣少女輕吟一聲,輕步走向花叢。
老頭子一怔,隨後跟上。
忽然,白影一閃,岳華峰如梨花股飄落,堵住了驢臉老人的去路,老頭子若向前走,非繞過他不可。
驢臉老人黃臉一紅,低聲道:「你小子是不是眼睛不好用?」
岳華峰朗朗笑道:「你的眼睛呢?我並沒有落到你頭上去。」
老頭子史歷身形一晃,烏爪暴伸,猛地向岳華峰抓去。這一抓之勢非同小可,若被抓住非膚裂骨碎不可:「王八羔子,老夫讓你知道厲害!」
岳華峰一聲輕吟,飄揚而起,手中重玉笛飛施一轉,虛幻出一排玉影,一式「落花飄香」,玉影凝成一點,向史歷的眉心點去,迅疾如電。
史歷料不到岳華峰年紀輕輕身手如此了得,大駭之下,急忙移形抖乎使出他的絕學「金晶神功」向外就拍。電光石火之間,一片水晶般透明的掌影向岳華峰飛流過去,似乎要把他擊到千里之外。
岳華峰識得厲害,雙臂揮灑一振,向左方瀉落。
史歷見岳華峰逃開,心中大喜,雙然又增了許多自信,任鳳流有什麼了不起?我一樣讓他落荒而走。他衝著岳華峰嘻嘻一笑,轉身走向任風流。
岳華峰飄身欲動,任風流說:「小兄弟,你不要插手了,他要修理的是我。」
史歷說:「你明白就好,我不相信你是什麼不可戰勝的人物。
你若是張三豐,我倒還可以怕你三分,可借你不是。」
任風流微微一笑:「我沒說自己不可戰勝,你試一下,什麼都清楚了。」
史歷盯了他片刻,沒有動手。任風流畢竟是名動天下的大英雄,他沒法兒不有所顧慮。
但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大作總要開始。
老頭子的臉更黃了,眼睛裡也閃出金子般的光芒。這時,他終於找到了屬於他的機會,雙手陡然張開,身子彈射而起,猶如黑色的響箭向任風流撲過去,快如閃電。
任風流知道史歷拼了老命,不敢怠慢,急忙身形一抖,使出「浮光掠影」身法,如流星瀉地,斜向左間,霎時明光虛影閃動,彷彿沙水各走一邊。
任風流沒有去接史歷的金晶神功,他知道老頭子若拼了老命,那威勢是相當難擋的,不過以他的輕功之高,要避開對方的鋒芒,那倒不是一件難事。
史歷一招撲空,反身躍起,猶如白龍尚水,雙掌一式「泰山壓頂」,擊向任風流的頭部。剎那間,但見掌影直瀉,猶如黃葉急旋,精功內勁如潮要摧毀一座鐵山。
任風流一聲長嘯,聲震四野,飛射而起,同時使出「碧血指」雙手連彈,數十明光氣點飛擊史歷的要穴。
史歷兩手環大一擺,勁氣頓時如虹,攔往了任風流的指,任風流如風中雨點飄瀉數丈之外,宛如無事一般,似乎他並不在乎勝
史歷見任風流連戰連退,更把他看輕了,以為江湖中人把他吹得神乎,簡直可笑之極。
史歷還要挑戰,陡見西邊走來一男一女,他愣住了。那男的是個中年和尚,身材高大,目如寒星,英氣逼人,頗有富貴相;那青年婦女一身青衣,長髮盤在頭上猶如一座小山,像個村姑,丹鳳眉,銀杏眼,姿色不俗。
史歷看了他們一陣,忽兒笑道,「有味兒:這年月和尚也學會勾引良家婦女了,我們還怕什麼!」他對奇聞異事最感興趣。
中年和尚與青年婦女似乎是路過這裡,聽了史歷的粗話立時停住了。中年和尚說:「你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怎麼出言如此輕狂?」
史歷好惱:「他奶奶的,老頭子就不能說風涼話嗎?我還想納個妞兒做小妾呢。」
青年婦女道:「這種人瘋瘋癲癲的,你理他做什麼,我們走吧。」
史歷大怒:「臭女人,你才發瘋呢!」
他長臂一伸,向青年婦女的胸部抓去。
青衣女人料不到老頭子突然發難,吃了一驚,柔身微抖,飄移丈外。
這回該史歷吃驚了,他做夢也想不到一個村姑如此厲害。他嘿嘿冷笑了幾聲:「野女人,你就是一匹烈馬,我也要馴服你,老夫非讓你知道我的十八般武藝不可。」
青衣女人冷冷地說:「你留點口德吧。」
史歷眼珠兒一轉,晃臂斜閃,欺向青衣女人的背後。他想懷中抱玉,揚眉吐氣。
青年婦人飛身縱起,在半空猛然一個回頭,雙掌一併,向史歷的前額拍去。
史歷移步探爪,伸手便抓。
中年和尚這時突然發難了,他雙拳飄然一擺,兩腳一滑一拐,十分古怪,雙拳陡然一合,直擊史歷的左肋。他的身法奇特之極,
不像中原武功,拳頭合在一起彷彿兩團燃燒的烈火。
史歷沒見過這樣的怪功。大驚之下不知如何問躲,稍一遲疑,和尚的拳頭已擊在他的身上。剎那間,他感到一團火飛進了他的身體,五臟六腑都被燒壞了,他大叫一聲,身子飛了出去。
中年和尚的怪功是波斯的「風火大挪移術」。此功怪異絕淪,不可以常理推測,功分九重,最高一重喚作「風大連天」,意為舉拳投掌都可把對手化為灰燼。
中年和尚輕易擊敗了史歷,臉上閃出淡淡的笑意。
黃臉羅修明覺得和尚步法奇怪而有趣,不由自主地一扭一拐地模仿起來,並伸手向綠衣少女抓去,彷彿鴨子搖腚。
也許他並不是有意冒犯綠衣少女,不過用她試驗一下他感到有趣的怪步而已。
綠衣少女卻羞恨起來,纖纖手沒見擺動,長劍已握在手,柳腰一展,劍光如水波頓起,一式「凌波追浪」刺向羅修明的咽喉,這是想要他的命。
岳華峰不由「咦」了一聲,這不是「公孫劍法,」嗎?
「公孫劍」源於公孫大娘,她是唐代的舞劍名家,詩聖杜甫曾有幸見過她的神技,並寫下「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的美妙篇章。
這少女的「公孫劍」似乎在美妙之中又多了一點辣勁,令人不由咋舌。
羅修明陡見寒劍刺來,沒法兒再東施效顰了,只好身法一變,搖首擰身向外急問,但已經晚了一些了,左腮一痛,臉被劃了一道血槽,鮮血迸灑。
羅修明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虧,眼下被一個少女破了相,惱羞成怒。大喝一聲,飛身撲了過去,似乎不撕爛綠衣少女難消心頭恨。
岳華峰一聲輕吟,飄移而動,手中玉笛一抖,一招「女採花」吹出一朵雪花般的冰影飛向羅修明。他身法飄逸輕靈,快而無形。
羅修明陡見有人襲擊,旋於一振運起神功拍了出去。然而他低估了岳華峰,他的掌勁剛生,岳華峰已彈身飄起,手中玄玉笛揮灑一點,玉影陡生,只見羅修明向後一仰,額上起了一個紫包,疼得他連聲叫罵。這是岳華峰手下留情,若他運起內勁,羅修明的頭上非出個血窟窿不可。
綠衣少女輕吟吟一笑:「多謝公子相助。」
岳華峰道:「抱打不平是快士的份內之來,姑娘不必客氣」
突見一人飄然而至,竟然是道衡和尚。他冷冷地掃視了一眼眾人,高聲說:「諸位,這是一個騙局,『大白醉劍訣』不在任風流手裡,而在一個會『蓮花神功』的青年女人手中。」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劉奇第一個吼了起來:「任風流!他的話是不是真的?」
任風流正欲開口,道衍忽道:「任大俠,你答應過我的,要為我做一件事,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
「那你就保持沉默吧,這並不違背你做人的原則。我們有言在先,你的任務在於把眾人引到這裡來,而由我告訴他們劍訣在誰手裡。那女人不配練那神奇的劍決,你犯不著替她冒什麼風險。劍訣是天下人之物,諸位,你們誰得到就是誰的。」
眾人頓時把目光都投向了任風流,看他有什麼表示。然而他卻一臉冷漠,彷彿眼前的一切與他無關。
中年和尚這時沖青衣女人道:「我們走。」
史歷忽道:「這女人可疑,不能放她走!」
青年婦人一慌,飛身就進,她似乎顧忌什麼。
道衍一怔:「對,可能就是她」。縱身就追。
劉奇等人這時拿不定主意了,遲疑了一下,也追了過去。他覺得劍訣即使在任風流手裡,自己也得不到了,還不如把.希望寄托在逃走的女人身上,或者別的女人身上呢。
岳華峰與綠衣少女沒有跟著去追,他們此行的目的也不在劍訣之上。任風流看了他們一眼,淡漠地說:「你們怎麼不去追呢?」
岳華峰道:「任大俠,那老和尚聲稱劍訣在一個女人手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任風流毫無表情地說:「你們該走了。」
綠衣少女瞟了他一眼:「這有什麼不可說的呢?你太令人失望。」
她的聲音很輕,彷彿自言自語,眼裡散滿了迷惑和哀傷之色。
任風流一任如風,不為所動。
史歷等人隨道衡和尚追了那女人一陣了,忽覺自己太輕信了,連忙又轉回鳳凰居。
等他們回到風凰居,任風流已不知去向了。
岳華峰與綠衣少女也離開了鳳凰居。
天上一片閒雲飄蕩,地上一群忙碌的男人。
&n
bsp;□□□□□□
□□□
劫與福,古今難說。
若得回頭細心看,就是一個。
道衍和尚寬大的僧袖一擺,展起佛門輕功「明心還月」,猶如一片急雲向青年婦人飄去,他相信片刻之後就能追上她。不料中年和尚猛地一抖手,向旁邊一塊峭立的石條劈去,「彭」地一聲響,石條被擊碎,亂石橫飛。
道衍和尚右臂一展,使出「鐵袖神功」把飛向他的碎石擊飛。
就在這分心拍石的工夫,中年和尚與青衣婦人下了谷底,轉眼不見了。道衍不由好惱,以自己的身手竟然把兩個大活人追丟了,太沒面子了。
他在不大但怪石亂立的谷底找了一陣子,陡所有遠去的腳步聲,飛身躍上山谷。向東望,中年和尚和那女人已經遠去了,他只有振臂急追,猶如瘋了的雄鷹。可遺憾的是,無論他如何提聚功力,也不能很快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
三個人在鄉間的小道上狂奔了有半個時辰,中年和尚一扯青衣婦人的袖子,兩人進了一座小城。道衍追進城裡去。他來過這座小城,但要在城裡找人就難了。
中年和尚與那女人衝到一座大宅前,陡見是縣衙,兩人愣住了。猶豫了一下,兩人縱身落到縣衙內。他們四下掃視了幾眼,走進一間廂房。這是間書房,桌上放著許多書。
他們坐下。中年和尚說:「我們不該這麼慌張,該在半道上把老和尚除去的。」
青年婦人搖了搖頭:「那樣會慧來許多麻煩,不如這樣一走了之輕快。」
中年和尚歎了一聲:「我吃夠了手軟的虧,可事到臨頭還是狠不起來!太也無用。」
「吱」地一聲,書房的門開了,兩人驚了上跳。
牟道也是一驚,自己的房裡怎麼坐著兩個人?輕笑一聲:「兩位從何方來?」
中年和尚說:「從山上。實不相瞞,有個老和尚在追我們,故而躲到了這裡。」
牟道點了點頭:「老和尚一定是不讓你娶媳婦,所以你們就一起私奔了。」
青衣婦人臉色頓變,目問寒光,似乎十分惱火。
中年和尚怕她發作,忙說:「我們不是私奔,小兄弟不要亂講。」
牟道忙道:「兩位不要生氣,我不是有意的。你們要吃點兒什麼嗎?」
青衣婦人說:「你不要亂動,我們馬上就走。」
牟道知道他們對自己不放心,就不再言語。
三人呆坐了一會兒,忽聽院內有人走動。
牟道探頭一看,見父親與道衍和尚走進客廳。牟道說:「有個老和尚來了,待會兒他們會叫我的。」
中年和尚說:「你去吧,不過你要學會少說話。」
牟道道:「你們放心,我不會出賣你們的,假如那老和尚就是追你們的人。」
青衣婦人臉沉如水,沒有吱聲。
牟道出了書房,來到客廳的門口。他向門裡一探頭,被父親看見:「你鬼鬼祟祟的幹什麼?還不快過來見過道衍大師。」
牟道只好走進客廳向道衍深施一禮。
道行盯了牟道一眼,不由一呆,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覺得他不是一個安分的人物。至於如何不安分,道衍覺察不出來了。
牟正見道衍的神色古怪,心中沒底,不由害怕起來。牟道懾於他的神威,心也狂跳不止。
過了一會兒。道衍收起凌厲的目光,換上笑顏,父子倆才鬆了一口氣。
牟正笑道:「大師,犬子不學無術,下官想請您收他做個記名弟子,您看如何?」
道衍說:「不好。令郎眼高於頂,天底下幾乎沒有可以做他師傅的人,我也不行。」
牟正尷尬地一笑:「大師,上次您來去匆匆,下官沒有盡地主之誼,這回您一定要多住幾天,讓我……」
道衍打斷他的話:「我正在追查兩個人的下落,沒心思在此久留。」
牟道心一跳,連忙低下了頭,唯恐道衍看出他心中的秘密。牟正欲為道衍擺酒洗塵,被拒絕了。父子倆陪了一會兒小心,道行離去。
牟道來到書房,向中年和尚細說了一下經過。中年和尚眉頭一皺,沒有言語。
三個人估計道衍走遠了,牟道才送他們出門。在後院附近,三人碰上一個官差。牟道急忙打發他走開。分別時,中年和尚沉重地說:「小兄弟,你也要小心。」
牟道點了點頭,這時他覺得自己成了一個英雄,心中十分歡快。
他回到自己的書房坐了一會兒,四下掃了幾眼,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快樂地出了縣衙。
他順著大街向西走了有百丈,迎面碰上幾個官差押著一個少年走來。他仔細一看,正是那天在飯店裡碰上的美少年。
他嘿嘿一笑迎了上去:「各位老兄,你們怎麼把我的小兄弟給抓來了?」
「這小子是個賊。」
美少年辯道:「胡說!是他們冤枉了我!」
「這小子的嘴還挺硬呢,看來不給你點厲害的嘗嘗你是不會承認的。」舉手欲打。
牟道忙說:「別打人。各位老兄,你們賣給我個面子,把他放了,我請各位吃酒。」
幾個官差看了這位縣太爺的公子幾眼,點頭同意。牟道給了他們二十兩銀子,官差們高興而去。
美少年這時落下淚來:「多謝見台相救,不然我全完了。」牟道笑道:「沒那麼嚴重。
老弟,你是不是手又『拾』到別人的口袋裡去了?」
少年連忙搖頭:「沒有。以前我倒別人的口袋裡拾過東西,自從你說過我之後,就再沒這麼拾過什麼。真倒霉,我拾的時候沒事,不拾了反而被逮住了。」
牟道無奈地一笑:「人生也許難免這樣,總要被冤枉幾回。你不是會武功嗎,怎麼不教訓他們一頓?」
少年「咳」了一聲:「師傅還是不教我武功,我依然什麼都不會,白擔了個空名。」
牟道呆了一會兒:「這是為什麼?」
少年道:「師傅說我歷煉得還不夠。」
「這可奇了,什麼才叫歷煉得夠?」
「師傅說,我若同時讓他們三人吃一個大虧就夠了,他們馬上就傳我奇功。」
牟道苦笑道:「有這麼怪的師傅嗎?」
「兄台,我絕不會騙你。」
「你有信心讓他們同時吃個大虧嗎?」
「他們都老成了精,我哪有本事讓他們吃虧呀!」
牟道說:「這樣你一輩子豈不也學不成武功?」
少年落淚道:「那我有什麼法呢?」
牟道沉思了一下:「三個老小子既然這麼奇怪,那我們非治一治他們不可。」
少年驚道:「他們的武功都高得很,你用什麼辦法治他們?」
牟道說:「用什麼辦法現在我怎麼知道,必須見了他們才能清楚。」
少年大搖其頭:「我師傅不見外人的,你去了會引起他的疑心,弄不好還會有生命之憂。他們醫道高深,下毒不會成功,動刀子我們更不行,還能有什麼法?」
牟道笑道:「你不用擔心,會有辦法的。明去不行,我們就偷偷地觀察他們,只要他們真的古怪,我一定有辦法讓他們吃個大虧。」
少年半信半疑,望著他久久無語。
牟道推了他一把:「走,我們去雞雲山。」
少年道:「你不怕我師傅?」
牟道笑道:「他們又不是錦衣衛,有什麼可怕的。對你來說他們也有必要吃個虧,而我是你的朋友,豈能袖手旁觀?」
少年感激地點了點頭,心裡踏實了許多。
兩人一路西行,雞雲山已然在望。
少年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戈劍。牟道沒有追問他的情況。他覺得與對方投緣就行了,人家不願講的,你有什麼必要知道呢?
兩人來到雞雲山下,戈劍告訴他要千萬小心。牟道微笑不語。
在山腰上,有十幾間房子面南座落著,正是「杏林三儒」居住的「杏林院」。
戈劍指指點點,向牟道細說著什麼。
兩個人小心翼翼地爬到「杏林院」門口,戈劍讓牟道藏在一旁,自己進了院子。
巧得很,三儒竟然不在院子裡。戈劍大喜,連忙讓牟道躲進他的屋子裡去。
戈劍的屋子裡什麼也沒有,僅有一張光板床,木門黑沉沉,土牆冷冰冰,進了屋彷彿掉進了枯井裡,什麼感覺也抓不住。
牟道沖戈劍一笑:「我看你當和尚算了。」
戈劍的臉一紅,低下了頭,他對低頭不語總是有著濃厚的興趣。於是兩人都不講話。
天快黑時,院外有了腳步聲。戈劍緊張了起來。牟道依然滿不在乎。
有人進了院子。戈劍走出自己的屋子,迎了上去。來的正是三儒。他們一見戈劍,臉色頓時變了,格外嚴肅。
牟道從門縫裡向外一瞅,什麼都看見了。灰衣老人,有七十多歲,高大強壯,寬臉豹眼,一臉苦相,彷彿吃了黃連,手掌微黑,無疑,他就是三儒中的老大段百苦,「百味指」
神功出神人化。
高瘦老者,有六十多歲,一身青衣顯得有些弱不禁風,雙目極亮,手中提著一把劍,他就是文疾,三儒中的老二,「昆吾劍」法爐火純青。
傅太舊,三儒中為未,五十多歲,是個矮胖子,黃布粗衣己有些破舊,臉孔有些浮腫,眼神深藏不露,看不出他的好惡,擅長「太極綿掌」,身法快脆如風。
段百苦走到一個木墩子上坐下,苦著臉說:「這幾天你都幹了些什麼?」
戈劍低下了頭:「我什麼也沒幹……」
文疾斥道:「蠢貨,蠢貨!白費了我們許多苦心。若是這幾天內你還不能讓我們滿意,你就再也沒機會了。」
戈劍驚恐地問:「師傅,你們不要我了?」
傅大舊淡而無味地說:「你還是想想眼前吧。」
戈劍六神無主地掃了一眼三位師傅,又低下了頭。他實在不知道如何思想眼前。周圍是廣漠的虛空,他什麼也抓不到。
段百苦忽地歎了一聲:「一切全看你的造化了。」
三個人走進北面的屋子裡去。
戈劍在院子裡呆站了一會兒,扭身回了自己的屋子。看到牟道,他頓時眼淚汪汪:「見台,師傅要趕我走了,我讓他們失望了!」
牟道說:「我全聽見了,你別急,我們來一塊想辦法。」
戈劍搖頭道:「你把我的腦袋揍爛我也想不出什麼主意。」
牟道呆了一會兒:「你師傅都有什麼奇怪的習慣?」
戈劍歪頭想了一會兒:「我不知道。」
「他們都常去什麼地方?何時起,何時睡?」
戈劍又欲搖頭,忽道:「師傅常去後面的山崖,幹什麼我不知道,都是黎明時分同去。」
牟道點了點頭:「明天黎明時我們去跟蹤他們,看看他們到底幹什麼。」
戈劍似乎有些害怕,但沒有反對,他突然意識到膽小怕事是不夠朋友的。
夜深下去了,兩人擠到一起合衣而眠。
天快亮時,兩人爬了起來。戈劍探頭向外一看,沒見動靜,又縮頭關上門。外面挺冷,有些凍頭。
過了一會兒,三個老儒起來了。戈劍也打起顫來。三老儒出了院門。
牟道一拍戈劍的肩頭:「快跟上,別讓他們走遠了。」
戈劍連忙開門,兩人隨後追了出去。
黎明冰冷。微風象刀子一樣割人耳朵。
兩人低頭彎腰,東藏西躲跟在三儒後面,不敢粗喘一口氣。冬天的地面極硬,稍不小心都會踏出聲音來。
三儒輕飄飄上了山崖。牟道與戈劍頓時趴到了地上。兩人抬頭看,見「杏林三儒」各自走向一棵靠懸崖邊的松樹。樹都不太粗,猶如兒童的脖子,但都挺高直。三儒走到松樹邊,各自脫下自己的褲子,雙手扒住松樹蹲到石頭上——大便。
戈劍做夢也想不到師傅老早起來就是為了完成這神聖的任務,羞得不由低下了頭。
牟道盯著三懦看了一會兒,高興地笑了。
他拉了一下戈劍,兩人返回杏林院。
戈劍見牟道樂不可支,輕聲問:「這有什麼好笑的,丟死人了?」
牟道笑道:「難道你不希望另有原因?」
戈劍一怔:「你想出辦法了?」
「對。」牟道點頭說,「我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保證讓你笑掉大牙。」
「什麼辦法?」
「你別問,快與我一同回城,去買樣東西。」
戈劍臉上樂開了花:「兄台,你真行,諸葛亮也未必有你的點子來得快。」
牟道說:「快走,等辦完了事再樂。」
兩人一路小跑奔向縣城。他們不再感到寒冷,唯覺心裡熱乎乎的。戈劍似乎從來沒有這麼快活過,少年特有的朝氣洋溢了出來,那神色特別令人心醉。牟道不由暗讚,這小子怎麼長得這麼俊秀?
兩人進了城,先到飯店裡大吃了一頓,然後去買東西。牟道沒有回家,他怕碰上父親又要挨一頓訓。父親希望他一刻也不要放下書本,熟讀聖賢書。然而牟道卻不再迷信父親的說教,他感到了困惑:「人人都讀聖賢書,可何人成了聖賢?皇上身邊的宦官哪一個不一肚子墨水,然而他們的心亦如墨黑,也不是聖賢。可見,讀聖賢書未必能成聖賢,不讀聖賢書未必不是聖賢。
他覺得自己想得有理,對父親的督促不那麼看重了。不過他目前還想不出父親對他一夜未歸會發多大的火。
他與戈劍在城裡轉悠到太陽西斜,才出了城,直奔雞雲山。這回兩人都有些輕飄飄的,彷彿凱旋而歸的將軍,心裡樂滋滋的。
上了雞雲山,他們直奔山崖。兩人到了山崖上,在三儒蹲過的地方轉悠起來。
天黑下來時,他們又回到杏林院。
「杏林三儒」不知幹什麼去了,後半夜他們才從外面回來。
兩人想了許多,直到他們的念頭開始重複方止。
夜很靜,很冷,一切聲音都僵硬了。
黎明將至,兩人爬了起來,先三儒上了山崖。兩人在山崖上忙活了一陣子,方見王儒露面。兩人趕快藏到一邊去。
三儒幾乎與昨天同時來到山崖上,伸展了一下手腳,又各自走向懸崖邊的松樹。
他們的動作與昨天的一樣,脫褲扒樹,也許多少年來這動作沒有變過。然而今天的情況與往日不同,樹的動作變了,他們剛同時扒住樹欲向下蹲,松樹驟然斷了,三個人幾乎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向懸崖下摔去。
值得慶幸的是他們都是江湖好手,各展奇功拍崖抓樹,延緩下墜之勢。
然而,他們並沒有抓到什麼,全都摔到崖下的爛草堆上,弄了一身屎。
三個老頭子被摔壞了,疼得齜牙咧嘴。多虧山崖不算太高,否則三老儒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戈劍見大功告成,拉起牟道跑回了杏林院。
片刻。三老儒也回來了,一臉沮喪。
戈劍從自己的屋子裡跑了出來,笑道:「師傅,你們滿意了吧?」
段百苦瞅了他一眼:「你的辦法真絕,是怎麼幹的?」
戈劍一揚手中的薄鋸片:「用它拉的。昨天我拉了樹身的一半,黎明前又拉了幾下,然後用泥土把鋸縫糊上,你們就什麼也發
現不了了。」
文疾冷冷地說:「你小子也太損了,差點兒要了我們三條老命。」
戈劍忙道:「不會的,我知道師傅神通廣大。」
段百苦「咳」了一聲:「也許這是天意,該我們造就你。從現在起,我們就傳你神功。」
傅太舊從衣袋裡掏出一粒黃藥丸,看了一眼,平靜地說:「這是一枚『六合金丹』,是我們三人幾十年的心血結晶,制好已有半年了,再過三天就要失效了,好在你馬上就能服它了,足見你福緣不淺。我們原不指望你了,料不到你能突出奇兵,讓人刮目相看。這枚『六合金丹』功效極強,是十六種中草藥合成的,上面也凝聚了我們的功力。你服下它一夜之間能陡增六十年功力,這是千載難逢的機遇。」
戈劍樂得要跳起來,連忙跪下給三個師傅磕頭。段百苦揮手一彈,一縷指勁擊中戈劍的「玉枕穴」,戈劍頓時動不得了,半張著嘴一臉苦相,彷彿吃了十八個苦瓜。
傅太舊大袖一揮,黃藥丸轉了個半圈,飛向戈劍口中。
戈劍服下「六合金丹」,頓時如惹火燒身,大喘不已。
牟道在屋子裡直看得目瞪口呆。
段百苦飛身飄起,用手一拍戈劍的「百會穴」,猛然道:「意想身下有眼泉,萬古清澈流不完,金丹散盡紫光色,一片茫茫都不見。」
戈劍被師傅一拍,頓覺渾身酸軟,有種說不出的無力,但他不敢懈怠,強打精神挺著,想像著自己在飛灑透澈的流泉之中昂揚自得。
片刻。段百苦收起神功,戈劍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臂,他感到週身通泰。戈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他知道自己進入了某種境界。
牟道在旁邊看得真切,彷彿受了感染,不由手舞足蹈起來,幾乎要衝出去與戈劍分享快樂。
文疾冷淡地看了戈劍一眼,低沉地說:「今天就到這裡,回你的屋子裡去吧。」
戈劍頓時解放了似的,整個身心都飛揚了。他想叫想唱,想蹦想跳,想用最簡單的形式表達他內心最深刻的歡樂。至此,他不得不承認,人的感受是無限豐富的。
三儒回到自己的房去。戈劍跑進了自己的屋子。牟道一把拉住他,笑道:「恭喜了,你的運氣確是不錯,一顆小黃丸讓你發達了!」
戈劍說:「這全是兄台的功勞,否則我永遠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牟道歎了一聲:「你好好跟著師傅學吧,我該回去讀書了,科考臨近了。」
戈劍身子一顫,低下了頭,他有些捨不得讓牟道離去。過了一會兒,他深情地說:「兄台,我可以去找你嗎?」
車道樂道:「太可以了!到時別忘了教我幾招。」
戈劍頓時感到了為難:「……我師傅不讓……外傳的。
牟道稍為一窘,說:「你比我還老實,咱倆真是一對難兄難弟。」
戈劍低頭道:「兄台,你不會惱我吧?」
「我是讀書人,好壞還是分得清的,你不要亂想了。」牟道安慰他說。
兩人互相注視了對方一會兒,牟道悄悄出了杏林院。
下山來,他感到胸前一片火熱,有些恍惚,彷彿做了一個夢。
向前走,離城愈近,他的心頭越發沉重、灰黑。
來到縣衙門口,他停住了,穩定了一下慌亂的心,快步走向自己的書房,幾乎是小跑。
不巧得很,還是被父親發現了,被喝住了。
「你越發長進了,就是這樣出息的嗎?我還指望你將來弘揚門風呢,你就這麼做給我看?你不想讀書,到底想幹什麼?你不知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你不知道書中自有黃金屋,人在書中顯自手?」
牟道有些不服地說:「我什麼都知道,可只知讀書,不知做人,也是不行的。滿朝文武哪個沒讀過書,可在錦衣衛面前又哪個有一點讀書人的清正骨氣?」
「住口!混帳東西,以後不准你再提官場中事!在這個家裡,你還沒有亂說亂動的資格!」
牟道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牟正愣了一下,長歎一口氣,揮手讓牟道離去。他覺得兒子再也不屬於自己了,他感到一種冷晶晶的悲哀,兒子若不爭氣,自己這個芝麻粒大的小官是無法把他推上去的,至於前途,那是一片昏暗了。
一陣冷風吹來,他打了一個寒戰,一個讓他心驚膽戰的寒戰,直覺告訴他,這不是好兆頭。他的心狂跳了起來,會出什麼事呢?
然而天高雲淡,又能出什麼事?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向外走去,人不該自己嚇唬自己。
牟道從門縫裡看到父親遠去了,一顆心落了下來,暴風雨總算過去了。他咳了一聲,坐到一邊的床上去。隨手翻了一下扔在床上的書,他無奈地直搖頭,這種生活簡直糟透了,以前自己怎麼沒有感覺到呢?
他從旁邊拿起老子的《道德經》,映人眼簾的全是「惚兮」,這更讓他心煩,這真是邪了,世上怎麼沒有一片靜土呢?
他放鬆了一下繃緊的神經,半閉著眼睛向後仰去。也許起了雲,也許起了霧,春風一化,「大成至聖先師」孔子飄然落到他的身邊,揚起那顆特大的腦袋以幽默的口吻說:「乖孩子,要陞官發財,跟我來。」
他呆了一陣,屋子裡極靜,彷彿他在飛向不可知的深淵。一切太悠久,太寥廓,太恐怖,他飄浮其間,什麼也抓不到,僅有無限的遺憾。也許這時候他接近了自己,接近了生命,但他什麼也不是
&n
bsp;□□□□□□
□□□
歲歲花相似,時時人不同,人生難得回頭看,朝紅蓬勃日遠,笑也片片,淚也斑斑。
冬去春來,花開萬家。牟道在不停地向前衝,衝向那該屬於他的錦秀前程。
然而他的運道不高,總也平靜不了,滅頂之災已向他滾來。應付八股文他也許是一把好手,面對血腥的災難,斯文和思辯就無用處了。
清晨,空氣清新能使舊詩變新,他有這種感覺。
見一片雲團飛來,他輕輕閉上了眼睛,搖頭晃腦地輕吟一篇「名家」的八股文:「天上一片雲,地下兩座墳,外邊四棵樹,裡面三個人……」
他覺得這東西十分可笑,但他還是得背,否則過不了關。突然,一陣叫罵吆喝聲傳來,他的心猛地向下一沉。無疑問;又有一批女道士、尼姑被抓進了監獄。他已記不清到底有幾批道姑從這裡押向了京城,更不知有多少無辜的道姑慘死在錦衣衛手裡,每次從這裡押走一批道姑他都要難受幾天,或者要病一場,但他沒法兒解救她們。他見過她們的慘象,可憐極了。他曾試圖幫助她們,終因力不從心沒法下手。那時,他多麼希望自己是一個俠士救普救難啊!聽到道始的哭聲,此時他又有了這種感覺。
他沒法兒再背什麼詩文了,向四下掃了一眼,見無人在一旁走動,他向監獄跑了過去。
從鐵門縫向裡一瞧,見幾個錦衣衛正把一群道姑向牢房裡趕。
眾道姑往一處一擠,一個道始的道帽被擠掉了,一頭秀髮頓時披散了下來。
幾個錦衣衛先是一怔,馬上大笑起來。
「這妞兒竟然巧妝道姑,腦袋說不定有點毛病,可惜。」
「這有什麼可惜的,也許是白蓮教徒呢。」
「無論如何,你得承認她非常漂亮,這就夠了,能抓到漂亮的水靈妞兒是我們的福氣。」
幾個錦衣衛七嘴八舌,一臉髒兮兮的怪笑讓那個「道姑」十分緊張,她確是不像這姑。
假道始確是驚人的秀麗,不超過二十的樣子,鴨蛋臉,柳葉眉,眸如清泉略帶憂鬱,雙唇小巧,濕潤徘紅,週身洋溢著鮮美韻味。
牟道看呆了,一顆心亂跳。這樣的美人兒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以為此人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
他長出了一口氣,站直了身子。
這時,兩個錦衣衛走向假道姑。牟道不由緊張起來,這樣的少女絕對不能讓他們糟踏了,非得想辦法教訓他們一下不可。
他低頭思忖。
忽然,有人叫了一聲,幾個錦衣衛慌慌張張而去。他鬆了一口氣。
牟道看了幾眼那個假道姑,想衝進去把她搶走。這麼好的人物天下也未必有多少,怎麼落到這般境地呢?若是她也逃脫不了魔掌,人生未免太冷酷了,太難測了。
他站在鐵門口許久,心中充滿了飛揚的亂雲,彷彿他又進入了亂糟糟的雪天,那麼冷,那麼沉鬱,一望無邊,不可征服。
他漫無目的地離開縣衙,心裡充滿對許多生命的同情,可憐。
她們什麼也沒幹,那麼善良,安分,為什麼還要遭此大難?一個清白生命難道連安分也不行嗎?這是什麼樣的世界呢?
他又進了飯店,想喝點酒。他希望自己能體驗到人類的普遍感情,又希望自己的心靈麻木。一個人若太敏感,那你無法不為別人死去。
夜色落下來,他終於下了決心,要去解救她們。這對一個書生來說無疑是難的,然而他覺得自己別無選擇,似乎有種什麼力量在推著他。
當他手中握了一把劍,他知道這不是玩笑了,只要自己一動手,馬上會看到鮮紅的效果,至於流的是誰的血,他就說不清楚了。
他提劍到了監獄門口,聽了一下裡面的動靜,翻門入內。
監獄裡很黑,只有過道裡才有燈光。他不敢走過道,從另外的地方走向牢房。
他剛欺過去,忽聽一個男人的淫笑:「小妞兒,你認命吧,今天晚你就是我的了。」
「你不能這樣!你……」是少女的聲音。
牟道陡然一驚,心懸了起來,縱身向那間有光亮的房子靠過去。
到了門口,他看見一個赤裸的男人正低吟輕笑,十分快意,竟是海天龍,這下讓牟道幾乎魂飛天外。他對這個人既恨又怕,一萬個不願見他。
少女的再一聲叫喊讓牟道回過神來,他感到問題嚴重。孤立無援羔羊一樣的少女正是那個假道姑,她驚恐羞憤極了。
牟道看清她的表情,心底翻起一般巨浪,她這麼需要幫助,自己怎能一走了之?海天龍再可怕,今晚也得摸他的老虎屁股。人生自古誰無死,何必留下終自恨?
他一咬牙關,心一橫,長劍猛地向逼向少女的海天龍後背刺去。
海天龍的心神太專注了,絲毫沒有發現身後的危險,等他覺得不妙,閃躲已遲,長劍猛地刺進他的屁股裡。真算摸了「老虎」的屁股。
海天龍一聲怪叫,牟道扭頭就跑,轉眼間不見了。海天龍受傷不輕,長劍還插在他腔上,沒法兒去追,他也沒看見是誰向他下的毒手。
監獄裡的獄卒聽到叫聲,料想是他吃了虧,也沒有人去,反而把自己的門關得更緊了,唯恐牽連上自己。他們都知道錦衣衛裡沒好人,最易遷怒別人,跑過去絕對得到的不是賞錢,很可能是一刀一掌。
這樣就救了牟道,否則他沒法脫身。守門的那個「爛臉」更小心,聽到叫聲,他馬上躺到床上去,用被子捂上了頭。
牟道翻門逃出監獄,慌慌張張衝到自己房裡去。
等他靜下來,才感到後怕,若是自己被海天龍看見,那一切都完了,自己仗義執刀,卻落了個不孝之子的罪名。
他虛脫了似地躺到床上去,很快睡著了。他從沒有這麼累過。
等他一覺醒來,相信自己又看到了東方的霞光,縣衙裡的人都在議論誰是兇手。
牟正一早就上了大堂,對身強體壯的捕快逐個尋問,不放過絲毫疑點。
監牢裡的獄卒都破集中到一起,挨了一頓臭揍。但他們還是歡喜的,否則,說不定他們之中已出現了一個斷腿、丟手的,誰也不願意這樣。
牟道見沒有找到自己頭上,放下心了。父親下了大堂,他便去探詳情。
在牟道的記憶裡,父親似乎沒發過這麼大的火,眼睛都紅紅的,有些咬牙切齒。
「這如何了結,幾乎沒有一點線索!我想不出是哪個仇家干的,他們想陷害我!」
牟道嚇了一跳:「這與我們有什麼相干?」
「混帳東西,怎麼不相干?海天龍在這裡出了醜,難道他會善罷甘休?他讓我交出兇手,這不是向我開了刀一嗎?兇手哪有那麼好抓的!」
牟道的身子一顫,頓覺眼前一片昏黑,腦袋嗡嗡直響。過了一會兒,他小心地問:「若是抓不到兇手呢?」
牟正「咳」了一聲:「最好能抓到,蒼天保佑。若是抓不到,海天龍不會放過我的,一家人就完了!」
靜靜的一句話在牟道耳邊響起,無異於睛空霹靂,他的身子頓時軟了,靈魂飛向了雲霄。
半晌。他看了一眼父親哀優的面孔,說:「兇手是我。」
牟正驚呆了,也駭住了,久久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實。
終於,他猛地一聲吼,揮掌向牟道打去。
牟道一臉茫然,彷彿一堆雪,僅見雪霧飛灑,不見哼聲。
「畜生!你終於還是把全家害了!我早知你不安分,沒想到你走得這麼遠!我實指望你高官得做,哪料到你卻去了鬼門關!咳!難道這是天意?」
「你不把我交給海天龍了?」
「混帳小子,我是你爹!你以為我大義滅親就能了事了?那會更糟!我什麼都看透了。
你聽著,將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准承認自己是兇手!我和你母親都活了多半輩子了,是生是死已無關緊要。你是牟家的一條根,無論如何你要活下去,牟家的香煙不能絕!」
牟道被父親流露出的親情感動了,淚流滿面,五內如焚,是自己害了全家!
牟正看了幾眼哀傷欲死的兒子,沉重地說:「別哭了,你要堅強,猶如什麼事沒發生一樣,好好讀你的書。」
「牟道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房裡去。他心裡很亂,什麼事都想不周全,一片昏然。
這時,海天龍帶著幾個人走進了縣衙。
他還是那麼橫,又多了一點狠,絲毫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牟正在他面前氣都不敢亂喘,猶如驚弓之鳥。
海天龍冷掃了他一眼,眸子深處射出一道如刀般銳利的寒光:
「牟大人,兇手抓到了沒有?」
牟正忙道:「下官正在嚴查。」
海天龍哼了一聲:「這還不夠,你要盡快抓住他!我看問題出在內部,兇手對監獄的情況十分熟悉。」
牟正沒有吱聲,暗自驚心。問題當然出自內部,只是太「內部」了,老子豈會把一切告訴你。
海天龍見牟正不語,神色一改,笑道:「牟大人,你在這裡官聲不錯,朝廷十分器重你。近來皇上十分憂鬱,我們做臣子的應該替皇上分憂才是。」
牟正連聲附和,唯恐神色不誠,點頭不多:「下官愚陋,還望大人指點迷津。」
海天龍點頭說:「近年來皇上連年用兵,國庫已空,收不抵出。
牟大人對皇上應該有所表示,才見忠心喲。」
牟正頓時如墜冰窟之中,毛髮俱寒,彷彿有只魔掌扼住了他的脖子。他不知道這是海天尤以皇上的名義行敲詐之實,還是皇上以用兵的名義行搜刮之事。但無論哪種原因,他都免不了要表一表忠心。他沒有選擇的權力。
但錢從哪裡來呢?這年月一般的官員談「錢」色變,搜刮也不易,老百姓手裡已經沒有了錢。
錢是一道生死關。
牟正的嘴唇顫動了幾下,好不容易才發出聲來:「大人,依您之見,我這樣的小官要『表示』多少合適呢?」
海天龍猛地從鼻孔裡噴出一股氣,恰當地表示了自己的鄙視:
「牟大人,向萬歲表忠心是不分官大小的。我看你至少要獻出十萬兩銀子才說得過去。」
東文文正彷彿被人打了一棒傻了,一顆心沉到了底。十萬銀子對一個縣官來說絕對就是一座山。
海天龍見牟正面如死灰,心中湧起一絲快樂:「牟大人,這並不是駭人聽聞的數目,相信你會弄得到的。」
牟正用手持了一把臉,苦笑道:「大人,您放心,我會盡力去辦的。」
海天龍淡然一笑,帶人離去,留給牟正一個沉重的問號。
他少氣無力地向四周掃了幾眼,坐到椅子上,慢慢閉上眼睛,想梳理一下已經亂了的思緒。
他的感歎從他的目光裡流露了出來。
晚上。他把牟道叫到身邊。他不知道這一天自己是怎麼過來的,腦裡很亂亦很空。
牟道心裡忐忑不安,兩眼不眨地盯著父親,唯恐從他口裡聽到不祥的聲音。
牟正似乎理解兒子心情,長歎了一聲,輕輕地說:「紅兒,明天就別讀書了,為父讓你去辦一件事。這事讓別人辦我不放心。」
車道連忙點頭,似乎只有這樣才可以給父親一些安慰。他很想替父親分憂。
牟正沉默了一會兒,說:「皇上讓海天龍給我們出了一道天大的難題,索要十萬兩銀子。——我哪裡有錢?只有讓你帶著官差到四處收錢了。古來官場不清白,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也只有碰上好年景才行。如今民不聊生,刮地三尺也未必能如願。
你帶人下去要盡力去收,但也不要逼人太甚。老百姓苦啊!若湊不夠數,就聽天由命吧!」
牟道心中一片狂亂,說不出話,他是不願看到別人淒苦可憐的。
父子倆靜對了一會兒,牟道回到自己的房裡去。他一點也感不到興奮。他不喜歡死讀書,希望上下走走,看一下綠山明水,卻絕不想帶著人到處刮地皮。
躺到床上去,他感到身疲心倦。不知何時他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屠刀,面前是一群饑民。他舉起了刀,不知向何處砍去。不分青紅皂白地一刀砍下,他驚愕地發現自己失去了一隻手,鮮血飛灑……他猛地坐起,方知是一夢。
再一次躺下,他就記不清自己一夜睡著了沒有,也不知想了些什麼。這一夜十分特別,以致於他把一切災難都歸罪於它了。
早晨的天氣不好,太陽遲遲抓不上山頭,欲晴欲雨。
牟道顧不了這些,毫不遲疑地帶人下了山鄉。
出了城,他們就奔向全縣的魚米之鄉——婁村。這裡有水有山,有地有鎮,是全縣的富饒之地。然而牟道看到的卻是另一副景象:地里拉犁無耕牛,老少饑民伏地行,滿臉愁苦兩眼淚,兒郎哭喊無人問。
他的心頓時一片冰涼,年前的日子還好過,怎麼春後這模樣?
大雪滿天時,城裡的酒館有魚有肉,自己以為鄉下亦有魚有肉,如今城裡的貨色少了,鄉下也不過吃緊了一點,怎麼鄉下如此荒涼?春耕裡有了未世的光景。他一陣黯然神傷。
進了婁村,他們直奔東頭最大的一個人家。這家的房屋不少,院子亦大,不知是幾世同堂。
他們進了院子,一個手腳不靈的老人迎了上來。牟道見他一身寒酸氣,不由大失所望,連聲音都軟了:「老人家,我們是官府中人,來收人頭稅的,請快去準備錢吧。」
老人聽見了,愣了一下,搖頭道:「要命有幾條,銀子沒有。」
牟道苦笑一聲:「你怎麼要錢不要命呢?」
「家裡的銀子已被你們搜光了,就剩下幾條命了。這幾條命能否度過眼下的饑荒,也難說呢。」
牟道無話可說了,心中不是滋味。
幾個官差衝進屋子裡去搜,一兩銀子也沒有撈到。
牟道看了幾眼周圍的東西,差一點落下淚來。不知是感歎老人的貧窮還是為自己一家人落到這般境地傷心。
官差們欲逼老人,牟道止住了他們。一切都明擺著,逼他有什麼用呢?
幾個人在婁村轉悠了多半天,才搜到十兩銀子。太陽西沒時,他們才往回走。
牟道踮著手裡的十兩銀子,兩腳發軟,頭腦昏昏,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他長出了一口氣,恨上心頭,這有別於以往的任何仇恨。但舉步前走,他又感到一種迷茫、恍惚,甚至是恐懼,彷彿越往前行,腳越落不到實處。
他不敢想像父親看到自己的手中是十兩銀子而不是幾萬兩銀子的神情,更不敢想像以後的情景。他看到父親的瞬間,心上幾乎壓了一座雪山,以致無法把手伸出來。
父親的笑寂寞極了,彷彿哭。他的心霎時彷彿停止了跳動,猶如進人了死亡之中。
牟正眨巴了一下眼睛,平和地說:「孩子,我知道你會空手而還的。這沒什麼,我在城裡也沒弄到多少銀子。有些事也許是命中注定的,人力不可挽回。假如有一天我和你母親出了事,你要聞風逃開,不要再回來。」
牟道急道:「這怎麼可以,我……」
牟正臉一沉,打斷了他的話:「不許你胡來!只要牟家有你活著,我和你母親就算了了心願,死也含笑九泉了。我已準備好了砒霜,死是不會太難的。」
牟道還欲言,父親厲聲道:「我們活著讓你讀書,你不好好讀,難道我們死後的這點要求,你也不讓我們如願?你是不是對我們不滿?!」
牟道連忙搖頭,淚流滿面。
牟正歎了一聲:「記住吧,孩子,要活下去,一切希望全在你身上了!」
牟道腹內悵然,無話可說,父母高昂無私的胸懷讓他羞侮不已,他幾乎找不到適當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感受、感慨。
他晃晃蕩蕩離開父母,一下子好像老了十歲。他想不出母親那溫和的笑是什麼意思。
回到自己房裡,他發瘋似地把滿桌的八股文扔進床底,有的撕碎,彷彿是它們害了他,害了他全家,這可惡的敵人!
折騰了一陣子,他覺得稍微出了一點氣,平靜下來。
他正要思索一下眼前的事情,忽聽有人叫道:「救命!」他沒來得及思忖,便縱出房去。在廂房一角,他看見一個官差正強迫縣衙裡的一個丫鬟,不由惡向膽邊聲,飛身撲過去,照著官差的左助就是一拳。
那官差驚叫了一聲,怨毒地剜了牟道一眼,轉身離去。
他認識這個官差,那天他送中年和尚與青衣婦人出門時在後院碰到過他,不料今晚兩人來了一個回合。
官差與丫鬟都消失了,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遺憾的是,他心存僥倖,沒有往深處想。
夜深了,他的睏倦亦深,沉沉睡去,一夜未起一個念頭,連噩夢也沒有光顧。
當陽光如女人的秀髮披散開來,他走出屋了。霎時,他覺得縣衙裡有些怪,死一樣的靜。這不是那種恬人的安靜,裡面隱隱有恐怖之兆。他的心頓時提了起來,莫不是大禍來臨了吧?
他輕步走向客廳,陡聽一聲獰笑:「牟大人,三萬兩銀子是個什麼數?你以為這是打發要飯的嗎?對皇上不忠,你該知道這是什麼罪。」
牟道嚇傻了,料不到禍患來得這樣快。他心念一轉,溜到客廳的後頭去。
左窗口旁,他聽到了父親的回答:「大人,我對皇上忠心不二,天地可鑒;銀子沒湊到十萬,實是百姓太窮,搜無可搜,刮無可刮。」
「大膽!大明天子駕下四方樂土,豈有貧窮之理?我看你定是中飽了私襄。」海天龍怒道。
牟正歎了一聲:「大人,下官若假公濟私,也不敢在這個時候。
請大人明察。」
海天龍嘿嘿一笑:「你的兒子呢?去把他叫來。」
牟正淡然道:「昨晚他去了鄉下,此刻已在百里之外了,我沒法兒去叫了。」
海天龍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與我玩遊戲,我倒輕看了你。你知道你兒子犯的什麼罪嗎?」
「他終日在家讀書,能犯什麼罪?」
「他窩藏欽犯,犯了滅門大罪!他死不可免。你只要把他抓來,我倒可以免去你的罪過。」
牟正哈哈一陣大笑,希望自己的笑聲能引起兒子的警覺,快點逃走:「大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兒志在四方,與我一樣清白,我抓他幹什麼?」
牟道在屋後不由熱淚盈眶,他知道定是那個官差告了密。他會說那個青衣女人就是唐賽兒,即使他根本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也不影響海天龍確信無疑。他的一面之詞無論正確與否,都是沒法兒分明的。
牟道悲從中來,恨極了那個官差。他想衝進屋子裡去分辯,又怕把父親推向絕境,唯有自己遠走高飛,他才會心安。父親的心在自己身上。
海天龍對牟正的態度十分惱恨,一揮手道:「你們去搜,他跑不遠的。」
幾個錦衣衛立即出了客廳,直奔牟道的住處。
牟道心中一驚,暗自禱告:「父親保重,兒子去了,蒼天枯。」
他扭身奔向後門。
此刻。幾個錦衣衛回到客廳,空手而歸。
「那小子不在院內,也許真的逃掉了。」
海天龍大怒:「放屁!那小子什麼本事沒有,能跑到哪裡去?
你們去四下追尋!」
幾個錦衣衛領命而去。
牟正見兒子真的逃走了,心下大安,天不滅我子嗣,夫有何求?
這渴望與望子成龍相去也太遠了。但這悲哀他沒法顧及了。
人生多蒼涼,這感覺在十幾年前他就有了。那是一個雪天,滿大飛舞的雪花寂寞地飄落,彷彿他寂寞地走向黃土……
牟道猶如兔子似地逃出縣城,拚命奔向雞雲山。他覺得唯一的辦法是求戈劍,去解救父母。許久沒見戈劍了,他還確實有些想他。
幾個月過去了,他相信戈劍絕對有了驚人的成就。他慌慌張張衝上山崗,正欲叫喊,「杏林三儒」陡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霎時愣住了,驚駭萬狀,語無倫次地說:「大師……我找戈劍,他讓我來的……我們是好朋友。」
段百苦輕蔑地哼了一聲:「你配做他的朋友嗎?人間婚姻講究門當戶對,江湖朋友應該技藝相當,才能互為知音。你知道這些嗎?」
牟道一點頭:「還湊合。」
「那好。」段百苦一擺手,「那你就從我們中間衝過去吧。」
剎那間,牟道轉了九百九十個念頭,高聲說:「江湖古來重信義,角鬥講公平。你們都是前輩異人,不會無視這些吧?」
「當然不會。」段百苦自信他說。
牟道道:那你們都退回到二十年歲吧,這才與我的年齡相當,鬥起來才公正。」
傅太舊哈哈地笑起來:「你小子的嘴還挺滑溜,合我的口味,那我們文鬥如何?」
牟道心急如火,忙道:「請出題。」
他與人鬥口從沒有失敗過,多少還有點兒自信。
傅太舊說:「天下有一物,名字有許多,以它論天下,什麼最靜,什麼最空,什麼最貪,什麼最樂?答對了你勝,從我襠下鑽過;答錯了快滾,別想打猶我們的徒兒。」
這實在豈有此理!然而牟道顧不了這些,韓信還受過胯下辱呢,一樣是大丈夫。
他眼睛一瞇,高聲說:「有物曰『心』,名字很多,道心最靜,佛心最空,人心最貪,歡心最樂。」
傅太舊料料不到牟道的思想如此敏捷,不由一呆,無奈地說:
「算你小子精,從我胯下鑽過去吧。」
牟道毫不遲疑,趴下鑽了過去。
他跑進杏林院,但見流光飛瀉,戈劍正練「昆吾劍」。他叫了一聲,戈劍停了下來。
一般說來,別人正練劍,外人是不能亂叫的,然而牟道顧不了這些,恨不得馬上拉起戈劍插翅飛回城裡去。
戈劍更見丰采了,目光清瑩得讓牟道驚歎不已。他若是女人,不知會招來多少麻煩;戈劍看見牟道,驚喜地撲了過來。
「兄台,你好嗎?我沒有去看你,你不怪我吧?」
牟道忙說:「我知道你練功正忙,我也讀書正忙。好兄弟,我有一事求你,請你一定要幫我一下!」
「兄台,什麼事?」
「我家出了亂子,錦衣衛把我父母抓起來了。我想請你把他們救出來,大恩容當後報!」
戈劍驚了一跳:「這如何是好?我師傅不允許我跨出杏林院半步,等到天黑行嗎?」
牟道幾乎跳了起來:「不行!晚去二步什麼都晚了!救人如救火嗎!」
戈劍稍一遲疑,終於下了決心:「走!」
兩人剛起步,文疾堵住了他們的去路,似笑非笑地問:「戈劍,師傅的話你忘到腦後去了嗎?」
戈劍頓時臉頰通紅,彷彿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下頭說:「沒有。可我不能見死不救呀?」
文疾的臉色一沉,雙目閃出駭人的青光,他想不到戈劍敢與他辯嘴,這是他深惡痛絕的毛病,是不能容忍的:「戈劍,一個人是不能忘本的。你什麼都可以做,師道尊言不能忘。
師傅的話對你來說是不能改的,我最看重這一點。」
傅太舊連忙搖頭:「不大對,不大妙。一個人最要緊的旱,不淫,不思淫。只要能做到這一點,無論他又做了什麼,都不失其為一個好人。」
文疾頓時不悅:「你最好不要與我唱反調,我的話哪一點不對?」
傅太舊笑道:「我只說我想的,你火什麼。」
段百苦一旁不住地搖頭,愁眉苦臉。
牟道忍不住了,這樣胡纏下去何時是了?他叫道:「你們不要爭了!古人云:充欲則強,傅大師說得對。」
文疾大怒:「你子想投機取巧,我偏不讓你如願!戈劍,回到你的房裡去。」
戈劍頓時一臉迷惑,有些拿不一主意。師傅的話不能不聽,人也不能不救,這讓他為難了。
牟道急得兩眼冒火,冷笑道:「你比傅大師差得可太遠了,再修煉五十年也不會有長進的!」
傅太舊哈哈大笑:「你小子的嘴還行,合我心意!」
文疾瞪了牟道一眼,厲聲問:「你說我不行?」
牟道故作鎮定地說:「不是我說你不行,是你不敢與博大師比一比。你們兩人若較量起來,絕對你輸。」
傅太舊更樂了,眉毛都飛了起來。
文疾哼了一聲:「小子,我會讓你後悔的。」他欺身撲向傅太舊,如雲影飛流。
段百苦連忙擺手道:「不可。老二,難道想上他的鬼當?」
「我當然知道他在挑撥離間,可我想讓他知道我這『老二』是名副其實的。我不會讓他得意的。」
段百苦搖了搖頭:「這小子不配讓我們把他當回事兒,你又何必那麼認真。是去是留,讓戈劍自己作主吧。」
「大哥言之有理,我贊成。」傅太舊笑道。
眾人把目光投向戈劍,無聲的語言飛向他。
戈劍膽怯地看了兩眼師傅,正無話說,牟道猛地扯了他一把:
「晚不得,兄弟!」拉起他就走。戈劍順勢而動,飄然而去。
文疾見戈劍如此大膽,潑口罵道:「忘恩負義的東西!竟敢如此藐視尊長,回來再跟他算帳!」
戈劍當然沒有他想像得那麼大膽,若不是牟道拉了他一把,他真不敢越雷池一步。
戈劍已非昔日可比,出了吉林院,牟道就極為明顯地感覺到了。他身法輕盈靈動,如風如雲。牟道笨手笨腳,慢慢騰騰。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頗斷了腸子,也追不上戈劍的步伐,而人家還沒敢用力奔行呢。
「老弟台,等一等,拉我一把,」他艱難他說。
戈劍只好停下,等他到了近前,推著他跑。
這樣一來,牟道只嫌腿長得短了,抬得也慢,彷彿一座崩塌的雪山在壓著他跑……到後來,他覺得上半身都跑沒了,腦袋不知去了哪裡,還是得跑,跑下去……
兩人跑到城裡,頓覺有些怪,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兩人顧不了其他,直奔縣衙。
縣衙的門還是大開著,與往日一樣安靜,似乎這裡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牟道的心霎時虛了,他覺得這不是值得信賴的那種寧靜,其中有鬼。但他還是不顧一切地衝進去,尋找父母。奇怪,縣衙裡也無人影。
他衝到客廳門口,裡面的情景頓時把他驚呆了,腦中的全部念頭跑得光光。腦袋一昏,他差一點栽到地上,多虧戈劍扶住了他。
他們確實來得太晚了。牟道看到的只能是父母的屍體了。他們死得很安詳,臉上的笑容已經凝固,正是這安詳的死徹底刺傷了牟道。父母就這麼匆匆走了,他們為什麼還要留給兒子一個不再飛揚的微笑呢?究竟想告訴兒子什麼?那凝固的笑容裡至底深藏了多少未知的悲哀?父母啊!我對不起你們!
他終於哭了出來,幾乎是驚天動地的。他的思想像漂亮的冰塊徹底崩灑了,無邊的雲霧罩住了他,一種久遠的悲涼猶如血液一樣衝進了他的血管,彷彿要把他肢解。他心中迷惑極了,賴於生存的靠山一失,他不知道自己將何處去。
他嗚嗚咽咽哭了許久,直到把淚水哭干,直到哭得昏天地黑,才趴在那裡不動了,完全忘記了危險。
萬里情,今已去,永不再來;雲霄恩,風吹散,萬世不聚,投下種子不收穫,可憐父母心!
他呆在那裡許久不動,猶如吹不爛的石塑。
戈劍兩眼發紅,淚水陪著他流。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戈劍陡然警惕。他伸手推了一把牟道,輕聲道:「兄台,有人來,你醒一醒吧。」
戈劍道:「兄台,你不要太消沉嗎!」
牟道搖了搖頭,沒有吱聲。他已經看見幾個錦衣衛和一群官差走了過來。他冷冷地一笑,絲毫也沒有以往的那種驚恐,他的心平淡極了。
錦衣衛也看見了他,圍過來便笑。
「我還以為你小子跑到天上去了呢,這不還是甕中之鱉,又有好戲玩了。」
「先把他銬起來再說……」七嘴八舌。
牟道冷漠地掃了一服旁邊的官差,眼裡驟然漲起仇恨之光。
他看見了那個告密的官差,就在他一丈遠處冷笑氣他似乎很滿意自己導演的這一幕悲劇,他顯示了自己惡毒的力量。
牟道突道:「不錯,來一群。」
眾人急回首,他猛地抽出旁邊一個官差的腰刀,瘋也似地向那個告密的官差砍去。
這大出眾人的意料,他們都以為牟道一介書生無所作為呢。
刀光如水波般亮起,牟道己撲到了那官差的面前,那人感到不妙時閃躲已晚,「噗」地一聲,腰刀刺進了官差的胸膛,隨著一聲叫喊,血雨迸灑……
一旁的官差舉刀欲砍牟道,戈劍飄身飛起,手中的長劍一攬,劃起一道明亮的弧光,猶如碧波萬頃的海裡跳出一條銀白的月牙形魚。
「啪啪」幾聲響,劈向牟道的快刀被擊飛。戈劍落到牟道左側。
旁邊的錦衣衛料不到戈劍的身手如此利索,呆了一下,頓時把他倆圍在當中。
「錦衣衛的拳腳要比官差們好得多,然而牟道仍然視而不見,他還在回想剛才那漂亮的一刀,真解恨!
中刀的官差這時在抽搐,死前的痙攣扭曲了他的面孔,猙獰無比。
終於,他完成了最後的掙扎,兩腿一伸,死了。
牟道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戈劍怕他再一次莽撞,提醒道:「兄台,你要小心,他們手裡拿著的可是要命的傢伙。」
牟道說:「我手裡也有那東西。老弟台,你不要管我,快動手吧。錦衣衛人人可誅,你不要留情。」
他的話冷森森的,連殺人如麻的錦衣衛聽了也心頭一寒。
戈劍大叫一聲:「好!」身子旋升而起,猶如狂風在捲著一堆雪,手中的長劍飄族一劃,抖出一個圍著牟道的劍氣圈,隨之,手腕兒一搖,使出昆吾劍法,一式「龍蛇盤舞」晃起層層劍氣,劍尖一振,彷彿白蛇吐信,閃出許多劍花向錦衣衛飛射過去。可謂一式數劍,刺得人眼花繚亂。
錦衣衛哪是他的對手,幾聲慘叫迭起,幾個人手中的兵刃全掉到地上。這是戈劍手下留情,不然他們全成了死人。
牟道被戈劍的劍法驚了一下,呆然無語。一般的高手絕佔不了他的便宜。他服下「六合金丹」,平添了六十年功力,幾個月來又天天與文疾喂招,劍術已達出神人化的境界。他的劍藝也許比不了乃師文疾,相去也不會太遠。
錦衣衛手腕受傷,惱恨至極,卻不敢再往上圍,只好後退。
官差們見戈劍神勇非凡,也不敢輕舉妄動,僵在了那裡。
牟道道:「好兄弟,快動手,殺退他們。」
戈劍稍一遲疑,終於大開殺戒。
在瞬間裡,他想通了,反正已得罪了官府,怕已無用了。
他輕叫一聲,長劍如疾風捲起,攪起一道銀弧,彷彿舞女的白綢,開合一分,一招「碎石飛星」抖起銀點一片,宛若晴空流星散向四周。
霎時間,慘嚷頓起,殘肢血雨亂飛。
官差們連死數人,嚇得那些手腳利索的扭頭就逃。
錦衣衛動作慢了一點,戈劍長劍飛繞,一招「玉帶纏龍」激起冷森的劍氣向他們削去。
他們毫無招架之功,頓時有三個錦衣衛被攔腰斬斷,死屍飛到一邊去。靠門口的兩個錦衣衛嚇得屁滾尿流,奪路就逃。
戈劍仗劍而立,沒追擊他們。
牟道收攝了一下心神,說:「我們要快點離開這裡。」
他伸手去抱母親的屍體。
戈劍用手攔了他一下:「兄台,還是讓我來吧。」
他伸手扶起牟道父母的屍體,飛身就走。
好戈劍,腋下夾著兩個死人不見費力,健步如飛。
牟道感激無比,緊隨其後。
兩人出了縣衙,直奔城門。
街上仍然少見行人,卻沒有什麼異樣。他們走得十分順當。
這時候,具行裡發生的故事外人還不知道呢。
兩人一陣狂奔,片時就出城去了。
海天龍帶人追到城外時,四野空空,哪裡還見奔逃的人影,唯有拿官差們出氣。
被他「照顧」的官差不是丟手就是斷腿,沒有好結果的。風慘慘兮,不見好人——
網絡圖書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