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元敏騎著絕影,既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太快了,怕封俊傑等人追不上,就會回頭去對付樊樂天,而要是太慢了,真讓封俊傑給追上,那張瑤光的處境便十分堪慮。他邊騎邊回頭,也不知過了多久,左元敏但覺背後的張瑤光不斷搖頭晃腦,而且越來越厲害,猜想她的情況可能不妙,顧不得後方追兵,兩腿一夾,策馬疾行。
其時天色漸黑,左元敏見甩開封俊傑後,便在山腰處找了一間荒廢的山神廟,準備歇馬休息。那絕影四腳才站定,張瑤光身子一軟,癱在左元敏背上,一動也不動。
左元敏連忙喊道:「張姑娘,張姑娘!」不見回答,便一手拉著張瑤光,一邊下馬,先讓張瑤光慢慢地趴在馬背上,果見她不知何時已昏了過去。他心中雖急,但還是先進破廟中四下察探了一下,整理出一塊乾淨的地方,這才去抱張瑤光下馬。
那張瑤光忽地轉醒,虛弱地問道:「這裡……這裡是哪裡?」左元敏道:「天黑了,我先找了地方讓你休息。」張瑤光眼神渙散,續道:「小……小茶呢?」左元敏道:「她說她在水簾洞那裡等你。」張瑤光身子一動,道:「帶……帶我過去……」左元敏道:「我不曉得水簾洞在哪裡?怎麼去?你得告訴我。」張瑤光道:
「我……我……」
左元敏道:「好了,先別說了,天黑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張瑤光忽地身子一顫,左元敏反射性用力攙住她,問道:「怎麼了?」張瑤光臉色蒼白,顫巍不能言。左元敏趕緊將她扶進破廟裡,讓她靠著神壇下的一張桌子,席地坐了下來。
左元敏道:「你覺得怎麼樣?」張瑤光雖然頗不能集中精神,但兩隻眼睛還是緊緊地盯著左元敏,稍作喘息之後,說道:「你不是說要了封姑娘嗎?怎麼又騎了我的絕影去?」左元敏事急從權,倒從來沒想過這一點,於是說道:「這絕影還是你的,我只是騎著它來救你罷了。」
張瑤光道:「那你……你為什麼要救我?」左元敏訕然一笑,說道:「救人就救人,有什麼原因好講的?」見她臉色一直不見好轉,續道:「你覺得怎麼樣?要不要我幫你?」張瑤光虛弱地道:「沒想到那個死胖子的掌力如此……如此渾厚,不過也還好,還死不了……」
左元敏知她說的是蔣大千,想起這兩個武林怪傑,心中也不免想起之前與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讓他們好氣又好笑的情景。張瑤光見他似笑非笑,臉色古怪,問道:「你在做什麼?」左元敏回過神來,說道:「沒有。」忽地又笑了笑,起身去把朽壞傾倒在一邊的門板抬起,擋在門口。
張瑤光驚叫:「你做什麼?」左元敏道:「天色晚了,我可不想半夜裡有什麼野獸闖了進來,姑娘也好安心休息。」張瑤光驚疑不定,說道:「別把門通通擋死。」
左元敏一愣,道:「這可有點難了……」橫擺豎擺,就是達不到張瑤光的要求。最後他將門板橫擺,自言自語道:「這樣的話,野獸大概跳不進來了吧?」
回頭要去問張瑤光的意思,卻見她瑟縮著身子,直往桌子底下挨。左元敏關心道:「張姑娘,你沒事吧?」張瑤光道:「我沒事,我沒事……」左元敏道:「可是我看你好像很難過的樣子。」張瑤光搖頭道:「沒有,我……我很好……你……
你別過來……」
左元敏直到此時方才恍然大悟,回想自從扶她下馬起,張瑤光的神色就一直很緊張,明明身受內傷,身體不舒服到了極點,還是裝著沒事的樣子,一直拒絕他的好意。剛才一見他要將門口封起,更是緊張得好像要跳起來了。左元敏心裡是覺得好氣又好笑,心想:「我伺候雲姊三餐生活起居,打點料理一切,就是沐浴更衣,她也未必會刻意要我迴避。嘿嘿,想我左元敏是什麼人,竟會趁人之危嗎?你張瑤光在紫陽山門,地位雖然尊貴,可是比得上我雲姊嗎?當真好笑……」
想到「沐浴更衣」一節,忽地又想:「雲姊雖未要我迴避,但是我卻假裝正人君子,自動退開,而後卻又忍不住返回偷窺,也難怪惹得雲姊不快……」又想:
「其實雲姊也不是因為不高興才要我離開她,而是她從這一點上,忽然發現我也是個男人了,所以……所以……」
想到這裡,不知不覺地歎了一口氣。張瑤光見他臉上忽地不屑,忽地凝重,又忽地轉為憂鬱,神情數變,陰晴不定。不知他的腦海中在這轉瞬間,居然轉過這麼多念頭,還以為他有什麼怪毛病。張瑤光心中忐忑,七上八下地臥立難安,想要早些凝聚內息,多多少少擠出一點力氣出來,可是剛剛受到蔣大千那一掌的震盪,使得她現在一運氣,丹田就有如幾百把小刀同時剜割,別說是運氣了,就是呼吸都不能特別用力。
張瑤光一雙妙目緊盯著左元敏,片刻也不敢離開,只見左元敏走到廟門口,將他剛剛才放好的門板移開,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張瑤光內心不安,說道:
「你要去哪裡?」卻見左元敏閃過門邊,逕自走了。
張瑤光不知他想要做什麼,心中栗六,分寸大亂。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又見得左元敏轉回來,張瑤光既喜且憂,不敢再多說話。
只見左元敏手上抱了一些乾柴,在入門的地方,就地生起火來。火升起之後,左元敏並未將門板放回,反倒是在門邊清了一塊地方,倒頭就睡。張瑤光不知他是真睡假睡,但是低頭一看看自己所坐的地方,也是清理得乾乾淨淨,忽然覺得左元敏心思細膩,設想周到,應該是個正人君子才是。
那張瑤光受了內傷,加上一路奔波,早就疲累不堪,還在馬背上時,就曾抵受不住而昏昏睡去,目前全靠著對左元敏的一份不確定感,支撐著半點清醒,此時見左元敏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心情放鬆之下,倦意馬上襲上她的眼皮,不過一會兒,把頭往桌腳一靠,再度沉睡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聽得耳邊有人說道:「張姑娘,有人來了,我們到後面躲一躲。」半夢半醒間,只見左元敏架起自己的左臂,將頭穿過自己的腋下。張瑤光大吃一驚,正要推開他,耳裡卻也聽到門外有人聲接近,當下再無猶豫,讓左元敏攙著躲到神壇後面。兩人才剛剛隱匿好身子,門外人聲雜沓,已經進得門來。
左元敏側耳傾聽,想這群人約有四五個人,而且都是有武功的人。那群人一進門,便有人說道:「咦?這裡有生火的痕跡。」接著又有人道:「這些柴火還是熱的,人才剛走不久。」左元敏聽這些聲音都相當耳熟,知道第一個說話的是錢道明,而第二個說話的是吳秉聰。心想:「沒想到他們的腳程這麼快,才這麼一會兒,就追上來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嘿嘿幾聲冷笑,說道:「我早說過別去惹那匹馬,這下好了吧,打草驚蛇不說,現在人家騎著千里馬,你們追得上嗎?」語多譏諷,而聽說話的聲音,卻是丁盼。
丁盼才說完,那錢道明立刻說道:「丁前輩,我們秉聰也是好意,想那妖女小賊能夠數度逃脫,全仗這匹望雲騅,要是能夠先將這匹馬攔下來,那也是先斷敵方退路的道理,怎麼能說是打草驚蛇呢?」丁盼冷冷地道:「那也先秤秤自己的斤兩,要是能攔下這匹馬,它馬背上有人的時候就能攔下來了,還要等到這個時候嗎?」
錢道明道:「秉聰榮華,對於馬性相當瞭解,剛剛出手的時候,確實是有把握才行動的。要是按丁前輩這麼說法,凡事都要有必然成功的把握方能行動,那前輩又怎麼會傷在那樊樂天手下呢?」丁盼喝道:「要不是為了你們這些小崽子,我又怎麼會上他的當!」口吻相當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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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元敏瞧不見他們的表情,不過聽這聲音語調,那丁盼肯定是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的,而那錢道明的神情也必然尷尬。只聽得錢坤以他那獨特的低沉蒼老聲音說道:「好了,好了,道明,快跟你丁叔叔道歉,現在人跑了是事實,也確實是你們打草驚蛇,有什麼好爭的?」錢道明兀自不服氣地道:「爹!」吳秉聰插嘴,自告奮勇地道:「師祖,讓徒孫循著馬蹄追蹤下去,他們睡覺我不睡覺,他們休息我不休息,總會讓我跟上他們的。」錢坤道:「不用了,天都這麼晚了,月光時隱時現,沒有必要讓你一個人孤身犯險,再說榮華受傷了,也需要你幫忙照顧。你還是出去接應封俊傑,讓他到這裡來會合。」
南三絕與東雙奇裡,錢坤的年紀最大,儼然便是五人之首。錢坤既然這麼說了,丁盼也就不再說話。吳秉聰則是應命而去。
左元敏聽了一會兒,才知原來這些人以為跑了望雲騅,先入為主地以為自己與張姑娘也一定在馬背上一起跑了,心想:「沒想到絕影又救了我一命,否則要先讓錢道明這幫人先找到我,一定又是不說分由地一陣圍攻。」
廟堂裡一陣寂靜,忽地有人說道:「反正眼下無事,在封前輩來到之前,我四處晃一晃。」左元敏聽這聲音耳生,倒一時想不出是誰,但聽得丁盼說道:「千萬小心,要是碰到樊樂天那個傢伙,不能硬拚。」那聲音道:「無過知道。」左元敏心想:「嗯,原來是夏侯無過。」腳步聲響,往門外而去,接著左元敏隱隱約約聽到廟前廟後,屋樑頂上,都有細細碎碎的聲音,心想:「這個夏侯無過處世謹慎,與前面這幾個人大不相同,若不是大家都說我和張姑娘已經騎著絕影跑了,說不定他會到後堂來搜查。」
暗道僥倖之餘,忽然覺得身畔的張瑤光全身發顫,左元敏一握她的手,只覺得觸手冰涼。左元敏大吃一驚,卻微微感覺到張瑤光似乎正用力要將手抽回來。
左元敏心道:「你在潭邊木屋時,不論是行為舉止,都表現得那般落落大方,絲毫不讓鬚眉。尤其是在發號施令時,那一言九鼎,令出如山的樣子,便是九尺昂藏男子,也要起一陣雞皮疙瘩。」又想:「那秦日剛父子,光是在外頭聽到你的聲音,就好像是接到聖旨一樣,連頭也不敢抬起來。沒想到你現在落了單,不但是內向矜持,而且還是忸怩多疑,簡直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到像個大姑娘似的。」
想到這裡,忽然才想到:「她原就是一個大姑娘,她在人群之前那般威武,只怕是裝出來的。」左元敏不知張瑤光雖然是紫陽山門掌門人張伯瑞的妹妹,教中地位崇高,但是個性卻頗為內向羞澀,一般時間多待在山上,教門中的事情也很少過問。平日若是下山,樊樂天一定會跟下山,為她打點一切,前簇後擁,閒雜人等是一個人也見不到。所以此時此地,卻是她這一生中的第一次,單獨與男子共處一室。
因此,張瑤光的外表威權,其實是整個紫陽山門門派勢力的延伸,她只要做做樣子,就能維持正常運作,所以久而久之,張瑤光便有了一個固定的行為模式,縱使與她的個性捍格不入,也能游刃有餘。但是房門一關,她立刻就恢復為「女兒身」,閒暇時就是讀書寫字,詠月吟風,頗有點與世隔絕,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所以當左元敏載著張瑤光離開的時候,她的心境,立刻由紫陽山門月華堂堂主的身份,變成一個平凡的大姑娘。左元敏再怎說也是今天才見面的人,雖說樊樂天在她面前讚譽有加,極力促成今天的會面,但是一到單獨面對面的時候,那可就不是彼此點點頭,寒暄幾句就行了的。
張瑤光在陌生人面前,感到手足無措。尤其自己身受傷,行動不易,而對方還是個少年男子的時候。
於是乎,當左元敏打算將廟門用門板封起來時,她的緊張也就能讓人理解了。
左元敏不清楚這一點,到覺得她人前威風,人後畏縮,實在有點好笑。低頭在她耳邊說道:「張姑娘,你的脈息紊亂,可能是內傷發作,你如果信得過在下的話,在下學過一點療傷方法,可以幫助姑娘,打通經脈。」
原來張瑤光忽然見到敵人大舉進逼,心裡一緊張,便想早點恢復自己的功力,恢復一分,算一分,結果欲速則不達,她這一提氣運行,全身忽然都僵住了,十二經常脈盡數封閉,血行不通,心臟差一點就要跟著停了。
左元敏見她不答,又問了一聲。張瑤光氣若游絲,此時就是要開口,只怕也有所不能,略一遲疑,終於點了點頭。
左元敏想起谷中人在講述太陰心經中的療傷篇裡,有一段是敘述如何幫助他人自體療傷的方法。這與用內功直接打入傷者經脈,幫人療傷的方式不同,因為如果是這樣的傳統療傷方式,那施術者的內功必須要高過傷者,本來以強扶弱,以大助小,原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若是能夠反其道而行,以小助大,以弱扶強,那才是開天地之前所未有的局面。
左元敏猶記得谷中人講到這一段的同時,眼神中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至今仍歷歷在目,更說只要太陰神功的底子夠,兩個傷者甚至可以此段經文互相幫助,相互治療,神通妙用,簡直空前絕後。
左元敏當下將經文默念幾遍,牢牢記住順序步驟之後,先小心地除去自己左腳上的鞋襪,然後續與張瑤光細聲說道:「張姑娘,我現在要扳過你的身子,和你面目相對,然後我要用左手和你的左手交握,拇指少商穴互抵。接著我要除去你左腳上的鞋襪,讓我們腳拇指的隱白穴互抵。我這樣做的目的,是要讓我們的手太陰肺經,與足太陰脾經連在一起了,你懂了嗎?」為了怕她忽然掙扎,弄出聲音來,外面的人武功高強,要是有所驚覺,那一切就白搭了。於是詳細交代他接下要做的每一個步驟,以及為什麼要這麼做的理由,一一解釋清楚後,見張瑤光未表異議,這才敢去扳她的肩頭。
那張瑤光雙目緊閉,怕一睜開眼睛,左元敏的臉就在鼻子前面,那可如何是好?
更怕自己的呼吸吹到他的臉上,甚至連喘氣都不敢太用力。忽然間腳丫子一涼,卻是左元敏將自己的襪子脫了下來。此事張瑤光雖然已經事先知曉,卻還是不禁大窘,霎時滿臉通紅。
左元敏見她臉上忽然潮紅,還以為她運氣岔了氣,連忙在她耳邊說道:「還沒,還沒,你得聽我的號令,才能開始搬運內息。」張瑤光勉強收懾心神,這才逐漸定下心來。
左元敏續道:「我念幾句口訣給你,你依法運氣。你要記住,一切要慢慢來,我只是幫你穩住不規則的內息流動,主要還是要靠你自己,千萬不能著急,否則一但走火入魔,我內功平庸,想拉也拉不住你。」於是將口訣念給她聽。
這口訣內容只是一些搬運內息之法,張瑤光內功底子不弱,一聽就懂了。平心靜氣之後,開始依法施為,那左元敏但覺自己體內的內息,忽然也跟著一起流動起來,倒是嚇了一跳。那是因為他只知此法,卻是頭一遭應用,當下也就趕緊依著口訣,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兩人內息互通,不論對方有任何動靜,彼此在第一時間,都能相互察覺到。於是兩人都竭力使自己定下心來,免得互助不成,反而互相牽制,甚至互相牽連危害。
不久兩人逐漸進入忘我的空明境界,彷彿就連心意也互通,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廟門外一陣騷動,像是有人動上了手。左元敏雖與張瑤光搬運內息,不過兩人終究主從有別,左元敏內心越平靜,耳朵就越靈光,只聽得夏侯無過喝問道:「尊駕何人?為何一上來就動手?」接著便聽得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嘿嘿,我認得你就行了,你是夏侯儀的兒子。我聽說夏侯儀有一手娘娘腔的雨花劍,號稱『黃河以南,來人不還。』也不曉得是真的假的。不過看你這個樣子,你老子是沒傳你這一手功夫了。」
夏侯無過冷冷地道:「對付宵小鼠輩,哪裡用得著雨花神劍。」另一個聲音聽了哈哈大笑,說道:「崔長老,你瞧,我不是跟你說過嗎?這個夏侯儀是沒什麼了不起,但是生了一對兒子,都有大將之風,令人好生羨慕,哈哈,我說得沒錯吧?」
那個叫崔長老的,也不動怒,依然用著沙啞的聲音說道:「不錯,比起他來,我所生的兒子,一個個都跟豬狗一樣,愚蠢無知,一點用都沒有。」另一個聲音笑道:「崔長老也不必這麼客氣。」
便在此時,錢坤父子也已經趕了出來,只留著傷在樊樂天手裡的丁盼,一邊留守,一邊照應徐榮華。只聽得那錢坤說道:「我道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原來是紫陽山的崔慎由與段日華兩位長老。」
那另一個聲音嘻嘻哈哈地道:「沒想到我段日華也有人認得,哎呀,老頭子眼力不錯,請問閣下高姓大名啊?」錢坤道:「老夫錢坤。」那段日華道:「哎喲,原來是南三絕在此,失敬失敬。」錢坤「哼」地一聲,說道:「好說,好說。」那段日華續道:「不過在下有一件事情老是弄不明白,既然錢老在此,正好請教一二。」
錢坤不置可否,錢道明已搶著說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爺兒們沒空在這聽你們囉噪。」
段日華笑著向前走了幾步,說道:「令尊人稱南三絕,三絕,三絕,可不知是哪三絕……」錢道明覺得他是明知故問,卻還是開口回答道:「誰人不知南三絕就是……」未待錢道明說完,段日華已自顧續道:「……在下算來算去,除了絕子絕孫之外,實在想不出究竟還有哪一絕沒有算到?」
一言未了,左元敏只聽得在「霹啪」幾聲中,摻雜著驚恐與憤怒的呼喝聲。左元敏知道他們一言不合,立刻動上了手,而且居然已經有人著了道兒了。心想:
「我以為錢坤的武功已經很厲害了,沒想到紫陽山的兩個長老,以二敵三,居然這麼快就得手了。」
才在歎服之際,忽聽得錢坤語氣驚慌地說道:「你……你怎麼樣了?」錢道明顫抖著聲音,說道:「我的手……我的手……他……他掌上……掌上有毒……」那段日華哈哈大笑,道:「錢老頭,你的兒子蠢得跟豬一樣,現在我替你料理了他,你不就有一絕了。」其時天色昏暗,要瞧出對手在掌心作怪,那還頗不容易。錢坤大怒,叱喝道:「解藥拿來!」段日華道:「想要解藥還不容易,你來追我啊……」
錢坤怒不可遏,喝道:「你……有種的別跑……」兩人聲音越去越遠。
左元敏心道:「錢前輩,別追啊,這是調虎離山之計……」心中才這麼想,那夏侯無過已經喊道:「前輩,別去啊!我一個人護不了道明兄!」接著叮叮噹噹數聲急響,夏侯無過已然和崔慎由動上了手。
左元敏雖然不認識夏侯無過,但他是夏侯如意的二哥,自然而然地便把他當成了自己這一邊的。錢道明一動上手就中招,可見無論比明的比暗的,這兩位紫陽山門的長老都技高一籌,夏侯無過單獨應付崔慎由一人,只怕輸多勝少。左元敏心有旁鶩,逐漸影響到張瑤光,不知不覺間心跳加速,脈息也紊亂起來。左元敏一驚,廟外的情況就聽不到了。
他趕緊收懾心神,繼續幫張瑤光療傷,漸漸地廟門外的聲音又傳進了他的耳中,這時只聽得遠遠地又有人的腳步來到。那崔慎由說道:「小子運氣不錯,你的救兵來了。」
夏侯無過尚未回答,那從遠方趕來的人已經應道:「老兄運氣太差,再不回頭,只怕想走也走不了了。」不到片刻,忽然「啪」地一聲,四周忽然安靜下來。
過了半晌,那崔慎由忽道:「我聽說東雙奇一個姓荀,一個姓韓,一個年紀大,一個年紀輕,想來閣下一定便是荀叔卿了。」另一個聲音道:「那便如何?」崔慎由道:「沒什麼,我在山上的時候,人人都說:」東雙奇沒有荀叔卿,南三絕就是封俊傑。『也就是說……「另一個聲音語調轉為低沉,說道:」怎麼不說了?「崔慎由道:」他們叫我見到韓少同時不妨腳底抹油,要是遇到老兄,便讓我請老兄走一趟紫陽山,他們想看看』沒有了的荀叔卿『,是怎麼樣的一個德性。「想來那荀叔卿一定是大怒,接下來左元敏只聽得霹哩啪啦地一連串聲響,然後荀叔卿便道:「夏侯小友,你暫且退下。」過了一會兒,又聽得夏侯無過喊道:
「荀前輩小心!他會使毒!」幾乎便在同時,「啪」地一聲清響,左元敏暗暗歎了一口氣,心道:「又有人中招了。」
果不其然,只聽得荀叔卿怒道:「卑鄙!」中氣十足,不似受了傷。那崔慎由道:「兵不厭詐,不服氣的話儘管上。哼,夏侯氏的雨花劍也不過如此……」左元敏心道:「原來這次受傷的是夏侯無過。」
便在此時,廟頂上腳步聲響,當是有人躍上屋頂。廟廳裡的丁盼站起身來,暗暗戒備。
只聽得那崔慎由道:「來者何人?」屋頂上的那個不速之客哈哈一笑,說道:
「你說雨花神劍不過如此,那便試試我手中這一把,如何?」未待回答,兵刃交斫聲已經響起。
左元敏心想:「此人是誰?好輕功!」兩人這一交手,就好像黏住了一樣,這一陣兵刃交斫聲,像下了一場大雨,直響個沒完。兩人鬥了一陣,那段日華從別的地方轉了回來,老遠地便喊道:「崔長老,怎麼搞了這麼久?要不要幫忙啊?」崔慎由顯然是無暇他顧,並未回答。
過了一會兒,那段日華還是那幾句話,不過聲音倒是近了許多。崔慎由大喊道:「你要來便來,別廢話……你到底是誰?這手劍法不錯啊……」後面這兩句,顯然是對這位不速之客說的。那人道:「才不錯?那這樣呢?」手下絲毫不停。
又過了一會兒,段日華已然來到,笑嘻嘻地道:「原來多了個客人啊?真熱鬧……咦?這個人的劍快得很吶,難怪你抽不出手來。」話才說完,一個蒼老的聲音接著響起:「姓段的,你不逃了嗎?」卻是錢坤追著他,繞了一大段路又回到原地。
段日華道:「崔長老,今天討不了好去啦,我看算了,停停手吧……喂,這位兄台,也請你停手好嗎?」兩人旗鼓相當,一時之間誰也佔不到便宜,於是便漸漸歇手。段日華續道:「既然你們也沒能攔住我們家小姐,倒是我們高估你們了,再纏著你們簡直是浪費時間。這樣吧,我把解藥給你們,你們把路讓一讓。想跟我們較量的,可以上紫陽山來,我一定會善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你們的。」
荀叔卿道:「你想得倒美,我們這麼多人圍住你們,立時就可以把你們殺了,同樣可以拿到解藥。」段日華笑道:「是嗎?我身上的藥物種類,沒有二三十種,也有個十來種。什麼是解藥,什麼是毒藥,你分辨得出來嗎?」荀叔卿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拿住你們,每一種都在你們身上試一點,哪一種整死了你們,哪一種就是毒藥。」
段日華撫掌大笑,說道:「哇,你比我還很吶!不過我們就兩個人,恐怕不夠你試。要不這樣吧,我多找幾個人來,讓你有機會試出解藥來,如何?」未待回答,高聲喊道:「楊長老,麻煩你出來一下吧,湊個人數,活人不夠用啊!」錢坤突然尖聲道:「楊承先也來了嗎?叫他出來,我還有帳要跟他算,叫他出來!」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此時不知從何處傳了出來,說道:「段日華,我不是說了嗎?這個老鬼見到我一定要發狂的,你又何必要拖我下水?」錢坤忍不住大嚷道:
「姓楊的,你給我出來,為什麼躲起來?快出來!」那個叫楊承先的,顯然打定主意不願現身,只道:「錢老鬼,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堂叔那邊的那件事,不是我幹的,你找不到兇手,也不用硬是要戴到我頭頂上呀!」
錢坤道:「那你為什麼不敢出來?出來!」段日華也跟著起哄,說道:「你就出來一下,一起湊個人頭,事情搞定了就放你回去。」那楊承先道:「放屁,有事自己搞定。我跟你說,既然小姐不在這裡,我繼續追下去了,待會兒碰到柳長老,我幫你跟他說一聲,讓他來幫你湊人數。」便在這時,另外一個聲音傳了過來,說道:「又在背後說我什麼?」
段日華道:「你來得正好,這事情因你而起,你來幫忙湊人數,是在恰當不過的了。」那人道:「放你的狗臭屁!這件事情為什麼是因我而起的?」左元敏廳這聲音耳熟,想起這個姓柳的,應當便是那天追殺秦北辰的那個柳輝烈了。
柳輝烈既然現身,那楊承先也不知道是否還躲在附近,伺機而動,情況頓時改觀。荀叔卿已知今天不可能既留人,又拿藥,於是便道:「姓段的,那我怎麼知道你拿的解藥是真是假?」段日華道:「做人卑鄙是一回事,信用又是一回事。我既說了要給解藥,當然就會給真的,要不然你以為我段日華是什麼人?」
錢坤恨恨地道:「你們這群邪魔外道,會有這麼好心?」段日華道:「錢老,剛剛不給你解藥,你追著我要,我現在要給你了,你卻反而不敢要了,真是奇也怪哉!不如讓我提醒你一下吧,你兒子中的是我個人精心煉製,僅此一家,別無分號的獨門毒藥,叫做:」卯酉追心針『,中毒者卯不過酉,酉不過卯。現在酉時早過了,你大概還有四個時辰送你兒子回去家裡,等著壽終正寢,這就快去吧,不送了……「
他這話雖是說笑的成分多,但是句句都說到錢坤的心坎兒裡。左元敏但覺四周沉寂半晌,那段日華忽道:「這就對了,聰明!聰明!」想是錢坤終於同意了交易。
雙方達成協議,崔慎由、段日華與柳輝烈三人隨即離開,錢坤扶起兒子,與眾人返回山神廟中。路上錢坤問道:「秉聰,封俊傑怎麼沒有過來?」吳秉聰正要回答,那荀叔卿已經說道:「封老弟知道又讓這個妖女走脫了,他思女心切,不願多做停留,繼續追蹤下去了。我韓兄弟怕他亂中有失,也跟了下去。」錢坤扼腕道:
「唉,若不是他們兩個自作主張,今天豈能讓這些魔教妖人在我們面前這般囂張?」
頓了頓,續道:「不過話說回來,今天若不是這位壯士拔刀相助,說不定我們就要全軍覆沒了。對了,還沒請教壯士大名?」那個不速之客笑道:「在下燕虎臣。」
左元敏心中一突,心想:「啊,是那個追風劍燕虎臣。」果聽得那錢坤道:
「原來就是那個人稱追風劍的燕追風嗎?」燕虎臣道:「江湖朋友抬愛,慚愧的緊。」
夏侯無過道:「原來是與家父南北齊名的燕追風燕大俠,在下夏侯無過,在此多謝燕大俠仗義解圍。」
燕虎臣道:「世兄不必多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輩所當為。令尊神功蓋世,本來世兄仗劍除惡,游刃有餘,哪裡輪得到我出手?只是奸邪之輩,詭計百出,正人君子本來就防不勝防,個人實在是看不慣他們那般囂張的氣焰,這才忍不住出手,還請兩位前輩,夏侯世兄多多包涵。」
錢坤笑逐顏開,說道:「燕老弟客氣了!」此時丁盼也從廟中迎出接應,錢坤主動將燕虎臣介紹給他,自是免不了又是一陣客套。
寒暄過後,眾人將不慎中毒的錢道明與夏侯無過安排到廟中休息。廟中狹窄,餘人便聚集在廟口。那荀叔卿道:「不知燕老弟要往哪裡去?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這山中散步?」
這問題問得突兀,眾人一臉尷尬。燕虎臣則訕訕說道:「不瞞前輩說,晚輩是一路打探各位前輩的消息,然後一路跟上來的。所以這一切並不是巧合。」錢坤道:「哦,原來如此。不知燕老弟到處打探我們的消息,這般披星戴月,不辭辛勞地追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
燕虎臣道:「晚輩知道封俊傑封前輩跟大家一道,所以猜想,能夠見到各位前輩的話,也許就能碰到封前輩了。」錢坤道:「原是如此不錯,不過剛剛你也聽到了……」燕虎臣道:「是的,晚輩剛剛聽荀前輩說了,正不知如何開口,恰好前輩就問起來了,當真不好意思。」
錢坤道:「老弟既有急事,何不說來聽聽,只要是老夫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一定盡力辦到。」言下之意是說,封俊傑能夠做到的事情,我錢坤一樣也能做到。
燕虎臣道:「不是這樣的,晚輩也不是找封前輩,而是要找這些天都在他身邊,跟前跟後的兩個武林老……前輩。」錢坤道:「你是說那兩個愛抬槓的怪老頭?」
燕虎臣喜道:「前輩認識?」錢坤道:「我不認識,不過我已經見識過他們兩個人的『功力』了。」荀叔卿聽了,也不禁莞爾。那燕虎臣也是微微一笑,說道:
「請問荀前輩剛剛與封前輩分開的時候,可有見到他們兩個?」荀叔卿道:「沒錯,他們兩個還是一直跟著封俊傑,也不曉得要幹什麼?」錢坤問道:「封俊傑跟他們熟嗎?他怎麼會跟他們搞在一起?」
荀叔卿心想:「奇怪了,你們並稱南三絕,平時多有聯繫,他的事情怎麼問起我來了?」說道:「我不清楚。」錢坤轉向燕虎臣道:「這兩個老怪物做了什麼事情,要惹得燕老弟這般追趕?」心想:若是找封俊傑的,多半是有求於他,而要是找這兩個人,那多半是他們闖了什麼禍,要找他們興師問罪的。
燕虎臣笑道:「其實也不是我的事情,我乃是受朋友所托。」丁盼插嘴道:
「受朋友所托?是屋頂上的那位朋友嗎?」燕虎臣道:「是的,由於他並非武林中人,所以沒有給各位前輩見禮,尚祈原諒!」丁盼道:「哪裡,不過這麼高的屋頂他能一躍而上,武功倒也不弱,想不到卻不是武林中人,那也真是怪事一件。」
左元敏聽到這裡,心兒怦怦跳了起來,不斷想著:「屋頂上那人是誰?為什麼要這麼急著找蔣於兩位前輩?武功不弱,卻又不是武林中人,那人是誰?難道……
難道……」腦筋一片混亂。
過不了多時,忽聽得燕虎臣道:「既然如此,那晚輩就先告辭了。」荀叔卿道:「我記得不錯的話,他們是順著山路,一直往西偏西北前進。你如遇到岔路,不知如何決定,可以找找看地上有無馬蹄痕跡,因為他們是追一匹馬去了。現在他們又多了一個人,追蹤起來,應該更為容易才是。」
燕虎臣大喜,謝道:「多謝指點。」又與在場每一個人一一道謝告辭,最後說道:「雲姑娘,我們走吧!」
輕輕地幾個字,聽在左元敏耳裡,卻有如晴天霹靂,但聽得屋頂上腳步聲響,伴隨著一聲輕輕歎息,左元敏心中大叫:「是雲姊,是雲姊……她追著蔣於兩位前輩,是……是要找我!雲姊她要找我!」忍不住就要跳起來,渾然忘了自己與別人經脈相連,正在幫人療傷。但聽得腳步聲響,彷彿有人快步離去,左元敏一時心急,竟將左手縮回,那張瑤光像是斷了線的傀儡,咕咚一聲,倒在左元敏的懷中。
左元敏大吃一驚,差點沒叫出聲音來,幸好門裡門外,所有的人都在注視著燕虎臣兩人的離去,沒有注意到神壇後面發出的聲響。那丁盼還說道:「你們瞧見沒有?那個人是個女的。」荀叔卿道:「我們長著眼睛,當然瞧見了。」錢坤道:
「好好男兒,卻讓一個女人牽著鼻子走,這……」言下之意,彷彿頗不以為然。但是現場再也無人搭腔,人人心中各自想像,自由發揮,誰也不必聽誰的。
而在此同時,左元敏的一顆心,卻叫張瑤光給拉了回來。左元敏伸手去探她的脈搏,但覺她的脈搏時有時無,呼吸也是時快時緩。左元敏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想也知道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竟然連累一條人命。左元敏連忙搜索腦海中,那太陰心經療傷篇裡,所有符合眼前狀況的任何內容,卻無一對症。忽然想起經文中有一段用內力延續對方內息之法,急忙伸手穿過她的腋下,用掌心貼住她的背心,依法將自己所有的內力,左手吸右手放,右手吸左手放,一點一滴地引發張瑤光自身內息得運行。
他這一下專心至志,別無旁鶩,外界的色音再無可擾,待到張瑤光的情況逐漸穩定下來,一回神,居然天已大亮。左元敏想那張瑤光的狀況還不錯,便小心翼翼地讓她平躺下來,自己則偷偷地繞到廟前去察探。
昨夜所生的柴火早已燃盡,伸手摸去,一點溫度也沒有,錢坤一行人,可能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離開了吧?左元敏做如此想。
折騰了一夜,他早已感到飢腸轆轆。山神廟是昨夜最熱鬧也最危險的地方,既然如此,現在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左元敏又回頭看了張瑤光一眼,整理一下四周的環境,便連忙下山,尋到一處小村落,向居民百姓們買了些吃的東西,便又匆匆地返回山上。他想自己既然餓了,那張瑤光也一定餓了,於是便先餵她吃東西。
張瑤光雖然不曾張開眼睛,但是當東西入口的時候,她還是可以本能地自主咀嚼,左元敏這時才真正放下心來,接著開始仔細地替她將食物盡量弄成小塊,再一片一片地餵在她的嘴裡。一直到張瑤光不再咀嚼食物,左元敏這才為自己吃了些東西。緊繃的心情,至此也才得以鬆一口氣。
他心思甫定,立刻又想起雲夢來了。兩個月以來的朝思暮想,昨天晚上是兩個人最接近的時候,結果卻失之交臂,怎麼能不令他不扼腕歎息呢?可是話又說回來,就算兩個人見到了面又怎麼樣呢?雲夢找自己,恐怕不過是基於關心罷了,自己又能留在雲夢身邊多久?一年?還是兩年?所有的主客觀情勢根本就沒有絲毫改變,到最後,自己還是得離開雲夢。
所以昨天沒有見到雲夢,到底是利多於弊,還是弊多於利,左元敏也搞不清楚,不過現在雲夢和燕虎臣在一起,總還是比待在青樓妓院裡面強得多了,再說燕虎臣雄壯威猛,俠名在外,正是雲夢心中的典型,足堪匹配,自己再突然冒出來,未免太煞風景了。
左元敏無端喝起乾醋起來,或說他有點自怨自艾。
如此胡思亂想許久,現實世界逐漸將他從思緒當中拉了回來。心想:「張姑娘現在這個樣子,全都是我害的,我得想個辦法救救他才行。」又想:「只可惜我太陰心經學不到家,要不然的話,就可以為她療傷了,唉,谷中人說得對,我是後悔了。像我這樣半調子的上不上,下不下,反而令人難過,說不定只有死得更快些。」
他一夜沒睡,這會兒肚子填飽了,倦意便開始一波一波地攻擊著他的意識。左元敏反射性地在張瑤光休息的地方附近,隨便就地躺平歇息,又胡亂想了一陣子,這才不支睡去。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左元敏但覺肚子又餓了,拿出早上一起在山下村落中準備的乾糧果腹時,才發覺日影西斜,一天居然又要過去了。想起張瑤光不知好了一些沒有,便轉身去瞧她。
張瑤光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只是週身乏力,精神萎靡,左元敏去看她的時候,她正怔怔地瞧著屋樑出神。
左元敏細聲問道:「張姑娘,你好些了嗎?」張瑤光將目光從屋樑上移下來,見著左元敏一眼,說道:「左公子你好,我覺得好多了。」說著,又將視線投向別處。她似乎是找到了自己能夠接受的,如何與陌生男子獨處的方式,此時表情神態,已不似剛開始那般拘謹慌張。
左元敏原以為她會大發雷霆,戟指怒罵自己一頓,沒想到聽她輕描淡寫,避重就輕,左元敏反而不知如何應對是好。過了半晌,訕訕說道:「張姑娘大人大量,那是沒話說的。但是我自己做錯了事情我知道,如果不是我自不量力,自告奮勇要幫姑娘療傷,也不會連累姑娘傷上加傷。」
張瑤光搖頭道:「是我自己不好。」想那自己原本只是受到掌力的震盪,按一般情況處理絕無大礙,若不是自己發現敵人大舉進到廟裡,一時緊張地提氣運勁,也不會惹來左元敏的插手相助。所以歸根究底,張瑤光倒覺得自己要為自己負絕大多數的責任。
左元敏懷著歉意笑了笑,猛然發現自己手上拿著乾糧。笑道:「姑娘餓了吧?
我這裡有一些麵餅……」張瑤光掙扎著要起身,左元敏連忙將手上的東西一放,伸手去扶,張瑤光先是一愣,後來明顯地可以瞧出她嘗試著放鬆心情,接受左元敏的攙扶。
左元敏道:「姑娘想上哪兒去?」張瑤光道:「我想到廟前坐一坐,在裡面待了一整天,悶都悶死了。」
左元敏想想也是,於是扶著她走到廟門前,就坐在石階上。左元敏將麵餅分給她,自己則坐在一旁大嚼起來。吃了一會兒,瞥見張瑤光將麵餅拿在手上毫無動靜,忍不住側過頭去看她。
日頭西偏,夕陽餘暉將樹林的影子長長地拖進廟簷長廊下,也將左張兩人的身影一同帶進廟裡。左元敏瞧著張瑤光的側臉,幾脈金黃色的陽光從她的髮際、睫毛、鼻尖、頸邊輕輕瀉下,時光在她的臉上彷彿停滯下來,放眼的一切,儘是一派平靜祥和。幾隻歸鳥林間盤旋徘徊,天邊晚霞嫣紅絢爛,左元敏不知多久未曾這麼悠哉地欣賞風景,一時之間,忘了身在何處。
那日頭越往下沉,就越發膨脹,顏色也越偏橘紅,此時已宛如一顆鵝蛋黃掛在天邊。那張瑤光忽然吟道:「唉,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那左元敏跟著雲夢也讀過幾年書,知道這是唐朝詩人的一首「樂游原」,正苦無話題與她說話解悶,便道:「寫這首詩的李商隱,當時正駕著馬車玩耍,他心情快活,自然覺得時光易逝了。沒想到姑娘身子不適,也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嗎?」
張瑤光輕輕一笑,說道:「人的心情時時不同,有時候想這樣,有時候想那樣,要是達不到,求不得,就怨天尤人。其實這個世界上是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但時間卻是最公平的,不管你是皇帝乞兒,還是老闆夥計,人人都一樣,一天就是十二個時辰,有錢的不能多買,沒錢的也不能出賣。夕陽黃昏的時間,也是日日相同,不同的是人們內心中的需求罷吧?」
一談起這個,張瑤光彷彿健談起來,不論左元敏東拉西扯,她都能隨口回答。
只是這日落的速度越來越快,不一會兒,四周便逐漸暗了下來。那左元敏得趁著還看得見,先將柴火準備好,不得不打斷話頭。這一夜,張瑤光已不再那般拘謹,只是左元敏還是尊重她沒架上門板,睡覺的時候,也還是跟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一夜無事。次日一早,經過一天一夜休息,張瑤光還是覺得週身乏力,一提氣運勁,丹田便有如幾百根細針同時攢刺。所以現在的她空有一身武藝不能使用,就連氣力也不及尋常人。左元敏提了幾個主意,張瑤光聽了,只道:「送我回去,我哥哥可以幫我。」左元敏道:「你哥哥?」張瑤光道:「我老實跟你說了吧,我哥哥便是紫陽山門的掌門人。」
左元敏不知道紫陽山門在江湖上的勢力,也不曉得紫陽山門的掌門人是誰,所以聽了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想:「原來你是掌門人的妹子,難怪有那麼多人聽你號令。」嘴上說道:「沒問題。紫陽山要從哪兒走?」張瑤光道:「不敢麻煩公子,你只要送我到水簾洞與小茶會合就行了。」左元敏拍掌笑道:「我都忘了這件事了。」
當下便由張瑤光指點路徑,左元敏開路而行。路上經過一處農村,停下來歇腳用飯的同時,左元敏便去向農家買了一輛載運農具的板車,讓張瑤光坐在車上,自己則充當牛馬驢騾,在前面拉車。張瑤光覺得不好意思,堅持要他去買一隻驢子來拉車。左元敏道:「接下來農忙,本來他們是連車子都不肯賣的,我好說歹說,加上出的價錢不錯,他們才勉為其難地賣給我,你想要連牲口都買過來,那不是叫他們接下來的下半年不用做了嗎?」
張瑤光再三推辭,左元敏始終不依,聲稱自己絕對有責任送她回去,否則良心難安。張瑤光拗不過他,最後只得答應。
有了車子,兩人前進的速度雖然有比較快了些,但是左元敏究竟不比驢子騾子,這山路反而不適合走了,兩人只得先挑大路走,到了第三天早上,已經非山路不能到達時,這才棄車步行。那張瑤光的情況非旦沒有好轉,還一日惡化過一日,山路偶有崎嶇難行的時候,她又不願意讓左元敏背負,所以走起來特別緩慢,走了半天,還不能到山腰,左元敏心中只是盤算著能不能在天黑之前到達,忽聽得水聲淙淙,遠遠望去,但見前方有一處溪流,便扶著張瑤光過去喝水,順便休息一下。
張瑤光坐在溪邊石上,喝了左元敏帶上來的一口溪水,說道:「接下來,我們順著溪流往上遊走,不用半天,就能到了。」左元敏抬頭往上游看去,但見水勢雖不算湍急,可兩岸水邊卻也是怪石嶙峋,兩人若身體無恙,自是不必放在眼裡,只是這時的張瑤光連走路都有問題了,還能說是身體無恙嗎?
左元敏心想:「除非先把她留在這裡,我上去讓小茶與封姑娘前來接應,否則今天肯定又要睡在荒郊野外了。」正要詢問此去路徑方位遠近,忽聽的張瑤光說了一聲:「是誰?」兩道黑影同時從兩旁竄了出來,一個抓住自己的右臂,一個抓住自已的左臂,速度既快,方位又准,左元敏及待驚覺,已經給人牢牢拿住。
左元敏還沒反應過來,左邊那人已經開口說道:「是我先抓到的。」右邊那人道:「胡說八道,是我先抓到的。」左元敏待瞧清楚來人,居然便是蔣大千與於萬象。
左元敏喜道:「蔣前輩、於前輩,你們怎麼找到我的?當真厲害。」蔣大千嘿嘿笑道:「你聽到沒有?他先喊我,接著才叫你,可見是我先抓到他的。」於萬象道:「他先看到的人,未必便是先抓到他的人,我說,是我先抓到他的。」
蔣大千道:「好,就算你同時跟我抓到他的好了,剛發現的時候,我站在你後面,結果同時抓到,所以說,還是我的動作快。」於萬象道:「你的動作快有個屁用?要不是我先看到他,你能夠搶在我前面?」蔣大千道:「你先看到他又有個屁用?要不是我告訴你要往這邊走,你會在這裡發現他?」
於萬象道:「我聽你放屁!你什麼時候說要往這裡走?」蔣大千奇道:「你還真是廢人多忘事耶……」於萬象道:「是『貴人』多忘事……」蔣大千道:「沒錯,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早上不是跟你說過了,我昨天晚上作夢夢到小左,就是在這溪邊遇到他的。」於萬象笑道:「你作夢還分得清楚東西南北嗎?我告訴你,我前天晚上就夢過他了……」
蔣大千道:「我說我夢見,你也說你夢見,你不要老是學我說話好嗎?」於萬象道:「這可真稀奇了,你到底講不講道理啊?就准你夢見小左,我就不能夢見小左,真是豈有此理!」蔣大千道:「我蔣大千名字取得好,大千世界什麼都講,豈會不講道理?」一時之間,爭執個沒完。
左元敏知道要等到他們自動閉嘴那是不可能的,於是便插嘴道:「兩位前輩,你們之中誰先找到我,還不都是一樣?有什麼好爭的?」蔣大千道:「那可不同,大大的不同。你不知道,這先找到你的人……」於萬象阻止道:「喂!兄弟,別說……」蔣大千忽然住口,頓了頓,說道:「沒錯,沒錯,說不得,說不得。」
那張瑤光認出蔣大千便是當天一掌傷了她的那個神秘人,見左元敏忽然落入敵手,居然跟他們有說有笑,連忙問道:「左……左公子,你……你沒事吧?」那左元敏尚未回答,於萬象已經一把將他抓來,詢問道:「怎麼?你遇上了什麼事情嗎?
還是受傷了?傷在哪兒?」蔣大千道:「左兄弟受傷了啊?什麼時候的事情?要不要緊?」
說到「受傷」兩字,那左元敏忽然想起張瑤光的事情,於是便道:「蔣前輩,你還記不記得前幾天,你和一個姑娘對了一掌……」蔣大千愣了一下,道:「是又怎麼樣?」左元敏道:「不瞞前輩說,前輩掌力渾厚,那位姑娘抵受不住,傷了經絡,現在氣息奄奄。俗話說得好,解鈴還須繫鈴人,還請前輩高抬貴手,救她一救。」
於萬象道:「原來不是你受傷啊?」蔣大千道:「既然受傷的不是你,那就沒什麼要緊了,別人是別人的事情,這個年頭做人吶,還是少管閒事的好。你沒聽說過嗎?這個『個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自找麻煩,沒地讓人恥笑。」
左元敏知道要說服這兩個人,光是苦苦哀求是沒有用的,於是便道:「請容晚輩說幾句,這可不是閒事啊!那天兩位前輩見義勇為,救了陸漸鴻陸莊主一家,大家都說塞北雙傑義薄雲天,為了毫不相干的陸家老弱婦孺,深入火場,解救了十幾條人命,像這樣英勇的行為,武林中實在少見,令人好生敬佩。現在又沒有什麼需要水裡來,火裡去的狀況,對前輩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實在是何樂而不為呢?」
於萬象頗為興奮地道:「你說的是真的嗎?當真有很多人佩服我們兄弟倆?」
左元敏道:「前輩們的義舉,不論是誰聽到了,都要豎起大拇指來說一聲:」好樣的,有種!『至於佩不佩服,他們好強嘴上不說,其實心裡還不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尤其是兩位前輩為善不欲人知,從來不主動說嘴,像這樣的氣度胸懷,更是世間罕有。「怕他們兩個想要聽到從旁人口中說出」佩服「的話語,真的到處去誇耀功績,所以乾脆把話說在前頭,以防萬一。
蔣於兩人果然聽得是猛點其頭,那蔣大千更道:「這不過是小事一樁,又有什麼好誇耀的?要成天放在嘴巴上講?」於萬象道:「不錯,不錯,這些武林人士,人人好強又愛面子,誰也不願服誰,要是讓他們知道我們的義行,還不令他們慚愧得無地自容?萬一他們惱羞成怒,造成誤會,多釀糾紛的話,那就不好了。」
左元敏順水推舟,續道:「所以前輩現在伸出援手,幫幫這位姑娘,也不過是本著俠義心腸,世俗的眼光,那就不必理會了。」蔣於兩人點頭稱是。於萬象更道:「左兄弟見識不凡,除了我們兩個之外,在江湖上也算是一號人物了。」左元敏道:「晚輩不過是出一張嘴,論本事,又怎比得上兩位前輩呢?」蔣大千笑得合不攏嘴,直道:「那倒是實情。」
那於萬象也跟著心花怒放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地問道:「左兄弟,你說有人佩服我們,這個……不是說我愛慕虛榮,只是……這個實在很想知道,佩服我們兄弟倆的,都有哪些人……」蔣大千附議道:「是啊,是啊,我也很想知道呢。」
左元敏看著他們的神情,知道堅持不透露幾個人的名字讓他們知道,也許他們兩個馬上就會翻臉,於是便道:「很多啊,像是這個……這個東雙奇的韓少同、荀叔卿啦,還有那個錢坤父子啦,還有燕追風燕大俠,他們就曾經在我面前提起過。」
蔣於兩人瞇著眼睛,裂著大嘴笑意洋溢,顯然是十分滿意的樣子。蔣大千道:
「不過說也奇怪,這些天來我們都曾碰到他們,怎麼他們從來不對我們說起。」左元敏趕緊道:「那是因為再怎麼說,他們也是江湖成名人物,表面上當然死要面子,不肯認輸,但是在私底下,都曾經偷偷跟我透露過,他們十分懊惱比不上塞北雙傑的急公好義,見義勇為的俠義心腸,以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情。這個……因為我是小孩子,他們在小孩子面前比較沒有防備,就一不小心說溜了嘴,可以說是這個……嗯,這個……」
蔣大千眼睛一亮,補充道:「你是要說真情流露!」左元敏撫掌道:「沒錯,就是真情流露。」
於萬象哈哈大笑,說道:「我就說嘛,他們這幾個人,要是見到了我們,要嘛就不發一語,連個招呼也不打;要嘛就是裝著一副死人臉,好像我們欠他多少銀子沒還一樣,馬上掉頭就走。嘿嘿,原來是他們見到我們就覺得慚愧,不敢跟我們站在一起,免得別人看見丟臉。」蔣大千道:「可不是嗎?只有那個韓少同見到我們時,比較自在一點,由此可見,他平時做人也不錯,這也難怪大家都說,東雙奇裡,韓少同是個人物。」於萬象接著道:「兄弟,你說這話就對了,還有那個封俊傑,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是把我們當成朋友一樣。這就是因為封俊傑也是天生一副俠骨柔腸,你瞧他那天不也跟著我們一起營救陸家莊的人嗎?俗話說得好:」物以類聚『所以封俊傑跟我們在一起,是如魚得水,輕鬆快樂得不得了!「兩個人話匣子一打開,立時說個沒完,那蔣大千忽然說道:「當年你師父趕你下山,說只要見到你,就是太上老君、如來佛祖,也要大叫倒楣,原來卻是一句反話,目的是為了讓你早日行走江湖,濟危扶傾。」於萬象眉開眼笑,說道:「我師父他老人家高瞻遠矚,用心良苦,令人好生敬佩。」話鋒一轉,續道:「你小時候,你兄嫂趕你出門,說你是怪物,是掃把星,現在看來,她原來也是為了你好,怕你待在家裡,妨礙你的發展,用這麼惡毒的話刺激你奮發向上呢!」蔣大千點頭道:
「沒錯,她當時罵得越惡毒,對我的期望就越高,唉,我後來實在不應該那樣子對她……」於萬象奇道:「咦?這一段你不曾跟我提過,後來你把她怎麼樣了?」蔣大千瞪了他一眼,說道:「既然我都後悔了,你就別問了,行嗎?」
左元敏放手讓他們自由發揮一陣,先替自己圓了謊,然後才接著開口說道:
「前輩,那位受傷的姑娘在此,可否請你幫忙看看。」蔣於兩人異口同聲道:「那當然,還有什麼問題?」
張瑤光臉上驚疑不定。左元敏道:「張姑娘,沒關係,兩位前輩並無惡意。」
蔣大千道:「沒錯,小姑娘不用害怕,只要有我在,包準沒問題。」於萬象也安慰道:「來來來,讓我看看,不管是什麼疑難雜症,我都可以調治。」兩人嘴上說話,一左一右,同時出手抓住張瑤光的手腕,伸指去搭她的脈搏。
兩人細查她的脈象。過了一會兒,於萬象首先打破沉默,皺著眉頭說道:「你的傷勢不輕啊,對付一個姑娘,居然也使了那麼大的勁兒,真是……」蔣大千道:
「這都要怪封俊傑,誰叫他叫得那麼急,害我還以為有緊急狀況,就這麼一掌推去……」左元敏急道:「怎麼樣?能不能治得好?」
蔣大千道:「這個情況有點麻煩,她明明是將心脈震傷了,可是肺脈、脾脈也莫名其妙地連帶受損,這一個人光是陰脈受傷,陽脈卻是絲毫無損,這個……這個……」於萬象接著道:「這個叫做陰太損,陽太盛,陰陽不調,火水未濟。像曰:
火在水上,未濟,君子以慎辨物居方。我們若單是從陰脈下手,牽動體內陽氣,只怕立刻就要了她的小命。」蔣大千沉吟道:「沒錯,要是從陽脈下手,她體內陰氣一失,那也一樣沒命。」左元敏還是那一句話:「怎麼樣?能不能治得好?」
於萬象道:「左兄弟,我知道你急,可是我比你更急。你想想看,我要是治不好她,我兄弟就要擔一個殺害小姑娘的罪名了。」蔣大千道:「喂喂喂,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又不是有意的,我若是真的要殺她,一掌還怕打不死她嗎?你會比我急?
我當然比你還急。」左元敏道:「所以呢?」蔣大千道:「什麼所以?」左元敏道:「然後呢?」於萬象道:「什麼然後?」左元敏完全被搞糊塗,一時愣在原地。
蔣大千若有所悟地道:「左兄弟,你今天怎麼那麼緊張?那天你的小命在我手上,都不見你緊張了,怎麼今天有點反常?」於萬象看了張瑤光一眼,忽然笑道:
「兄弟,你忘了,那天咱們左兄弟正好想著要怎麼逃脫群芳樓雲姑娘的魔掌,我們兩個鬼使神差地將他擄了出來,正中他的下懷,一路上自然是笑嘻嘻的啦。可是你看看他現在帶著這位小姑娘,論長相比樣貌,跟那個雲姑娘也不遑多讓,但重要的是兩個人年紀差不了多少,我想,咱們這位左兄弟,是看上這位姑娘啦!」
左元敏大窘,嚷道:「不對,不對,你們全都搞錯啦!」蔣大千大笑道:「左兄弟臉紅啦!左兄弟臉紅啦!」於萬象也笑道:「左兄弟,你別心急,交給我,一切沒問題!」蔣大千阻止道:「兄弟,我弄出來的事,讓我自己來搞定。」於萬象道:「不不不,左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忘了,我欠他一份情。」蔣大千道:
「這回可沒那麼簡單,要是一個不小心,左兄弟不免抱憾終身。」於萬象道:「正因如此,那才非我出馬不可。你可別阻止我,你再阻止我,我就跟你翻臉。」
左元敏發現這兩個人完全誤會了自己與張瑤光的關係,一時卻又解釋不清,不好意思之餘,連連使眼色跟張瑤光道歉。那張瑤光正被蔣於兩人突如其來的爭執給嚇了一跳,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所以對於左元敏的眼神,並沒有多加理會。
只聽得蔣大千說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自己都說她體內經絡陰陽失調,火水未濟。我的『摧心掌』掌力已經練到了極陽反陰的境界,用此心法,絕對可以去邪扶正,洩實補虛……」於萬象哈哈大笑,說道:「所謂物極必反,你將至陽至剛的摧心掌練到反偏陰柔,那又有什麼了不起,我的『渾沌兩極掌』陰中有陽,柔中有剛,吞吐閃爍,變化多端,對於張姑娘目前的狀況,那才叫是對症下藥……」
蔣大千當然不以為然,直道:「不不不,此言差矣,此言差矣。陰中有陽與陰陽相濟,中間還差那麼一大截……」
於萬象道:「嘴上說不清,我馬上試給你看,你就知道到底誰的手段高招。」
蔣大千道:「那是當然,到時候你自然就會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慚愧地跟我道歉,要求我原諒你的無知。」於萬象嘿嘿兩聲,說道:「我讓你佔點便宜,你不用要求跟我道歉,我現在就原諒你的無禮。」
兩人互不相讓,開始便各自用自己的方法,在張瑤光身上運起內功來了。那張瑤光坐在大石頭上,連反抗的意念都還沒有,就讓兩個人給同時抓住。只見蔣大千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嘴上說道:「既然心脈之傷,是最根本的地方,所以我要從手少陰心經下手。」說罷,將內力送入神門穴中。
那於萬象則說道:「不對,她陰陽未濟,自不能從十二經下手,應當由奇經八脈的督脈著力,方是正解。」說著伸出掌心,貼在張瑤光的頭頂,將內力源源不絕地輸入她的百會穴中。
張瑤光無法抵抗,只能任由他們兩個擺佈。不過半個時辰,蔣於兩人頭頂上居然開始冒出淡淡水汽,袖袍高高隆起,顯然是將內力催動到了極致。左元敏但見張瑤光面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紅,雙目緊閉,牙關緊咬,身子微微顫抖。他從未遇過類似的情況,不知道張瑤光這樣的反應究竟正不正常,但是三人就好像靈魂出竅一樣,對於外界的聲光刺激毫無反應,左元敏也只能在一旁乾著急。
又過了半晌,那蔣大千忽然「哇」地一聲大叫,身子倏地從張瑤光身畔跳開,說道:「我不玩了,你偷襲我。」於萬象幾乎也在同一時間向後躍開,同樣的也是氣得哇哇大叫,說道:「還不是你先干擾我的!什麼意思啊?自己判斷錯誤,就賴在我頭上嗎?」蔣大千道:「放屁,我會判斷錯誤,你如果是正確的,為什麼督脈不走,跑陰蹻陽蹻兩脈做什麼?」於萬象打了一個哈哈,說道:「真是笑話了,那你不是說要走十二經常經嗎?跑到奇經八脈來,才叫撈過界呢!」蔣大千道:「這個叫表裡配合,正奇相輔,你懂個屁啊!」
兩人突然鬆手,在一旁大吵起來,左元敏覺得不對,早就過去扶張瑤光。那張瑤光竟然經不起左元敏這麼一碰,脖子一歪,倒在他的懷裡。
左元敏大驚,叫道:「兩位前輩,這是怎麼一回事啊?張姑娘她怎麼了?」於萬象道:「左兄弟,你先別插嘴,我今天一定要跟他說個清楚,好讓他知道,到底誰是大哥。」蔣大千冷笑道:「左兄弟,他當然不願讓你插嘴了,因為他把張姑娘給整治死了。」左元敏驚叫道:「什麼?」連忙伸手去探她的呼吸與脈搏。
於萬象大叫道:「死胖子!什麼我把她整治死了?第一,她死了嗎?第二,她要是死了,也是被你弄死的。」蔣大千道:「哎呀,你居然敢叫我死胖子,這麼多年來,我嫌棄過你的樣貌身材嗎?敢叫我死胖子,你這個臭竹竿!」
左元敏道:「兩位前輩,請你們別吵了,還是想想辦法,看要怎麼救救張姑娘要緊。」於萬象道:「若不是他插手,張姑娘此刻已經是活蹦亂跳的了。」蔣大千道:「廢話,要不是你多事,她現在也不會這樣,成為一個半死不活的廢人了。」
左元敏一顆心頓時涼了半截,顫聲道:「什麼……什麼廢人?」
蔣於兩人一時塞口,互相推諉,要對方解釋。禁不住左元敏再三詢問,蔣大千首先開口道:「左兄弟,這件事情都是我的責任,是我不好,你……你要罵便罵吧,我……我一句話也不回。」對於他們兩個來說,光挨罵,不回嘴,那可是比殺了他們還難受,蔣大千肯這樣自請處份,算是誠意悔意兼具了。那於萬象聽得蔣大千開口認錯,效果不錯,也跟著開口道:「左兄弟,這件事情說起來,都是因為我的關係,是我的錯,你要罵我就儘管罵,我要是回了隻字片語,我於萬象小狗不如。」
左元敏心煩意亂,說道:「我罵你們兩個有什麼用?」蔣於兩人大喜,異口同聲道:「這麼說,你是原諒我們了?」左元敏忽然想到:「這兩個人平時目中無人,膽大妄為,若不趁這個時候制住他們,以後不知道還會生出什麼樣的事情來。」於是便道:「你們將張姑娘害成這個樣子,我哪有那麼簡單就原諒你們。你們總是得先告訴我,張姑娘究竟怎麼了?我聽過之後,再決定要不要饒過你們。」
蔣大千頗有點不高興,與於萬象說道:「左兄弟他變了,見色忘友,我們這樣央求他,他居然無動於衷,不肯點頭原諒。」於萬象道:「你把他一個好好的老婆弄成這個樣子,他當然要生氣了。這不叫見色忘友,這叫做:」朋友妻,不可欺。
『「蔣大千道:」你腦筋糊塗啦?我什麼時候欺過他的老婆?「於萬象道:」你剛剛不是對她說:「小姑娘不用害怕,只要有我在,包準沒問題。』嗎?結果現在問題來啦,你這不是欺騙她,是什麼?」
蔣大千氣得七竅生煙,說道:「那你也欺騙她呀,你不是也對她說:」讓我看看,不管是什麼疑難雜症,我都可以調治。『的嗎?好呀,你來呀!讓你調治呀!
請呀!「
左元敏實在無心再聽他們這般吵下去了,插嘴道:「兩位前輩,麻煩看哪一位跟小左說說,張姑娘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好嗎?」於萬象這次可搶在前面說道:
「左兄弟,說什麼麻煩呢?一點都不麻煩,可是這個事情說起來有點複雜,簡單一點說呢,就是……就是……」蔣大千接口道:「簡單一點說,就是我們剛剛在她的經絡裡面打架,所以現在她的十二經常脈,與奇經八脈各自為政,互相衝突……」
左元敏聽了差一點沒當場吐血,緩緩說道:「你是說,你們剛剛在張姑娘的體內比內力?」於萬象四兩撥千斤,道:「你這樣的說法過於籠統,我沒法子直接回答你。」左元敏臉上變色,瞪大了眼睛,重複剛剛的話,說道:「你們的意思是,你們剛剛在張姑娘的經絡裡面比內力?」說到後來,已經是聲色俱厲。
蔣大千微微吃驚,與蔣大千道:「兄弟,小左好像不太高興了。你就老實說吧。」
於萬象頗為不安地道:「小左,小左兄弟,你現在生氣也沒用了,最重要的是,我們要趕快想辦法,看怎麼可以把張姑娘給弄醒過來。」現在變成他開始一本正經了。
蔣大千也當然附和道:「我兄弟說得沒錯,為今之計,就是大家齊心協力,看看要怎麼幫助張姑娘,在這裡空逞口舌之辯,一點用處也沒有。」於萬象大點其頭,連連說道:「正當如此!」
左元敏聽了簡直要火冒三丈,兩人猶不自知,兀自續道:「左兄弟,你放心,我還有一套『陰陽五行拳』,它的心法頗合此間要義,不如……」尚未說完,另一個已經開口說道:「我也還有一路『明夷地火拳』,只要我用……」左元敏插嘴道:「停停停!等一下,兩位前輩,你們是不是很想幫忙?」蔣於兩人異口同聲道:
「那是當然的啦!」
左元敏續道:「你們是不是想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來彌補你們良心上的不安。」蔣於兩人異口同聲續道:「我們做的,自然都是有意義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得到反效果,那也不能全都怪我們。」左元敏道:「這當然全要怪你們,誰叫你們在病人身上也在比鬥。」蔣大千看了於萬象一眼,說道:「我說吧,他這次是來真的。」
左元敏接著道:「你們若真的想幫忙,那就什麼事都別做!」於萬象失聲道:
「什麼事都不做,難道眼睜睜看著她死嗎?」左元敏道:「現在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她帶回去,讓它的哥哥來救她。」蔣大千道:「她哥哥是誰?我就不信這個世間上除了我們兄弟兩個之外,還有誰有這個本事。」
左元敏道:「我聽她說,她哥哥便是紫陽山門的掌門人。」蔣大千聞言一愣。
於萬象道:「此話當真?」左元敏道:「還有什麼當真當假的?」於萬象道:「你知不知道紫陽山門的掌門人是誰啊?」左元敏道:「我還能管得了他是誰,總之,我連累了張姑娘受了這麼重的傷,我送她回去,然後上門請罪,也是應當的。」
蔣於兩人面面相覷,一會兒之後說道:「左兄弟有種!好,那麼我們兄弟兩個也豁出去了,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油鍋,絕對奉陪到底!」左元敏見他們兩個說話又開始誇張起來,只得扳著臉道:「我們現在就走,路上可別再胡鬧了!」——
玄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