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人定律
做為兩口即將在大決戰之日祭旗的牲品,日子當然不會好過。
那個胡直領隊無時無刻不來折磨他倆,起初還心存顧忌,生怕把他倆弄死了,但姜小牙、李滾身懷絕世神功,一般的酷刑根本奈何不了他們,胡直把皮鞭、軍棍、烙鐵……全都用上了,他倆卻依舊大呼小叫、哭父哭母。
胡直心想:「這兩個王八蛋的皮可真厚,總要弄個辦法教他們連哭都哭不出來!」
從此鎮日價開動壞心腸,想要找出能把他們修理得慘兮兮的刑罰。
姜小牙見他如此使壞,暗喊不妙,頭幾天還滿心希望那日成功突圍而出的紅娘子,能想個辦法解救自己於絕境,但一天一天的過去,姜小牙的期盼也越來越渺茫。
一日清晨,姜小牙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看見紅娘子笑吟吟的向自己招手,不禁興奮若狂,大叫:「大姑媽!」
亂吼半日,醒轉過來,可憐只是南柯一夢。
蕭湘嵐正在一旁,立刻酸意沖天的冷笑道:「你就只記得你的大姑媽!你以為大姑媽會拚著自己的性命來救你?你想得美喲!」
李滾被他吵醒,揉著眼睛道:「你還有大姑媽?真好福氣!我一家十族就只剩下我一個。」
姜小牙道:「原來你也是個孤兒?」
李滾歎道:「唉,別提了,七年前一隊官軍經過我老家,把我一家人殺得精光……」
姜小牙怪道:「那你還要當官軍?」
李滾「唉」了一聲。
「若非逼不得已,誰想當兵哪?早知道就不要生而為人,咱們這年頭,當條豬都來得快活得多!」
姜小牙想起自己家裡的傷心事,也不由連連搖頭。
「這話說得可對:豬都比咱們有尊嚴。」
蕭湘嵐不由尋思:「他倆真是一對可憐的小人物,當初挖我們的墳墓官因情勢所逼,怪不得他們;要怪,只能怪這狗啃的時代、狗啃的朝廷!」
燕雲煙一旁也自暗忖:「這到底是誰造的孽?若說『大明』朝廷全無責任,可真有點說不過去!」
想起自己多年在朝為官,不覺慚愧。
幾個人正唉聲歎氣、自悲自憐,卻沒料到還有更慘的跟在後面,只見那胡直賊笑兮兮的走入帳中,手裡拿著一根細細的棍子。
「兩位早啊,我終於想到一個法子了。」
李滾這些天來見他奈何不了自己,便存了個輕敵的念頭,笑道:「看你這狗養的能把老子怎麼樣?」
胡直哼笑連連,走上前來探掌一抓,竟把李滾的褲子給脫了下來。
李滾嚷嚷:「你……你想幹嘛?」
胡直將手中小棍子對準他的肛門,一邊笑道:「我想通了,武林高手部有」罩門「,我猜你的『罩門』就在這裡!」
一虎子把棍棒戳入李滾肥肉團團的大屁股,痛得李滾差點把喉結都嚷到口腔外面。
姜小牙見狀,不禁冷汗直流。
「這可找到要害了!不料我『姜小兔子』今日竟真的要變成兔子了!」
胡直把李滾捉弄了一回,已知這辦法管用,得意的不得了,又把棍子舉在眼前,走向姜小牙。
「你也來試試吧!」
蕭湘風的鬼魂早氣得把臉轉向旁邊,一面大叫「下賤!卑鄙!」
燕雲煙也只有搔腦袋的份兒。
姜小牙強笑道:「胡大爺,我是個正常的男人,不作興搞這套……」
胡直哪管這麼多,伸手就要脫姜小牙的褲子,卻見帳門一掀,斑鳩羅乾扁的頭顱探了進來,殺雞一般的道:「胡領隊,你出來一下。」
胡直一楞之後,欣喜若狂。
「國師居然也知道我這個人?這下可要陞官了!」
忙不迭奔了出只聽兩人在外頭磯磯嘟嘟了半天,接著「咕咚」一聲。
姜小牙心忖:「老禿驢一來,恐怕整人的方法更不堪了!」
心頭立起生不如死之喟歎。
過了半晌,才見胡直踱入帳中,意味深長的擠著眼睛,把姜小牙上下一瞟,笑道:「今天放你一馬,來日有更好的方法款待於你。」
言畢踅出帳外,竟不回頭。
燕雲煙、蕭湘嵐一面為姜小牙感到慶幸,一面又忐忑不安。
「他又想出了什麼鬼法子?」
姜小牙心胸豁達,反而苦笑著安慰他倆。
「唉,兩位師父,看開了不就是這麼回事?反正遲早要被拿去祭旗,管他怎麼修理我呢?」
說也奇怪,從那天開始,胡直就不再找他們的麻煩,反而每日送些好吃好喝的東西進來。
姜小牙忍不住問他:「你到底想怎麼樣?」
胡直嘻嘻一笑。
「豬要養肥了才能宰啊。否則,用兩頭瘦巴巴的牲口去祭旗,這仗怎麼打得贏?」
李滾本愛吃,當然不管其他,先餵飽了再說;姜小牙也是副樂天知命的性格,反正生路已斷,沒咒可念,況且私心裡還有一個想頭:「師父是鬼,我也不如去當個鬼,說不定反而能夠成為良緣美眷哩?」
越發不想活命。
十餘日後的某個清晨,胡直拿著兩條長鐵鏈走了進來。
「時候到了,今日和李闖決戰,你們準備挨刀吧。」
將鐵鏈套上他倆的脖子,牽到帳外。
大軍已集結在營盤前方,旌旗如林,刀戈耀日,戰鼓擂出心臟跳動的韻律,號角吹響血液的聲音。
正中央的高崗之上,立著一面「曹」字帥旗,下首站著四名精赤上身、倒握鬼頭刀的壯漢。
胡直努了努嘴。
笑道:「那兒就是你倆的喪命之處,快看清楚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內,你們隨時都可以回來痛哭一場。」
姜小牙、李滾一步慢一步的登上高崗,向前一望,只見對面山頭上「闖王」的旗號迎風飄揚,山腳下密密麻麻的闖軍騎兵步卒正不知有多少。
李滾低聲道:「可不可以叫你的主子快點殺過來救咱們?」
姜小牙呸了一口。
「你不是官兵嗎?現在卻反要強盜救你了。」
李滾喪氣的道:「什麼官兵強盜,還不都是一樣的貨?」
胡直牽豬公似的把他們牽到大旗底下,用力一踢兩人膝蓋。
「跪下吧!」
大旗左邊是主帥營帳,曹變蛟黑衣黑甲,居中而立,斑鳩羅、木無名則隱在角落暗影裡,嘀嘀咕咕的不知說些什麼。
但見曹變蛟手臂一舉,四名大漢立刻圍攏過來,其中兩個死命按下姜小牙、李滾的腦袋,另外兩個則高舉大刀,眼望主帥,只待令下。
戰鼓越發雷動,官軍齊聲吶喊,對面山頭的流寇陣營也發出摧人心肺的呼嘯之聲。
姜小牙、李滾不由緊緊閉起雙眼,縮著脖子等待最後一刻的來臨。
燕雲煙、蕭湘風的鬼魂站在一旁,默默祝禱:「雖然是兩個毀人屍體的賊,但總算咱們師徒一場,你們好好的去吧,黃泉路上若能相逢,再跟你們算帳!」
蕭湘嵐的心裡是否別有想頭,自然誰都不曉得,姜小牙偶一偷眼看她,只見她一雙如水秋撞又紅又腫,這些天來竟不知暗暗哭了多少回。
姜小牙胸中一陣激盪。
「師父,等等我吧,我馬上就來了。」
如雷戰鼓驀然歇止,一剎那間,死寂得連繡花針落地都聽得見,敵我雙方所有人的眼睛都望著曹變蛟高舉的手臂。
就在曹變蛟的手微微一動,就要往下落的時候,卻聽一人高叫:「都督,請慢!」
姜小牙、李滾不禁一愣,睜眼看去,見那發話之人竟是胡直領隊。
姜小牙暗忖:「我倆馬上就要死了,這個王八蛋卻還想弄出些什麼鬼花樣來整咱們?」
胡直走入大帳,低聲向斑鳩羅嘀咕了一大串話,老喇嘛臉上笑意盎然,一邊聽一邊點頭。
姜小牙、李滾暗叫「苦也」。
「死也不讓我們死得舒服一點!」
風劍「墨雷」只見胡直向斑鳩羅稟告完畢,老喇嘛當即解下腰間得自姜小牙的「皤虹」
寶劍,交付予他。
胡直翹鼻子、搖尾巴,神氣活現的走了回來,站到姜小牙、李滾身後,「嗆」地拔出寶劍,高叫:「對面鼠輩聽著,此乃你們大王李自成的劍術師傅『雨劍』蕭湘嵐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寶劍,我如今就用它來斬殺蕭湘風的徒弟,看那蕭湘嵐英雄蓋世,卻又能奈我何?」
蕭湘嵐氣得渾身發抖,怒罵:「卑鄙小人!我若還有命在,定把你剌成肉醬!「官軍歡呼不已,流寇鴉雀無聲,胡直卻忽然發出一響既嬌又俏的嘻笑,「皤虹」寶劍掄動如風。
早將那四名壯漢攔腰砍作八段。
姜小牙一聽那聲音,心中便已恍然,喜極狂呼:「大姑媽!我就知道你不會去下我不管!」
這「胡直」果然為紅娘子所喬裝改扮。
那日胡直用齷齪的法子整得李滾死去活來,正要繼續修理姜小牙,卻忽被斑鳩羅叫住,他還以為自己深受國師賞識,樂得不得了,哪知這「國師」卻是精通易容之術的紅娘子,一將他騙出帳外,當即就把他的腦袋給剁了,偷偷掩埋起來姜小牙等人在帳內聽到的「咕咚」
一聲,便是他人頭落地的聲音。
紅娘子生性頑皮,卻又假扮成胡直的模樣,繼續嚇唬姜小牙,當然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從斑鳩羅那兒騙回無價之寶「皤虹」寶劍。
眾人還未從場中突然的變化裡驚醒過來,紅娘子指出如風,早解開了姜小牙、李滾的穴道,喝聲:「自己鬆綁吧!」
姜小牙、李滾身懷絕技。
再粗的繩子也不過如同幾條蚯蚓,肩臂使勁,身上的五花大綁立刻斷裂成五千小截。
木無名驀然回神,鵬般飛撲而上,鬼頭刀直劈姜小牙頂門。
姜小牙虎跳起身,紅娘子恰好把寶劍拋了過來,一接接個正著,順勢一招「春潮帶雨野渡舟橫」,毛毛雨點頓時罩滿天地之間的每一個縫隙。
木無名才暗喊了聲「不妙」,手掌微微一震,鬼頭刀早已被削成了十幾片。
紅娘子笑道:「喲!木無名,這回又端來了盤『鬼頭大豆腐』,你的烹飪手藝可真令我們女子慚愧!」
木無名氣了個半死,卻終究不敢上前。
對面山腳下的流寇兵卒,一見紅娘子現形,不須號令,立刻萬軍齊發,原來李自成早已得到紅娘子的回報,約定了發動攻擊的信號。
曹變蛟顧不得大旗底下那幾個江湖人的廝殺,忙提起雙槍,奔出大帳,指揮大軍迎敵。
紅娘子笑道:「大功告成,快走吧:「但聞斑鳩羅磯喳怪笑:「嘟有這麼容易?小命和寶劍都給我留下:「身形騰挪,已至姜小牙頭頂,士指怪手在迷霧中灑出七點寒星,兜頭罩落,又是那記無上被著」南天開塔「。姜小牙領教過這招的厲害,但依然無解,落了個束手待斃的局面。卻又見一條人影橫過空中。」
胖子,接劍!
「李滾只覺眼前一花,一柄極其沉重的闊背大劍已送入自己手裡,不禁一楞。燕雲煙脫口大嚷:「我的『墨雷』寶劍!」
風雨合璧。
天下無敵蕭湘嵐見那條人影好生熟悉,又是上次把「皤虹」送給姜小牙之人,心中直感奇怪:「怎麼雙劍都在他手裡?」
已然無暇細思,大叫:「死胖子,攻那老禿驢後背!」
李滾趕緊拔劍出稍,卻像是一截生了鏞的黑鐵,半點光芒地無,不禁大為失望,尋思道:「什麼鳥寶劍?乞丐用的打狗棒都比這強得多!」
紅娘子喝道:「還發什麼楞?」
李滾忙不迭展動寶劍,「風起雲湧」向老喇嘛身後砍去。
斑鳩羅正要一擊得手,忽覺腦後狂風大作,竟似龍捲風對準自己頭顱吹來一般,暗自心驚:「世上居然有這麼霸道的劍法!」
來不及取姜小牙性命,半空中扭腰偏身,一掌反切李滾腋下。
李滾打從開始修習「風劍三十七式」,一直都是用解手尖刀,練來練去,根本無法瞭解「風劍」的精髓與威力何在,此刻「墨雷」在手,一劍揮出,感覺完全不同,頓時樂得大叫:「原來這才是『風劍』!果然不同凡響!」
往日所學在胸中輪轉不已,「風劍」招數猶若大風刮起,一發不能停息;再者,他身軀滾胖,走路帶風,本是「風劍」的最佳傳人,此刻胖人加上大劍,威力更是倍增。
燕雲煙站在一旁竟也看得驚心動魄:「他火候雖還不夠,但先天的條件卻正適合這路劍法,早知『風劍』的威力要這樣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我早該把自己養成大胖子了!」
另一邊的姜小牙緩過手來,「皤虹」寶劍抖起漫天雨珠,「紅樓春雨萬里雁飛」灑向斑鳩羅必救之處。
斑鳩羅正自全神敵對李滾的「風劍」,不料背後「雨劍」又到,縱令他一身軟硬功夫、魔法邪術,也被這一大一小、一重一輕、一暗一明、一長一短的兩柄寶劍,前後夾攻得手忙腳亂。
紅娘子拍手笑道:「老禿驢,你可真有福氣!『風雨雙劍』一向勢不兩立,只有互相敵對的份兒,怎可能聯手出擊?你今天可算是被『風雨雙劍』合璧修理的天下第一人了!」
燕雲煙、蕭湘嵐眼見這幕生前想都想不到的絕世奇特景象,心中不由同發感歎:「當初江湖人稱『風狂雨驟,天地世仇,風雨雙劍,不死不休』,如今看來,根本大錯特錯,應該是『風狂雨驟,同舟共濟,風雨合璧,天下無敵』才對嘛!」
紅娘子卻旁觀者清,心知姜小牙、李滾二人雖懷絕技,但火候並不夠,久戰斑鳩羅決非敵手,不如見好就收,抖手扔出機顆黑丸,一面叫道:「不要戀戰,咱們走!」
斑鳩羅上次被她那招「蓮華盛開」的臭彈給嚇怕了,不敢硬接,連忙朝旁閃躲,姜小牙、李滾逮著機會,雙雙夾著尾巴奔下高崗。
紅娘子又一連發出十幾粒煙霧黑丸,炸得大帳前黑煙瀰漫,這才跟隨二人而來。
姜小牙一邊跑,一邊向李滾笑道:「怎麼著,官軍不想當,要當流寇了是不是?」
李滾搔了搔胖腦袋,還未及答言,緊緊「飄」在一旁的燕雲煙已先冷哼道:」別說他,連我都要當流寇去啦!」
曹變蛟拚命
當曹變蛟手挺雙槍,如同箭頭一般突出於己方的騎兵馬隊,筆直衝向流寇陣營之時,心中其實充滿了憤怒與無奈。
「朝廷不思正途,一味邪行歪道,竟想以毀人祖墳為勝,我輩武將還有何用?今日若不能憑真本領陣斬李自成於馬下,甘願被對方萬箭攬心,搏個馬革裹屍、戰死沙場的千秋英名!」
這位黑衣黑甲黑旗黑馬,祖孫三代俱為沙場猛將的「大明戰神」,一旦拚起命來,真個是連山都擋不住。
只見他一團烏雲也似的滾入對方陣中,擺動雙槍,猶若初判鴻蒙的盤古之斧,頃刻間殺出一條血路,直奔敵陣中軍。
手下士卒眼見主帥如此拚命,都立即受到了感染,個個奮勇爭先,一十二員偏將更是跟定曹變蛟,逕撲李自成而來。
戰陣勝負往往取決於一鼓作氣,乘對方陣腳未穩,精銳盡出直搗中堅,常能一擊奏功;主帥輕出,本非兵之常理,但此刻曹變蛟已存必死之心,直想與「闖王」拚個同歸於盡,其勢當然更加銳不可當。
左翼的李過和右翼的劉宗敏回救不及,早被曹變蛟突破防線。
李自成見紅娘子尚未趕回,中軍陣內只剩「中州大俠」李巖一員上將,又因上次慘敗過一回,不由得心虛毛躁,大叫:「怎麼搞的?都是些飯桶!」
李巖倒是氣定神閒,掣弓拔箭,一連射翻了曹變蛟身後四員偏將。
不料曹變蛟卻視若無睹,依舊猛撲敵軍主帥。
李自成這下可擋不住了,見好便攻、不妙便溜的流寇老毛病又犯將起來,撥轉馬頭奔下山崗。
曹變蛟反正盯上了他,不管他往哪兒跑,硬是緊咬不放。
李自成慌不擇路,忽見前面山谷之間有條岔道,忙把馬頭一拐,奔了進去,不想竟是條絕路,待要回頭,追兵馬蹄之聲已至谷外。
李自成連忙躍身下馬,手腳並用的向山崖上攀爬,但谷壁陡峭,草木不生,爬了半天,也沒爬幾丈高,只聽得曹變蛟的聲音冷冷嘿道:「李闖,你還想爬到哪裡去?」
李自成向下一望,曹變蛟與六名偏將已趕到山崖底下,只消一箭就能把自己射個透穿。
李自成暗叫「罷了」,臉上卻嘻笑自若。
「這裡太高了,你上來把我背下去吧。」
曹愛蛟冷笑道:「『闖王』啊『闖王』,你號稱橫掃天下,奈何今日擺出這副無賴嘴臉?」
李自成笑道:「我本來就是無賴,今天不過還我本色罷了。」
曹變蛟哼道:「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那你為何竟敢擅自稱『王』,搗亂天下?」
李自成聽地出此侮蔑之言,立刻收起嘻皮笑臉,一雙鷹眼閃出綠光,嗓音也變得如同豺狼咆哮:「曹都督,你這話可就不對了。我李某人清楚得很,自己並非什麼霸才明主,也從沒想過僭竊帝位、登基大寶。我之所以起兵反抗朝廷,不為別的,只因天下百姓的生活,十有八九連個最基本的人類的樣子都沒有!你如果還有點良心,不妨仔細想想,坐在『北京城』裡的那些連白癡都不如的朱家子孫,為何竟把一片錦繡江山搞成了羅剎屠場?」
天下第一高手
曹變蛟心頭一凜,默然不語。
李自成緩緩站起身來,立於絕崖之上,陽光在他頭頂灑出一輪光暈。
「曹變蛟,我看你像是個人,才跟你說這些話,否則我連屁都懶得跟你放。我今日落在你手中,決不心存僥倖,我李某人一非星宿下凡,二非真命天子,死了不過就像死了一倏狗一樣;但你可要記住,天下人是被不光的,今天少我一個李自成。明天會生出更多個李自成,我倒要看看你這『大明戰神』有何能耐應付得了?」
曹變蛟目中精芒閃動,但終究不發一語,他身後的兩名偏將可不耐煩了,喝道:「大膽反賊!還廢話些什麼?納命來!」
兩人跳下馬背,一左一右,衝上巖壁,直取李自成項上頭顱。
李自成凝立不動,早已無視生死,卻忽見一條不知從何而來的人影一閃,那兩名偏將立刻像兩團肉球也似,骨碌碌的滾下山崗。
曹變蛟定睛看時,只見來人年約三十七、八,體驅修長,面容略顯憔悴,眉目之間隱有一抹憂鬱之氣,乍看之下,頗有點像是個正在絞盡腦汁編綴佳句的詩人。
曹變蛟脫口驚呼:「『天抓』霍鷹?」
霍鷹淡淡一笑。
「曹都督,別來無恙?」
排名天下第一高手的霍鷹,常人若僅用眼睛來看,是根本看不出什麼道理的,正如此刻,那兩名被他摔了個大觔斗的偏將爬起身來,左打量右瞄覷,說什麼也不服氣,心想:
「啥嘛天抓狗爪,我老娘的金龍五爪都比他強得多!剛才地只是運氣好罷了!」
兩人互遞一下眼色,一個使動長槍,一個耍弄大刀,再度衝上山坡。
曹變蛟連忙喝阻:「你們想幹什麼?不要命了是不是?」
卻已來不及。
只見霍鷹微一皺眉,全身上下並沒有任何動作,但大家卻立刻覺得太陽的光焰彷彿突然強了十倍不止。
那是因為天上多了個東西!
多了個比太陽還要燦爛奪目、超乎人類經驗之外的物事!
天抓!
當精鋼鏈就的「擒龍飛抓」邀翔於空中之際,人間所有的美麗、光榮、哀愁或心波震顫,都渺小得如同螞蟻的糞便。
那兩名偏將僅只抬頭一看,馬上目眩神搖,猶若墜入了六度空間之中,頭重腳輕、五臟掉進鼠蹊部、尿道卻直通喉管似的,再也立不住腳,「咕咚咚」的倒跌而下。
另外四名偏將眼見這一幕,不由得膽戰心驚,手腳都好像存放在冰窖裡一般,不敢移動分毫。
不料曹變蛟卻哈哈大笑起來。
「恩公的身手真是越來越驚人了!」
霍鷹微一欠身。
「不敢。都督過獎了。」
偏將們不禁暗犯嘀咕:「怎麼都督竟稱呼他為『恩公』?他倆有何關係?」
縱虎歸山華容道
曹變蛟一躍下馬,跪倒在地,對著霍鷹一連拜了三大拜。
六名偏將越發驚得目瞪口呆。
只見霍鷹一眨眼便來到曹變蛟面前,伸手一托,將他托起。
「小兄弟,不須如此。你乃朝廷命官,在下只是一介草民,當不起這等大禮。「曹變蛟一把抓住霍鷹雙手,激動得虎自含淚。
「當年若非大哥拔刀相助,小弟焉有今日?」
原來十三年前,曹變蛟遠只是個都指揮,奉命率領一支百名兵卒的小部隊,前往圍剿「伏牛十八寨」的響馬盜賊,不料卻被困在山中,部屬死傷殆盡,自己也危在旦夕。
幸虧當時雲遊四方,一心尋找師弟燕雲煙回家與蕭湘嵐成親的霍鷹,路過此地,一眼看出曹變蛟的英雄氣魄,當即起了惺惺相惜之念,使動天下無人能擋的「擒龍飛抓」,一夜之間盡屠響馬二一百六十五名。
曹變蛟心中之感激可想而知,往後日夜思念,卻再也沒能見到霍鷹一面,不料如今居然在此重逢。
兩人敘舊完畢,曹變蛟忽一變色。
「大哥,我一向敬你英雄蓋世,奈何今日竟替李自成這逆賊撐腰?」
霍鷹搖頭歎道:「賢弟,李自成與我素無淵源,我並不是要為他強出頭,但『大明』病入膏肓,已無救藥,放眼天下,除了『闖王』還有所作為、能解蒼生於倒懸之外,似乎已別無他法可想。」
曹變蛟心中一震,暗忖:「連霍大哥都如此維護李自成,難道天下氣數該當如此麼?」
腦海裡不禁一片茫然,不知人間的是非對錯,是否如同以往自己所認知的那麼簡單。
心下正自躊躇,忽聞谷外快馬如雷,一隊騎兵狂奔而入,卻是曹變蛟手下最精銳約「亢金龍」隊,領隊高叫:「都督,敵軍已攻破我軍大寨了!」
曹變蛟大驚失色。
「怎會如此?」
「都督輕騎逕出,無人號令,賊將李巖乘虛率軍攻來,諸將無法抵禦,紛紛潰退……」
曹變蛟怒喝:「都是些酒囊飯袋!」
略一沉吟,眼光掃向山壁上的李自成。
霍鷹心頭一緊,暗道:「他若想反敗為勝,只有擒住『闖王』一途。如果他真要硬來,我可怎麼辦呢!」
霍鷹環視「亢金龍」上百名精通箭術的饒騎勇士,胸中早有評估:僅只自己一人,或戰或退,都不是問題,但若還要護住李自成的性命,可就有點困難了;更何況,他雖不滿「大明」朝廷,卻不想妄殺任何一個同樣出身庶民階層的官軍兵卒。
只見曹變蛟面色變幻不定,似仍拿不定主意;二幾金龍「的領隊偶然往山壁上一瞟,立即呆了呆,嚷嚷:「那人不就是李自成麼?」
眾兵卒也都嘩然。
「抓住他!我們就大功告成了嘛!」
曹變蛟剎那間心意已定,猛一咬牙,喝道:「胡說什麼?那兩人都是世居此地的莊稼漢!」
把手一揮,率眾回頭,一面朝霍鷹叫道:「大哥,你我各為其主,是非公道,留待日後討教!」
六名偏將已知主帥心意,默默不語,隨同百騎駿馬如飛而去。
李自成摸了摸腦袋,暗自慶幸又逃過一劫,轉身向霍鷹唱了個大偌。
「多謝壯士相救。」
霍鷹歎道:「今日恰似華容道上關羽義釋曹孟德!曹變蛟果是豪傑,但盼『闖王』不負天下重望才是!」
原來是你!
紅娘子帶著姜小牙、李滾趕來救援的時候,霍鷹和李自成已好整以暇的坐在山腳下乘涼。
紅娘子邊跑邊叫:「主公,我軍大獲全勝!我家相公已率領全軍火燒官軍的屁股去啦!」
李自成嘿嘿一笑。
「李巖真乃帥才也!」
他這話中隱含嫉妒之意,紅娘子冰雪聰明,本該聽得出來,但因她緊接著下一眼正望見霍鷹,整個人都驚得呆住了,訥訥道:「霍……霍大哥,真的是你嗎?」
霍鷹再怎樣胸中積鬱難解,但見到她也不由燦然一笑。
「紅娘子,好久不見了!」
紅娘子猛個縱身一跳,跳到霍鷹身邊,像個小女孩似的攀住他臂膀不放。
「江湖中人都說你已死了,我就是一百個不相信口『天抓』霍鷹是何等人物,對不對?」
姜小牙眼看紅娘子又蹦又跳、聒噪不休的模樣,不禁暗自好笑:「這個大姑媽時而好像八十歲的老太婆,時而又像十八歲的小姑娘,簡直有點神經兮兮!」
繼而又忖:「今天可好運氣,居然能親眼看見『天下第一高手』的模樣!竟這等斯文,真出乎我意料之外。」
兩眼直盯著霍鷹,渾然忘卻身之所在。
霍鷹被紅娘子毛手毛腳的騷擾了好一陣,沒轍兒的笑罵道:「不要亂摸!也不怕你的李相公吃醋!」
紅娘子笑道:「我家相公想見你一面,都想得快要死掉啦!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走!」
霍鷹卻轉眼望向姜小牙、李滾兩人,正色道:「等等,我有事情要問這兩位小兄弟。」
姜、李二人只一見他眼中神光燦耀,馬上便不由自主的乖乖走到他面前,垂手肅立。
霍鷹擺手道:「毋須如此,我只是心中疑問難解。找霍鷹自幼伶叮,燕雲煙、蕭湘嵐二人可謂是我的至親,他們兩人的習性與經歷,我當然清楚得很他倆根本沒收過徒弟。因此我不得不請問二位,你們的功夫究竟是怎麼學來的?」
姜小牙、李滾搔頭不迭,煞費思量,可就不知要如何回答他,只有相互大眼瞪小眼的份兒,卻忽見燕雲煙、蕭湘嵐的鬼魂倏地出現在身旁,一個高叫:「大師兄」,一個若泣若訴:「霍大哥……」。
可惜霍鷹根本聽不見。
姜小牙為難道:「兩位師父,總該到了實話實說的時候了吧?」
紅娘子笑道:「你又叫師父?你這個人真是病得厲害,一天到晚對著空氣叫師父。」
姜小牙七想八想,仍不知應該如何開口,小心翼翼的道:「霍大俠,敬請節哀順變,您的那兩位至親『風雨雙劍』,早就已經……已經死掉了……」
紅娘子那日雖已在大帳外偷聽到斑鳩羅和木無名談及燕雲煙、蕭湘嵐俱己身亡,但她卻一直半信半疑,此刻聽得姜小牙親口招認,仍止不住驚呼出聲。
霍鷹卻不見絲毫情緒波動,但只神色慘黯。
「這我早就知道了。他們兩個的屍體都是我親手埋的。可恨我來遲了一步,竟無法阻止他倆的生死搏殺。」
姜小牙等人至此恍然。
「原來你就是那個把『墨雷』、『皤虹』寶劍送給我們的人!」
姑娘心思誰人知
霍鷹目注姜小牙。
「你剛才想說什麼『實話』?」
姜小牙躡嚅道:「其實聽起來很像鬼話……我和李滾的武功正是兩位師父的鬼魂所教的……」
霍鷹、紅娘子面面相覷,李自成在旁也不由大笑一聲。
「姜兄弟,你可真會掰。」
姜小牙發急道:「小人決不打誑語,兩位師父的鬼魂現在就在這裡,只可惜你們看不見也聽不見……」
李自成道:「那你倆怎麼看得見、聽得見,還能跟他們學功夫呢?」
姜小牙紅著臉追:「因為我們是欠債的,他們是討債的。」
細細把偷盜屍體的情節說了一遍。
眾人聽呆了半晌,紅娘子才搖搖頭笑道:「我雖是『白蓮教』主,可也沒碰過這等怪事。不過我倒相信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怪不得你沒事就亂叫師父。」
霍鷹皺眉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可從不信什麼鬼神之說!」
頓了頓,卻忽又左看看、右瞟瞟,壓低著嗓門問道:「他們說話我聽不見,我說話他們可聽得見?」
姜小牙點頭道:「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楚得很哩。」
「傷腦筋!」
霍鷹不由搔搔腦袋,拉高聲音叫道:「賢弟賢妹,紅塵路難行,你倆在陰間可好麼?」
燕雲煙、蕭湘嵐齊答:「一點都不好!」
霍鷹雖聽不見,卻似心有感應,慨歎道:「兩位誤會恁深,竟搞到今天這種地步,真是陰錯陽差,不值之至!」
紅娘子也裝模做樣的向四周虛空亂看,一邊笑道:「蕭妹妹,我可要說句公道話是你不對!既然你么弟不成材,就該好好管教,怎地如此護短,竟和燕大哥鬧翻了臉,還非要拚得同歸於盡不可!」
燕雲煙聽她如此說,十分高興的點頭同意;蕭湘嵐卻厲叫道:「紅娘子,你懂什麼?」
卻見霍鷹搖了搖頭道:「紅娘子,你錯了,事情並非如此。蕭湘嵐么弟不肖,她自己當然知道,就算燕雲煙後來失手殺了他,也不至於結下不死不休的梁子。」
紅娘子一楞,怪問:「那卻是為何?」
霍庹歎道:「怪只怪我當時年輕懵懂,全不明白姑娘家的心事。紅娘子,你也是個女人,不妨仔細想想,燕雲煙英俊倜儻、本領高強,又系出名門,哪個姑娘能不愛他?但他卻因我的緣故,把蕭姑娘讓給了我,隻身獨走天涯……」
李自成猛一拍手。
「這才是重義氣的英雄好漢!」
霍鷹失笑道:「闖王,你用的是男人看事情的角度,卻和我那時一樣,根本不懂女兒心。」
紅娘子猛然憬悟,叫聲:「我懂了!蕭湘嵐就是氣那燕雲煙把自己像個皮球一樣的踢來踢去、讓來讓去!」
霍鷹道:「可不如此?蕭湘嵐對我,充其量不過是敬佩而已,哪有什麼男女之情?她真正喜歡的是燕雲煙,更糟糕的是,她也知燕雲煙喜歡自己,但偏偏燕雲煙就要為了兄弟的義氣,壓抑自己心中的情感。她能不由愛轉恨麼?」
燕雲煙一旁聽得恰似五雷轟頂,震呆了半日,方才心想:「真是這樣嗎?」
扭頭朝蕭湘嵐看去,只見她玉臉通紅,猛地背轉過身。
燕雲煙當即猛拍一下腦袋。
「燕雲煙,你真是個笨蛋!當初因為每次看見她,她都擺出一副冰冰冷冷、要死不活的嘴臉,我才起了非要和她槓個我對你錯之心,豈知她真正的想法,竟是燕雲煙不由癡癡的盯著蕭湘嵐盡瞧,蕭湘嵐卻馬上鎮定住情緒,」咻「地一下飄到姜小牙身邊,挽住了他的臂膀。」
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沒什麼好說的。
其實,不管是你或者霍大哥,都比不上我的徒弟這麼愛我。
女人別無所求,只是需要有人關心她罷了。
「姜小牙簡直一陣天旋地轉,險些昏倒,邊自大叫:「師父!你……你竟明白我的心?」
若非人鬼殊途,早已將她摟入懷裡。
燕雲煙暗歎一聲,心忖:「剛剛解掉了霍大哥這個結,卻又冒出了個姜小牙!我和蕭姑娘真沒緣份!」
但聞霍鷹道:「男男女女,恩怨情仇,都別提了。如今首要之稱,該是如何拒退官軍。」
紅娘子道:「他們今天慘敗一場,往後必不在戰場上求勝,一定會用斑鳩羅那禿驢的法子」什麼法子!」「挖破『闖王』祖墳的風水!
「眾人俱皆一驚,卻只李自成一人莫名其妙的摳著頭皮。」
我的祖父、父親死了,就只隨便找塊能讓屍體躺得直挺的空地,亂葬一下而已,哪有什麼風水可言?
「紅娘子笑道:「風水一事,卻是無心插柳居多,刻意尋找反而不濟。你祖墳的風水是否瞎貓碰到死老鼠,暫且不提,我只知斑鳩羅來此的主要目的,就只為此!」
眾人紛紛怒罵:「正路不走,專行邪道,『大明』不亡也難!」
霍鷹略一沉吟。
「餘人皆不足慮,只是斑鳩羅的『金剛大手印』難以對付……」
紅娘子驚道:「連霍大哥也鬥不過他麼?」
「不瞞你說,實無把握。尤其那無上被著『南天開塔』,真的是詭厲至極……」
眾人不禁相對傻眼。
「卻要怎處?」
霍鷹輪眼掃視姜小牙、李滾二人。
「剛才陣前與斑鳩羅一戰,倒是給了我一些靈感……」
紅娘子拍手笑道:「風雨合璧,天下無敵?」
「沒錯。」
霍鷹點點頭道。
「除此之外,我還有更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