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一棟坐落在山腰上的房子,房子不大,也不能形容成鳥窩般小,總之,住個六、七人是沒問題的。

    房子是以一棵棵二人合抱的松木築成,原始風貌保留得十分徹底,樹皮未刮也未上漆,陰濕天氣所遺留的蘚苔東一塊西一塊,二樹之間的空隙處,也未用木層填滿,所以,通風設施很完善,屋頂亦是原木所造,陽光從木縫間穿透入內,采光亦不差,因此,屋主索性將窗子省了,只開了一扇門。

    房子四周雜草叢生,而且距離市鎮很遠,很偏僻,附近簡直可以說是荒無人煙,距離這屋子最近的,是一間屋主自搭,看來搖搖欲墜的茅廁。

    風雅之士每每喜愛為居處取個超俗名字,此屋之主顯也是此輩人物,唯一的大門上題著二個濃黑的草體大字,如蛇舞蟲蠕,仔細辨認,依然能認出題的乃「勤鄉」二字。

    此時正六月!陽光正盛,毫不留情的照出這棟房子的灰敗,蟲蛀樹身,凹凸洞洞隨處可見,顯然這屋子已經很有年代了,若是夜色朦攏之際自遠處望去,倒有那麼股清雅出塵,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有一條羊腸小徑通往山下,這時——

    有人從這條快被雜草湮沒的小徑飛掠上山,瞧相貌是四十許中年人,適中身材,輕功不俗,不一會已掠至木屋,瞧清了上所題大字,不禁嘴角上翹,冷冷自語道:「你雙惰秦生、秦勞若夠得上勤之一字,草莽江湖豪傑,豈不全成了趕屍的?」

    那人清了清喉嚨,不再嘀咕,朗聲道:「生意上門,秦大俠能否開門一敘?」

    門沒有開,也無任何聲響,那人煩躁的又喊一遍,一方寬尺餘的泛黃白布不知用何戲法,突然垂在門上,蓋住「勤鄉」字跡,布上寫著「不懂規矩,滾!」

    那人既然找上門,自然知道屋主的怪規矩,又朗道:「這筆生意非同小可,家主囑咐小人須當面與秦大俠說清楚,秦大俠可否壞一次規矩,小人回去好交待。」

    一方陳舊紅布從天而降似的,蓋在泛黃白布上,黑字紅底書著「天下烏鴉一般黑,何權特殊哉?」

    中年漢子目及紅布,禁不住抖了一下,屋裡怪人以紅布表示他已動怒。在江湖上闖過幾天的人都知道,在不知名的山腰,有一間正常人不會去住的木屋,有一對年約四旬的堂兄弟住在那兒,一名秦生,一名秦勞,江湖號稱「秦門雙惰」,惰者,懶也,堂兄弟二人以懶出名,甚至老婆都不願娶,省得煩人,「能躺絕不坐,能坐絕不站」,是他們堂兄弟最好的寫照,無人能勉強他們做不願做的事。

    當然,凡事難免有意外,即是傳宗接代的大事。

    其高曾祖父一代有堂兄弟廿九人,均因不願被女人纏絆一生,至「秦雙惰」一代只剩堂兄弟二人,人丁單薄,為免愧對祖宗,抽籤結果,由秦勞娶妻生子,為此,秦勞懊惱不已,生下一子,對妻從此不再聞問。

    他們就是這種怪人,以殺人為業,就因為他們的懶性,為求殺人少費工夫,均練就一身出神入化的殺人絕學。

    江湖恩怨何其多,殺手這門行業也就應運而生,「秦門雙惰」是其中佼佼者,代價自是嚇人,奇怪的是,二人依然兩袖清風,住在四壁通風的木房子,啃著硬硬的槓子頭,有時甚至餓得面黃肌瘦,殺起人來依舊毫不含糊。

    懶人通常有許多不成理由的理由偷懶,眼前就是一個——

    木門終年緊閉,生意都是自動送上門的,不論王公貴人或阪夫走卒,他們一概不見,理由是「保持神秘感」,說穿了一文不值,堂兄弟倆最怕有人囉皂,要求殺害之人該不該死,任你舌能翻江覆海,他們充耳不聞,只相信自己親身打聽的消息,既然如此,雙方見面就成了多餘,依他們規矩將銀票及要殺之人姓名壓在門側大石下,三天後再來巡視,東西不在,自然能夠安心回去等消息,東西不動,即表示他們拒絕這筆生意,要你另請高明。

    這樣的規矩自不是人人所能接受,因此,莫非到不得已的地步,很少有人找上門,對於他們的避不見面更是不滿,秦生、秦勞也諒解這點,早已準備好紅布書上墨字,告訴你,他們快生氣了,要你識時務為俊傑。

    今日上門的中年漢子明瞭他們的規矩,跺跺腳,將一小包東西壓在大石下,頭也不回反掠下山。

    良久——

    屋內突然傳出一聲輕輕的歎息,繼而隱約傳出聲音:「俺的爹與堂伯又上那兒風流快活了?留我一人獨撐局面,萬一給人拆穿,秦家豈不絕種?當真不孝之至!」

    天下居然有晚輩辱罵長輩不孝之人?

    聽他口氣顯然是秦勞滿心不甘願所生下的兒子,懶洋洋的聲音又從屋縫傳出:「阿爹與阿伯又非不知俺不比他們勤快,獨留我應付那些阿飛阿草,好生沒良心,俺真是命苦!唉!」

    過了好半晌,一聲打哈如雷轟傳出,可見那人喉嚨不小,那扇題著「勤鄉」的木門突然飛上半空,轉啊轉的幾圈墜落地面,門不再是門,成了一小段一小段木頭。

    一名二十上下,面孔瘦削,亂髮披散兩肩,嘴邊有短短渣胡未刮的男子,宛似幾天沒吃飯,又好像老婆被人搶了似的,一付無精打采,滿臉不高興的慢踱出門,伸個懶腰,陡地雙目精光暴射向不遠處的巨石,寒聲道:「兀那老頭還不快滾,惹得俺性起,將你橫切直豎擺成三十六個不同的樣子。」

    「滾!」

    年輕人暴喝一聲,躲在巨石下之人才敢相信他說的是自己,身子好似千斤重難以立穩,原來是方纔的中年漢子。

    看清喝聲之人是位年輕小伙子,中年漢子大膽喝道:「臭小子,此乃『秦門雙傑』禁地,你在此吆喝呱叫是吃了豹膽熊心?料你也是無名小卒,為何如此不要命?」

    「秦門雙惰」是罵人的話,江湖上可沒有幾人敢當他們的面或在他們地盤上吆喝此名,均以「秦門雙傑」稱呼。

    年輕人模樣兒夠懶,性子卻似乎很火暴,喝道:「聽你口氣應該懂得此地規矩,再不快滾,待俺放下黑布,這裡就是你養老之所。」

    「秦門雙惰」對於上門料纏不清之人,即在紅布上疊以黑布,上頭以白漆繪以奪魂攝魄的「殺」字,表示二人已動殺機,任你江湖巨擎,也難以抵擋其凌厲攻勢。

    中年漢子聞言身子一陣顫抖,小心道:「閣下是秦生大俠,亦是秦勞大俠?今日得見尊顏,真是三生有幸,將來人前人後說起,我也有面子多了。」

    說著尷尬笑著,心裡可在打嘀咕,「秦門雙惰」殺人出名已近二十年,眼前這小子若非滿嘴鬍渣未刮,最多只十八九歲,難不成打從娘胎就會殺人?

    外表懶散之人,性子大多溫吞,彷彿天塌下來也無動於衷,但是,眼前這位年輕屋主卻例外,性子剛烈得很,看來好像沒費多大力氣,聲音卻大得嚇人,道:「秦勞是俺阿爹,秦生是俺阿伯,你若上門求他們殺人就摸錯時間,二位老人家均失蹤,東西拿回去,然後滾!」

    中年漢子忽然神秘至極小心的問道:「你不會是冒牌貨吧?以江湖耳目之雜會不知『秦門雙傑』有了後代?再則以他們二人懶性豈會走出這屋子?」

    年輕人拖著千斤似的腳步向屋側大石若有似無的踢了一腳,大石一個翻滾,現出中年漢子壓在石下的油紙小包,看也不看它一眼,又輕輕抬了抬右腳,油紙小包似乎身懷絕頂輕功,居然在雜草草尖上滑行,不偏不倚往中年漢子滑去,至他腳前,中年漢子一手將它抄起,笑了笑道:「這手『草上飛』就足以證明你是秦門中人,尊姓大名?」

    年輕人落座於石上,火氣就小了點,道:「秦快!認識的人就稱俺一聲『阿惰』,隨你叫吧!」

    中年漢子對老的很畏懼,小的就不在乎,很輕鬆道:「貴門的遺傳可當真古怪的緊,可有什麼來源?」

    秦快倚在木牆上,雙目合閉,大概想以沉寂代下逐客令,中年漢子等了半晌不見回答,只好歎聲反掠下山。

    六月還不算酷熱,風徐徐吹來,含帶絲絲熱氣吹得人昏昏欲睡,秦快打個哈欠,雙手交插前胸,頭靠在牆上,居然就這麼睡著了。

    時間並沒有因他的貪睡而停止,待他張開眼睛,已是黃昏時刻,遊目望向右側丈外的大樹,西天一片燦紅,由樹縫間望著天空,憑添幾許畫意,秦快搖頭晃腦吟道:「草滿山坡水珠滴,山銜落日浸絳英,西天乍紅美人顏,咕咕亂叫俺肚皮。……唉,阿爹與阿伯平日耳提面命說著懶人的好處,如今俺可體會出箇中奧妙,至少偷懶睡上了一覺,可以省下一餐,倒也划算。」

    摸了摸肚皮,餓扁扁的,伸懷掏出一個厚硬的槓子頭細細咀嚼,敢情他懶得連糧食也隨身攜帶?

    幾個銅板一大塊的槓子頭自然難以嘗出其色、香、味何在,但總算能填飽肚子,秦快也似乎將它當作山珍海味,啃完一個,意猶未盡正待掏懷再取,陡地——

    一個油紙包從天而降至秦快眼前,烤鴨香撲鼻,秦快卻彷若未聞,依舊掏出槓子頭細嚼,好像天下美味莫過於此。

    怪事突然發生——

    秦快手中未啃完的槓子頭突然鬆手掉落地面,人也咕咚歪倒在地,莫非鴨子有問題?還是突然發羊癲瘋?

    油紙包裹的烤鴨,他已做到目不斜視的地步,甚至它是由誰拋來均不聞不問,居然還出了事?

    荒無人煙的山上一片寂靜,突然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打破沉寂,一位貌美少婦不知何時躲在方才中年漢子隱藏的巨石下,此時娉娉裊裊的走來,火紅的輕紗宮裝映著西天燦紅夕陽,成熟嫵媚之外憑添一股誘人的氣息。

    美貌少婦蹲在秦快身旁,審視他面容,喃喃道:「雖然稱不上英俊,卻有十足男人味,跟那冤家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豈是那些繡花枕頭所能比較?」

    「唉,也是前世冤孽,我與姊姊居然同時愛你爹和堂伯,卻沒想到他已有你這麼大的兒子,算了,只要我愛他,這點我能忍受。」

    又看了秦快幾眼,忽然反手打他二個耳光,恨聲道:「可恨那二個白癡居然對我姊妹無動於衷,今日若非姊姊相思病倒床上,我白紅娥豈會自己送上門?本待捆了秦生那老小子回去,沒想到這二隻縮頭烏龜居然先躲起來,活該你這小子要倒楣,捉住你小的,還怕老的不上門?」

    突然又忍不住一陣嬌笑,瞧著烤鴨自語道:「姑奶奶十分明了以殺人為業之人,絕不吃別人送上門的東西,所以迷藥撒在鴨上,隨風飄散,沒想到你這小子成了代罪羔羊,怪只怪你太過生嫩,呵呵……」

    貌美少婦笑聲突然頓住,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著了人家道兒,被制住「軟麻穴」及「曲泉穴」,只好軟塌塌的跌坐在地,一臉的不相信與驚疑。

    秦快居然又安坐石上,美人當前拾起掉在地上的槓子頭,覺得沒什麼髒,又慢慢細啃起來,看也不看美人一眼。

    美麗的女人最不能容忍的大概就是男人的無視其存在吧?

    貌美少婦杏眼圓睜,咬緊銀牙,良久才一字字道:「你跟你那該死的爹一樣可惡、無恥、下流,只會用這種卑陋手段暗算人。」

    秦快嘴巴沒空爭辯,索性揚起右掌劈拍反手賞了貌美少婦四個耳光子,方才無表情道:

    「你以迷藥暗算一個未出江湖之人,不僅卑陋、無恥、下流、可惡,栽在一個後生小子手上,更是丟臉!」

    貌美少婦被譏的無言以對,但秦快以方才辱罵言語反送回去,實令她氣得銀牙一挫,雙頰的疼痛使她大吼:「你敢打我?『大冥府』永遠不會放過你們。」

    「『大冥府』?」秦快一怔,微微一笑道:「敢情你就是江湖人聞之膽顫的老妖婆的小女兒?聽說『大冥府』中女子專權,尤其是你們母女三人更是將男人棄如敝屣,何以會看上俺阿爹與阿伯?真乃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可惜呀可惜!」

    美貌少婦又是一怔,那有人如此形容尊親的?

    秦快也不讓她有多想的機會,又道:「女人應該溫柔點,別當男人都是騎虎的,尤其是喜歡竭斯底理的母老虎,更是不討人喜歡,難怪阿爹與阿伯聞虎嘯色變,收拾細軟連夜逃走,連兒子都不要了。」

    他說話總是一本正經,連譏刺人也當說書般正正經經緩緩道出,聲音充滿磁性,悅耳動聽,損人的話卻又令人聽了火冒三丈,美貌少婦怒火大熾。

    秦快懶洋洋靠在牆上很舒服,一絲火氣也無,又道:「俺明白你恨不得將俺生啖才甘心,俺也不含糊,賞你四個耳光是十分客氣,兩下是回敬你賞俺的耳光,另二下是代阿爹教訓你辱罵之罪,別未過門就趾高氣昂以為誰都該聽你的,最好弄清這兒並非『大冥府』。」

    美貌少婦白紅娥向來嬌縱,何時吃過這種癟,以「大冥府」在江湖上的勢力,誰敢說她一句不是?更別談劈劈叭叭賞她四個耳光,只氣得破口大罵,所有她能想像出惡毒的話通通出籠,那顧得了保持高貴的外麥。

    秦快認為自己說得太多,慰勞似的啃著槓子頭充飢,對於白紅娥的斥叫破罵充耳不聞,聚精會神填肚子。

    白紅娥罵了半刻,見對方不為所動,也自覺沒趣不再開口,一雙鳳目卻噴著怒火,這火若真具有實際威力,十個秦快也被燒得屍骨無存。

    啃完二個槓子頭,秦快滿足的起身伸個懶腰,自語道:「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俺做過幾次了?阿爹跟阿伯果真這麼有女人緣?一個去一個來,俺吃不清,而且一個比一個凶,有後母如斯,俺命苦也!」

    嘴上輕輕抱怨,心裡可絲毫不擔心,秦生、秦勞若想娶妻也不會等到現在仍光棍一桿。

    低頭看了癡情的白紅娥一眼,秦快搖搖頭,朗聲道:「阿爹、阿伯,這女人俺已經制服,再縮頭不出來,俺就放她進去捉你們出來……」

    話未說完,二條人影從屋內閃出,四旬左右,一樣的高大威猛,面容有幾分相似,亂髮垂肩,一臉懶散中透著冷漠,乍看之下宛如雙生子,右嘴角生著一顆小黑痣的即是秦快堂伯秦生,秦勞則習慣性的摸著幾天未刮的發渣。

    二人實在夠不上英俊,卻有十足的男性魅力,也難怪眼高於頂的「大冥府」雙姝動了凡心。

    白紅娥想起自己剛才潑婦罵街之相定給二人從屋縫看個清楚,不由得羞憤難抑,面紅耳赤,又想起秦快告之二人已捲細軟逃逸,才知自己被耍,當眾出了大醜,對秦快不禁恨得牙癢癢,將所有的怨忿全移到他身上,也不想秦快亦是受害者,父命難違啊!

    秦勞拍拍獨子肩膀,右眼一眨,意思是:「阿惰,真有你的,也多虧你了。」

    秦快明白二位老人家不愛費力說話,相處久了,一個動作或一個表情都足以使他明瞭尊長之意,此時見父親如是說,不禁沒好氣的抱怨道:「這是第幾次了,老爹?」

    秦勞與秦生同聲歎息,一臉苦相,秦快見此,也知這種事不能怪他們,以他們每次出門均像火燒屁股般急著趕回來,根本不可能去誘惑任何女子,怪只怪他們均遺傳祖先一副充滿磁性的好嗓音,不開口則已,否則不知將迷倒多少多情女子,這也是他們不喜歡開口的原因之一,襯以魁梧的體魄,那個姑娘不動心?雖年屆不惑,又以殺人狠毒出名,依然使面首過的江湖女子念念不忘。

    秦生見來人是中意堂弟的白紅娥,跟自己沒關係,樂得坐在石上作壁上觀。

    秦快則認為自己責任已盡,況且這種事外人難以插手,也選塊大石歇歇腿。

    秦勞見他二人如此,也不服輸找塊最大石塊舒服坐下。

    白紅娥可看傻了眼,忍不住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麼?佛家坐禪?」

    秦生瞧向秦勞,秦勞又望向秦快,秦快只好道:「現在你該知道你愛上的是怎樣一個人了吧?你自問受得了這種人麼?死心吧!回去告訴令姊這種愛永遠沒有結果,她相思病倒太不值得了。」

    秦生、秦勞雖被說得有點不是滋味,卻也明瞭唯有如此才能令她死心,哼也不哼,算是默認。

    白紅娥一雙美目在他們臉上溜來溜去,又嗤笑道:「關於『秦門雙惰』的性子,傳說平日我也聽了不少,不想果真如此貼切,不過,愛是全心包容的,我與姊姊自然有法子改變你們的懶性,就算改不過來,我們也認了。」

    為了病倒在床的姊姊,白紅娥只好大膽說出愛慕之意,但姑娘家畢竟臉薄,說到後來聲如蚊咬,嬌臉浮滿紅雲。

    秦門三人聽了一怔,不想慳緣一面,她們用情就如此之深,一時束手無策。

    秦快輕笑一聲打破沉寂,向父親與堂伯拱手道:「恭禧阿爹、阿伯得美人垂青,小子不便打擾你們吉期,先行避開,告辭。」

    秦勞見兒子言下之意思下山闖江湖,情急開口道:「阿惰,你給老子留下,憑幾手三腳貓工夫想闖江湖?」

    秦家命根只這麼一個,秦生也慌了,溫言道:「你莫非不瞭解咱們哥倆性子,有意結婚如今早已兒孫滿堂,豈有年老再娶之理?別聽她一廂情願,破壞咱們爺兒三人感情。」

    秦快感動的笑了笑,可惜他心意已決,道:「阿爹、阿伯何必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這樣的麻煩小子膩味之極,何不乾脆結婚斷了其他人念頭?」

    秦生、秦勞面面相覷,猶豫一下,搖了搖頭。

    秦快早料知如此,也不失望,但想及自己總成代罪羔羊,火爆性子忍無可忍,大聲道:

    「二位老人家的私事小子無權僭越,卻也不想再插足其間,再則俺也老大不小,也該出去看看這個世界,這種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小子無法想像如何在這兒窩一輩子?你們不走俺可不願再待下去。」

    一個騰身往山下掠去。

    秦勞與秦生相對苦笑,秦勞歎道:「為什麼自從生下這小子,我就變得非勤勞不可?」

    秦生看了白紅娥一眼,苦笑道:「這就是勤生孩子的後果,一輩子如鬼附身,永無脫身之時。」

    歎息一聲,二人不約而同往山下掠去,離開了一丈多遠,秦勞右手忽揚,發出二顆石子,嗤嗤二聲解了白紅娥穴道,腳下亦愈用勁的逃了。

    白紅娥沉醉於秦勞磁性的嗓音及不忘解穴之德,直至身子能動彈,凝目望著山下,癡癡道:「冤家啊!你愈是如此,我愈是無法忘懷你。」

    火紅的身影曼妙無比往山下掠去。

    多情總為無情惱。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落花何罪?

    黃山之麓「洗滌山莊」,堆峙於三面絕壁一面深澗之上,樓閣連雲,氣勢浩大。

    這時,夕陽銜山,倦鳥投林,夜神之翼,向無邊的蒼穹伸展……。

    陡地——

    「洗滌山莊」堡門之前的深澗上,飄來一葉扁舟,一個身著黑布儒衫,亂髮垂肩,滿嘴鬍渣未刮的年輕小伙子,舒舒服服的躺在扁舟上,任由它到處飄蕩,高歌道:

    「如今才知愁滋味,

    故居雙親,

    老淚偷垂?

    西風吹拂往事非,

    茫茫天涯何處棲?

    強顏歡笑,

    昂長男子,

    此處不留他處留。」

    原來是寄調採桑子,聲調兒帶點淒迷,與「嘩嘩」的澗水聲匯成一股蕭瑟之音,再看高歌者那副閒適懶散的模樣兒,可是一點哀怨神色也無。

    此兄自是下山投入花花世界的秦快也。

    那日使個巧計擺脫秦生與秦勞的跟隨,興奮之餘,可也愁煩今後將如何生活,只因他身上沒多少銀子,這天在黃山之麓發現繫在樹上的小舟,懶性又起,索性四平八穩躺在舟上,任它隨風飄蕩,隨冥冥中的主宰安排今後命運。

    斜目瞟見門頂四個大金字,秦快心中泛著嘀咕:「『洗滌山莊』?武林四大世家,『大冥府』、『洗滌山莊』,『向陽樓』、『龍鳳閣』,其中以『洗滌山莊』最具威名,震懾武林達百年之久,卻於十五年前覆亡,全家三百廿四口全遭殺害,這段公案乃迷中之謎,十五年來無人能得知其仇家到底是誰?能在外人趕來支援之前滅了『洗滌山莊』。」

    側頭瞧了如今的「洗滌山莊」數眼,秦快迷惑更深:「瞧這光景那像十多年無人居住模樣,莫非『洗滌山莊』已經易主?抑是給別幫派霸佔?何以舊名不改?」

    須知秦快的懶性子,一來遺傳所致,二來自小與他為伍的秦生、秦勞懶性最重,耳濡目染,不免學會能偷懶絕不勤快的絕招,其實他本性剛烈,辦事絕不溫吞或裹足不前,與他懶散的外表大相迥異,實際上,這何嘗不是一種很好的掩飾?敵人摸不透他底細,活命的機會自然大一點。

    若說秦快是懶人,秦生與秦勞就是道地的懶鬼。

    好奇心的趨使下,秦快也顧不得尊親平日耳提面命少管閒事多睡覺的忠告,下了扁舟,繫好纜繩,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向「洗滌山莊」大門走去。

    堡門之上有一了望樓,十五年前必有數名大漢輪流守望,今非昔比,早已人去樓空,秦快一搖三擺走近大門,但見莊中五步一樓,十步一閣,橋廊水榭,九曲雕欄,就憑這份氣派,宦宰世家也不過如此,難怪能稱霸江湖達百年。

    只是,樓閣曲橋均蒙上一層厚灰,顯然多年無人打掃,從外面瞧來卻又不像無人居住,秦快不禁皺了皺眉。

    這時——

    突然傳來一陣歌聲,語音神采飛揚,不可一世:「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行,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耳!」歌畢又傳來一陣長笑,只是充滿了童音。

    歌聲一出,秦快不由得微微一震,他深知一般江湖豪客,武林異士的狂傲,那有他狂傲的理由和倚恃,只是這人未免狂得可以,真有「數天下英雄,捨我其誰」之慨。

    接著又傳來一陣充滿譏刺與不服的歌聲:「小有才而妄自用,小聰明而趨邪徑,覆亡有餘,成事不足。」重重哼了一聲,也是充滿了童音。

    秦快忍不住笑了笑,接著歌道:「但教方寸無諸惡,狼虎叢中也立身!」

    先前狂傲歌者豪邁大笑,道:「如何?小貢子,任你有『蘇張』之才,終於也遇上對手,人家可是向著我吔!」

    「呸呸……」名喚小貢子的不服的叫道:「還沒分出勝負,你就擺出威風了,哼!也不嫌早?」

    先前狂傲歌者氣得吼道:「大哥不在,你就得聽我的,要不,小心我拿家法冶你『不尊兄長』之罪。」

    「我呸!」小貢子顯然膽大包天,吼得更大聲:「你的命令如果合情合理,我當然接受,反之,我才懶得理你這瘋子,若非當年在娘肚裡你搶著要先出來,我悲天憫人讓你半刻鐘,如今二哥是我非你……」

    秦快這時聽出原來二人是雙胞胎,而且是最不合作的雙胞胎,忍不住想見見他們廬山真面目,順著爭吵之聲尋去。

    秦快轉入一幢小樓之中,此樓與前面積塵盈尺的樓閣大不相同,四面環水,前面有一座小橋,橋下水深盈膝,游魚可數,樓門上有一小匾,上書「平陽虎居」四個瘦金體大字,頗—具功夫。

    秦快不禁怔了怔,「虎落平陽被犬欺」這句俗話他是知道的,將自己比為「平陽虎」,莫非有重大冤曲?

    秦快上了「平陽虎居」,登堂入室,只見一張大得嚇人的雕花漆金床上,面對面坐個二個十四五歲的小童,都梳著朝天辮子,二人明知有人闖進,兀自吵個不休,理也不理秦快,看來非分出勝負是不可能停的。

    秦快走到床前,打量二位童子半晌,發現這兩個孩子幾乎長得完全一模一樣,兩人都是大大的眼珠,翹挺的鼻子,紅潤的雙唇,臉蛋兒都有點圓圓的,唯一的差別,一個膚色略黑,從他們叫罵中,得知他叫「小豹子」,另一位肌膚嫩白的自然就是「小貢子」,二人均有一張快嘴。

    二人吵個不休,秦快也不打擾,落座床側一張大椅,以欣賞的眼光打量二人,這對從小孤寂的他來說,無異是一種新奇的享受。

    小貢子圓圓的大眼死瞪著小豹子,氣咻咻道:「秀才遇見兵,有理扯不清,古人誠不欺我。」

    「放屁!」小豹子忍不住罵句粗話,道:「你小貢子愈大愈愛跟我作對,自命『賽子貢』,平時有事沒事就愛鼓起三寸不爛之舌詭辯,簡直是長舌婦!」

    小貢子氣得臉紅通通,手指差點戳到小豹子鼻尖,道:「你呢?自命比豹子靈活,每次比賽還不是都被我追到,還狡辯說讓我,簡直皮厚賽城牆!」

    小豹子猛的站在床上,居高臨下神氣道:「好啊!小貢子,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大哥面前我總是讓你,你道我怕你?這麼著,咱們再比一次。」

    小貢子也不服輸的立在床上,雙手插腰得意道:「再比幾次結果還是一樣,一定是你輸。」

    「未必!」小豹子狂傲的大笑一聲,道:「可須找個公證人,免得到時你不服輸找大哥哭訴。」

    兩小這時才停了爭吵,打量起舒舒服服坐在大椅上的陌生人,瞧他那副閒適懶散模樣,兩小不禁大覺有趣。

    小豹子以手肘碰碰小貢子,細聲道:「大哥出門前說有客人上門該怎麼辦?」

    小貢子也收起辯才,搖頭晃腦答道:「看得順眼請他喝杯茶,看不順眼丟出去。」

    小豹子點點頭,打量秦快半晌,問道:「小貢子,你看他順不順眼?」

    摸了摸沖天辮,小貢子皺皺眉,道:「瞧這人年紀比大哥輕,卻好像沒骨頭似的,我看這種人一定是混飯吃的,很沒出息樣,擺在椅上又不為這屋子增色彩,一點用處也沒有,不如將他丟出去吧!」

    秦快聽了哭笑不得,被二個毛頭小孩品頭論足不說,還被當作破古董似的沒價值,靜慣了,不知該如何辯駁?

    小豹子卻捉住把柄似的教訓道:「大哥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全當耳邊風?我倒覺得這人蠻性格的。」

    小貢子咭的笑一聲,跳下床繞著大椅前後打量秦快,突然摟著腰大笑,吟道:「豹眼瞎瞎,錯將懶散比性格,豹心不服,亂蓋一通強壓我,豹子可笑,大哥疼我賽於你,任你告狀俺心寬。」

    兄弟三人,小貢子最小,兄長對老么自然多疼一點,小豹子與他一母雙胞,豈有不疼愛之理?只是閒時喜歡鬥嘴打發時間,這時聽他如此說,哼一聲,也跳下床道:「江湖之大,奇人輩出,豈能依外表小覷於人。」

    小貢子明知他說的沒錯,偏偏不服辯道:「他臉上又沒刻著『江湖人』,你怎知他是混江湖的?」

    小豹子搖搖頭,大有孺子不可教之慨,戲謔道:「平常人敢獨自在荒山之麓閒逛?你可愈來愈笨了。」

    「可不是,」小貢子不勝感慨搖頭道:「成天與笨人為伍,再聰明之人也難保不受影響,這叫『近墨者黑』,你說是不是?」

    秦快忍不住嗤的笑出來,小豹子氣紅了臉,小貢子則拍手呵呵大笑,不時斜睨著眼瞄向小豹子,一副小人得志。

    小豹子一時氣不過,張大雙手,整個身子撲向小貢子,二人滾做一團,卻不出拳踢腳,只是使出吃奶力量想將對方壓在下面,翻來滾去,一時難分勝負。

    秦快大感新鮮,認真瞧了半晌,才道:「令兄何時歸來?給他瞧見這情形沒關係吧?」

    這話一針見血,兩小煞時分開,瞧著一身衣裳,叫道:「完了,完了,大哥知道我們又打架,不生氣才怪!」

    兩小忙奔進內室,不多時均換了一身藍襖出來。

    小豹子不忘囑咐弟弟道:「小貢子,打架之事絕不能在大哥面前露出馬腳哦!」

    小貢子沒有好氣的瞪他一眼,嗔道:「都是你愛逞強,害我也跟著你倒霉。」

    「彼此!彼此!」小豹子賊笑一聲,突然好像看到鬼似的,嚇得臉色發青,道:「糟了,小貢子,咱們剛才打架、吵架的情形都給這人看個一清二楚,萬一他向大哥告密,咱們的屁股可慘哩!」

    小貢子雖然沒那麼怕,也有點心惶惶的,細聲道:「我看不如將這位人丟出去,一了百了。」

    兩小雖離秦快遠,又細聲細氣,秦快也聽得清楚,歎口氣,懶懶的道:「秦門中人從不多管閒事,兩位小兄弟盡可放心。」

    兩小互望一眼,小貢子笑咪咪道:「這人本來挺不順眼的,聽了他聲音,倒覺得蠻可愛的。」

    小豹子倒杯茶送過去,笑道:「大哥說看順眼的可以請他喝杯茶,老兄不要客氣。」

    秦快笑著接過茶,他心知肚明兩小並非真的喜歡他,而是懾於他功力不弱,沒把握將他「丟出去」,只好巴結。

    杯子舉到唇邊欲飲突然打住,凝神一聽,一陣步履之聲,輕靈有如幽靈鬼魅一般。

    兩小頓展歡顏,邊迎出去邊叫道:「大哥回來了!」

    秦快暗暗吃了一驚,就憑兩小聽覺之靈敏,似不在他之下,以他的功夫,幾乎可以聽到蚯蚓翻泥的聲音,不想兩小也同時聽到,不禁暗自警惕,心道:「這家人與『洗滌山莊』是何關係?十四五歲就有這份功力,顯然是名家調教所出,會是『洗滌山莊』遺孤?」

    思緒飛轉之間,傳來一陣陣朗笑聲,步履之聲愈來愈近,只見門外走進一人,年約二十出頭,容貌不俗,雙目如電,長眉斜飛入鬢,論人品可算是人中龍鳳,只是在他眉宇之間,有一抹難以捉摸的抑鬱和落寞之氣。

    雙臂各抱一小,看看這又望望那,愁眉頓展,笑道:「我出去這些時候,你們兩個沒鬧翻天吧!」

    小豹子唯恐被抖出率先攻擊小貢子之事,忙道:「沒有,沒有,只是偶而拌拌嘴而已。」

    這謊扯得巧,以兩小愛鬧的性子,若說乖乖坐著等他間來就是騙人的了。

    那人打量兩小衣著,好像不勝歡喜似的道:「是麼?難得你們二個不必我催促,懂得自個去換下『髒』衣服,倒也是收穫之一。」

    「髒」字說得重些,兩小不禁慌了,那人又笑道:「貴客上門,你們還不下來,成什麼體統?」

    兩小心喜兄長放他們一馬,雙雙自他臂中躍下。

    那人緩步行來,宛如玉樹臨風,秦快只好起身拱手道:「在下秦快,路過山莊,未得主人准許貿然闖入,尚請恕罪。」

    那人朗笑一聲,拱手還禮道:「在下喬鷹,浪跡江湖無處蔽身,傳聞此地十數年無人居住,故而攜舍弟妹前來定居,並非原主,閣下無需介懷。」

    秦快怔住,好奇道:「弟妹?雙胞胎是一男一女?」

    兩小一起笑了,秦快這時發覺他們笑起來都有個酒窩,兩個都在右邊,忍不住問道:

    「誰是男?誰是女?」

    兩個孩子立在他身前,一齊道:「你猜猜看。」

    秦快眨了眨眼,搖頭晃腦道:「男的旁邊是女的,女的旁邊是男的,對不對?」

    大家都笑了,這簡直是廢話。喬鷹有趣的道:「若非他們膚色有一點點差異,乍看之下,我也分不出那個是小豹子?那個是小貢子?那個是男?那個是女?」

    秦快心思一轉,吟哦道:「子曰:『天下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近之則不須,遠之則願。』」

    「不對,不對。」小豹子搖搖頭道:「詩經上說:『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老兄豈能貶低女子。」說著與小貢子交換眼色。

    秦快再次怔住,小貢子皮膚嫩白,欺霜賽雪,原以為他是女的,以孔子言語激之,不料回答的卻是小豹子。拉起小貢子的手,問道:「小豹子是你姐姐,對不對?」

    不料小貢子卻搖搖頭道:「不對,他是我哥哥。」

    話一說完,兩小得意至極的哈哈大笑,秦快這時刻意傾聽,果然小貢子的童音較尖銳,笑聲如銀鈴,的確是個女孩子,被耍一記,無話可說。

    初出茅廬就被兩個小孩要得團團轉,秦快大感洩氣。

    喬鷹彷彿對這種事屢見不鮮,拱手道:「舍弟妹頑皮,閣下不要介意,天色已晚,舉杯邀月共飲如何?」

    聽到有酒可喝,秦快豪氣大發,不禁高歌「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常醉不願醒。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喬鷹三兄妹彷彿也有一肚子冤曲,見秦快豪邁如斯,也感染那份豪氣,不由跟著他放聲高歌,一吐胸中鬱悶,尤其是小豹子與小貢子愈唱愈大聲,好像非壓過對方不可,到後來,秦快及喬鷹索性停住,讓他們二人比個夠。

    就這樣,秦快莫名其妙多出三個朋友,豪飲之間雙方扯天說地,但喬鷹等人絕口不提身份來歷,秦快也不問。自己的身世自然也省了,懶得說。

    喬鷹喝了杯酒,凝神望秦快,道:「阿惰,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江湖人向來不拘小節,很快就熟絡,所以直呼其名。

    秦快聳肩苦笑,表示自己也很迷惘今後去路。

    小豹子與小貢子搶著剝烤鴨皮吃,這時也停住,道:「大哥,我看不如留秦快住下,反正房子多的是。」

    喬鷹憐愛的摸摸兩小髮辮,笑道:「這房子是無主,誰都可以住下,不知他願不願意?」

    小貢子搶到最後一塊鴨皮笑了一聲,才道:「秦兄既無去處,不妨在此定居,閒時咱們四人可以結伴出門行俠仗義,殺盡天下惡人,豈不風光?」

    小豹子刮著臉皮取笑道:「羞羞臉,小小年紀就想殺人,不怕將來嫁不出去?」

    小貢子也不生氣,揚著手中烤鴨皮,神氣道:「你激也沒用,這鴨皮在我手上,你拿得去麼?」

    小豹子在喬鷹面前不敢向小貢子進攻,只好悶聲。

    桌上有一隻烤鴨,烤得皮脆肉嫩,光聞味道就足令人流口水,現在鴨子的皮都已被剝光,看來就像五六十歲的老女人被剝光了衣服,變得說不出的臃腫可笑。

    秦快看著被剝皮的鴨子要笑不笑,喬鷹瞧出他心思,也不禁笑罵道:「如今你可見識到這兩個小鬼花樣有多少?別說你,就連一手將他們帶大的我,有時也變他們搞得哭笑不得。」

    兩小被說得不好意思,垂首不語。

    秦快自小無兄弟為伴,對兩小甚覺喜歡,笑道:「這不正表示他們赤子之心純真可貴,喬兄就不要再責備他們了。」

    兩小感激的望著他,小貢子看著手中好不容易搶到的鴨皮猶豫一下,放在秦快碗裡,向他眨眨眼,秦快對「讀心術」頗有一套,將鴨皮挾回她碗裡,笑道:「這是你搶贏的勝利品,只有你才能享受它。」

    小貢子居然紅著臉不說話,小豹子睨眼賊笑道:「咱們『賽子貢』喬馥也有害羞的時候?

    稀奇,稀奇!」

    秦快沒去注意小豹子話中含意,道:「喬馥?好名字,你呢?」

    小豹子挺起胸膛,年紀雖小卻頗具英雄氣概,大聲道:「喬玄!又名喬豹、小飛豹、小豹子……」

    話未說完,小貢子扳著手指,搶著接下去道:「土包子、肉包子、牛肉包子、狗肉包子、雞肉包子、鴨肉包子,不多不少,他只愛吃這六種包子。」正正經經的數說著,令小豹子想發作又找不出借口。

    哼哼哼了半晌,小豹子才恨恨的道:「等你年滿十五,我就把你嫁出去,免得留在家裡眼我作對,吃裡扒外,可惡!」

    小貢子望了喬鷹一眼,喬鷹會意的附和道:「你們二個總是不和,不如依了小豹子心願,半年後小貢子十五歲隨便找個人家嫁了。」

    古時女子十五及笄巳成年,從小就訂婚的,夫家會上門要求完婚,未許人家,父母開始忙著物色乘龍快婿,絕少等到二十歲才嫁的道理。

    小豹子只是一時氣話,忙抱住小貢子叫道:「不行,馥兒是我的寶貝,誰也不能分開我們。」

    喬鷹「嗯」了一聲,忽然咳嗽起來,道:「剛才是誰提議要將馥兒趕出去的啊?」

    小豹子臉紅怔住,突然瞥見小貢子在偷笑,才知道又上了她的當,想放開她又捨不得,摸摸她髮辮,忍不住放聲大笑,喬鷹也搖頭失笑。

    秦快看著他們一家人歡樂團聚,嘻笑怒罵從不當真的情景,不禁也感染那份親切,也奇怪自己與父親、堂伯相處就無法像他們一樣,他知道他們是愛他的,只是,這份愛未免太生疏了,他們之間好像有一道鴻溝,永遠也跨不過去。

    此時此景,他更佩服喬鷹的教養能力,沒有使兩小感到自己是孤兒,因而憂鬱寂寞,看兩小快樂玩鬧的模樣,宛似他們是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他夢寐以求的歡樂圖,這兒一樣不缺,你說,他願不願意住下去?

    做父母通常都是很倒霉的。

    只因當子女的通常都不瞭解父母的苦心。

    秦快就是一個。

    「洗滌山莊」洋溢著的笑聲使他留連忘返,喬氏三兄妹謎樣的身世深深吸引住他,雖然偶而會思念父親與堂伯,卻沒有打算間去探望一下,他怕回去容易出來難。

    但一個懶散慣了的人,突然有二個小孩在他身旁惹麻煩,倒也挺苦惱,所以他偶而會失蹤幾天,喬氏兄妹好似認為這是理所當然之事,從來不加聞問,這點合秦快大是欣賞,他原本就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閒事之人,自然希望別人也如此待他。

    時當盛世,這時圓月當道,中秋佳節已至,平日難得出門的鄉下人,都趕著到城裡湊熱鬧,或喝盞酒,或試試城裡著名的羊肉涮鍋,盡一切力量慰勞自己平日辛勞。

    這日喬氏兄妹邀他下山遊玩,本待推拒,但兩小四隻眼睛瞪得圓圓的,他只好低頭乾咳,小貢子更嘴上不饒人:「怎麼?你是東宮太子,跟我們走在一起臉上無光?」

    「俺……」秦快發覺自己突然間變得很軟弱,道:「俺感到很累,不想出門走路。」

    小豹子向小貢子打個信號,粗裡粗氣道:「今天佳節市鎮一定很熱鬧,不去看看多可惜。」

    不由分說,兩小各捉住秦快一臂,往外就拖,喬鷹笑笑不出言解危,顯然也希望秦快與他們一道出門。

    秦快只好拖著沉重的步伐跟他們出門,暗道:「為什麼自從認識他們,我就變得非勤快不可?」

    小貢子不瞭解秦快是外冷內熱的人,不滿道:「老兄能不能走快一點,似你這般走法,天亮才走得到城鎮,還看什麼人潮?」

    秦快心想全是小貢子在搞鬼,反譏吟哦道:「秉燭夜行,人生至樂也,文人海多相邀三五好友踏遍名山勝水,一路吟詩作詞,咱們何不也附庸風雅,文他一文,再則清晨才抵市鎮,正好人群比比擁至,又一樂也!」

    兩小互相交換個眼色,齊哼一聲,齊唱道:「多情總為無情惱,太陽多情月無情,莫非秦兄通天能,倒轉乾坤更日月?」

    此時未至午時,太陽頂盛,想「秉燭夜遊」,除非有通天本領使日月交班。

    秦快眼見這次又慘敗,苦笑道:「你們兩小今天可真合作。」

    喬鷹捉住兩小衣領,像拎小雞股將他們拎起,笑罵道:「不狠狠痛打你們一頓像是改不過壞毛病,沒事兩人吵鬧不停,有事就聯合捉弄人,充分發揮雙胞胎的合作本領?秦兄弟算來也是你們兄長,目無尊長,該如何處罰?」

    兩小掙扎不脫喬鷹手腕,只好哀叫道:「大哥,我們下次再也不敢了,放我們下來嘛!」

    「下次?」喬鷹沉聲道:「你們還有下次?」拎緊兩小四下尋看。

    兩小機伶的很,知道他在尋找合意的竹籐,雙手合掌向秦快拜託,又不敢出言。

    秦快也沒料到喬鷹對兩小會有這麼嚴厲的一面,道:「喬兄,也許俺不該干涉你們的家務事,但是非源出於俺,你痛責他們,俺也於心難安。」

    小貢子惡性難改,聽得不順耳,又道:「俺俺俺……,難聽死了,我就我,自稱俺什麼意思?」

    小豹子橫她一眼,小貢子才想到自己尚在虎爪之下,想住口已來不及,喬鷹斥道:「就你的問題特別多。」放下小豹子,喝道:「去找根竹條來。」

    小豹子猶豫不前,喬鷹又喝道:「你敢違抗兄長命令,回去以家法處治。」

    小豹子冷戰一下,遵命前去,秦快看在眼裡真是百感交集,這不是他希望的後果。

    喬鷹接過竹條,放下小貢子,嚴聲道:「你瞭解大哥為何對你們如此嚴厲麼?」

    小貢子點點頭,小豹子卻大聲道:「我不服,我也有罪,不能只責打小貢子一個人。」

    小豹子的話激起秦快心底的火氣,一把搶過小貢子往城鎮掠去,幸好山底下沒有路人,不至於驚世駭俗。

    喬鷹未想這人外表溫吞吞,居然會使出這招,想追已在十丈開外,只好拉著小豹子的手追下去。

    秦快手裡抱著一個人並未減慢速度,眼見城鎮將至,放慢腳步用跑的,回頭一望,喬鷹二人離他不到三丈,一個慌張,奔得更急,與正面跑來的年輕女子撞個滿懷,小貢子首當其衝,唉叫出來,秦快抱歉一聲,那名女子已往另一條路奔去,接著有數名大漢趕來,向秦快詢問那名女子去向,小貢子見他們凶霸霸的樣子,故意指向另一條叉路,大漢臨走惡狠狠道:

    「如果你們所說不實,亂葬崗將增添二具屍體。」

    不一會,走得不見人影。

    這一耽擱,已給喬鷹二人追至,秦快道:「喬兄好快的速度,這下該放過我們了吧?」

    喬鷹也不為己甚,笑道:「秦兄弟表裡不合一,真令人防不甚防。」

    小豹子眼紅紅的自秦快手中抱下小貢子,怒道:「以後不許你再碰到小貢子,否則我拚著讓大哥拿家法處置,也要砍下你雙手。」

    秦快驀地感到一陣寒意,喬鷹更是斥道:「不許胡說,難道你希望看到小貢子被大哥責打麼?」

    小豹子不敢應聲,只是一雙眼睛惡毒的瞪了秦快一眼,秦快看了心中一凜。

    喬鷹拍拍兩小肩膀,一本正經道:「玄兒、馥兒,你們名為雙胞胎,面對面彷彿從鏡子中看到自己一樣,但實際上,你們是不同的二個個體,玄兒不可以干涉馥兒喜歡別人,馥兒也不能霸佔玄兒不許他愛別人,你們一男一女總有一天會分離,人生本就如此,懂麼?」

    小貢子點點頭,小豹子則有點不以為然,又瞪了秦快一眼,喬鷹搖搖頭,回身道:「阿惰,剛才是怎麼一回事?」

    秦快將怪事說了,喬鷹江湖經驗足,沉聲道:「遠遠瞧那幾名大漢的打扮像是『陰陽閣』的人。」

    「陰陽閣?」

    喬鷹心思急轉,當即失笑道:「那是江湖人不屑他們所為所改的稱呼,他們自稱為『龍鳳閣』,四大世家之一。」

    秦快皺眉不語,喬鷹見艷陽當天,道:「走吧!先填飽肚子再做打算。」

    找家飯莊,喬鷹要了一籠饅頭、一籠包子、涮鍋羊肉、三個小菜、一壺酒,飽餐一頓,四人到處亂逛,雖然發生點不愉快,兩小玩興不減,如脫韁之野馬,乘喬鷹不注意時,到處捉弄路人,喬鷹眼睛一往他們打量,立即遊目看人,不與喬鷹正眼相看,秦快看在眼裡,暗自好笑。

    回到「洗滌山莊」已是深夜,四人對於「踏月歸來」很是得意,又聊了一會才各自就寢。

    秦快解下長袍,突然從懷裡掉出一塊東西,怔了一下,撿起拿在手裡觀看,是一個黑黝黝的金屬圓環,直徑二寸,但十分沉重,在圓環上,有著許多精緻的花紋,看來像一件裝飾品。

    好奇心通常會使許多人做出平常絕不會去做的事,秦快放著床不睡,挑亮燈火,仔細看個究竟,發現那花紋不僅精緻,而且極細,密密麻麻顯然很不規則,但彷彿又隱含八卦五行,中間有個小圓圈空地,攜著小篆「樓」字。

    看到這個圓環,秦快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是誰的?

    當然,他確定這不是他的,而且根本從未見過。

    第一個使他懷疑的是小貢子,只有她能在他抱著她奔跑之際,將東西塞人他懷裡而不使他發覺,但是,小貢子有什麼理由這樣做?再則這圓環黑黝黝的鬼厭人不愛,小貢子是個愛漂亮的女娃娃,不可能拿這圓環做飾品。

    秦快苦思不得其解,陡地靈光一閃——

    唯一的可能,即是上午與他撞個滿懷的年輕姑娘趁勢將圓環塞入他懷裡。

    由當時她慌不擇路的情形看來,「龍鳳閣」派出的幾名大漢顯然在追殺她,為的就是這個圓環?

    既然這圓環這般重要,為何無故交託陌生人?

    秦快苦笑,這只有一個解釋,那名年輕姑娘自認無法再保護這個圓環周全,也就是說她預感自己生命不多,卻不願圓環落入「龍鳳閣」人手裡,唯一的法子就是交託旁人,隱含拜託秦快將這枚圓環送到原主手上,至不濟,也不會讓惡人拿去為非作歹。

    這全是那位姑娘一廂情願的想法,秦快這人,除非你惹到他頭上,否則他身上一萬萬個懶細胞會不停的催促他快上床睡覺,這時他躺在床上,心中卻思潮起伏——

    這枚圓環的主人是誰?

    它代表什麼?信符?令牌?

    「龍鳳閣」的人為什麼非得到它不可?

    又是一場武林奪權紛爭?抑是家族發生叛亂?

    「樓」字代表什麼意思?

    若是姓,問題就出在「龍鳳閣」,當今主持人樓文龍、樓文鳳發生磨擦,想獨自霸佔整個家族?圓環若是「龍鳳閣」掌門信符,兄妹自然爭搶,但為何使它流落於外?

    倘「樓」字是一種信號,以「向陽樓」最具可能,但這與樓家有何干係,何以派人爭搶?

    其中以「大冥府」最沒有牽連,但誰知那位姑娘不是白素姿這老妖婆派去偷出來,神不知鬼不覺推給別的世家,引起混戰,坐收漁翁之利?

    武林四大世家,除去「洗滌山莊」,如今已成三國鼎立之勢,誰強一點,誰弱一點,不大戰一場是無法得知的?

    由誰來點燃這個導火線。

    秦快猛的覺得全身一振,虛擲光陰快二十年,總算找到一個目標,他不想步雙老之後,以殺人為生,他有個極大的野心,那就是做武林第一人,至不濟,也得盡一己之力使混亂的武林不再更亂,讓宵小到處橫行。

    現在呢?

    當然得先好好睡他一覺!

    朦朦朧隴中,好像有細微聲響傳來,多年的嚴格訓練,秦快立即驚醒,依舊躺在床上,等待賊子下一步行動。

    「真的在這裡麼?老於,你沒搞錯吧?」

    「我曾跟蹤在他們後面,不會錯。」

    「這鬼地方十多年無人居住,到處陰森森,怪恐怖的。」

    「你們三個通通給老子閉嘴,壞了事,摘下你們狗頭當球踢,小心點!」

    「是,是!」

    「王老大,那東西真的在他身上麼?」

    「不知道,不過他們嫌疑最大,那臭娘皮臨死不肯說出那東西藏在何處,她既與他們接觸過,只好由他們身上查起。」

    「不管如何,敢住在這屋子的絕非泛泛之輩,大夥兒行動小心點,可別落單。」

    「這閣樓少說也有二三十棟,從何摸起?」

    「有人住定然較乾淨,甩手摸摸總有感覺吧?」

    「是,可是老大……」

    「噤聲,就從這兒查起,記住,別落單。」

    聽聲音大約七人,雖然音量低得武功稍差點絕對聽不到,但秦快自小與大自然為伍,有次學老僧入定達二天一夜,為的是想聽草木生長,花兒開放的聲音,在這樣的環境及求好心切下,練就一副好耳力是輕而易舉的。

    他想了想,喬鷹兄妹住在他前面不遠閣樓,應該察覺有人入侵,決定不動聲色看(聽)

    個究竟。

    七名不速之客依著月光躡足前進,不時用指尖摸摸拱橋曲亭,突然其中一名哀叫起來:

    「小佟呢?怎麼不見了……」

    話未說完,已給人一拳打落幾顆牙齒,捂著嘴不敢再說,王老大低聲斥道:「也許他上暗處小解,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說著自己也背脊泛寒,其實心知肚明這裡隱藏了高人。

    先前哀叫的那人痛苦的跟在後頭,突然有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老兄累了,休息休息吧!」

    想驚呼已來不及,跟著昏倒。

    王老大步上小橋,隨手一摸,肯定這閣樓有人住,回首想招呼同伴,忍不住驚呼一聲,原來他身後的同伴不知何時不知不覺的全消失了,這時又傳來歎息聲:「阿惰,你能不能不要那麼懶?這條大魚就留給你吧!」

    王老大知道遇上高人,回身想逃,陡地腳下一麻,已給人點住穴道,苦思逃脫計策之際,懶洋洋的聲音歎道:「這條魚不活蹦亂跳,可見不大新鮮,喬兄真不夠意思,想害我壞肚子?」

    王老大聽見有人在消遣他,不禁破口大罵:「你奶奶的,暗中偷襲算你娘的那棵蔥,有種將老子殺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老子打家劫舍不知殺了多少人,早賺夠本,活捉我們別指望逼出什麼屁供!」

    喬鷹走出暗處,沉聲道:「閣下並非『龍鳳閣』派來的麼?」

    王老大吐了一口唾沬,呸一聲,道:「什麼『龍鳳閣』,是大妓院麼?老子向來不近女色。」

    這時小貢子拿盞油燈仔細打量王老大,道:「不是他,對我凶巴巴的人不是他,大哥,『龍鳳閣』與咱們又沒關係,緊張什麼?」

    「你不懂!」喬鷹皺皺眉,向小豹子道:「將這廝和他同黨鎖在一塊,明天再問,夜深都去休息吧!」小豹子依言前去。

    喬鷹正待舉步,看小貢子不動,道:「你還在這兒做什麼?」

    小貢子不答,一會小豹子回來,詫異道:「你們在賞月麼?小貢子想不想吃月餅,我去拿。」

    小貢子拉住雙胞哥哥,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小豹子也奇怪的打量喬鷹,喬鷹苦笑道:

    「你們兩個有什麼話就說吧!」

    兩小又爭執要先問,最後猜拳小豹子贏,問道:「大哥是否有事找秦兄商量?為何要打發我們回房?」

    喬鷹點頭,秦快立在小橋上笑道:「喬兄有事請進,兩小也進來吧!」

    「可是他們二個……」喬鷹道。

    秦快揮手打斷話尾,火爆脾氣大聲道:「喬兄何以婆婆媽媽不痛快?令弟妹論年紀論本領都不算楞頭小子,不要再將他們當嬰兒般呵護,江湖兒女焉有不經風吹雨打而成長的?」

    喬鷹被他大聲吆喝怔住,兩小也呆住,誰也沒想到秦快心底隱伏一座火山,隨時有爆發的可能,與其外表相差不能以道里計,不禁均對他另眼相看,喬鷹黯然道:「阿惰既然這麼說,你們也都進去吧!他提醒的好,你們也都長大了,不再是需要我扶著才會走的嬰兒。」

    他這麼說,秦快倒有點不好意思,搓著手乾笑道:「其實,我真正的意思是兩小好奇心重,既有疑問不與他說個明白,說不定會冒生命危險偷去打聽,屆時更累喬兄擔憂牽懷。」

    喬鷹哈哈一笑,兩小則向他怒目而視。

    進屋後,秦快開門見山的拿出那枚圓環,又說出自己的疑點,小貢子首先道:「我從未見過它,看起來好神秘。」

    秦快也不覺驚訝,問道:「喬兄江湖經驗足,可看出它的來歷?」

    喬鷹搖搖頭,沉吟道:「家族族長的信符通常只有長老詳知其形狀,弟子多半模糊有個大概,為的是怕有野心之人仿冒,看這枚圓環花紋之精細是無法假造出的,是那家遺失的?」

    小豹子搔搔耳根子,問道:「大哥,近日江湖上可有傳出某個家族遺失信符。」

    「笨蛋!」小貢子捉到把柄譏刺道:「這種丟盡家族臉面的事誰敢說出來?如此一來不僅被武林同道取笑,家族子弟也不再信任他,這麼淺顯的道理都想不出,該不會又說是讓我吧?」

    小豹子怪叫一聲,向小貢子撲去,小貢子早有防備,閃身閃開,跳到喬鷹身後,小豹子氣呼呼的追過去,被喬鷹一把拎住衣領,反手又捉住小貢子,笑罵道:「你們兩個又在自相殘殺,外邊空地大,出去打個夠。」

    雙手用勁將兩小凌空丟出,兩小怪叫連連,怪事發生了——

    兩人居然心意相通,一推出右掌,一運出左掌,兩人掌勢相碰,借碰擊之力在空中一頓,然後凌空一個翻花落地,整齊劃一,美妙之極。

    秦快大開眼界,忍不住叫道:「凌空互相借力而不傷害對方,也只有雙胞胎才能配合得如此完美。」

    喬鷹心裡高興,嘴上卻不得不謙虛道:「這也須丟出的力量相同才行,阿惰別寵壞他們。」

    秦快摸摸鬍渣子,大不以為然的道:「雙生子大多心意相通,就算在空中有了距離,我相信他們依舊會在不知不覺中配合得很完美,不信,喬兄不妨問兩小剛才凌空借力是否有經過大腦思考?」

    兩小早已不知溜到那兒大打一場,喬鷹只有苦笑道:「不用問了,我若不是知道他們有這項本領,豈敢將他們隨手丟出去?」

    秦快點點頭,望著桌上的圓環,皺眉道:「如今有了這樣麻煩的東西,咱們該如何處理?」

    喬鷹沉思半晌,才道:「今晚的不速之客曾透露白天與你相撞的那位姑娘寧死不肯說出它的下落,可見它關係著某個大家族,甚至整個武林的存亡,咱們必須先找出它的主人才好做打算。」

    秦快奇怪的看了喬鷹,問道:「找出它的主人?無頭無腦從何著手?」

    喬鷹攤了攤雙手,苦笑道:「不知道,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有了!」秦快一拍雙掌,叫道:「既然咱們找不出頭緒,何不讓對方來找我們。」

    「有你的,阿惰。」喬鷹拍拍秦快肩膀,叫道:「咱們這就放出消息,正好有七個免費的宣傳人。」

    秦快明白他指的是今晚的不遠之客,道:「喬兄不覺得很奇怪,那夥人顯然不知『那東西』到底是什麼,何以夜進本莊?」

    喬鷹想也未想,十分不屑道:「說穿了不值一笑,還不是財迷心竅,可能他們當中一人看到那一幕,滿心以為『那東西』是貴重的無價之寶,瞧你又不像武功高強之人,才敢來捻虎鬚。」

    秦快不好意思的笑笑,喬鷹又道:「說真的,阿惰,你好像蚱猛,有難得的保護顏色,躲在草叢裡誰看得清?」

    秦快笑笑,不置可否的道:「喬兄,江湖並不像草叢那般單純。」

    喬鷹岔開話題,反問道:「你有其他打算麼?」

    秦快將圓環收起,意氣風發的道:「隱隱間我總感到其中藏有某項陰謀,我想出去弄個清楚,救救可憐的人。」

    「譬如那位年輕貌美的姑娘?」喬龐賊笑一聲,道:「我與二個小鬼留在這裡應付上門的人,你出去走一走,可別再一身懶氣,會薰死人!」

    秦快聳聳肩,他認為外表根本不重要,道:「『陰陽閣』的人不好對付,而且行事手段花樣百出,喬兄可須小心才是。」

    喬鷹感激的笑了笑,道:「放心,打不過就躲,佔地形之利不至吃大虧的。」

    秦快未語,小貢子和小豹子已先後竄進來,小貢子趾高氣揚的神氣道:「我又贏了,瞧你還有什麼話說?」

    小豹子直喘氣,好像快氣瘋了,叫道:「你使詐——你沒有一次規規矩矩比賽的——」

    小貢子滿臉通紅,惱羞成怒叫道:「自己蠢倒怪別人,江湖上爾虞我詐根本毫不希奇,誰叫你呆頭呆腦的。」

    「叭」的一聲脆響,小豹子冷不防甩了雙胞妹妹一掌,小貢子頓時半邊臉腫起,嘴角滲血,空氣在一剎那間凝住,連小豹子也未想自己會下重手打另一個「自己」,小貢子呆怔一下嚎啕大哭奔出去,喬鷹忙追了出去。

    小豹子呆怔當場,哭聲遠遠傳來更加扣人心弦。

    秦快歎息一聲坐在椅上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

    哭聲不再傳來,小豹子突然驚醒,叫道:「小貢子,小貢子……」說著就待奔出去。

    「站住!」秦快大喝一聲,復又懶洋洋道:「你現在去只會弄得更糟,坐在這兒等你大哥回來吧。」

    小豹子感到秦快喉嚨一大有一種懾人的威力,使人心甘情願依從,一會喃喃道:「小貢子哭了,自從五歲以後她就不再哭的……」

    「坐下來!」秦快指著旁邊椅子,道:「說說你們小時候的事情給我聽。」

    若在平時小豹子自不會說,如今心情不平衡正需要發洩,坐下來回憶道:「大哥說過我與小貢子出生未滿週歲,娘就因病去逝,當時哥哥也才九歲,幸而祖上遺有田產不致淪為乞討,只是,我們哭著要娘,大哥沒法只好編一大堆故事安慰我們,漸漸長大明白真相就不在大哥面前哭訴,要哭也躲在被裡偷哭,五歲那年也是像今天的中秋夜,到城裡玩兒一趟,小貢子見旁人均有爹娘,夜裡又偷偷哭泣,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好跟她隨意說幾句,從此她就不再哭了。」

    「你說了什麼?」

    小豹子猶豫一下,才道:「我說:『大哥做你爹,二哥當你娘,好不好?』她點點頭就不再哭了。」

    秦快長呼口氣,道:「這件事令兄知情麼?」

    「應該知道的。」

    「什麼意思?」

    小豹子思量措詞,一會才道:「大哥表面上對我們很溺愛,幾乎不大理會我與小貢子的胡鬧,其實他心知肚明我們在做什麼,犯了較嚴重的錯誤他就會找個時間規勸我們,有時太皮也會打我們,這些都是我們乘大哥不注意時做的,卻都瞞不過他耳目。」

    秦快「哦」了一聲,由衷讚佩道:「令兄真是位奇人,為了教養你們不知費煞多少心神。」

    小豹子一聽,更慚愧自己方纔的行為。

    二人靜坐一會,喬鷹才轉回,小豹子起身垂首,秦快代他們問道:「小貢子沒事吧?」

    「沒事!」喬鷹將小豹子召到眼前,溫言道:「小貢子正在氣頭上,這些天你就避著她知道麼?」

    小豹子點點頭,秦快卻道:「我想不如讓他們分開一段日子,明天小豹子就同我出莊,雙方思念日久,回來自會和好如初,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平時小豹子定會破口大罵秦快不是東西,這時不好意思去見小貢子,倒沒意見,喬鷹心想如此才是善策,又見小豹子願意,也就答應了。

    這時東方已現魚肚白,將又是一天的開始!

《試馬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