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熱的鴨子會飛掉,這口窩囊氣,宛星星焉能忍得下來!
她口中一聲嬌叱,快如激箭升空,凌虛御劍,向峽口之內全力追擊。
她剛剛近狹口,一聲似有若無的叱喝,好似由虛無縹緲之間傳來,道:「少作點孽,回去!」
叱聲人耳,一股無可抗拒的壓力,已然撞上身來,她像斷了線的風箏,無法穩定自己的身形,凌空一陣翻滾,逕向三丈之外摔落。
總算她功力不凡,這一摔,並未使她受到什麼傷害。不過,她明白那股壓力,是一種罕見罕聞的絕世神功,如非對方手下留情,她不可能像這麼毫髮無損。
呆立了半晌,她悠悠一聲長歎,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此人功力之高,牡丹堡只怕無人能敵!」
此時一名勁裝大漢,奔過來抱拳一禮道:「稟花後……」
宛星星道:「什麼事?」
那大漢道:「姓冷的失去武功,不可能逃得太遠……」
宛星星嗯了一聲道:「我知道。」
大漢道:「黃瑜是他的妻子,她還在咱們的手中……」
宛星星沉著聲道:「放了黃姑娘,咱們立即回堡。」
這名大漢,是牡丹堡的總管邢玉龍,論功力,在牡丹堡算得是一流人物,講權勢,除了帝君、花後,就算地位最高。他本想勸宛星星以黃瑜作人質,對冷瑤光繼續追緝,估不到宛星星卻要他釋放黃瑜,立刻回堡。
他神色一愣,道:「為什麼呢?花後。」
宛星星冷冷道:「不要問,你放了她就是。」
那玉龍雖是不願,對宛星星他可開罪不起,只好一掌拍出,震開了黃瑜的穴道。
不待黃險詢問,宛星星已襝衽一禮道:「對不起,黃姑娘,適才情非得已……」
黃瑜目光流轉,瞧不到冷瑤光的蹤跡,一股懾人的殺機,隨著她手握刀把之勢奔放而出,她踏前兩步,冷冷道:「我瑤哥哥呢?你將他怎樣了?」
宛星星道:「冷少俠已被人救走……」
黃瑜道:「此話當真?」
宛星星道:「我沒有騙黃姑娘的必要。」
黃瑜道:「誰救了他?」
宛星星道:「來人蒙著面孔,無法知道他究竟是誰。但身材纖細,似乎是一個女人,他們由狹口逃逸,速度十分快。」
黃瑜哼了一聲道:「來人敢到老虎嘴邊拔毛,膽量倒是不小!」
宛星星一歎道:「本堡屬下傷亡過半,都是黃姑娘寶刀所賜,唉……難道你還信不過我?」
黃瑜微微一凝思道:「好,咱們後會有期。」身形一晃,逕向峽口疾馳而去。
宛星星向仍在纏鬥中的百葉幫及天殘派瞥了一眼,道:「估不到名利二字,竟是這般害人。邢總管,咱們走!」
舒城位於桐城、合肥之間,是北峽山脈的丘陵地帶,縣城不大,商業倒還不惡。
城西慶江客棧的後院,風雨盈窗,一燈如豆,淡黃的光芒,在寒風中不斷的搖曳,令人一看之下,就有一種淒涼的感覺。
這是一明兩暗的獨院,被三名客人包了下來,在那燈光搖曳之處,擺著一張方桌,桌上酒餚難陳,他們在享受著豐富的晚餐。
正面坐的,是一個艷麗若仙的黃衣麗人,但她不言不笑,美如春花的粉頰上,帶著一股肅殺,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
左右兩側,分別坐著一男一女,男的俊朗飄逸,女的美絕塵俗,這般塵寰罕見的少年男女,面頰之上全都蒙著一片愁雲慘霧。
半晌,右側的女郎螓首一抬,道:「雲姐姐,解藥不靈,你說怎麼辦呢?」
黃衣女郎輕吁一聲道:「估不到那任天寵的心機竟如此之深,他給予蒙驁的解藥會是假的!」
語音一頓,接道:「不要急,媸妹子,咱們總會想到辦法的。」
左側的藍衣少年長長一歎道:「聽說渦陽石弓山隱有一位神醫,只是千里迢迢,險阻重重,小弟只怕……」
黃衣女郎哼了一聲道:「雲裳自信一身雙劍,傲視江湖,區區千里,又算得了什麼?只是你們卻信我不過!」
藍衣少年道:「雲姐言重了,小弟怎敢……」
黃衣女郎道:「我那本小冊子呢?難道靈胎九影身法,竟是那麼不堪一顧?」
藍衣少年呆了一呆.回顧右側的女郎道:「媸兒,你該沒有丟掉吧?」
聽藍衣少年的稱呼,右側的女郎是索媸,他自然是冷瑤光了,只有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黃衣女郎雲裳,日常笑傲江湖,視武林各派如草芥,現在居然同情冷瑤光,伸手管管他的閒事,倒是一件意想不到之事。
靈胎兒影身法,是佛門無上絕學,冷瑤光雖無患得患失之心,也禁不住而怦然心動,因而向索媸查問當日雲裳交給她的那本小冊子有沒有失落。
索媸由懷中掏出那本絹冊交還雲裳道:「在這裡,雲姐。」
雲裳接過絹冊道:「你習會了麼?」
索媸道:「我不識字,想學也不成。」
雲裳回顧冷瑤光道:「你呢?海天雙傑的傳人,不屑學習別派武功?」
冷瑤光咳一聲道:「靈胎九影身法是佛門無雙絕技,小弟縱然無知,也不會這麼不識好歹……」
雲裳將絹冊丟給他道:「希望你跟媸妹子在五日之內學會,時間不早了,明兒見。」
冷瑤光想說什麼,雲裳已起身離去,他只好將要說的忍了下來,但玉面之上卻是一片不安之色。
索媸道:「大哥,你還是不願學靈胎九影身法?」
冷瑤光道:「不,我只是認為當務之急,是前往石弓山求醫。」
索媸道:「我想雲姐姐是認為人的傷勢不會轉壞,多耽五天,大概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冷瑤光無可奈何,只好殫精竭慮,研習這項佛門的高深武功,經過整整五天,總算沒有使雲裳失望。
第六天的凌晨,他們由舒城北上,經桃溪鎮直越合肥。
當日索媸離開蒙驁後,她認為冷瑤光必被擄往牡丹堡,不管她有無援救之力,鴛鴦同命,她認為是義不獨生的。
在合肥近郊她遇到鐵衫幫尋釁,擊退鐵衫幫,天殘派又接踵而來,幸遇雲裳將荔英等誘往歧途,並帶她救出冷瑤光。使她感到惑然的是以雲裳之能,同時救出黃瑜,當不致有什麼困難,雲裳沒有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現在再越合肥,這位心地純良的姑娘,難免也興起滿腔疑問,她瞧著走在前面的雲裳背影,櫻唇微動,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冷瑤光向她瞥了一眼道:「你有話要說麼?媸兒。」
索媸吶吶半晌道:「沒有……我只是對瑜姐姐有點擔心……」
雲裳哼了一聲接道:「她不會有事的,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冷瑤光道:「牡丹堡與蒙驁頗有交情,我想有驚無險……」
冷瑤光語音未落,雲裳忽地面色一寒,對道旁一棵枝葉茂密的老槐樹叱喝一聲道:「下來……」
她叱喝的聲音不高,但令人聽來不僅如雷貫耳,幾乎連頭皮都在發炸,這位年歲不大的黃衣姑娘,功力之深,真個駭人聽聞。
她這一聲嬌叱,果然如斯響應的由老槐樹之下跳下兩名黑衣大漢,他們落地一個踉蹌,連踏兩步才將腳跟站穩。
雲裳冷冷道:「你們是鐵衫幫的?」
兩名黑衣大漢齊聲道:「是的。」
雲裳道:「你們潛藏樹梢是要對付咱們了?」
黑衣大漢之一道:「小的不敢,咱們只是……咳,在這裡歇息一會兒。」
雲裳怒叱道:「歇息跑到樹梢去了?你們敢情興趣不淺。哼!說實話,否則別怪我手辣心黑!」
那兩名大漢身體一震,牙齒忍不住上下一陣撞擊,像是遇到追魂奪命的死神一般,滿臉都是驚悸晦之色。
冷瑤光大感訝異,他不明白這兩名鐵衫幫徒,何以對雲裳如此畏懼,殺惡人他並不反對,只是目睹別人那戰慄惶悚之狀,他卻有點於心不忍,因而輕咳一聲道:「他們八成是奉了南豪之命,來窺視我的行蹤。雲姐,放了他們吧!此等小人,犯不著與他生氣。」
雲裳微微一哂道:「你倒是大方得很!」
語音一頓,扭頭對黑衣大漢道:「好吧!冷公子既替你們講情,算是你們的福分……」
兩名鐵衫幫徒聞言大喜,一齊一揖到地道:「敬謝姑娘不殺之恩……」
語音未落,身形陡轉,就待拔足向荒郊奔去。
雲裳哼了一聲道:「站住!」
那兩人身形一如奉綸音般一齊轉過身來,道:「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雲裳道:「你們可曾看到犯在我手中之人,有幾個逃得活命?」
那兩人愕然道:「姑娘是說……」
雲裳冷哼一聲道:「我說得再也明白不過了,哼!我破例放了你們,難道你們不留點什麼給我?」
那兩人神色大變,面如死灰,良久,其中一人忽地拔出銅刀,「刷」的劈向左腕,血光一冒,一隻活生生的左手,齊腕斬了下來,他額頭暴出豆大的冷汗,卻沒有哼出一聲。
另一人也如法泡製,摘下了一隻左掌,然後身形急轉,踉蹌著疾馳而去。
對這雙鐵衫幫徒血淋淋的表演,雲裳似乎不屑一顧,她只是輕蔑的撇了一下唇,便領先放步急奔,在炊煙四起之時,他們趕到了肥西。
翌晨,他們在肥西選購了三匹駿馬,經台肥,過蚌埠,渡淮河,直達宿縣。
石弓山在宿縣以西不足二百里,快馬加鞭,一日可達,不過他們長途跋涉,人馬都顯出疲態,日影剛剛偏西,便在窗縣歇了下來。
長生客棧,是宿縣規模較大的一個家,他們要了兩間上房,略略梳洗一下,就到食堂進餐,時已過午,食客依然不少。他們要了幾樣菜餚,默默的飲食著。
飯後,冷瑤光瞅著雲裳,輕輕一歎,道:「雲姐……」
雲裳道:「什麼事?」
冷瑤光道:「小弟對雲裳姐……咳,十分感激……」
雲裳淡淡道:「我聽你說過了。」
冷瑤光道:「石弓山近在咫尺……」
雲裳道:「是不需要我了?」
冷瑤光道:「雲姐言重了,小弟怎能那麼不近人情……」
雲裳道:「嗯,是另有一種說法?」
冷瑤光道:「咱們萍水相逢,承蒙雲姐義援手……」
雲裳道:「這沒有什麼,如果你我易地面處,你同樣會拔刀相助的。」
冷瑤道:「只是小弟卻深感不安!」
雲裳道:「大可不必,我不過為了滿足好奇心而已。」
冷瑤光一怔道:「滿足好奇之心?」
雲裳道:「不錯,因為我發覺江湖之上,正籠罩著一股詭秘的陰影,你卻是那陰影的重點所在。」
冷瑤光呆了一呆道:「雲姐說對了,小弟自年前赴塞外探親開始,就隱入一個極端詭秘的處境之中,此後一直被人牽著鼻子走,一切經過,似乎別人早有安排……」
雲裳道:「所以你就不必感激我了,我幫助你不過是為了揭開那神秘的內幕罷了。」
冷瑤光原想辭謝雲裳的,如此一來,他倒不便堅持了。
不過,對雲裳,冷瑤光絕無好感,因為她那傲視群倫的神態,對堂堂七尺之軀的大男人,實在是一種侮辱,而且她美麗的粉頰之上,始終是一副晚娘的面孔,如果不是顧念她有救命之恩,他早就下逐客令了。
其次,雲裳是一個性格執拗,難以相處的人物,她很少說話,但說話就是命令,不容任何不作半點反駁。索媸秉性馴良,倒沒有什麼不滿,冷瑤光卻感到仰人鼻息,是一樁難以忍受之事。
雲裳不再理會冷瑤光,她叫來店伙,道:「夥計,你知道無德大夫住在哪兒?」
店伙道:「客官是問那查神醫麼?他住在石弓山鎮頭一片棗林中,客官到達石弓山一問便知。」
雲裳揮手遣走店伙,回頭對冷瑤光道:「早點歇息吧!明兒見。」
雲裳回房去了,索媸卻悠悠一歎道:「雲姐姐真是一個奇人,我能有她一半就好了。」
冷瑤光哼了一聲,道:「你要像她?哼!最好你還是回天殘谷去吧!」
索媸一怔道:「你似乎對她有點不滿?」
冷瑤光道:「難道你要我像這麼的沒有半點骨氣?」
索媸道:「雲姐姐的脾氣是大了一點,但她救了咱們,而且這一路之上,沒有她,咱們只怕難以這麼順利的到達。」
冷瑤光一歎道:「是的,咱們欠她的太多了,所謂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湧泉以報,所以我不願再欠她的了。」
索媸道:「不要固執吧!大哥,欠多欠少還不都是欠,有什麼比欠救命之恩還大呢?」
冷瑤光道:「不錯,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只是我覺得她太過神秘,無論正邪兩道,見了她像是碰到魂索命的鬼魅一般。而咱們對她卻絲毫都不瞭解。」
索媸道:「這有什麼要緊,只要她對咱們沒有惡意,何必管她是什麼出身來歷。」
冷瑤光無可奈何,只好以一聲歎息,結束了這段談話。
由宿縣至石弓山,他們走了兩日才到達。在鎮上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就直奔鎮頭。
在一片廣大的棗林之中,聳立著…幢高大的建築,深林密青,一屋巍然,如此境界,當真別有情趣。
此時才是晨初時分.求醫者已絡繹於途,由莊門至棗林,攜老扶少的病人,已逾百人之數。
雲裳領著冷、索二人,越過那些排隊候醫者直奔莊門,由於他們服飾華麗,器宇軒昂,他們不守秩序的越規行為,沒有人敢哼出一聲。
當他們跨進莊門,目光所及,三人全都為之一呆。
原來莊門之內,是一個掛號的所在,也是很少病人能夠通過的一道難關。
掛號分做五處,計官、紳、豪、富、民五等,求醫之人,須先將自己分類,按個人身份前往掛號。
冷瑤光等落拓江湖,第一個就無法確定自己的身份。
其次是另有一個越級掛號之處,上列五類均可越級掛號,但診金要按一般掛號的十倍收費。
診金之高,也駭人聽聞,平民診斷一次為二兩,每高一類,以五倍計算。以官場之人為例,診斷一次,即需白銀十二兩,越級掛號,就要一百二十兩,除了當真可以買命,誰願意花掉如此之多的白花花的銀子?但求醫者竟摩肩接踵,就不得不使他們大感訝異。
另一怪異之處,是賄賂公行,原來這位查神醫,每日只看九名病人,多一名出十萬兩黃金也不看。因而石弓山鎮就出了一種新與行業,他們到平民掛號,在取得診斷權利之後,再以三兩紋銀讓給急需求醫而未能掛號之人,這般人美其名為「蚤仙」。
在如此情形之下,冷瑤光不由大為失望,他不僅無法確定自己的身份,也無法湊足二百兩白銀,那麼千里求醫,只是在浪費時日而已。
他在發愕之時,雲裳已向第一等「官」類掛號之處走去,冷瑤光認為這是一種狂妄的行為,他不明白像雲裳這般深沉之人,何以會有如此輕率的舉動。因此,他不願跟去瞧看,以避免彼此難堪。
片刻之後,雲裳回來了,她揚了一下手中的紅色紙條道:「掛妥了,咱們進去吧!」
冷瑤光愕然道:「已付過了診金?」
雲裳道:「診金先付,是那無德大夫的規定,咱們既來求醫,自然也難例外。」
冷瑤光雙唇微動,終於將滿腹疑慮忍了下來。他不便對雲裳盤根究底,卻認為這位一臉肅殺之色的姑娘,神秘得使他十分不安。
順著走廊,他們進入一間寬敞的診斷室,那無德大夫正在為一身材高大、臉色焦黃之人診病.另有一雙中年男女,在一側默坐相候。
無德大夫,是一個年約六旬之人,此入方面大耳,長髯佛胸,論長相,倒是極為不俗。
約莫半盞熱茶,無德大夫為臉色焦黃之人寫一紙處方道:「進去服藥,我想你不必再來了。」
臉色焦黃之人點點頭持著處方跨進一道暗門。
無德大大口光一轉,向冷瑤光道:「過來。」
冷瑤光應聲立起,道:「大夫是叫我麼?」
無德大夫道:「你認為我在叫誰?」
冷瑤光微微一怔,他想不到這位濟世活人的一代神醫,不僅面無表情.說起話來又那麼令人難堪,但為了求他醫治毒傷,只好將怒火隱而不發。
經過望、聞、問、切,無德大夫也替他寫了一張處方,道:「進去。」
進去二字十分簡單,個中含意卻極為明白,那臉色焦黃之人不也是進去服藥了麼?冷瑤光微一遲疑,終於進入那一道禍福難知的暗門之內。
診斷室中的另一雙男女,也經過診斷進入暗門,無德大夫立起身形,道:「貴友服藥之後在莊門相候,兩位可以走了。」
進了暗門的病人,沒有一個去而復回,他們是由另一通道走向莊門,應該是一件無可置疑之事,因而雲掌及索媸不再遲疑,她們退出診斷室,由原路逕奔莊門。
行經適才掛號之處,雲裳心頭一栗道:「不好,咱們只怕中了狡計了!」
索媸道:「不錯,這些人一個都不見了,可能事有蹊蹺。」
她們說話之間,已然奔至莊門,那般攜老扶少的求醫之人,像忽然在天地之間消失了一般。
一股駭人的殺機,迅速佈滿雲裳的粉頰,她身形一晃,捷逾閃電。以無可比擬的速度,向莊門飛奔而入。索媸起步稍遲,已失去雲裳的所在。
「雲姐姐,等等我——」
索媸跟蹤急追,由掛號之處進入診斷室,再由暗門闖入另一院落,但庭院深深,一片寂靜,這座巍峨的大廈,像是根本就無人居住一般。
經過了一陣穿房入戶,迦廊百轉,索媸已不知身在何處了。她心頭一急,忍不住震吭嬌呼道:「大哥,雲姐姐,你們在哪兒……」
迦音震耳,屋瓦皆鳴,除了她自己,這幢大廈之中,只有她一個活人,最後,她由院中跳上屋面,總算認準方位,脫出了這幢詭異的屋宇。
「怎麼辦呢?我到哪裡去找他們?」
她孤零零的立在陰森的棗林之中,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這位來自天殘谷的女郎,還是首次遇到如此徬徨的處境。
她呆立半晌,忽地心頭一動道:「大哥當初來到天殘谷,不是為了馬車的輪跡才找去的麼?我為什麼不能像他那樣去找找呢?」
自然,她要找的不是輪跡,但適才那麼多的求醫之人,總不會一下子就飛上天,或轉到地下去了,只要讓她找到一個,就是一條追查的線索。
她下定了決心,立即展開身形,沿著房屋的四週一寸一寸的尋找起來。
終於在屋後棗林之內,發現了凌亂的馬跡,她順著蹄印尋找,一直找到北肥河畔。
蹄印至此而止,像冷瑤光追尋輪跡一樣,又是一個很難求得答案的問題。
看蹄印的方向,應該是越向上游,因此,她沿著肥河一陣急奔。
「唉……」
這一聲輕歎,來得十分突然,索媸聞聲一栗,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
她向四周瞧瞧,野草遍地,雜柳叢生,景物極為荒涼,大白天,自然不會有什麼魔鬼魂出現,但形單影隻的索媸,仍然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
「姑娘,救救我……」
聲音不大,但十分清晰,由索媸敏銳的聽覺判斷,那呼救之聲,是來自一堆土丘之後。
既然出聲呼救,必是一個負傷之人,不管索媸有沒有援救之能,她總不能忍心不管。
在右側土丘之上,躺著一名身儒衫,丰姿秀美的少年,他右腿之上血漬殷然,還顫巍巍的插著一支飛鏢。
索媸向那人面頰一瞥,不由驚呼一聲道:「你是任天寵?」
受傷之人長長一歎道:「是的,姑娘,在下正是任天寵。」
索媸櫻唇一噘道:「我不能救你。」
任天寵一怔道:「咱們武林中人,路見不平,就該拔刀相助,姑娘為什麼不能救在下呢?」
索媸道:「因為你不是好人,所以.我不能救你?」
任天寵一歎道:「怎見得我不是好人?要不,姑娘必然聽到對在下不利的謊言了」
索媸道:「是蒙驁對我說的,怎能算做慌言!」
任天寵神色微變.說道:「在下自問對蒙驁不薄,他為什麼一再陷害我?唉,那日在漢江之上,姑娘親眼見到在下與冷兄弟被他下毒的,事實勝過雄辯,姑娘能相信他的片面之言?」
索媸聞言一呆,暗忖:「不錯,我不是見到任天寵與大哥同時中毒?蒙驁並自承他是下毒之人,但蒙驁又為什麼要騙我呢?」
她江湖經驗不多,遇到如此迷離撲朔之事,就像墜入五里霧中,有點手腳無措起來。
任天寵那秀美的面頰之上,露出一絲令人不易察覺的狡詐之色,他目光一轉,又長長一歎道:「蒙驁狼子野心,對姑娘可能有非分之想,他嫁禍於我,不過想獲得姑娘的好感罷了……」
任天寵這幾句言語,無異一針見血,正說中索媸的心坎上去了,因而她對任天寵的看法,也就大大的改觀,但仍面現疑惑之色道:「你所中之毒解除了麼?由哪兒弄來的解毒之藥?」
任天寵道:「解除了,但不是從蒙驁那兒弄來的。唉,此人心田如此狠毒,縱然由他交出解藥,只怕也不會是真的……」
語言一頓,接道:「姑娘知道菩提子麼?在下與冷兄弟所中之毒,除了蒙驁的獨門解藥,普天之下,就只有菩提子有解除之能……」
索媸大喜道:「任大俠知道哪兒有菩提子?能不能幫我弄來幾粒?」
任天寵道:「菩提子是少林寺九世祖採集天下靈藥,費時十年所練成,相傳迄今,該寺只剩下五粒,在下幾緣湊巧,一粒菩提子拾回來一條生命。」
索媸此時已對任天寵疑慮全消,並對獲知菩提子能解除冷瑤光中毒之事而大為欣慰,因而咳了一聲道:「對不起,任大俠,我適才太過魯莽了,你傷得怎樣?要不要扶你一下?」
任天寵道:「在下遇到一批匪徒……唉,想不到他們倚多為勝,還暗中射了在下一支毒藥飛鏢。」
索媸一驚道:「又是毒藥,那怎麼辦呢?」
任天寵道:「在下有解飛鏢之毒的藥物,只是全身癱軟,連敷藥的氣力也沒有了。」
索媸道:「我替你敷吧!解藥在哪兒?」
任天寵道:「在腰際豹皮囊中,那麼只有勞姑娘了。」
索媸替他取出解藥,拔起飛鏢,再敷上解藥,並用一條手帕人他將傷處裹好,約莫頓飯時閘,藥力已然見效,任天寵勉力的站了起來道:「謝謝你,索姑娘。」
索媸道:「舉手之勞,算不得什麼,任大俠可曾見到我瑤哥哥及雲裳姐姐?」
任天寵道:「怎麼?冷兄弟又遇到了,什麼麻煩麼?」
索媸遂將找無德大夫經過一切,為他詳予講述,然後悠悠地一歎道:「我追蹤馬跡,馬跡卻忽然消失,沒有找到大哥,我真不知道怎樣才好。」
任天寵道:「如此說來,傷我的那批盜匪,正是擄走冷兄弟之人了。」
索媸道:「任大俠見到我大哥了?」
任天寵道:「沒有,但他們背著一隻布袋,內中好像裝著一個人似的。」
索媸道:「他們到哪裡去了?蹄印怎樣忽然消失了呢?」
任天寵道:「他們過河去了,那裡河水不深,騎馬可以過去的。」
索媸道:「一定是的,任大俠沒有見到雲姐姐?」
任天寵道:「沒有,也許她追到別處去了呢!」
索媸道:「任大俠,你自己保重,我要去救我的大哥。」
任天寵道:「不要急,索姑娘,在下自信比你多一點江湖經驗,追蹤敵人,總要方便得多,咱們還是一道走吧!」
索媸道:「你的腿傷未癒,只怕行動不便。」
任天寵道:「鏢毒已除,這點傷不要緊的。」
索媸道:「好吧!咱們走。」
任天寵認為那伙強徒,必是前往商邱,為了將養腿傷,他在漁村雇了一艘小船,沿肥河向商邱進發。
幾日將養,任天寵腿傷口愈,然後棄舟登岸,於傍晚時分趕到商邱。
這位百葉幫的首徒,不僅丰姿秀美,瀟灑飄逸,而且一擲千金無吝色,一副王孫公子的氣派。
在商邱,他為索媸購置了不少新衣,帶著她征歌逐舞,周旋於紅燈綠酒之間。
一個生長於窮山惡谷之中的女孩子,幾曾見到過如此奢華的世面,女性如水,索媸難免要忘掉本來,而樂不思蜀。
最初,她還念念不忘尋找冷瑤光,任天寵的答覆是「我已派人去打聽了,百葉幫朋友遍天下,有那麼多人代咱們追查,你大可不必擔心。」
於是,冷瑤光的影子在逐漸淡薄,任天寵那秀美的輪廓,也就印入她純潔的心靈中了。
月明如鏡,夜涼似水,是一個深沉的午夜時分,任天寵挽著索媸的粉臂,走回他們寄居的客棧。
「媸妹子,今晚玩得痛快嗎?」
「嗯,但……我喝多了,有點……頭暈……」
索媸粉頰酡紅,嬌面生春,那副醉態,更顯出她美麗動人。
任天寵不懷好意的哈哈一笑道:「不要緊的,來,我替你按摩一下,包管你……嘿嘿,會得到人生最高樂趣的。」
他伸出祿山之爪,向她那顫動的胸前按去,另一隻魔爪則趁機做解除障礙的工作。
一個不明世故,年少無知的女郎,一旦陷入紅燈綠酒,紙醉金迷之中,是很難自拔的,因此,她被解除了束縛,毫無保留的展出了她的一切。
瞅著眼前的迷人胴體,任天寵發出一聲得意的奸笑,他迅速解除一切,盤弓跳馬就待趁機出擊。
但,一聲輕輕地歎息,由窗外遙遙飄來,它像是午夜鐘聲,有喚醒迷途者的無比神力。
索媸清醒了,她想到自己是冷瑤光的妻子,然而,她面臨的是千鈞一髮,無可選擇的處境……
「彭」的一聲,她使盡全身之力,向任天寵擊出一掌,這一掌來得太突然,距離又是如此之近,任天寵無法作任何防犯,便狂噴鮮血的仆倒下去。
索媸匆匆穿上衣衫,由後窗飛身而出,她記起了冷瑤光對她的教導:「一個人應該重視自己的身體。」
現在,她輕視了自己的身體,侮蔑了自己的人格,雖然那一聲輕歎,使她懸崖勒馬,沒有鑄成終生之恨,然而,她愧對她的大哥,茫茫前途,她有了無生趣的感覺。
在一陣信步狂奔之後,她發現自己走的竟是一條絕路,雄山陽道,巨川塞途,她倉皇四顧,已不知身在何處了。
她呆立半晌,悠悠一聲長歎道:「這樣也好,反正我也沒有臉面去見大哥了,如果咱們當真有緣,希望來世再見吧!」
她語音甫落,便湧身向懸崖之下跳去。
「阿彌陀佛,施主既已懸崖勒馬,何不就此回頭向善!」
她的腕脈,被一個出家之人所抓住,她一掙未脫,不由詫異的回頭瞧去。
那是一個女人,但頭頂上光禿禿的,沒有留下一根煩惱絲,她眉目、面頰之間,雖然留著不少歷經風霜的良跡,卻掩不住一派莊嚴聖潔,令人肅然起敬的風範。
寬大的縭衣在獵獵作響,她那看似纖弱的身軀,卻像金鋼拄地一般紋風不動。
以索媸那身不凡的功力,以及超越常人的聽覺,竟被人悄然扣到腕脈,毫無掙扎的餘地,那麼這位出家人的武功,縱不入聖,也當得超凡了。
她不再掙扎,但卻極不友善的冷哼一聲道:「你是誰?為什麼不讓我尋死?」
那出家人放開她的手腕,微微一笑道:「貧尼心琮,是與安嶺室韋山寶蓮庵的住持。」
索媸一怔道:「貧尼心琮?好怪的名字!」
心琮師太宣聲佛號道:「好一塊未經雕琢的寶玉,貧尼既然遇到,焉能暴殄天物。」
索媸道:「你在說些什麼?我不懂。」
心琮師太道:「貧尼是出家人的謙稱,心琮是貧尼的法號,懂了麼?」
索媸道:「那你是出家人了?什麼叫做出家人呢?」
心琮師太道:「無相無我,就是出家人,簡單的說,出家人就不會有你所遭遇的煩惱了。」
索媸道:「那敢情好,那我就跟你去當出家人吧!」
心琮師太道:「那你不想死了?」
索媸道:「我還想找著我娘及大哥,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心琮師太道:「那麼我收你做記名弟子,但不必出家,好麼?」
索媸道:「我已經無家可歸,只好聽你的了。」
於是,這位來自天殘谷的一代嬌娃,因為遠涉關外,而暫別江湖了。
「鐵馬蒙氈,銀花灑淚,春人愁城。笛裡番腔,街頭戰鼓,不是歌聲。那堪獨坐青燈!想故圍,高台明月。輦下風光,山中歲月,海上心情。」
這是南宋詩人劍辰翁具有興亡之感,暗抱勤王壯志的柳梢青詞。在孤燈獨照,蟲聲啾啾的時分,人們的心情,已具有落沒之感,再聽到這股悲愴的笛聲,就更加令人難以自已了。
笛聲起自鄰室,聽笛者正是那時乖命舛,與不幸結了不解之緣的冷瑤光。
在石弓山求醫,他中了別人的計算,剛剛踏入暗門,便被點了穴道,在敵入周詳的佈置下,雲裳及索媸被分別引入歧途,他武功既失,外援又斷,遂輕易的被人送到牡丹堡來了。
為了天殘劍集,惜花帝君不惜威逼利誘,用盡了各種手段,只是冷瑤光軟硬不吃,因而成了石牢中的貴賓。
對鄰室,有一五寸方圓的小孔,雖然可望而不可及,卻可聲息互通,但一晃三天,他與鄰室那位難友,未作一字交談。
「唉!公子,咱們坐困愁城,生死同連,你就忍心不交談一語?」
一股令人骨軟神酥的吳儂軟語,自鄰室飄了過來,語氣之中,還帶著一股幽怨的成。
「對不起!姑娘,在下沒有閒聊的興趣。」他直接了當把對方的要求予以拒絕,心情的惡劣,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聲輕歎,笛聲再度響了起來,她吹的是張炎的「月下笛」,笛音婉轉,悲傷得更甚於前。
冷瑤光忍不住咳了一聲道:「姑娘……」
「什麼事?公子。」
「你能夠不吹麼?」
「公子之命,小妹怎敢不從,只是愁顏相對,度日如年,公子就不想抒發積悒,來打發這無聊的時光?」
此女不僅聲如黃鶯,而且談吐不俗,與她閒話積悒,確是打發時光的最好辦法。因而微微一笑道:「沒有請教姑娘的芳名,實在失禮之至。」
「咱們彼此一樣,公子無須自責。」一頓接道:「小妹唐琪,是蘇州人氏。」
「原來是唐姑娘,不知怎的會做牡丹堡的階下囚?」
「唉……」一聲悠悠長歎之後接道:「小妹隨家父賣藝餬口,不章被惜花帝君看中,他不僅恃強將小妹劫來,家父也遭到他盼毒手,小妹一身無可珍惜,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接著,是一陣哭泣之聲,較之子規夜啼、巫峽猿嘶還要淒切幾分。
冷瑤光不勝同情道:「估不到姑娘的遭遇,竟是如此的悲慘,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縱然仇比海深,也只好喚奈何!」
唐琪道:「不,只要小妹留得三寸氣在,誓必刃此賊!」
冷瑤光道:「好志氣,但願姑娘能天從人願。」
唐琪一歎道:「也許小妹是在癡人說夢,只要咱們意志堅毅,鍥而不捨,夢想也會變為事實。」
冷瑤光道:「姑娘說得是。」
第一次交談就此為止,此後,他們隔著五寸小洞,經常閒聊著。
他們由同情而瞭解,逐漸的彼此信懶而無話不談。
這項發展是十分自然的,主要原因,是由於唐琪的談吐與意志,使冷瑤光認為她確非常人。
在另一個燭光搖曳的夜晚,一聲嬌滴滴的呼喚又傳了過來,道:「公子……」
「你的武功是怎樣喪失的?」
「唉……」
「是不足為外人道麼?」
「在下確有一段傷心往事……」
「那麼公子就不必說了,不過咱們唐家對治療毒傷,卻是獲自獲自祖傳。」
「獲自祖傳?」
「是的,而且又是江湖之上,還薄有虛名。」
「哦,在下孤陋寡聞,只知道四川唐門,卻沒有聽說過蘇州唐家。」
「這個……說來公子也許不信,先祖正是出自四川唐門……」
「啊!原來如此,在下倒是失敬了。」
「先祖當年負氣出走,咱們這些不肖子孫……唉,竟落得這般慘狀……」
「這當真是一件不幸之事,不過,往事多半是不堪回首的,姑娘還是節哀順變才是。」
愁雲慘霧籠罩著這座石牢,這一雙萍水相逢的男女,在悲哀中沉默著。
良久,唐琪歎息一聲道:「咱們如是自在之身,公子的毒傷,小妹或能略盡棉薄,現在……只好徒喚奈何了。」
冷瑤光道:「謝謝你的好意,就在下所知,咱們除了任人宰割外,將無力掙脫了惜花帝君的魔掌。」
唐琪道:「為什麼呢?世界如此之大,何處不可以藏身!」
冷瑤光長長一歎道:「在下中毒及受擒。都是經過別人巧妙安排的,在下縱身霸王之勇、武侯之智,也不得不自蹈陷阱。而牡丹堡勢力之強,當代無出其右,世界雖然廣大,咱們卻難以找到一個安身立命之處!」
唐琪駭然道:「那是說惜花帝君的智慧、武功,兩皆高絕了?」
冷瑤光道:「這倒並不盡然,惜花帝君的武功也許很高,智慧嘛,在下尚須查證。」
唐琪道:「此話怎講?」
冷瑤光道:「在下懷疑預佈陷阱,將在下玩弄於掌股之上的只怕另有其人。」
唐琪「啊」了一聲,半晌,始奮然道:「那麼你就俯首貼耳,任人宰割了?」
冷瑤光道:「既失武功,再入籠牢,不願任人宰割又當如何?」
唐琪道:「事在人為,只要有一線生機,咱們就該努力以赴……」
冷珠光道:「姑娘說得是,但……唉……」
唐琪道:「公子還是不信?」
冷瑤光道:「在下相信,只是成功之望,實在太過渺茫!」
唐琪道:「如果小妹有讓咱們脫困之策,並為你解去劇毒,恢復武功,你願是不願?」
冷瑤光呆了一呆道:「當真麼?姑娘!」
唐琪道:「自然是真的了。」
冷瑤光道:「那麼在下唯姑娘之命就是。」
唐琪道:「好,但隔牆有耳,咱們該湊近一點兒。」
他們之間,隔著一面厚厚的石壁,要湊近,也只是那五寸方圓的小孔而已。
當他們將面頰湊近小孔,四目交投,也來了一聲詫然的驚噫。
他們並不相識,所見到的是一張陌生的面孔,既非他鄉遇故知。有什麼值得驚訝之處?
他們的驚訝,自然是有理由的,原來這一雙陌生男女,交談已有不少時日,卻始終緣慳一面。現在在如此接近的距離相見,心情上已經有點緊張,及目光所及,發現對方竟是風光霄月、不同凡俗的人物,一聲驚噫也就脫口而出了。
他們迅速離開小孔,唐琪才噗嗤一笑道:「想不到公子還是一個逗人喜愛的美男子。」
不錯,冷瑤光確是英俊的,而且別具一種風格,令人一目之下,就瞧出與眾迥異,較一般俊美之人截然不同,此種男子,最能令女人傾心。
不過,那位唐姑娘也非常人,以冷瑤光所接觸的幾個女人而論,索媸秀美入骨,每一寸地方都是上帝的傑作,曾經滄海難為水,有了索媸,天下女人都不屑一顧了。
但黃瑜、雲裳二女,也是兩個美絕塵俗之人,她們雖然略遜於索媸,還是塵寰罕見的。
這位唐琪姑娘,論美色,應該等而下之,絕難與三女一爭長短,只是,她對男子似乎具有一股難以抗拒的吸引力,冷瑤光只不過匆匆一瞥,就再也放心不下。如果說冷瑤光是一個逗人喜愛的男子,唐琪就是一個迷人的妖精了。
因此,冷瑤光再度湊近洞口,道:「你說笑話了,茫茫眾生,誰還能比姑娘你這般動人?」
唐琪穿的是一身月白色衣裙,鑲著翠綠色的荷葉邊,柳腰細細,的確是一個天生尤物。
她在冷瑤光目光所及之處,像風車般的來了一個動人的旋轉。然後拋給他一記媚笑,纖腰一擰,嬌面便已送了上來,道:「真的麼?公子,那是說你不嫌棄我了?」
嬌面生春,吐氣如闌,這般景況,實在令人難以消受,如非隔著一道石壁,冷瑤光非一把將她撈過來不可。總算他還沒有忘記現實,玉面一紅,吶吶道:「自然是真的,在下何必欺騙姑娘!」
唐琪輕輕一笑道:「只要你不討厭我就好了,咱們來日方長,還是先脫困要緊。」
冷瑤光道:「不錯,姑娘有什麼指教,在下正洗耳恭聽。」
唐琪道:「距牡丹堡約莫有五十餘里之處,有一個極端隱密的山洞,小妹為便於偵察牡丹堡的動靜,以便為父報仇,曾在那個山洞之中,儲存大量食物……」
冷瑤光道:「姑娘被擄之時,牡丹堡並未察覺山洞所在?」
唐琪道:「小妹是探堡之時被擒,我想山洞還是安全的。」
冷瑤光道:「咱們縱然安身有地,但怎能出得石牢?」
唐琪微微一笑道:「不要愁,你看我的。」
她退離小孔,向冷瑤光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雙手捧著小腹,尖聲呼叫起來。
她面上掛著笑意,但所發出的嬌呼,則婉轉哀啼,動人心肺,任是鐵石之人,也難以漠然無動於衷。
果然沒有多久,石牢外已然傳來腳步之聲,冷瑤光急避小孔,凝神靜聽鄰室的發展。
石門開啟了。但腳步及門而止,那人並未進入,但他似乎忍受不了唐琪的哀鳴,終於跨了進去,並沉聲喝問道:「怎樣啦?是肚子痛麼?來,讓大爺給你揉揉……」
揉字還沒有說完,已然傳來一聲悶哼,顯然,那名色迷心竊的看守之人已然中了唐琪的計算。
接著,他的牢門也開啟了,唐琪像彩燕般飛了進來,她一把摟著冷瑤光,送上兩片香馥馥的櫻唇,身軀緊迫著他的胸膛,透出一股熔金爍石般的熱力。
良久,她螓首微仰,嫣然一笑道:「甜不甜?」
冷瑤光道:「甜?哦,甜,比峰蜜還甜上十分。」
唐琪櫻唇一撇道:「要說真心話!走,到咱們的山洞再讓你慢慢品嚐。」
她牽著冷瑤光馳出石牢,小心翼翼的摸索前進,也許牡丹堡太自恃了,這座聲勢顯赫的龍潭虎穴,守衛倒不怎樣嚴密。
他們逃出了牡丹堡,來到五十里外一個隱秘的山洞。冷瑤光打量了一眼,但見床榻、桌椅一應俱全,不由微感詫異道:「怎麼,你將這個山洞當做永遠的家了?」
唐琪「啊」了一聲道:「這就是女人不同於男人之處。對付像牡丹堡那等強仇,任何事都得作較為長遠的打算,你說是嗎?公子。」
冷瑤光道:「是,對惜花帝君索仇,果非一蹴可就之事。」
唐琪道:「這些日子,咱們都受了不少委屈,先好好的歇歇,待精神恢復再說,來,陪我睡一會兒。」
一個大姑娘,父死未寒,又是甫脫羅網,竟叫一個剛剛見面的男子陪睡,豈不太有點那個了。
但在冷瑤光看來,這並非太過突然之事,因為他倆風雨同舟,禍福與共,自然不能與陌生之人相比,而且在石牢一牆之隔,也不能算作陌生之人。
更重要的,是唐琪全身上下,都在放射著一股媚力,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他實在沒有拒絕的勇氣。
好在風流可以,下流不行,冷瑤光的雙掌得以遊遍她全身,唐琪卻嚴守她那最後的一道關頭,冷瑤光並非浪子,因而他倆就這麼相擁睡去。
翌晨,唐琪為他弄好了早餐,然後請冷瑤光同食,她像一個克盡婦道的妻子,對丈夫照顧得無微不至似的。
飯後,她察看冷瑤光的眼皮及脈理,半晌,才咳了一聲道:「好歹毒,若非碰到我,你今生就難有復原之望。」
冷瑤光一驚,道:「那是說你有把握使我復原了?」
唐琪道:「有,但須假以時日。」
冷瑤光劍眉一皺道:「要多久?」
唐琪道:「少在百日,多則一年。」
冷瑤光一歎道:「不能提前麼?」
唐琪道:「能夠如此,已是萬幸了,因為咱們並無足夠的藥物,也不能出面向市中購賣,一旦被牡丹堡發現咱們,不僅前功盡棄,今後將再也找不到逃走的機會了。」
冷瑤光無可奈何,只好聽唐琪的擺佈,他們長日無聊,彼此就互相切磋武功。
對一個有著救命之恩,而又以身相侍,親如妻子的女人,冷瑤光是不會保留的。除了靈胎九影身法,未得雲裳同意,他不能傳與他人,及天殘谷聖德堂的機密他不能擅自說出外。他已盡其所有,未作絲毫隱瞞。
唐琪喜愛武功,唐門內功心法,也有其獨到之處。但她除了內功及暗器手法確屬不凡外,對一切武功,她還是稀鬆平常,這也就是他們父女落得賣藝街頭的原因了。
為了打發時間,及報答唐琪相救之德,冷瑤光對唐琪傾囊相授,唐琪的武功在日漸增長,身手已屬不凡。
不過,她對劍術似乎特殊喜愛,冷氏門中的靈山劍法,還無法填滿的慾望,因而冷瑤光又傳授她二暉玄紫劍法。
在一次練劍之後,唐琪伸手掠了一下鬃際的亂髮,依偎著冷瑤光道:「瑤哥哥,我問你一句話好麼?」
冷瑤光道:「可以,小兄知無不言。」
時間是一座熔爐,他們的感情已熔合在一起了,改改稱呼,是十分自然之事。
唐琪欣然一笑道:「靈山劍法,是冷氏門中的祖傳絕藝,這套二暉玄紫劍法,似乎不是冷氏門中之學?」
冷瑤光道:「不錯,二暉玄紫劍法,是另有來處,並非本門所傳。」
唐琪道:「你能告訴我是怎麼獲得的麼?」
冷瑤光道:「這個……咳,琪妹妹,小兄十分抱歉……」
唐琪撇著櫻唇道:「你是將我當做外人了!」
冷瑤光道:「這怎麼會呢!只是小兄實在有所不便。」
唐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二暉玄紫劍法,可能就是天殘派失傳已達百年的天殘絕藝,但我奇怪的是天殘門下都不會這套劍法,怎麼會落到你的手中?」
冷瑤光微微一笑道:「這叫做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世間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半點也無法勉強。」
唐琪摟著他的脖子道:「咱們孤男寡女,一室相處,今後我還能嫁給旁人麼?唐琪就是你的妻子了,對妻子說話,還這麼不盡不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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