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洞之中突然大放光明,但也仍是陰森森的慘綠燈光。
鳳英這才判前此洞必是一所地下的窟洞,甚或竟是西山那一批古墓中的甬道也未可知。
那碧眼人穆林及他所稱的易長老都面罩黑巾。頗為懍敬地向聲音來處望去,漸漸笳聲處夾有樂音,忽然並作,樂音飄忽當頭,笳聲發自四外,似是由洞壁回音所致,聽起來彷彿有無數人隱藏於黑暗中所奏。
那笳聲樂音,音韻怪異,聽來令人如醉如迷,心旌意動,竟是極其淫邪的天竺魔曲「六賊之音」,淫蕩之至。
鳳英忙將心神一凝,氣納靈台,把四周淫靡邪蕩的「六賊之音」、奪神樂韻,根本置諸無聞。
隨著樂韻,漸從遠處幽暗內之中,幽靈似地出現八名身披白紗,浮凸隱約畢現的妙齡少女,手中各執簫笙琴笛樂器邊行邊奏,隨後便有一個絕色美女一身黑紗長袍,手執一支白玉製成的笳狂吹,那一身晶瑩雪白的肌膚從黑紗穩隱透出,更具魅惑。
這九女一近,先八名四人一批,往兩側一分,黑紗吹笳美女盤膝端坐中央。
約半盞茶時分以後,幽暗中又如磷火一般,出現八盞綠色宮燈,飄忽輕盈,遊魂也似的向前移動,這一批美女,一個個又披的是紅紗,輕紗如火,玉肌如雪,相映分明。
但就鳳英看來,這些美女一個個雖都姿色絕佳,臉上神情卻木然呆板,宛如泥塑石雕,實不過形同一批行屍走肉而已:八盞宮燈之後,又有四個黃紗美女共抬一具軟榻,榻上坐著一位面如冠玉,烏髮黑髯的老者,身穿一件銀色繡金龍攫月長袍,頭上並戴一飾有一枚月牙形的冕流,一付極其奇異的王者裝束。
此人極為矯情矜持,裝成一付王者的威儀氣概,及一身仙風道骨之貌,不過,鳳英看去,總覺此人脫不了一股左道邪僻之氣。
鳳英料知此人,必就是這太陰教主太陰神君,遂故意向他凝視,以示無畏。
那易長老已恭聲向那太陰神君稟告道:「啟察教主,教下弟子穆林擅將本教秘密洩與外人知道,並欲為此女解治穴道,觸犯本教大逆規戒,魔請教主降旨處懲,以儆傚尤!」
太陰神君眼皮不動,眉梢略軒,一付看不出絲毫喜怒的神色,冷冰冰的僅吐一字:「誅!」
那易長老只在應聲之間,隨手一掌,拂出一股強勁無比的厲嘯罡風,硬把那碧眼人穆林震得倒摔出丈許,相撞洞壁之上,口噴鮮血。
這還不算,碧眼人穆林受掌之後,似嘗極大痛苦,全身抽搐軟縮,發出淒厲宛如鬼嗥之慘叫聲,頃刻之間,整個人身連肉帶骨,化成一灘膿血,只剩下空蕩蕩的衣服縮堆一團。
這付狠毒的處分本教中人手法,令風莢看得駭然。那一堆殘衣膿血,看得鳳英欲作嘔,而尤其令她心中震驚者,乃是那易長老所發出掌力,分明是那在武林中已算絕傳的「幽磷化骨掌。」
提起這「幽磷化骨掌」來,鳳英尤為心動。
數十年前,武林中出了一個奇特的梟雄人物,以這「幽磷化骨掌」騷動江湖五六年,此人行事毫無準則,黑白二道,正邪二途,都有許多人慘死在他這「幽磷化骨掌」下化成膿血,骨肉無存。
江湖上送他一個名稱「鬼見愁」,此人以「幽磷化骨掌」殘害了中原武林各門派的十餘名高手,最後驚動了彼時名震武林的一位高手出面,與「鬼見愁」劇鬥了一晝夜。結果那位高手先以「摧心掌力」擊中了「鬼見愁」,他自己也被「鬼見愁」的「幽磷化骨掌」拂及右臂,幸而他眼明手快,立時將自己右臂齊肩斷去,留得一命,而那右臂落地時已全部化為膿血。
「鬼見愁」中了那「摧心掌力」之後,也從此在江湖上失了蹤跡。若是一般武林人物中了那一記「摧心掌力」後,怕不早已肺腑俱裂,死於頃刻,但那「鬼見愁」既能負傷遁逃,他的生死也殊難遽斷。
事隔近三十年,那位以「摧心掌力」擊傷「鬼見愁」的高手,突然於隱居的僻村小房中遇害,全身骨肉無存,僅餘下一灘膿血和一堆衣服。
從這手法度才,逞兇者既或不是「鬼見愁」本人,也必是他的傳人,才能用此「幽磷化骨掌」傷人。
這遇害的高人乃是歐冶道人的師叔,他遇害前曾將自己與「鬼見愁」的一段怨隙,詳說給歐冶道人知道,並指出「鬼見愁」這種獨門陰毒手法「幽磷化骨掌」甚難抵禦,除非能采地極中的鋼母配上純陽之體的得道之士經多年苦煉,製成「血膽神劍」,再由劍術超絕的高手運使,才能阻止「幽磷化骨掌」
侵襲及身,欺近敵身,致敵於死地。
歐冶道人驚聞師叔被人以「幽磷化骨掌」殺害,遂痛心疾首隱跡賀蘭山顛廢廟,要煉成「血膽神劍」為師叔復仇。
但歐冶道人自己武功平常,即或能煉成「血膽神劍」,也難以仗此劍為師叔誅仇雪恨。
恰巧鳳英之師江湘散人也正訪求這等一柄純陽鋼之劍,來完成一件未了心願,遂與歐冶道人相約,扛湘散人先持此劍為歐冶道人誅殺師叔之仇後,即可獲取此劍完成己事。
不料,江湘散人未能等到「血膽神劍」煉成,即溘然世逝。
鳳英雖為多朋親王郡主,江湘散人卻原系鳳英西席館師,江湘散人發現這女弟子資質絕佳乃武林中不可多得之奇葩,遂於教文之餘,秘密授以武功。
鳳英雖為女子,卻對武功一道極為嗜愛,復經明師指點,不數年已盡得江湘散人真傳十之八九。
江湘供散人生平飄泊江湖,度其散逸生活,只收得鳳英這一個傳其武學的弟子,在他自知病重不起之前,遂將身後未了之事一一指付鳳英。
鳳英這才遠涉大漠,夜闖賀蘭山顛,去訪歐冶道人,代替她師父應約去取「血膽神劍」。
今日一見那太陰教易長老練出「幽磷化骨掌」力,鳳英大為心動,暗忖道:「莫非歐冶道人的仇人,正是這太陰教的易長老。」
太陰神君時已自軟榻上欠身,將鳳英打量一番,冷冰冰的臉上現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向身旁一個披紅紗,掌綠色宮燈的美女微微含首示意。
那紅紗少女輕移蓮步,婀娜地扭向鳳英面前,隨手將紗袖一拂,鳳英登時覺得眼前一片紅翳,週遭一切全已無法看見。
恍惚間,只覺四雙柔荑之掌,將自己抬上一個軟榻,她強欲掙扎,怎奈全無力氣,只得任聽擺佈。
漸覺軟榻已被抬起,在那淫靡邪蕩的「六賊之音」飄忽聲中,似乎被人抬著繞行了許多路,鼻端已漸嗅不到那股濕霉之氣。
驀地,鼻中微微沁入幾許邪香之氣,撩人耳鳴心熱。
軟榻徐徐降下,停穩地,眼前紅翳緩緩淡去,漸漸化成一片粉紅色的薄紗,隱約凸現出一幕令鳳英驚奇不置的奇景來。
原來,她已置身在一座極其華麗的殿堂之中。
此殿堂座可十數方丈,四壁彩色雕飾,光艷鑒人,地上白玉為磚,大半覆以猩紅色的駝毛此毯,殿中四根粗可合抱的紅漆民殿柱,盤舞著栩栩如生和五爪金龍。
乍看起來,鳳英幾疑是置身紫城中,大內的某一個宮殿裡。
唯一顯得與大內宮殿不同之處,乃是殿面頂雕繪著一個極大的新月形的圖記,諒來,必是那大陰教的神聖像征。
鳳英自己所臥乃是一張極其細緻的象牙床,鋪著粉紅色底鴛鴦的錦衾,停放在這在殿堂的中央,四週一片旖旎氣氛。
忽然,四周壁上裊裊散出陣陣淡色輕煙,天竺魔曲「六賊之音」,也悠揚奏起,從煙霧中徐徐步出一群身披淡紫色的紗裝美女,伴著「六賊之音」的樂聲,婆娑起舞,一個個玲瓏浮突,柔若無骨,舞姿風情萬種,極盡綺靡魅惑。
鳳英究是玉潔冰清的女兒身,再加定力修持俱高,這等風流旖旎,淫靡邪魅的「魔女之舞」,她雖然落入眼中,卻全然無動於衷。
魔舞久之,未能迷惑鳳英半分。
突然,樂音一變,已由那闋「六賊之音」的天竺魔曲,一變而為「關睢絕唱」。
這一闋由詩經脫化而成的妙樂,從一陣陣鶯啼回轉的清脆悅耳女聲低低吟唱,配上隱約的絲竹伴奏,卻把個才高學富的鳳英引入另一個境地,不知不覺沉浸在樂韻之中。
那吟唱之聲,如泣如訴,講述出少男少女那熱情青春的心中之火,唱訴出千百年來令人道不盡說不完的愛述之詞。
鳳英覺如自己仍置身在大漠之中,顛簸在駿馬上,倚偎在那粗獷的沙漠之鷹雲俠青的胸前,緊摟著在他那一雙強壯的鐵臂中。
她陶醉浸浴在那甜美的回溯中,忘懷了眼前的險惡處境。
她鬆弛了全部心防之城,任由那夢幻中俠青的影子侵入自己形神禁地。
朦朧間,果然覺得俠青的鐵擘緩緩攬來,她欲拒不忍,欲卻不捨,半推半就地漸投俠青懷抱,她同時看到大漠中的……
驀然,俠青那一雙鐵臂,驟失昔日那般溫柔與堅實,一變而為貪婪、淫虐與肆忌憚。
鳳英從夢中驚覺,心神一清,定睛望去,在粉紅色邪霧中,一個淫猥可怕的笑臉呈現在面前半尺之距。那裡是什麼俠青,分明正是那太陰教主太陰神君已將自己攬於懷抱中。
鳳英情知自己被「關睢絕唱」妙樂所惑,不覺中落入這老色魔手中,雖欲掙扎,怎奈人通體軟酥,全無力氣。
急得她暗自念禱:「俠青救我,俠青救我!」
俠青夜入多親王府,欲見鳳英,撲了一個空。
問明鳳英貼身侍婢雪燕,據說整日未歸,俠青心知不妙,必是已然落入大內衛士手中。
盛怒之下,他不遑多想,逕向紫禁城投去,要夜闖大內,問護龍韋陀宮天弼要人。
紫禁城緣,百步之內,閒人不得涉足,尤其在這深更月夜之中,除了寥落的值崗禁衛軍,甲冑披掛地沿石板地踏著沉重的步伐外,別無動靜。
俠青繞過值崗禁衛軍身後,輕如飄燕,掠過紫禁城一角,撲入宮宛內。
舉目四望,眼前所見乃是一個廣闊之極的花園,亭台樓閣,假山花木,還有池沼小河,長橋九曲。
此處實乃宮中西花園之區,俠青不膽路向,便沿那些曲河幽徑,左繞右繞,信步亂闖竟被他闖到三層殿閣之側。
他身形一飄,旋到閣前,就月光下看那橫匾,上書明「雨花閣」三字。
此時,正有一隊禁衛軍巡邏步伐聲切近,俠青遂將身形一閃,暫入雨花閣中迴避。
進得閣中,眼前所現乃是一個大殿。數十盞琉璃燈懸垂,只照得滿殿光線黯弱。
對正門口,一座銅鑄的大佛像,貌象全然不似一般的寺廟偶像那等莊嚴妙相,看起來,顯得猙獰可怖。俠青久居大漠,常入些喇嘛寺中,見過這等佛像不少,知是番佛銅像。
供桌附近,陳列許多喇嘛教的法物,幾個笆斗大的人頭骷,擦得白潔光亮,從頭殼蓋開成一個洞,中注燈油,燃起幽綠的光焰,此乃喇嘛教有名的腦骨燈。
另在供桌上橫置一柄長可尺許的白骨,鑒出七個小孔,也是喇嘛教有名的法器入骨笛。
幽暗的光線,配上猙獰可怖的西天番佛銅像,再加上腦骨燈、人骨笛這些離奇怪異的法物,直令人毛骨為之悚然。
俠青卻司空見慣,不以為怪,只是聞得閣外禁衛軍巡視邏隊的步伐聲切近門外,他遂將身形貼向閣壁,以免禁衛軍巡邏隊撞見。
無意中背脊貼及壁上一塊浮凸之物,待禁衛軍步聲去遠,俠青轉過身來向壁上望去,只見是一塊圓形的浮雕,不知有何用途。
他漫不經心地信手拂拭,竟是一處機鈕,牆壁徐徐旋開,裂出一個門來。
他漫不經心地望了望,好奇心熾,遂向秘門中進入。
其中竟是一個通道,地上鋪著厚毯,壁上疏疏地,嵌著幾支用蚌殼磨成的小燈,光線甚為幽微。
俠青小心翼翼地走了四五十步,漸漸地登一卜幾級小階。
接著便是一座銅製的旋轉樓梯。
旋轉樓梯盡處,現出一間方丈的斗室,一張金製蓮座上盤坐著一個與真人大小相等的一座番佛,貌相也甚清奇古怪。
俠青雖出入喇嘛寺多次,卻從不知有這等秘密供佛的暗室,又不知此斗室究竟在閣中何處?
他不禁在四壁上撫摸,無意中手觸一處,應手開了一個小穴。
俠青驚異地望去,這才知道這斗室正在適才所見的那猙獰可怖西天番佛的頭部。這小穴正是大佛眼部的孔穴。
原來,這西天番佛銅像內部是空的,由秘門經通道,再轉經銅製的旋轉樓梯,便可以上登這高處佛頭之內的斗室。
俠青雖已攀登至此,全然不解此秘室有何意義,心念鳳英安危,暇多事耽擱。便回往旋轉樓梯之口,欲再走出閣外。
突然,身後一陣不純熟的漢語聲道:「你既來了,就莫想輕易走脫。」
俠青駭然回首,但見除了那蓮座上的番佛之像而處,別無一人一物。
就在他這一回頭之間,腳下機鈕之聲微作,頃刻之間旋轉樓梯之口自行封關,俠青忙即俯身查看,找不出一絲縫隙。
退路已斷,俠青不禁駭然,他疑惑地忖道:「莫非這蓮座上的番佛不是雕像,竟是一個真身不成?」
果然,俠青細察之下,看出那蓮座之上的番佛雙眸亮澈有神,絕非木雕泥塑者可比。
登時,他戟指一叱道:「何來番僧?在此裝神扮鬼!」
那番僧忽然雙眸勁芒一吐,陰惻惻地道:「放著肉身真佛不識,真個有目如盲,有耳如聵。」
俠青一聽番僧吐話不俗,便知必是大有來歷,忙問:「和尚不在撣房中誦經禮佛,卻來這隱秘斗室弄這種玄虛作甚?」
番僧忽然咧開大嘴,呵呵一笑道:「我即是佛,佛即是我,小子連這點神機都參不透,還敢來盤問佛爺?」
俠青聽這番僧假借神理,一片嘲譏之詞,不由得心頭火起,叱喝一聲道:「既雲真佛,便有幾分法力,你且接我一掌試試!」
右臂一圈,強風起處,一掌當胸推出,番僧盤坐如故,哂然不動,任憑俠青掌風勁濤襲來不避。
俠青無意真個去傷番僧,見對方不避不拒,只得趕緊撤掌收勢。
一收之際,已嫌稍遲,頓覺番僧軀體之上隱隱傳出潛綿反震之力,自家身形已被震得微微搖晃,若非已然撤掌收勢,怕不早已踉蹌仆倒。
俠青駭然一震,才知面前所對番僧竟是身具驚人功力的高手。
但俠青見番僧並未還擊於己,不免略減三分敵意,放緩口氣問道:「和尚將雲某退路阻斷,究是何意?且請明告!」
番僧冷哂道:「貧僧孤佛法無,曾在先皇殿前許下誓言,不練成『小諸天雷音伏魔心法』,不下此斗室,如今已歷半甲子,仍有一簣之差。適才見你不期而入,又看出你也身具功夫,才想到留下你來,助我一臂之力。我心法練成,必有厚報。」
俠青聞言,心中躊躇,猶豫半晌,乃道:「大師之托,原無不可,惟在下刻間急待援救一個落入大內神衛長護龍韋陀宮天弼手中的摯友,不能在此久留,大師可否且請容在下暫退,等將私事料理完畢,再來此處,敬陪大師練成心法?」
孤佛法無忽然面容一冷說道:「貧僧出口之話,從無人敢加駁復,你若不遵貧僧之話去做,貧僧就此將你超度!」
俠青一聽孤佛法無言詞咄咄逼人,一片威脅恫嚇之意,反倒豪氣陡興,正色反顏答道:「大師雖然功力深厚,但在下生平亦從不受人相強,斧鐵相加,初衷不改,若大師定欲強迫,在下惟有全力一拼!」
孤佛法無呵呵一陣朗笑,並宣了聲佛叫道:「小檀越休怒,前言相戲耳,貧僧雖為佛門中人,生平亦最崇敬俠膽傲骨之士,小檀越威武不屈精神,至可欽佩!」
俠青見孤佛法無改容相向,也和悅回道:「在下雖有急事,但大師若有短時間之差遣,仍可為大師效棉薄之力。」
孤佛法無含笑道:「貧僧借重小檀越之力,不過僅需一頓飯工夫,不知能拔允否?」
俠青慨然應諾道:「如此短暫時刻,對在下之事並無大礙,就請大師吩咐!」
孤佛法無合掌宣誦一聲佛號後道:「善哉!小檀越,既允貧僧所請,貧僧自當將一己身世略作說明,才是道理,貧僧乃藏邊拉薩布達拉宮出家,曾得密宗大家克穆珠沁活佛親傳密宗禪功及天竺心法,在藏邊擠列三大高手之一,其後受聘先皇為國師,職司訓練大內神衛,你適才所提的護龍韋陀宮天弼,亦曾受過貧僧的指點,後因與回疆遣來的一個高手殿前較技輸了半招,遂在先皇之前,宣誓要練成此『小諸天雷音伏魔心法』,以光大藏派絕學……」
俠青聽到此處,不禁插口問道:「回疆來者何人。竟有如此功力,能勝過大師?」
孤佛法無微喟道:「其實,真個論起功力來,那回疆的高手托克布與貧僧不過是伯仲之間,但貧僧不合求功心切,犯了躁急之戒,才輸了半招,但此人已屬回疆第一高手,而貧僧在藏邊僅名列第二,細究起來,藏邊武功仍還高過回疆。」
俠青又不禁插問道:「這藏邊三大高手除大師外,還有兩位為誰?」
孤佛法無續道:「藏邊武功多傳自密宗,是以高手全出佛門弟子,甘嘉活佛法力無匹,被崇為第一,貧僧幸列第二,第三位乃是紅雲喇嘛,睢此人性近僻邪,不入正途。」
俠青看看時已無多,便進入正題問道:「大師修練『小諸天雷音伏魔心法』,不知在下如何以效力?」
孤佛法無正色道:「這『小諸天雷音伏魔心法』乃純由多年修心參悟,祥定坐持之後,集多年武學精華,孕化出來的,心法練成以後,過去所習一切武功,都可倍增其功,並且能時時於對敵之際,立即將對方的奇學絕招參悟,收為己用,更可貴者,便是可以練成一身『無形元氣』之氣護體,以御外侵。
你適才攻來的一掌,立被反震回去,便是被貧僧以『無形元氣』之氣抵禦所致!」
俠青更為訝然道:「大師功力已臻化境,在下如何還能效力?」
孤佛法無微喟道:「此乃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貧僧在此坐關修練『小諸天雷音伏魔心法』之訊,不知何以會被那藏邊第三高手紅雲喇嘛獲知,他遂投身敖相國門下,經延為當今皇帝為護國禪師,他嫉我將『小諸天雷音伏魔心法』練成之後,將永凌駕他上,他則永難出我頭地,遂於一月前借口前來探訪我之際,乘我不備,暗施『冰骨掌力』,攻入我內腑。
雖經我多日調息,仍難排盡冰毒,以致下半身麻痺,不能動轉,須經外人助我推擊『奇經八脈』,才能復元。」
言及於此,驀聞遠處傳來梵誦鐘鼓之聲。
孤佛法無臉色一變道:「紅雲喇嘛返京了!」
俠青忙問究竟。孤佛法無面現緊張道:「紅雲喇嘛經皇帝遣往五台主持法事一月,我才得乘此機會調息排毒,今日既歸,必定不放心於我,或許今夜便將來此查我傷勢,若看出我已漸次復元,必將續下毒手!」
俠青忙道:「在下就此開始為大師推擊,請即指示在下應如何著手?」
孤佛法無也知遲延不得,遂先將推擊「奇經八脈」的要點,略略向俠青解說,乃令俠青為他解去袈裟,全身袒露。
孤佛法無以口代指,引示俠青沿正反經脈尋求絡緒,並說明各要穴所在,先令俠青以指尖試行虛按一通。
俠青天資穎悟,又加武學已有相當根基,舉一反三,不過一盞茶工夫,俠青已能絲毫不誤地照孤佛法無所指方法,找遍了推舉「奇經八脈」必須落指的脈絡及要穴位置。
孤佛法無朗宣一聲佛號,道:「小檀越這等天資,百年難得一二,若在我藏邊必為少佛『呼畢勒罕』的人選,老僧何幸,能相識於此。」
俠青含笑遜謝,並問如何著手真正為孤佛法無推擊「奇經八脈」。
孤佛法無指點俠青將全身功力聚於中、食二指,再向背心「命門穴」輕輕按下。
俠青知道這「命門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常人此穴稍用力點,立可殞命,雖然孤佛法無親自指示,必然無損,他仍小心心翼翼,不敢輕易按下。
經孤佛法無再三催促,俠青方始屏息凝神徐徐向法無背心「命門穴」以指觸去,指尖一觸法無背心,宜有一股熱流與目己指尖相通。
俠青察看孤佛法無若無其事,毫無異狀,這才將且身功力導流貫注中、食二指,不斷以指力綿綿不絕地攻入孤佛法無的體內,但那指力一近法無受傷的經脈,便即受阻,難以通過。
俠青續運功力,堅持下去,是足經過一頓飯工夫之久,才通過一條傷脈,而發自體內那股熱流也忽然消失,法無微微喘息一下。
俠青略事休息,又照法無之囑,重又把中、食二指輕按法無背心「命門穴」上,指力又向法無體內另一傷脈攻去,如是週而復始,經近一個時辰之久,已將孤佛法無受傷的五道經脈打通,俠青已然滿頭大汗。
孤佛法無驀然睜開雙眼,面然轉凝重,低聲道:「不好!閣外步履聲近,想必是紅雲喇嘛來了!」
俠青吃了一驚,忙道:「怎好!大師『奇經八脈』剛推擊未久,『冰骨掌力』,想還未褪盡,如何能拒紅雲喇嘛的迫害,莫若在下為大師抵擋紅雲喇嘛一陣!」
孤佛法無鎮定泰然地道:「事有因緣前定,不可強求,老僧大劫難逃,紅雲喇嘛武功高你甚多,你絕非他敵手,老僧本身功力尚能保持六分在身,紅雲前來,未必能遂其心願。你且匿屋頂腹壁之中,由我對付他,無論有任何驚險,你不得出聲擾亂我,更不可出手相助。」
俠青見孤佛法無沉著穩定,又說得十分鄭重,便不敢違逆法無的意思,免得救人反倒誤人。
孤佛法無指按身後壁上機鈕,屋頂腹壁頓時開啟,一個僅可一人鑽入的圓洞,俠青不再延擱,立時向內鑽入,那圓潤隨即復合。
這屋頂腹壁原供坐關者放置應用之物,俠青一人蜷伏其上,仍頗覺侷促,但事當緊急,只可將就,他伏下身,恰可從那縫隙中查看下面情形。
只見孤佛法無回復靜坐之狀,仍是那般和泥塑石雕般的穩如磐石,紋絲不動。
那銅製旋樓梯之口,重又開啟。
以俠青的功力,仍聽不出下面有何動靜,足見那紅雲喇嘛的功力的確也已達登鋒造極地步。
約半盞茶工夫過去,旋轉樓梯口處,幽靈也似的驟然出現一人。
此人全身罩於黑巾、黑袍之下,只露出一個巨口鷹鼻,深目虯髯,陰險猙獰的臉孔。
一對精湛陰險的眸子,射出異樣的光凌,微微一掃,已將全室環視一遍,當他目光掃過屋頂之際,曾略向俠青存身之處微微滯了一下。
俠青暗自打了一個寒噤,心道:「不好,莫非紅雲喇嘛又然發覺自己潛匿於此。」
孤佛法無似乎也已驚覺,像是有意轉移紅雲喇嘛注目,突然開口道:「紅雲,你為何又來此?難道月前對我所下毒手,還不稱你心?」
紅雲喇嘛迅也雙目投向孤佛法無臉上,目光刻毒,陰狠狠地道「法無,你枉費心力修練『小諸天雷音伏魔心法』,只怕你此生難有施為的機會了。」
孤佛法無沉靜地道:「你今日來此何意?莫非還想再向我施毒手,要知那日是你乘我不備,因而得逞,今日休想再能害我!」
紅雲喇嘛獰笑道:「冰骨掌力入體即向奇經八脈侵襲,無人助你推擊,你永世癱瘓於此,除非有人來此……」
說到這裡,紅雲喇嘛的目光竟又是向俠青存身的腹壁上投來。
孤佛法無心知紅雲喇嘛已對屋頂起了疑心,便不令對方多加測查,逼喝一句:「紅雲,你還不快自退去,莫逼老僧與你動手。」
紅雲喇嘛陰笑而聲冷如刀地道:「佛爺今日來此,就是要取你一條命,不過我尚不想令你即死,還擬給你旬日時間,緩緩死去。你要再想作困獸之鬥,無非自速其死,而且死得更慘而已。」
孤佛法無冷笑一聲道:「紅雲你有何毒辣手段儘管施為,老僧雖被你以『冰骨掌力』暗襲,卻還並不放在心上!」
紅雲喇嘛陰森森的冷笑聲中,從袖底了現出一具看來猙獰可怖的兒臂般粗的白骨骷髏,和在那西天番佛像前停放的喇嘛教法器「人骨笛」極為相似。
孤佛法無一見此物,臉色倏現驚異,一雙長眉深深一蹙。
紅雲喇嘛也看出法無表情,得意狂桀陰笑道:「法無,你也是本教中人,該還識貨。想必定能認識這紅教護法七寶之一的『沙門人骨笛』,今天可要你嘗嘗它的滋味了!」
孤佛法無強自鎮靜地道:「『沙門人骨笛』即在你手,但你又必便會得『修羅練心魔曲』,能奈我何?」
紅雲喇嘛更為陰險地得意笑道:「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我今日要你大開眼界,你且聽聽我是否奏得出『修羅練心魔曲』?」孤佛法無忽道:「且慢!你即或能奏『修羅煉心魔曲』,我也未必抗拒不得,但你要知道『沙門人骨笛』一奏,聲傳彌遠,豈不要累及無辜,並驚動大內中人?」
紅雲喇嘛陰森森冷笑一聲,沉聲道:「你也休作假慈悲,諒你也不過是畏懼『沙門人骨笛』及『修羅練心魔曲』的威力、才出此言阻我而已。但憑你已受我『冰骨掌力』重傷之創,何消將『沙門人骨笛』照原來的音度奏出,我且把它降下八度,已足能取你老命,而且也不致聲傳閣外。」
孤佛法無臉色似稍緩和,立即攝目內視,看來彷彿是在靜待紅雲喇嘛施為,其實卻正在運行絕頂內功,以備對付當前大敵。
俠青伏在腹壁之中,一切聽得明白,看得清楚,心中暗道:「不好,這『沙門人骨笛』其所奏出的『修羅練心曲』,不知有何等厲害,自己與紅雲喇嘛僅一層板壁之隔,豈不要遭受魔曲練心之害?」
他心中一懾,忙即運氣行功,自丹田提聚純陽真氣,守護週身經脈穴道。
此刻,下面的紅雲喇嘛已捧起那狀如白骨骷髏的「沙門人骨笛」,在頂骨之處,徐徐吹起一陣淒厲無比的息號之聲,其音雖然極低,但幽澀的魔音入耳,俠青不覺毛髮直堅,全身微起抖顫,心神旋惑難安,直似魂魄欲脫殼飛去。
俠青方驚忖不妙,忽覺一陣低微梵唱之聲出自孤佛法無之口,立時一股祥和意流,恍如注於體內,頃刻之間,運轉「九宮雷府」、「十二重樓」,將適才「那沙門人骨笛」奏出「修羅練心曲」所送入的邪戾之氣,漸次澄出心神之外。
俠青心知孤佛法無正以無比法力抗拒紅雲喇嘛的迫害,並也分神衛護自己。
他遂滿懷感激地將目光又向孤佛法無臉上投去,但見孤佛滿臉一片祥藹之氣,雖然相貌清奇古怪,卻只覺法相莊嚴,毫無暴戾之感,與紅雲喇嘛那付猙獰邪惡之相,直如雲泥之隔。
紅雲喇嘛久奏「沙門人骨笛」無功,心中微震,忙又將笛音一變,驀然一片恍如鬼聲啾啾,忽而慘呼淒號,攝魂喚魄,數千百個,忽而陰笑厲嘿,蕩魄驚心,頓時這斗室之內一變而成九幽地關之下,萬鬼聚集的阿鼻地獄。
人骨魔笛一邊吹奏,紅雲喇嘛足下竟按九宮八卦方位。
繞著孤佛法無的蓮坐,不停的遊走。
笛聲越歡越轉淒厲,俠青雖在孤佛法無梵唱一聲呵護之下,仍然時時感覺心魂欲飛,全身不自在,週身皮肉,似都微起顫抖。
紅雲喇嘛在人骨魔笛聲勢慘厲中,繞著孤佛法無遊走的步法,越來越快。
一段尖厲淒嘯,令人毛骨悚然的鬼魅魔腔歇處,俠青突覺滿眼笛光,原來紅雲喇嘛藉著孤佛法無全付精神貫注梵唱,用以抵制人骨魔笛所奏的「修羅練心曲」之際,暗把孤佛法無「轉於死門」。
迅即把握時機,「沙門人骨魔笛」一揮,凌厲狠辣的連環笛招,倏然出手,宛如數不清、看不明的一片骷髏魅影之中,包含萬點笛尖,直向端坐內視的孤佛法無頭頂上電旋而至。
俠青旁觀者清,驚噫一聲,卻已不及向孤佛法無呼喝警告。
孤佛法無驟出不意,知道這一路人骨魔笛招數中蘊藏無數玄機變化,威力奇強,不可輕侮,遂驀地又一聲清越的梵唱,左手一抬,袖底捲出勁飆,一陣撼山震岳的澈骨寒風推向紅雲喇嘛。
立時,整個西天番佛之體微作搖擺,俠青存身腹壁之上,也覺天旋地動。
紅雲喇嘛不料孤佛法無功力造詣深達此種境地,心中震駭,但他此時猶自不肯過分示弱,一面把所練「修羅陰功」提聚丹田,一面仍把「沙門人骨笛」奏在唇邊,繼續奏他的那鬼魅淒厲的攝魂魔調。
當孤佛法無袖底排出的勁飆襲到,紅雲施展出極上乘的移影換身法,借力化力,隨風上飄,直衝上貼近俠青藏身的腹壁屋頂之處。
孤佛法無投鼠忌器,怕傷了紅雲喇嘛,也要傷及俠青,只得暫時收住「袖底乾坤」的罡風。
紅雲喇嘛何等機靈,心頭電轉,略一忖度,便已猜出這屋頂腹壁之中必然有人藏匿。
這陰狡魔僧登時毒計生心,便待就勢出手破壁,攝出隱匿腹壁之中的俠青為質。
孤佛法無早已凜戒於心,那能任紅雲喇嘛得手,一聲佛號,圈指一彈,一個「須彌納芥子」,一絲罡風挾著一粒比粟米還小的菩提芒驟向紅雲喇嘛下盤射去。
休看僅是渺小的一微粒菩提芒,倒真個是「須彌納芥子」,一近敵身,突然散出一片疾勁驚飆,驟然罩蓋而去。
紅雲喇嘛這才知道不妙,只得以袖風狂拂,罡掌連推,胸前肩頭仍復被勁飆沾及。
這個狠毒梟狡的魔僧紅雲喇嘛,登時感到勁飆沾及之處,既似火辣辣般的灼痛,又覺點點奇寒生顫,迫得他悶然一聲厲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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