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鬼技氣書俠

    那逍遙鬼精靈剔透,一肚子歪才,察言觀色,便知對手已著了道兒,暗喜妙計得售,聞言正色道:「李小俠,崑崙至寶,天下皆知,誰有本事假造得來?」

    另外三鬼個個冷笑發嘲,把李文奇僵住,像蝦蟆跌在青苔內……吃軟悶。總算他能鎮靜自己,劍眉剔起,冷笑道:「廢話少說,以汝等鬼蜮伎倆,橋管橋,路管路,李文奇頂天立地,絕無著重女色之哩,俺們只算剛才偷襲的賬吧!」

    一聲梟鳴怪笑,陰陽鬼咧嘴吡牙道:「姓李的,你別仗著你那幾手充英雄,死到臨頭不自知,老實說!你們那些自命俠義門下,桑大爺根本不放在眼內,不過小師弟硬說都是為了那無恥女人引起誤會,爺們不耐煩為了一個陪小師弟困過覺的臭女人而出手,日前在紹興,不過偶然失手,爺們殺手法寶多著墜……!」

    水腫鬼脖子粗,直晃大腦袋,喋喋怪笑道:「好小子,若不是老四說你不過狗捉耗子……多管閒事,查老三就先不答應,滅絕神光,百毒露,就夠你受的!」

    文奇大怒,喝道:「鼠輩何須多說,有本事儘管施展,李文奇那放在眼內!」

    逍遙鬼拱手笑道:「小俠休怪,彼此江湖任悠遊,人生何處不相見,弓不可拉得太滿,現在話已說明,唐某之意,既愚兄弟與小俠並無大仇深恨,何必為一個無恥女人拚命?不如彼此拉拉手,交個朋友,他日愚兄弟必有一番心意,即使有仇有恨,將來再說如何?」

    李文奇又氣、又恨,真是難受,暗想:如事實是真,何必為一個女人生氣,小不忍則亂大謀,深山黑夜,寡不敵眾,即使不懼於人,聽說王屋老怪參透秘魔寶菉,練成不少稀奇古怪的百毒暗器,都是江湖上沒有的,這四個東西武功雖可抵制得住,如真用出不明破法的暗器,陰溝內翻船,倒不合算,再說竟為了一個失節女人而起,便是得勝也無光榮,不如記著老賬,等有必勝把握時一擊成功,想到這裡,態度便和緩了一點。猛然想起伊人不是出示了守宮砂麼?絕無失身的鮮紅欲滴之理?忍不住問道:「姓唐的,你別又做巫婆又做鬼,李某不吃這一套,你說席姑娘真的和你……」

    逍遙鬼裝作誠恐誠惶的樣子道:「何敢相欺,在下因愛她發迷,不惜用盡心機,才幸得手,嘻嘻!」

    另外三鬼也哈哈怪笑起來。

    文奇本要尋根究底,細問何能得手?轉一想:這種話不宜出口,大丈夫何必過問此種窘事?不但辱沒身份,污了自己的口舌,再想起伊人裸背相示情形,又暗忖:她既然自身清白,彼此光明正大,以誠相見,何必如此取信於己,莫非做賊心虛,故弄手法,蒙騙自己麼?那太可惡了,太可恥!心中不是味兒,一氣之下,心想有賬留著算,此時何必打醋架,招人口實,說是為了心愛的人被污而拚命,萬一不勝,更是駝子跌交……兩頭不著地,便冷笑一聲道:「真假是非,還待查清再談。李某來得光明,去得正大,要動手就馬上見個真章,否則,日子長著哩,李某高興,往王屋看看也好!」言罷,淵淳嶽峙,氣定神閒,全不把四鬼放在眼內。

    逍遙鬼滿面堆歡,拱手道:「小俠深明事理,愚兄弟得親芝宇,絕無相逼之意,來日方長,荒山不便多談,愚兄弟歡迎之至!」言罷,向滿臉不忿之色的三鬼遞一眼色,各拱拱手,往文奇來路疾馳而去。

    這時,雲破月現,清光大來,密雲不雨,觸目淒涼,只有獸吼空山,泉鳴幽谷,對月思人,因情及愛,由愛轉恨,想不到竟受辱於幾個鼠輩面前,滿懷鬱怒,百感交集,長吁一聲,直奔信陽而去。

    他也不想想,如真如四鬼所言,盡可明鑼亮鼓,直斥黑龍姑,在江南就可把話說明,何必老遠跑到大別山來,半夜深山,裝鬼嚇人,無非故佈圈套,預設奸謀,利用地形,先由逍遙鬼唐輝藏身在峽道入口處,利用崆峒獨門玩意兒蘆車(所謂蘆車,乃起自苗疆野番一種奇特器具,一塊薄鐵片,下裝兩個鋸齒鏤空銅輪,頭尖尾角,鐵皮上裝一彈簧,彈簧上安裝十二片用緬鐵精工打成,薄如柳葉的小風車。兩指夾緊彈簧,對空運力打出,最能及遠,彈簧失去指力強壓,在空中自動崩開,發出一股極大力量,震動十二片風車鐵頁和板下銅輪,立時發出一種啾啾之聲,活像鬼哭,製作甚是巧妙)運用指力,隨意往四處打出,所以鬼嘯四起,時遠時近,原想借此先聲奪人,寒敵心膽,再趁對方失神之際,打出百毒的磷火箭。磷火箭乃探取腐屍腦髓,和入各種毒藥汁,灌入特製的半寸長的鐵箭內,外面塗滿了硫磺,硝石粉末,每筒十二支,筒口裝有火石,一抖手,箭頭出小洞眼時,便擦著火石,發出碧綠磷光,混淆敵人視力,箭到半路,磷火隨風飄散,敵人誤以為打出來的是那些磷火,只顧注意磷火,箭卻無形無影中打到,一沾肉,箭內毒液因受火烤熱,便冒淡煙,令人聞之頭暈欲絕,毒液沾處,立時潰爛入骨,無藥可救,端的惡毒無比。

    不料,李文奇獨門罡氣利害,毒箭受到一股無形潛力震落在離身七尺之外,落地之處,草木立枯,成為黑水,該處永不再生草木,奔雷掌力威猛無比,三鬼先後打出三筒磷火箭,徒勞無功,使四鬼都自駭然,雖仗著還有兩種霸道暗器,恐萬一再是無功,以對方一身所學,自己三人已吃過苦頭,便是加上老四,也不見得討得綵頭,不由都發了毛。一面由麻面鬼發聲示威,一面照著逍遙鬼武計不成用文計,上來花言巧語,出示崑崙二寶,雖是真的,不過是乘黑龍姑南下途中客邸更衣之時,取巧投機,冒死盜出,黑龍姑正為此芳心大亂,因怕個郎恥笑,女孩兒家心眼小,瞞著文奇未說罷了!

    天下英男奇女,什麼都比一般人強,只是情關難破,而且一經動情至愛,比一般人更要難纏百倍,可笑李文奇一時不察,當局者迷,竟中了四鬼「瞞天過海」之計,弄出許多事來,他當時還蒙在鼓內,乾生悶氣咧。

    且說李文奇一怒生恨,把黑龍姑倩影丟在九霄雲外,一心只顧趕往嵩山。

    他是一個胸懷奇氣,充塞天地的人,起初離開黑龍姑時,確實惦記她的一路安危,並有後悔不應讓她一人上路之意。經過這一場是非,他心一冷,立時物我皆忘,又恢復了無掛無礙,大觀自在的本色,只想一切等嵩山赴會後再說。

    可是,他到了信陽,因一路困頓,胸中鬱怒過份,一下客店,便倒頭睡熟,直至醒轉,一眼看到桌上多了一張白紙,墨跡淋漓,急忙拿起一看,不由把他氣得個滿天星斗,自己打著腦袋,差點一掌打碎桌子!

    原來,一張毛邊紙上寫著一筆蒼勁有力的字:

    書達飄零書劍李道友:男人薄倖,俗人通病,昏昧無知,愚夫始然,若出於吾輩身上,能不歎天下無人!愚姊妹雖懦弱無能,有負師門教誨,但載發含齒,仗劍行俠義則一也。吾適有事三湘,途經漢阜,便確悉道友解救二妹之危,但不該恃恩非禮,人面獸心,乘伊傷困,橫加輕侮,此則去狼來虎,以暴易暴,試問何以對吾師暨令師耶?此事已轟傳武林,人人言之。尤不該者,既誘之於前,又棄之於後,使二妹只影孤身,幾又受辱,如非吾及時趕到,同道相助,殆矣!誰無兄妹?誰無師友?豈謂崑崙無人耶?吾忝為大姊,誼切同胞,特星夜北上質問,道友熟睡如泥,設吾乃敵,道友不死何待?為顧及同道之義,師門之誼,特先取尊劍為質,除請同道馳告令師外,二妹不聽吾言,潛逃無蹤,吾心如碎,飛報吾師,三月內或由道友枉駕崑崙,或由吾送還天台,屆時武林自有公斷,吾羞與道友見矣!惟照不戩。

    下面並無署名,但不用說,來人便是赫赫有名,最難惹的崑崙三龍女之首,毒龍姑畢元貞了。

    一摸枕畔行囊,有琴無劍,果被取去。自己外號飄零書劍,平時愛劍如命,隨身不離,連對敵時都不輕用,平時擁之睡覺,昨夜因一夜奔馳,隨手解下,就出此事,暗罵自己粗心,確實睡得太熟了,如有強敵來襲,豈不太糟!毒龍姑名不虛傳,自己雖神疲熟睡,但落葉貓行,一定瞞不過自己,她竟來去自如,還寫了這樣長的字,桌上硯池內墨跡未乾,亦自歎服。

    只是,失去寶劍,就使自己不成為飄零書劍了,無異刮他鬍子,武林人失去兵刃,是丟臉不過之事,連兵刃都丟咧,還講什麼武林人物,何異掃盡面子,真比死都要難過。

    他氣惱交迸,越想越氣,不由連罵豈有此理!

    再反覆看了字條,越看越怒,忍不住拍桌大罵道:「氣死俺了,這臭丫頭才真是昏昧無知哩,把俺當作什麼人?輕聽謠言,還要舞文弄墨,裝模作樣,一副嫁不出去的老丫頭口氣,隨便冤枉人,還搬出大道理來嚇人,哈哈!畢丫頭呀畢丫頭,女人到底是女人,俺以前還對你們姊妹有敬意,現在是老實不客氣了,三個臭丫頭,自己沒有用,硬會賴人,門縫中看扁俺李文奇,有本事就鬥鬥三個丫頭,看李某是甘受人誣辱的人否……」

    他只顧自言自語,可把店小二嚇得跌跌撞撞的以為這位客人是個瘋子,把端著的一盆洗面水都差點嚇翻在地,急急放下,到賬房告訴掌櫃的去了。

    他正在恨恨不絕,又自好笑為何自己竟反常態,在室中來回踱著,卻聽門外咳嗽一聲:「請問相公,夜內可睡得好?……」

    他沒好氣的想:就是睡得太好,弄得叫化子沒有棒了,好不晦氣,又兜了一肚皮的氣,嘴內卻應道:「睡得很好嘛,是掌櫃的?請給小生預備一席上好酒菜來,記著,酒要頂好的,最好是汾酒或燒刀!」

    門外又咳了兩聲,才連聲說:「好!好!小的就吩咐下去照辦,相公慢用!」

    這時,辰時已過,店中客商多之南下北上,紛紛首途,整個大客店顯得冷清清的,要等到天黑,才又會熱鬧起來。

    以飄零書劍李文奇的豁達曠朗,竟借酒澆愁,愁由何來?他為自己不識人而愁,為受王屋四鬼一時將激,不但未能將對方挫折,反受揶揄而愁。更為夜來失劍,毒龍姑留字,受入冤枉,為自己顏面而愁,如萬一武林誤疑已成,影響師門清望,自己又不能為此立即趕回天台剖白……豈止愁呢?簡直是氣、怒、恨交織成一片巨網,拚命的緊束著他,越束越緊,使他喘不過氣來。

    他是一個愛面子,重操守,勵氣節的人,凡是自命不凡之士,如突來橫逆,一時無法自解,所受刺激之烈,比普通人更大。他自問下山行道以來,一劍江湖,行俠作義,大風大浪,不知見過多少,蹈危履險,也有多次,從未受過這樣的悶氣,活像黏了一手麥芽糖,好不作難人也。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酒入愁腸,最易醉人。湊巧店家見他衣著華麗,器宇軒然,燕趙自古多奇人異士,信陽位處河南,中州之地,密邇開封,洛陽古都,文風甚盛,市廛之中,亦不乏飽學真知之士。那掌櫃的原是一老儒宿彥,青雲無路,不得不棄儒學賈,為稻梁謀,一見李文奇,先以為是五陵公子,裘馬少年,後聽他在房內答話,文奇心煩忘機,聲音皆發自丹田,中氣甚足,入耳嗡嗡,令人凜然,便知不是等閒人也。除了吩咐治好特別豐盛的拿手菜餚外,特把自製的陳年花彫和燒刀、汾酒混合,酒性各有偏長,這樣一來,三酒混合,他喝一杯,無異喝三杯,他又自恃酒量,一直由辰喝至午,如非恐驚世俗,他恨不得引吭長嘯,擊桌高歌,等到覺得力不勝灑,才頹然而止。

    他原想在床上小歇一下即動身北上,又以為時在白天,絕無岔子,便和衣躺下,不料,酒力發作,他竟由朦朧中爛醉如泥,真個天塌都不知道了。

    等到他惕然思覺,只感頭重腳軟,一片模糊,漆黑一片,只有鄰房尚有殘燈熒熒,一聽梆聲依稀,竟是三更了!

    武林人本能的警覺,使他痛恨自己失常,如此貪杯,和江湖酒鬼何異?他腦中一清,念頭一閃而過:記得自己和衣躺在炕上,準備小憩一下即動身的,為何身上蓋著被子呢?口中泛酸,喉間似塞,顯然是曾經嘔吐,嘔吐時自己為何竟未起來?一陣淡幽幽的清香使他一運氣,翻身下床,先查看行囊,仍是原樣,床下也無嘔吐穢物,因自己在酒菜來時,即把房門上鍵,店小二大約見自己酒醉高臥,不敢來驚動,所以殘餚在桌,連燈都未點。這又把他怔住了,只好先打起火石,點起燈來。

    他剛自己暗笑,大約是自己要嘔吐時又吞回肚,朦朧中自己拉被蓋住……可是,一眼瞥見枕畔一角紅紗,忍不住急急伸手,一抽,啊!竟是一條女人用的香羅巾,大約尺許,這時卻疊成兩個同心結,粉紅色的羅巾,幽香隱隱,想它日親美人面,消受香粉紅脂,真夠撩人情思,可是手觸處,濕氣未乾,不是多情的留帕主人點點相思淚吧?

    他自覺呼吸急促,先掃視全室和窗外一眼,除了鄰房鼾聲起伏外,一片靜寂。他沉住氣,解開一個同心結,裡面竟包著一綹秀髮,也結成一個小同心結。再拆開另一個,卻包著一疊成方勝的小紙團,急拆開,寬闊不過三寸,頂好的宣紙上寫著蠅頭大的簪花小楷:

    文郎萬幅:得侍君子,未負此生。不料孽累情牽,應是紅顏薄命。謠讒爍石,大傷君心,肝腸寸斷,儂心更比蓮心苦!為解君惑,冒死跟蹤北來。途遇大師姐,始悉君旅址。以伊性剛,不分皂白,嗟乎!十年姊妹,一朝反目,伊竟西回,百口難辯。以妹連失師門重寶,除清白身外,連僅存一粒毒龍丹亦被追回矣!何難一死,只為欲表白衷曲於君前耳。兼程而來,初以君已離此,不料君竟傷酒,使妹欲訴無從,以淚洗面而已,恐君醉後蔽明,故往覓解酒良藥,請郎稍待,四鼓即返,雯妹泣淚留字。

    只見他先是惻然,繼而皺眉,最後拂袖而起。

    他在想:自己酒醉誤事,以致又遇冤家,現在不是她貞節與否的問題,而是關係著崑崙和師門是非及武林謠議問題,不管此女情癡得如何可憐,孤男寡女,黑夜同處,豈可一誤再誤!即使聽她剖白,又有何用?在自己未清楚一切真相和追回故劍之前,如同她在一起,反貽別人口實。何況自己有事在身,那能為她再皺擱,其勢又能帶她同上嵩山,如被她苦纏,更是不妙,相見不加不見,有情爭似無情……

    他決然的匆匆提筆在壁上大書兩行!

    勸卿莫結同心結,一結同心解不開!

    天若有情天亦老,他生未卜此生休!

    把那張字條扯作粉碎,把香羅巾鋪在桌上,用硯台壓著,又取出一錠碎銀,一錠小元寶,算是酒資、房錢,背上行囊,一聲輕歎,穿窗而出。

    就在他離去不久,一條黑影,翩然入房,手上還捧著一碗熱氣未散的黃河鮮魚做成的解酒湯。

    殘燈搖晃內,現出一花容憔悴的少女,一雙紅腫的剪水雙眸正呆呆的看著桌上的香羅帕,大約只見香帕不見人,柔腸百轉還欲斷,眼角瑩然,泫然欲涕,當地瞥見壁上兩行墨跡淋漓未乾的兩行字時,嬌軀一顫,淚如雨下,香肩顫動,當!啷!啷!湯碗落地,跌個粉碎,她底心更碎了,剛掩面要痛哭,猛一頓足,電射出窗,連香羅巾都忘記取回,飛奔正北去了。

    只存下店小二啊啊聲,掌櫃的叫:「誰啊!那位客官失了手……」

    和一些房客被驚醒好夢,模糊地罵喝聲:「操奶奶的,半夜叫鬼!」

    「掌櫃家的(老闆煥)翻了夜壺啦,急啥?」

    李文奇連夜飛馳,不料天公不作美,來了一陣傾盆大雨,把他淋成落湯雞。他似有預感:怕伊人跟蹤專揀小路跑,連雨也不避,冒雨疾馳,第二天午前便到達黃宗店。

    他一算少林盛會日期,正是當日,差了半日工夫,且自己這個狼狽樣子,也不成話,他生性愛潔,只好先下了這「嵩高」店,洗浴更衣,索性休息一夜,準備翌日再上少林向廣慧大師謝遲到之罪。

    李文奇清言娓娓,自然是擇略而言,並無這樣敘述詳細,不過只說他本身此行大略經過而已,聽得霍春風嗟訝不已。忍不住問道:「崑崙三女,亦是同道中佼佼者,聽家師說起芬如大師個性剛直,又最護短,吾兄這場誤會,曲折如許,當一切事情未明真相之前,何以處之?」又猛然想起聽店小二說起姑娘也……莫非那黑龍姑便跟蹤來此,也住在這裡內麼?想說,又感不妥,想等下向店小二打探,又覺得不便啟齒,去偷窺,更不應該!不由心亂起來。

    卻聽文奇大笑道:「世事紛紛一局棋,此心光明比日月。天下無講不清的話,查不出的事,船到橋頭自然直,大丈夫處世,求其放心而已。且喝酒,咱兄弟正好聯床夜話,胝足而眠了!」

    李文奇文武兼修,今夕欣逢敵手,逸興橫飛,酒逢知己千杯少,說得好不起勁,江湖經歷又多,奇聞趣事,聽得初出茅廬的霍春風眉飛色舞,樂而忘倦,彼此興濃,不知東方已近白,直到雞聲喔喔,才互相軒笑而起,也不再睡了,草草漱洗罷,賞了小二一錠銀子,又倍付酒資,老闆卻說有一位姑娘已在昨夜代二人付了賬,堅不肯再收。

    文奇軒然道:「拿去!堂堂男子!豈要女人代付費用之理?……」又沉吟道:「那位姑娘是什麼打扮的?」

    春風也急問:「那位姑娘還在店內麼?」

    掌櫃的連連打躬作揖謝賞,笑容滿面道:「那位姑娘嘛,真是好俊!真是天女下凡,小老活到這大把年紀,不曾看過這樣俊的……」文奇斷喝:「只問你她是什麼打扮,誰聽你廢話!」

    他嚇得結結巴巴的:「是……是,那位姑娘穿得很好看,白綾紅花襖兒,百蝶裙兒,腳下呀尖不到三寸整的……」

    文奇呸了一聲道:「夠了!她如未走,請你告訴她:俺們謝謝她好心眼兒啦!只是別看錯了人!」拂袖逕行。

    春風心想:常聽說江湖上四討厭:一是太老、太小的,二是殘廢的,三是和尚、道士、尼姑,四是女人,而以女人最難惹。試問那個年頭,女人深處蘭房深閨,連出門上街一轉,便被人視為拋頭露面的下賤女人,能跑江湖的而且單身獨處的女人,不是邪門兒,便是辣手貨。

    文奇似已看出他心事,笑道:「老弟,江湖鬼蜮,世道崎嶇,只有隨機應變,運用由心,使對方莫測高深,不敢輕動,才得先機咧!」

    兩人聯袂奔西大街英威鏢局,時剛天明不久,街上行人稀少,店舖多未開門,霍春風卻面容肅戚,沉默無言,越走近家門,臉色越見陰沉,連腳下也走不快了。

    文奇奮然作色道:「老弟,人死不能復生,只有手刃父仇,告慰叔父在天之靈,才是男兒本色,何必感傷,作俗人之態?」

    春風憮然道:「謝兄長明教,唯心亂不能自解!」

    文奇歎道:「子欲養而親不在,何況未克壽終,誠大不幸事,唯望賢弟節哀惜身為要,愚兄亦人也,性情中人,希勿怪言重!」

    這時,正是大地春間,快到清明時節,北國天氣仍寒,兩人來到鏢局門前,大門未開,風景依舊,屋角桃花正含苞半綻,笑對東風,春風對景生情,不禁淒然淚下。

    還是文奇上前敲門,出來開門的正是那姓吳的鏢師。只是滿面不快之色,大約連宵未睡,兩眼佈滿紅絲,只是精神還好。當他於頭一眼看到拭淚的霍春風時,大約喜極忘形,大叫一聲:「啊啊!俺的好侄兒,你回來了!」飛步上前緊緊拉著,喜極欲泣。

    春風也激動地搖著他的手:「吳大叔,蔣伯伯他們呢?都好吧?」又笑道:「我來引見,這位是天台三位師伯門下李文奇大哥。李大哥,這是家父八拜之交吳誠叔叔!」

    吳誠連向文奇致意,肅客入內,欲言又止,苦笑道:「進去再談吧!賢侄藝成回家,千萬之喜……」

    直進二陷客廳落坐,春風見無人人來往,正要發問,吳誠歎道:「賢侄如早回來半月多好,唉……」

    文奇不耐煩的道:「吳叔有話只管說,咱們快人快語,何支吾之有?」

    吳誠悻然道:「賢侄忽急,此事說來話長,本來,愚叔等自送賢侄回轉後,仗著霍大哥餘威,仍理舊業,專走熟路生意,為了小心,除北到蘆溝,西到長安,東到濟南,南到漢皋外,決不再遠一步,賴武林同道賣面子,居然三年來平靜無事,雖無霍大哥在世時的聲滅,生意還過得去,本局信譽也得維持不墜。不料就在月前為了保一批紅貨到長安去,除留下愚叔坐鎮外,蔣、成、甄三位和得力弟兄全部出動,在將到潼關和風陵渡之間,中條四凶突然出手,公然說是聽說賢侄學藝少林,參悟絕學,名傳天下,只是不聞下山之期,特下手要把鏢車留下,限期三個月,要咱們請賢侄下山親去要鏢,甄賢弟一怒而反臉,便動上手,結果,甄賢弟不幸慘遭毒手,蔣成二兄也受了內傷,只把第三凶脅臂打了一震天弩。四凶倒會光棍,蒲鞭示辱,當場要送傷藥給蔣、成二兄,聲言三個月內不動貨物分毫,他們在山候教。蔣成二兄當場擲掉傷藥,帶傷回來,半路傷發垂危,由手下弟兄交換背負和轎抬到終南求救去了。所以現在局內除了後院有數位受輕傷弟兄臥床息外,只有愚叔做沒腳蟹了!」言罷,唏噓不已。

    聽得霍春風劍眉頻聳,聽完反而冷靜下來,一面安慰吳誠,一面請他準備好祭掃之物,準備掃墓後便奔中條山。

    吳誠大起忙頭,招待文奇。霍春風分別拜望了一些父執親友,見者無不稱讚他堂堂一表,允文允武,都以重振家聲相勉。

    青山黃土,清明之日,春風齋戒拜墓,想起乃父和胞妹慘死情景,伏地大哭,吳誠也老淚縱橫,使李文奇等也為之黯然。

    依照李文奇之意,繞嵩山少室拜謁廣慧大師後渡伊、洛二水去中條。

    霍春風卻認為時間迫促,自己剛奉命下山,何必繞道?且知乃師期望甚殷,文奇不過未赴會想順便向乃師致意,以盡師門赴會之命,乃師決不會拘拘於此,便說明此意,主張直接渡過芝河,經沁陽,過沁水,直入中條。

    文奇見他如此說,當然爽快同意。立即首途,撲奔中條而去。

    中條位處晉省(山西)之北,北連太岳山脈,南臨黃河,由風陵渡入山有捷徑,但只到半山而止。再上則鳥道羊腸,險巘難行。

    麗日高空,春陽送暖,中條山頂,仍是白頭一翁,積雪未化。這時,有兩條人影,疾馳於孤崖絕壁之上,榛莽叢樹之間,便是霍春風與李文奇了。

    兩人停身於一千丈巉崖上,對坐進食,吃著乾糧。李文奇遠眺天邊,西有台梁高插,汾水中分,南望黃河,蜿蜒如帶,不由高吟「黃河之水天上來……」之句,又有「振衣千仍崗,濯足萬里流」之勝慨。

    喝樂之餘,回頭看春風正在打開吳誠給他畫的中條四凶,巢穴所在地勢岡,不時四望,查察地形,不由大笑道:「老弟,俺早聽說四凶住在山右陰風洞內,乃師三眼神君凌通玄以一條神蟒鞭逞兇一時,年前才喪命老河口,俺只聽說,不知到底死在那位前輩手下,據聞這四隻喪家之狗居然得到老怪桑羊賞識,收為記名弟子,如真有此事,咱們萬不可輕敵,好得那老怪最貪睡,終年難得出洞一次,又有不同後輩動手的臭教條,等下萬一遇著,老弟看愚兄眼色行事!」

    春風失驚道:「吾兄所說的桑老怪,可是綠袍魑魍麼?聽家師說,連昔年五老都未把他擒住,好不利害,看來此行很扎手!」

    文奇笑道:「誰說不是!那老怪天生畸形,出名古怪,一身所學,實是神妙。因他除了喜生吃人心腦汁外,沒有其他惡跡,且不常出山,行蹤多在人跡不到的窮陰低濕之處。據說是採取藥草。只知他要完成一項誰也不明底細的心願,前輩師伯、叔們都有力不從心之歎!」

    春風皺眉道:「吳叔叔給了這個圖,也只是道聽途說,偌大一座中條山,到那兒去找陰風洞呢?」忍不住連連搖頭。

    此際猛的有一個斷斷續續,活像垂死的人發出幽幽聲音:「兩個娃娃,到陰風洞幹麼?」這聲音好怪,時東時西,時南時北,飄忽不定,晃蕩半空,似遠在天邊,又像近在眼前,把兩位小俠嚇了一跳,駭然相顧,同時運氣作勢,錯掌待敵!

    那怪聲已轉冷峭而淒厲:「無知小狗,要找死麼?速報師承和此行來意,否則立殺無赦!」

    兩人同時勃然變色,李文奇是入耳驚心,此時此地,別是剛說曹操,曹操便到吧?霍春風卻是初履江湖,缺少經驗,異聲太怪,不由心中緊張。

    文奇忽地怒目大喝:「老弟戒備,此名『遊魂幻音』,乃比『傳昔入密』更高一著的異派奇技,必不在附近……」

    春風駭然,因曾聽覺慧大師說過:這種異聲發自丹田,出口能分四聲八韻,甚至隨意變化,可裝成各種人物的口氣,再利用空氣倒流和天風鼓蕩,絕壁回音,便能使別人耳起幻覺,捉摸不定聲起何方何處。正倉皇莫名間,只聽一聲惻惻乾笑:「無知小狗,適才尚提起俺老人家,還不快快跪下通名,可是活得不耐煩了!」

    兩人同時由震驚而漸鎮靜,那李文奇固然有泰山崩於前,而聲色不變,大風大浪經得多,一聽是桑老怪發話,反而天君泰然,因知怕亦無用,這老東西出名古怪,怪誕莫測,只有隨機應變。那霍春風呢?曾參透少林絕學,自具修養,立時抱元守一,存心一鬥不世強敵。因為卻魔御道,發揚少林絕學,是乃師的殷望,亦是他的至高抱負,所以心志一定,冷靜異常。

    文奇首先軒眉大喝:「既是桑老前輩,何不現身?天台門下李文奇候教!」春風也琅琅清言:「少林後進霍春風,來踐令徒中條之約,不料千里迢迢,無門可入,無跡可查……」

    出人意外地,那聲音忽轉和緩了些:「娃娃!難為你倆有點骨頭,剛才又正說到俺老人家癢處。現在俺正為完成心願而吃齋守戒,且區區小輩,俺老人家決不傷害你,只管放膽過來……」

    這回聲音比較清晰,雖入耳洪烈,如聞迅雷,證實這老怪名不虛傳,內功已入化境。身為名門大派門下,絕無示怯畏懼之理,一聽聲起左側巉崖百尺之下。二人作勢,同時雙雙飛身趕去,憑崖下視,竟是一片死谷,剛才竟未注意到。四山爭秀,群峰攢立中,這裡偏偏光禿禿寸草不生。巉崖不過畝許大,卻是下臨無地,窮盡目力,只能看到下面陰影沉沉中怪石嵯峨,如劍加刀,尖銳異常,何異地獸,刀山劍樹。

    兩人估量憑一身所學,凌虛下降,雖有把握,但恐老怪言而無信,暴起發難,應變不及!以老怪物之喜怒難測,凶狡如鬼,其實不得不加考慮,免遭毒手。所以都相顧沉吟,而不知何處可下?正猶豫間,那聲音又冷幽幽的道:「娃娃!何膽小乃爾,此處乃幽靈崖,孤寒洞,也即陰風洞後洞。無路可通,只管下來,俺老人家接著!」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霍春風剛說:「此次赴約中條,乃是小弟之事,理應先軀……」

    不料,李文奇已一揮手,大叫:「俺來了!」一個「長虹吸水」之式,全身作弧形斜射而下。霍春風頓急,心想:為了自己的事,人家仗義相助,仁心俠骨,義薄千雲,自己那能逗留不決,義無反顧,便是虎口,也要拔牙,更不打話,展開「流星經天」之式,先平射數丈,看清下面形勢,一挫腰,如箭下落。

    耳際風生,下降百丈,觸目驚心,只見絕谷之底,盡走犬牙交錯,尖銳如刀的石筍,石質烏黑,加以終年不見白光,黑黝黝的令人目眩。眼看李文奇已一「風擺荷花」式,降落在一根粗大的石筍上,姿勢甚是美妙。猛的一吸氣,技癢起來,在半空一個「珠簾倒捲」式,暗含「金蜂戲蕊」,竟身在懸空,緊著扭腰之力,晃悠悠旋了一個圈子,才「落花不定」,直降而下。將及地時,又好像被風吹起,全身滴溜溜的落在一根尖如筆立的石筍上。

    只聽一聲乾笑!

    「娃娃!都還不錯。免得俺老人家伸手了。過來!」

    這時,兩人都已看清周圍形勢,都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

    原來,上面是巉崖如鋸,上鋒下銳,活像一張其大無比的惡鬼大嘴,死谷無路,下面如釜,大不到數畝,佈滿了尖銳石筍,奇怪的是石筍下儘是淤黑髮黃帶紫的爛泥,不時咕嘟嘟的冒泡,陣陣腥味,中人欲嘔,真是天生窮谷惡地,一時竟看不出水由何處洩出,如遇大雨,山洪傾注,這裡豈不成了百丈深潭?

    再往發聲看去:原來一座三角形的山洞,位置在離地十丈左右的巉崖底下,依稀只見一顆亂髮披拂的腦袋,睜著一雙綠光熒熒的怪眼,在向下看。腦袋下一大堆綠色,齊肩均為突石所遮,看不清楚。二人雖然藝高人膽大,也覺駭然!

    不知他是喜?還是怒?是笑?還是哭?說不出的難聽,發自四山環立的深谷,更是刺耳難聽,簡直陰風突起,山谷鳴應,好不怕人!

    接著,聽他言道:「娃娃!叫你過來就過來。俺老人家有話說!」

    兩入同時抗聲答道:「有什麼話請說吧!」

    只見綠光暴射,一聲怪暍:「娃娃!敢不聽話,自討苦吃麼?」

    兩人沒好氣的只得一打手勢,同時飛身而上,那怪頭已暴縮而進,兩人各運功兩臂,佈滿護身罡氣在身,雙掌都暗蓄內勁,才各用勁,才各用「千斤墜」的功夫落在那洞口大不到六尺的突石上。

    只見這老怪物天生畸形,高不到三尺,闊倒有四尺,臂長及地,兩腿奇短。穿著一襲寬大的綠緞長袍,連足遮沒。正箕踞在地,瞪著一雙怪眼,呆視二人。那副尊容真是難看得無法形容。

    別說霍春風初開眼界,就是闖蕩江湖有年的李文奇也只聞名而未見面。現在,一見這老怪物天生異相,想不到身具無比身手,人不可貌相,此時此地,面臨希世魔頭,都不由心中狂跳,不知吉凶,雖兩顆心在擂鼓,表面都很冷靜。

    文奇拱手道:「老前輩有何見教?」

    春風叉手不離方寸,也發話道:「少林末學,專為索鏢而來,只要貴門下善罷,不動干戈,聽憑一語。否則,末學只有捨命奉陪!」

    只見老怪物眼一翻,兩人都覺得全身在綠陰陰的眼光籠罩下,只聽他吃吃乾笑道:「娃娃!能有多大道行,張牙舞爪。俺那四個孽障,未奉吾命,率爾動手,俺老人家並無偏袒之意……俺且問你這兩個膽大娃娃:既是為了一些破銅爛鐵而來,自己不先現身,為何卻叫媳婦兒出來露醜?」

    兩人不由如墜五里霧中,丈二金剛摸不到頭,不知如何回答。

    只聽老怪物喉中山響,活像老虎發威,都全神戒備,心中緊張已極,卻聽他獰笑道:「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自己沒膽,卻叫三把梳頭的爛污貨來現眼,若非俺老人家正為完成心願而守戒的話,早把你這對膿包做了點心了。」一聲厲叱:「娃娃聽著,俺老人家今有些小小之事,要你倆湊一腳,必須乖乖聽話,事成即放你倆自便。否則,休怪俺老人家背信!」

    兩人心中火起,文奇軒眉道:「老前輩休得你冒大氣,咱兄弟若怕死貪生,也不會下來了!老前輩前言,不知何事?只要咱兄弟可以盡力的,可以幫忙。如欲加威相脅,李文奇願先濺血三尺,領教兩手絕學!」言罷,冷笑一聲。

    春風也怒聲道:「大丈夫頂天立地,何懼之有!」

    正當二人準備出手,佔住先機,全力接老怪一擊的時候,誰知老怪凶光忽飲,大嘴翕動,吃吃笑道:「娃兒休得硬充英雄。那兩個女娃兒不是明明說出是為了討鏢而來麼,而且其中一個並說出是天台李小子的渾家,自稱什麼鳥的崑崙三女之一。一言不合便動了手,是被俺那四個孽障費了大手腳擒住後來稟告俺老人家,說要娶她倆為妻。以二對四,互相爭持不下,竟要火拚,被俺老人家喝住。」而命他們暫把她倆禁錮石室,一面命他們再下山去擒住另外兩個丫頭來湊數,一人一個,互不吃虧,那四個孽障已下山去了。」怪眼又睜開如炬:「娃娃休急,聽俺說:隨後又來了兩個女娃,也在崖上說話,被俺老人家聽見,好意告訴她倆,大約娃兒也知俺老人家利害,馬上走啦!至於俺老人家要你兩所做的事,並不太難,如做得好,俺恩施格外,不但不加害,並把兩個女娃讓你倆帶走。至於破銅爛鐵,也可商量。等那四個孽障回來,俺會飭命他們交還給你,好麼?」

    兩人由驚而詫,都變了顏色,幾次要張口動手,都被老怪物威勢止住。聽完反而愕然,暗想:以這老怪物之能,尚有何事需要自己兩人幫他?而且如此慷慨,實非老怪行徑,實在可疑,文奇首先脫口問道:「既然老前輩如此說,只要俺們力量可及,一定幫忙,那兩位姑娘可以先求一見麼?」

    春風急忙接口道:「那二位姑娘與我們並無大瓜葛,更非我們……只能算是同道友好,取鏢之事,絕對與她倆無關。再說如放出她倆,也可助老前輩一臂之力……」老怪搖頭道:「休得廢話,用不著女娃兒誤事,連俺那四個孽障都未許參與。你倆只要聽俺話,一切好談……」

    兩人同聲急問:「到底何事?請速見告。」

    老怪似有所感,眼皮垂下,似哭非哭的歎道:「此地原無人跡,也不過任何地方。三年前俺那老伴忽然在此下面發現一對千年三足金蟆,正是俺多年來未了心願中必須找到的一項奇物。俺那老伴貪功心急,當時俺正遠在苗疆,不知此事。及至趕間老居烏蒙山,找她不著,四處追蹤,初以為遭了那些老鬼的毒手,特來這裡找這四個孽障問話,才知他們在無意中發現俺那老伴中毒後負倒在上面崖上。他們當時並不認識俺那老伴,因發現她身藏武林至寶,並有意奪為已有之心。卻驚醒了俺那老伴,說出俺的名頭,那孽障們才把她救間陰風洞,多方施救,才勉強保住不死。俺一趕來,那四個孽障的師傅便強要他們拜在門下。一問俺那老伴,才知那兩隻孽畜其毒無比,雖被俺那老伴傷了一個,老伴也被孽畜所噴的奇毒所傷,竭力爬上崖上便毒發昏迷。俺為此把這裡和陰風洞打通,備好剋制之物,在此苦候三年,四周都灑遍了『五絕神灰』,以毒攻毒。那兩隻孽畜知道利害,竟深藏那邊百尺泉眼內,死也不出來。俺深知這對孽畜習性,每當暴雨迅雷之時,必然要現身出來噴毒示威,只要一現身,俺便先斷了它的歸路,卻怕一人照顧不到,被它溜脫,那四個孽障又各懷私心,不肯聽命,俺曾試過一次,那鬼窟窿奇寒澈骨,被兩隻孽畜做了巢穴後,更蘊奇毒。俺憑著身有至寶,深入其中,實在利害,雖未送命,骨髓皆凝,出來後在此枯坐入定四十九日,才漸復原,兩腿仍不太方便。俺看石筍超潮,快有暴雨,你倆來得正好,可在此守候聽命。暴雨一來,孽畜必出,你倆藏身左側,一看俺入冷泉,你倆便可用俺的五絕神灰和白骨箭制住這對孽畜逃走。這是兩全其美的事,你倆可聽話?」

    兩人心中估惙,暗自稱奇叫怪。料知此事必關係甚大,這老怪物才有這等嘴臉。如非和他切身利益關連,那有如此易與?一聽這等利害,則那兩頭怪物兇惡可知,老怪既說得頭頭是道,大有把握,順水人情,大可做得。即不成,屆時逃走,順手救走二女也比現在和他翻臉動手的好。再說老怪物如此鄭重其事,連自己門下徒黨都不讓參加,必是看出中條四凶心懷叵測,奸詐成性,說不定是趁老怪物身入泉眼之時,突下毒手,獨吞奇珍異寶。知徒莫若師,老怪物心有顧慮。知自己二人乃名門正派門下,必不作忍心味理之事,才市恩討好。對方既以禮相求,信任自己二人,當然不好拒絕,此時此地,也拒絕不得,於是文奇笑道:「老前輩既有所托,我們自當效力。但話得說明在先:此物既很厲害,如俺們萬一制它不住,休得見怪。我們只求盡心盡力而已。不論成敗,老前輩必須實踐諾言,讓二位姑娘和鏢銀給我們一同帶走。」

    老怪物怪眼連翻,霍春風也攙言道:「老前輩對這對東西恁地看重,必是寶物無疑,不知取之何用?是否真有把握?這種天地間奇毒惡物,正是我們必欲除去而安心的對象,當然唯力是視,敢不盡心!」

    老怪物長吁道:「如非有用,何值俺大費周章,閒話少說,你聽!雷聲將起,雲垂天半,速照俺指示而行!」言罷,探手在懷中掏摸,先取出十包拳頭大的袋形東西,白色透明,不知何物製成的?再取出十根長約三寸,兩頭尖銳,作灰暗色的小箭,活像野豬槍,只是內中隱隱黑氣一條,變幻五色的奇物。

    老怪鄭重其事的各給五包、五箭,先給二人各一鹿皮手套,一個蟒皮袋,放入白包和箭,才翻眼道:「記住!孽畜一出,先用箭攻,一面在它周圍打出『五絕神灰』。它一定會噴毒,你倆能自閉七竅更好。否則,不管它如何,先打出毒箭和神灰後,火速飛身躲入此間,用大石閉住洞門,以後就不關你倆的事了……」

    一聲震天霹靂把他的話打斷,兩人都嚇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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