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由家中被史胖子找來,因為起身時匆忙,他竟無意中又將這匕首帶來,如今才發現。當下李慕白想了想自己與謝纖娘當初的癡情,後來的失意,以及最後的悲慘結局,不由淒然感歎了一會。就想過兩天應當打聽出來纖娘的墳墓,看一看去,然後這筆孽債就算完了。
至於這匕首呢?李慕白望著這小小的油紙包兒不住發歎,自己實在不忍再打開看這余血猶存的匕首。心想:找個地方把它拋了罷!留著這種使人傷心的東西作甚麼?當下他就將這油紙包著的匕首放在床褥底下,找出來取錢的折子,叫福子出去到錢莊裡取出一百兩銀子。
及至-子取銀回來,李慕白也歇息了一會起來,精神也覺得爽快些了。在將吃晚飯的時候,銀槍將軍邱廣超又派人送來一封信。李慕白拆開看了,就見信上的大意是:「適才出外,承訪未遇,深為人憤慨,但弟決可保證彼必無性命之憂。前日弟已派人往延慶去請楊健堂,以便托彼照料德府眷口,悵悵。意欲即刻回拜,無奈傷勢初癒,不能坐車遠行,故此遣價,謹致歉意。嘯峰五哥之事,實為令如今兄來,弟更放心矣。析兄代弟向五嫂夫人面前叱名問安,以後如有需用之處,請即隨時通知。我等皆嘯峰之至友,同是為朋友,為義氣而奔忙,諒兄必不能以外人待弟也……」等等的話。
李慕白看了,見得邱廣超確實是個好朋友。他與德嘯峰原無深交,而就因此關心,著實可感。當下李慕白趕緊拿著邱廣超的來信到裡院去給德大奶奶看。德大奶奶見邱小侯爺的信上也說是德嘯峰決-悅之憂,她便也放了點心。
李慕白依然回到前面的書房裡。因見今天自己將馮-、馮隆、冒寶昆等人打走了之後,他們就沒再來吵鬧,自己反倒不放心,所以晚間他恐怕黃驥北再使出那張玉瑾的故技,派了人深夜來此行兇,便不敢脫衣安寢。他穿著一身短衣褲,手提寶劍,一夜之內,他在房上房下,前院後院,巡看了四五次,但是一點驚動也沒有。
李慕白反倒暗自笑了,心想:「德嘯峰在監裡對我說,北京城這些地痞土棍們全都怕我極了,大概也是真的。也許我現在一來,無論甚麼人也不敢再來此攪鬧了,不過黃驥北那個人,向來他不常出頭與人作對,專在暗地裡設計害人。他現在曉得我來了,必要想盡了方法來陷害我,我倒是不可不防備。」又想:「現在有鐵小貝勒、邱廣超和五爪鷹孫正禮幫助我,過些日神槍楊健堂必然還要來,我也不算勢孤呀!」差不多到了天色將明的時候,李慕白方才就寢。次日上午也沒有出門,下午到監獄裡又去看德嘯峰。
德嘯峰知道李慕白昨天打了馮懷、馮隆、冒寶昆,撕了那張假借據的事,德嘯峰反倒發愁了。他向李慕白說:「兄弟,你這次為我的事到北京來,本來那黃驥北就像是眼中長疔,肉中生刺。昨天你又幹了那件事,黃驥北他一定更想法對付你,非得把你剪除了,他才甘心。兄弟你千萬要謹慎點,並把這件事跟鐵二爺和邱廣超說一說去,以便遇事他們能夠給你擔起來!」
李慕白聽了德嘯峰這話,他心中大謂不然。但是也並不向德嘯蜂爭辯,只是點頭說:「大哥不必囑咐,我都知道!」然後又說昨天邱廣超來信,說是他已派人去請神槍楊健堂來京的事。德嘯峰聽了,很是喜歡,他就說:「楊健堂要來到北京,那可真是咱們添了個膀臂。我在監獄裡倒不怎樣需要他,你在外面確實是應當有一個好幫手。」
說到這裡,德嘯峰的面上反倒露出了笑容,他說:「你猜怎麼著?這許多日子那金槍張玉瑾就沒回河南,聽說他是在保定府金刀馮茂的徒弟黑虎陶宏家裹住著了。黃驥北常常派人去給他們送澧,並跟他們商量事情;還聽說他們把那賽呂布魏鳳翔也給我去了。賽呂布魏鳳翔本來是最恨黃驥北的人,當初因為黃驥北請了邱廣超,兩個人與他比武,魏鳳翔才敗了,他一怒棄了鏢行,到居庸關山上來當強盜,專打劫黃驥北往日外做買賣去的車輛。按說他們兩人的仇恨可也不小,不知為甚麼,他現在又跑到保定陶宏家裡去了,聽說黃驥北常派人去給他送銀子,兩人倒像又交好起來。江湖人這樣的反覆無常,也真令人可笑!」
李慕白冷笑道:「這還有甚麼難明白的!不過因為魏鳳翔也被我刺傷過,他與黃驥北捐棄舊嫌,重新和好,也不過是為要協力來對付我。可是,這些人都是我手下的敗將,他們就是湊在一起,我也不怕他們!」
德嘯峰說:「不是這麼說,無論你怕他們不怕他們,將來那場爭鬧總是免不了的。近來有個給我跑腿的,外號叫小蜈蚣,他說他也認識你。這個人在北京的街面上最熱,甚麼事也都能探聽得出來。
以後你若見著他,可以給他幾弔錢,叫他給你探一探關於黃驥北的事情。」
李慕白點頭說:「我知道此人,再說我現在已有了幫手,請大哥放心罷!」遂又把昨天五爪鷹孫正禮來找自己的事,向德嘯峰說了-
灤逡惶是俞秀蓮的師兄孫正禮現在這裡,並且也要幫助自己,他心裡也很喜歡。同時又想:倘若俞秀蓮姑娘現在也在北京那才好呢!她可以住在自己家裡,不但可以保護自己的眷口,還可以隨時勸慰自己的母親和妻子。德嘯峰雖然想起這事,可是沒有說出口去,因為他知道,假若一提起俞秀蓮來,李慕白必要變色,而且又皺上眉歎氣。
談了一會,那鐵小貝勒又派得祿來探望德嘯峰。李慕白一見得祿來了,他又不禁想起去年自己在提督衙門的監獄之時,那時差不多得祿也是天天去看自己。暗想:「去年自己為黃驥北、胖盧三所陷,遭的那件官司,後來雖是鐵小貝勒出力將自己救出;但若沒有德嘯峰肯以他的身家性命為我作保,恐怕鐵小貝勒也未必便肯為我這一個沒甚麼來歷的人出偌大的力。可是我現在倒成了自由之身,德嘯峰卻又陷在獄裡,身家性命也正在危難之間。」
李慕白想到這裡,不禁悲痛,而且焦急。假若德嘯峰不是旗人,不是做過官的人,不是在北京有眷屬產業,李慕白真想以史胖子的故技,到監獄裡把德嘯峰救出來。當下李慕白在鐵窗外默默地沉思,得祿跟德嘯峰說了一會話,他就向德嘯峰、李慕白請了安就走了。
這裡李慕白與德嘯峰又談了半天,李慕白也走了。他出了刑部監獄門首,忽然想起應當到南半截胡同表叔那裡去一趟,因為表叔是刑部主事,他或者也能對德嘯峰這官司出些力。當下就雇了一輛車,出了順治門,到了南半截胡同。在祁家門前下了車,便上前叩門。少時他表叔的跟班的來升出來,見了李慕白就請安,問說:「李大爺幾時來的呀?」李慕白就說:「我今天才到。你們老爺在家麼?」來升連說:「在家,在家,我們老爺才回來。李大爺你請進吧!」
李慕白隨著來升進去,見了他的表叔、表嬸。先敘了些家中的事情,然後就向他表叔祁殿臣提到了德嘯峰的官司。祁殿臣也彷彿很能擔保的說:「德五那件官司不要緊,絕不會成死罪。一來他不過是嫌疑,說他主謀盜竊宮中之物,那是一點憑據也沒有;二來是有鐵小貝勒和邱小侯爺等人給他托人情;再說德五素日在北京又有點名氣,衙門裡絕不能錯待他。不過就是黃驥北他成心跟德五作對,又有宮裡那個張大總管,也不知他收了黃驥北多少錢,就非要置德五於死地不可。」
說到這裡,李慕白氣得忘了形,在旁不住嘿嘿冷笑。祁殿臣就又說:「現在無論官私兩方面可是全都知道了,都說德五跟黃驥北結仇是因你而起,你可千萬要留神!因為那黃驥北的神通廣大,他連德五那麼闊的人都能夠給陷在獄裡,他要想害你那還不容易?去年你打的那官司,說是胖盧三害的你,其實也有黃驥北在裡頭作祟,我都知道。直到現在各衙門裡的捕役們,還都記得你的名字呢。胖盧三、徐侍郎被人殺了的事,至今還有許多人都說是你幹的。若不是你認得了鐵小貝勒,你在京城一天也待不住。現在你又到京城來了,可千萬別給我惹事!」
李慕白聽了,心中自然是很不痛快,但在表叔面前,他不能說甚麼氣憤的話。只得連連答應,並求他表叔在刑部對於德嘯峰的官司要多加照應。祁殿臣說:「不用你托付。我們衙門裡的人誰也不能踉德五故意為難,因為有的人是與德五有交情,有的人是想著別看德五一時倒霉,他總是內務府的人,有好親友,家裡又有錢,即使判了罪,將來也還能夠翻身。」
李慕白一聽他表叔說刑部衙門裡的人對於德嘯峰並無甚麼為難之意,他就更放了些心。少時,同表叔、表嬸告辭出門。不想要順便打聽打聽纖娘的墳墓,以便前去弔祭一番,但又不放心德家,恐怕-腔奇鞅庇炙羰谷巳聊鄭所以就趕緊坐著車回到德家。當日也沒有人去找他,李慕白就在那書房歇息,未再出門。晚間他可依舊-戒著,可是也無事發生。
又到了次日,李慕白在上午到刑部監裡去看德嘯峰。下午就有那小蜈蚣來找他,據小蜈蚣說:「我在茶館裡聽見黃驥北手下的幾個人說,黃驥北聽說李大爺來了,這兩日他就沒有出門。並且因為李大爺在大街上打了馮家兄弟、撕扯了借據,把他真氣得不得了。聽說他現在親自對外人說,他不跟姓德的干了,他專跟姓李的干了。他在這裡有馮家兄弟和冒寶昆,還有一個新來的鏢頭五爪鷹孫正禮,並派人到涿州去請劉七太歲,到保定府去請黑虎陶宏和金槍張玉瑾等人,大概半月以內就可全到北京。他天天也在家裡練護手釣,預備到時跟李大爺拚命!」李慕白聽了,不禁微笑,傲然地點頭說:「很好,我敬候他們!」遂就給了小蜈蚣幾弔錢,叫他走了。
李慕白知道現在黃驥北要想專跟自己鬥,而且請的不過是那一幫人,他自己還天天在家裡練護手釣,便覺十分好笑。不過又想著:黃驥北為人奸險異常,別是他故意在外面散佈這些話,叫自己專心等著與他們決門,其實他卻在暗地裡又要用官司來坑害我吧!因此便覺得自己行動確實應該謹慎些。
當日孫正禮又來訪李慕白,也談說黃驥北現在正派人到外邊去勾請人,專對付李慕白。李慕白依舊是傲然地回答,說是自己一點也不懼怕他們。孫正禮並且很慷概地說:到時候他願意幫助李慕白與那些人拚個死活。李慕白對於孫正禮自然也很感謝,說是到時必請他相助。孫正禮走後,李慕白也並未出門,德家也沒有甚麼事故發生,這一日又算平安度過。
到了次日,李慕白因為對於德家的事放了心,他就想今天應當到織娘的墳墓上去看一看了。看過之後,便應將纖娘的一切,完全拋去腦後,再也不作無謂的苦惱的回憶了。當下他帶上纖娘自戕時的那支匕首,先坐車到刑部監獄看了德嘯峰,然後坐車出前門到粉房琉璃街。
一進了這條胡同,李慕白的心中便湧起了悲痛的情緒。想起去年來到這裡看纖娘的痛,又想起在那天雪夜纖娘自戕之後,自己踏著雪回到廟中的情景,覺得真如同一場疆夢。車到了謝家門首,這時有一個男子正在那門前買油,卻正是那於二。
於二看見一輛車來了,車上又是李慕白,他就趕緊迎過來,叫道:「李大爺,好些日子沒見你,你出外去了吧?幾兒到的北京呀?」李慕白也不下車,只叫車停住,就問說:「纖娘的媽媽還在這裡住嗎?」於二說:「纖娘的媽媽也不在了,是去年年底死的,也是我們給發葬的。就埋在南下窪子義地裡,跟她女兒的墳墓挨著。」
李慕白一聽謝老媽媽也死了,他又不禁歎息了兩聲。然後就問於二說:「你現在有工夫嗎?你可以帶我到纖娘的墳上看看去,我給她燒幾張紙去!」於二連說:「行,行!我一點事也沒有,我帶著你去!」遂就把手裡的油瓶子,交給街坊的一個小孩叫他拿回屋去。他連進去穿長衣也不穿,就跨上了李慕白的車,叫趕車的趕著,一直往南去了。
出了粉房琉璃街,那就是宣南-地,所謂「南下窪子」即在目前。此時正是三月初旬,桃李花正開,柳條兒也青了,地下野草如茵,墳墓無數,東風吹著塵土,在眼前布出了一遍愁黯景象。李慕白坐在車上就不住歎氣,那於二跟他問那俞姑娘現在的景況和德五爺的官司,李慕白金不答言。少時走到一個彷彿小村落的前面,李慕白叫於二下車到一個小雜貨鋪裡,買了幾疊燒紙,然後於三又上車,-徒諧燈東走。
少時到了南下窪子,這附近甚麼也沒有,只是地下無數的特別低矮殘破的墳墓,並且有的連破棺材板金都露出來。於二跳下車來說:「就是這兒。」李慕白留下了車。他望著這些低矮殘破的墳墓,不住地皺眉,就問於二說:「這裡的一些墳墓,怎樣全都沒有人管呢?」
於二笑了笑說:「誰管呀?這兒說是義地,其實就叫亂葬崗子。在這兒理的全都是在窯子裡混事的姐兒們。在她們活著的時候,穿綢著緞,擦脂抹粉,金銀隨手來隨手去;熟客這幾天來了,過兩日又走了;陪著人吃酒席,給人家彈唱;還有比翠纖更標緻的紅姑娘兒呢!可是一死了,唉,有誰管呢?不過是由著領家兒的買一個四塊板的棺材,雇兩個人抬到這兒,挖個一尺來深的坑兒,埋了也就完了。過些日子,墳頭兒也給風刮平啦,死屍也叫狗給刨出來了,沒親人,沒骨肉,誰還照顧她們那把干骨頭呢!
「你瞧這些個墳,這頂多也就埋了有二年,以前的那些墳早就平了,要不然人家怎麼說當妓女的是紅顏薄命呢?李大爺,你沒聽人唱過妓女告狀嗎?那不是說:管抬不管埋呀!頭上披著青絲發,底下露著縛花鞋……」
於二說了這一大片話,他又唱了幾句悲哀宛轉的小調兒給李慕白聽。李慕白的鐵骨俠心抑制不住多情的眼淚,因就不禁淒然淚下。他並不是專哭謝纖娘,他卻是哭普天下聰慧的不幸女子。他自己年近三十未娶,就是想要物色一個聰慧秀麗的女子:然而,他理想中的那些女子,都被人世給摧殘了!
黃土給埋沒了!眼淚滴在地下。
李慕白跟隨於二走進墳地,於二就從南邊數起一二三四五六七,他就說:「李大爺,李大爺;快來快來,這就是翠纖的墳!那邊,就是謝老媽媽。」李慕白走近纖娘的墳上一看,只見墳下已生長了短短的青草,還開著一朵「三月蘭」;彷彿這棵三月蘭的野花兒,就是纖娘的幽魂所化生。
李慕白凝神看著這朵野花,腦裡回憶著自己與纖娘結識的經過。由去歲初夏與德嘯峰偕訪俠妓,華燈麗影,從此銷魂;又想到那天在纖娘的床上嘔吐,和在纖娘的枕中發現匕首,以及雨夜留宿,啼香笑粉,種種柔情,和後來纖娘下嫁徐侍郎,自己深夜去見她,遭受她的冷淡拒絕;更想到最後纖娘臥病,自己探病,纖娘刺傷苗振山,並自戕慘死的事情,從頭至尾地一想。
李慕白這就完全明白了,纖娘始終鍾情著自己。因她恐怕自己也是苗振出的那一流江湖匪人,所以才發生後來的變故。到最後,苗振山死了之後,纖娘才明白自己不是那樣的人。她那病懨懨的身子仍舊餘情未死,還希望自己能憐愛她。可是在那時自己卻因為孟思昭、俞秀蓮的事太傷了心,所以不願再在京中居住,因就說也許此後永不能再與她見面,她才至心灰意冷,再無生趣,才至以匕首自戕身死。
「唉!這些事情到底怨誰呢?不怨她,因為她並非薄弱無情;也不能怨我,因為我對她並非毫無真情實意;只怨命運,只怨事情糾纏錯誤,只怨人世坎坷。彼此都是命苦,彼此都是受人傾害的人,才至彼此反倒不能瞭解。唉!這都是前生孽債,情海浩劫!」
李慕白一面揮著淚想著,一面叫於二劃開了紙燒著。李慕白望著那火光飛灰,強按住胸中的悲感,然後就探手去摸懷中,摸著了染著塚中人碧血的那只匕首。李慕白又發了一會怔,他並不取出那-回笆祝他卻取出商張銀票來,就交給於二說:「去年為纖娘的事,你也很麻煩。那時我就想要謝謝你,可是因為我走的倉猝,就沒有顧得,現在送給你這點錢,算是我替死的人給你道謝了。以後你若有工夫呢,可以到這裡給纖娘的墳上添些土,只要不至叫她的屍骨露出來就得了!」
於二接過了錢,請安道謝,並且笑著說:「李大爺,你放心罷!逢年按節我准到翠纖的墳上來添土,絕不能叫她像「妓女告狀」唱的似的,那麼沒有人管!」他還要往下說,李慕白卻揮手叫他走去,並叫車停在這裡,他就一個人往南走去。
往南走了一里多地,那邊就是一片葦塘;蘆葦初生,像針一樣地一叢一叢的在那汪洋的水面露出。李慕白在塘邊站立了一會兒,看得四下無人,他就由懷中取出那只匕首來,使出力量來遠遠的一拋。只見遠處濺起了水花,李慕白隨即轉身走去,連頭也不回。走到停車之處,就叫趕車的快走,回東四三條去。
李慕白坐在車上,此時他精神奮起,已無剛才那淒惻悲傷之意。他極力想著營救德嘯峰、對付黃驥北的辦法,以摒除對於纖娘那已盡的情思。趕車的也莫名其妙,這位大爺是怎麼回事?他只聽李慕白的吩咐,就急急地趕看車走。
車進了前門,經過東長安街。正要回東四三條去,李慕白在車上坐著,心裡正痛快著,想著完了,身邊的一切兒女私情全都結束了。現在只有德嘯峰的友情未報,與黃驥北的爭鬥未決,然而那都好辦。正在這時,車將要轉過東四牌樓,忽然聽得車後嗒嗒地一陣急快的馬蹄聲,是有人騎馬趕來。
並且馬上的人發出嬌細的、清亮的聲音,呼道:「李慕白,李大哥!」
駿馬嬌姿微言感情義明槍駿馬嬌姿微言感情義李慕白在車上很驚訝,心說:這是誰叫我?剛要叫車停住,回頭去看,車後的馬匹已然趕到了。
馬上是一位年輕女子,青帕包頭,渾身青色的緊身衣褲,一雙白布弓鞋蹬著紅銅馬蹬,鞍下掛著雙易,鞍上帶著簡便的行李包裹;馬上的姑娘是芳頰俊眼,略帶風塵之色,頭上身上包裹上也都浮著一層沙土。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巨鹿縣的俞秀蓮姑娘。
李慕白一看,悖不禁又驚訝,又慚愧,又傷心。驚訝的是,俞秀蓮姑娘怎麼也到北京來了,看她這個樣子還是才進城;慚愧的是去年春天,耶雪地寒晨,秀蓮姑娘因追趕自己,雪滑-跌,她竟因羞憤要抽刀與自己決鬥,如今又見了面,她還招呼著自己,未免使自己無顏對她;傷心的是,見秀蓮現在還穿著白鞋,可知道她這些日來依舊在故鄉青春獨處,過著淒慘的歲月。
這時俞秀蓮芳頰微紅,也似乎很難為情的樣子。她就一手勒馬,一手提鞭,向李慕白說:「我不知道李大哥來了;我要知道李大哥在此處,我在路上也不至於這麼急。德五哥的官司到底怎樣了?」-
槳漬獠胖道,原來秀蓮姑娘也是在家裡聽見德嘯峰陷獄的事情,才趕到北京來的。心說:「這一定又是史胖子做的事。那日黃昏細雨之下,他到南宮把我找著,後來他又與我分手走了,大概他就是又往巨鹿請命姑娘去了。俞姑娘現在來到也好,她可以保護德嘯峰的家眷,總比自己要方便得多。不過俞秀蓮是個性情剛烈的女子,她第一次到北京來,就在郊外把吞舟魚苗振出給殺了。這次她又來到北京,一定是聽史胖子說了不少黃驥北陷害德嘯峰的事,她現在一定是懷著滿腔的憤怒而來,以後實在難免她又在北京做出甚麼激憤的事情。那時不但不能保護德家,倒許給德家惹禍。因此李慕白不想與秀蓮多談話,但到此時想要不多談也是不可能了,於是就叫車慢慢地向前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