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場裡那少年男女原已無法支持對方的猛攻,及至所聽到於志敏在場外的批評,更驚得心膽俱裂。那少女更加暗恨於志敏光在旁邊說風涼話,而不出手相救,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拚出最後一套劍術,以求轉敗為勝。那知對敵的時候,最忌心急氣浮,那少女無緣無故地遷怒於志敏,手底自然一緩,就在這一瞬間,那婦人一招「追雲刺月」,劍尖如電,已達眉目,要想收招回救,決來不及,「哎呀!」一聲,身體往後一傾,一縷芳魂,已飛九霄雲外。那知就在閉目等死的瞬間,耳邊似乎聽到一聽嬌叱,立刻就有一股潛力推了過來,自己竟身不由主,被拋得如斷線風箏,跌在地上,急忙翻身而起,卻見和自己對招的那位黃臉山娘解玉英,也是剛剛爬起,在三丈外,拍拍灰塵,在兩人的中間,站立著一位風姿絕代的少女。回頭一看,又見和自己同來的同伴,與及和他對招那老頭,也是才爬起來,兩人之中間,也站著騎在馬上說風涼話的少年;另外就是那位名震江湖的金河老女俠樊小翠,倚著龍頭枴杖,站在場上。
原來,在王紫霜驚呼的同時,於志敏也看到那少年的劍尖已指著老者的胸坎,而老者的韋陀杵正使出「神雷下降」一手絕招,朝著那少年的頭頂壓下,如不及時解救,勢必兩人俱死,所以飛縱過去,一掌震開兩人,挽救了這一次血濺當場的結局。
老女俠也看出當時的形勢不利,一展身形縱入場中,但是,究竟已遲了一步,雙方的人都被新來的少年男女用內力震飛。起先還以為雙方必然有人負傷,如果傷了對方,則武林中尋仇報復,在所難免,那知轉眼之間,倒地的四人都一躍而起,才知道這兩位少年男女的藝業,不但是登峰造極,而且已將臻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不由得又驚奇又佩服,立鄔趨往王紫霜的跟前,微微躬身道:「小姑娘解救了老身一家危難,真不知怎樣謝你……」
王紫霜見那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向她客氣,一時臉紅紅地,連呼:「不敢當婆婆大禮!」
這時候,那少女也走上前來,朝王紫霜拱一拱手道:「有勞姐姐解救,小妹終生感佩,他日相逢再圖報效了!」望那老婦人一眼,立刻一連兩縱,到達那少年的旁邊,叫一聲:
「師兄!快謝了人家,我們就走罷!」那少年原已謝過了,這時又朝著於志敏一揖,對那少女說聲:「師妹!走罷!」展起身形一先一後,朝著山外飛奔而去。
原先和那少年對招的老人,喝一聲:「小子……」還想追去,老婆婆連忙叱道:「漢明!別追了,還不快點拜見小俠?」那老人果然撲地就拜,慌得於志敏連忙把他扶起來,道:「老丈!折殺晚輩了!」這時,王紫霜也過來湊在一起,於志敏見已經沒有事了,也辭別要走。
那老婆婆忙攔道:「你們兩位解救我一家危難,連倒茶也不喝一杯,怎能就走!」原先站看觀鬥那三位中年人,聽老婆婆這樣說,已一路笑著跑去把馬牽了。王紫霜覺得這老婆婆和靄可親,自己也想多親近一時,在旁幫腔道:「敏哥!既然婆婆留著我們,就坐上一會吧!反正擔擱不了多少時間。」於志敏當然是百依百順地答應了。
老婆婆帶著各人轉過一個小樹林,就見到幾間茅屋,構成一座小小的莊院,院牆是用竹籬圍成的,上面繞滿了蔓草花籐,環境倒也十分優美。老婆婆引導於王兩人進了一間寬廣兩丈左右的廳裡坐下,立即喚一聲:「三媳!有現成的茶麼?」後面應了一聲,就見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手裡攜著一個瓦壺,走了出來,笑道:「婆婆!那兩人打發走了麼?這兩位是……」
老婆婆笑道:「你且慢問著,我還沒有請教兩位仙俠的姓名哩!今天要不是他們兩位援手,打發倒是容易,可說不定惹出滅門的大禍來!」
於志敏的目光銳敏,趁著她們婆媳問答的時候,已把廳裡的陳設瀏覽一遍,發現廳上的陳設,也還簡樸古雅,尤其壁上懸著一幅中堂,上面寫著:「呼龍耕煙種瑤草」字跡龍蛇飛舞,豪勁非凡,及至看到上下款,更是一驚,原來上款署有:「綱倫姨父指正」六個字,下款署上:「姻侄王千之沐書」七個字,每字都有三寸以上見方,分明不會是眼花看錯。這時,老婆婆的三媳已替他兩人各斟上一杯茶,於志敏也不待老婆婆開口,立刻站了起來,指著那幅中堂道:「婆婆!請問這個王千之,是不是已故的謹身殿大學士,姓王諱文的?」此話出口,在座各人都同時大愕,尤其是王紫霜更覺稀奇。
原來王文的別號千之,是於志敏從駱中明口中聽來的。王紫霜的年紀小,並不知道祖父的諱號,也難怪她愕然。那老婆婆被問得怔了一怔,望望於志敏的臉上,有點愴然道:「千之正是王文,小俠在那裡聽說過?」
於志敏迫不及待地,又問道:「請問婆婆和王學士是怎樣的稱呼,事關重大,小子不能先說!」
那老婆婆默然一想,終於慘然道:「千之的母親,是我的胞姊,算起來我應該是他的姨媽……」一語未畢,王紫霜已撲往老婆婆的懷裡,僅喊得一聲:「曾……」就痛哭了起來,老婆婆不禁愕然。
於志敏眼圈一紅道:「婆婆!她正是你老人家的外曾孫女,她的祖父就是王大學士……」想起自己的身世,眼淚也籟籟地流下。
老婆婆聽了於志敏的解釋,不由得一把摟起王紫霜,攬在懷裡,老淚縱橫,嗚嗚咽咽地,迸出一個「兒啊!」也就說不下去,三媳婦站在一旁,也是慘然垂淚。
經過這樣一-,所有的人全都知道老祖母認了親,一窩蜂似的湧進廳裡,大人、小孩、亂——擠做一團。這時,原先和那少女對招的解玉英,走往婆婆的跟前,笑道:「婆婆!你真是!今天見到小妹子應該是喜事才對,為什麼哭了起來了?還讓那小俠也跟著哭,怎麼好意思?」
老婆婆被她這大兒媳一語提醒,也破涕為笑道:「你不說,我倒真忘了!」拍拍王紫霜的肩背道:「好孩子!不要哭了,蒼天叫我們能夠在這裡相會,而且你又學到一身的藝業,你爹娘在地下有知,也當含笑九泉了!」憐恤地撫摸著王紫霜的美發,王紫霜睜大了一雙眼睛,注視老婆婆祥和的臉孔,老婆婆一雙慈目裡,泛著無限慈愛的光輝。這一種光輝,王紫霜在若干年前,曾在媽媽的眼睛裡找到,但是,現在,媽媽呢?她一想到媽,更是「哇!」
一聲,嚎啕大哭起來,把廳裡各人哭得無不傷心掉淚。
約莫有一頓飯的時光,王紫霜才抽抽噎噎,漸止悲聲,卻伏在老婆婆的膝上沉沉睡去。
老婆婆淒然一笑道:「這孩子確也太苦!」把自己一家人略略向於志敏介紹,然後問起於志敏的姓名,家世和師承,與及王紫霜學藝、行事的經過。
於志敏此時已知這一家並非外人,也盡其所知道,一一照實說了,各人又免不了一番咨嗟讚歎。
老婆婆長歎一聲道:「想不到你兩人都是一般命苦的孩子,卻又有同樣美滿的遭遇!」
喚了大媳婦去準備菜飯,然後回顧大兒道:「漢明!你去對你爹說,家裡來了貴客和親眷,他如果想來相見,你就-他出來好了!」
於志敏忙道:「怎敢勞動公公,只不知道公公是什麼病,晚輩頗知醫理,煩大伯引路,一同去才好!」
王紫霜原是靜靜地伏著,這時卻翻了一個身,仰起臉來道:「你別丟臉了,幾時見你會治病來?」
於志敏笑道:「不但是別人的病,我能夠治,連到你的病,我也同樣能治!」
王紫霜一躍而起,指著道:「我有什麼病?快說!」
於志敏笑了一笑,慢吞吞道:「我已經把你撒賴病治好了哩!」惹得一屋-然。
王紫霜「啐!」了口,揚掌要打,驀然記起一屋子的親人,急又縮手回來,粉臉羞得紅紅地又連啐幾口,更惹得那些女眷,把腰都笑得彎了。連到她自己,也禁不住「噗哧!」一笑。
於志敏把握機會又道:「可不是把你的哭,也治成笑了?」氣得王紫霜一瞪星目,於志敏吃她這一嚇,才噤不做聲。老婆婆把他倆的情形,看在眼裡,連心花都開了,笑道:「你兩口子別鬧了!於小俠說能治病,到底是真?是假?」
王紫霜聽老婆婆說「兩口子」,羞得連頸子都紅了,心裡暗罵糊塗,可是另一股甜味卻鑽進她的心坎裡,這時聽到老婆婆問於志敏會不會治病,不由得吃吃笑道:「聽他哩!他那懂得治什麼病?只是仗著師公給他那幾顆歸元丹來賣關子!」揚著臉對於志敏道:「快點把歸元丹拿出來罷!別假充什麼內行了!」
於志敏一面取出一個小瓶,一面正色道:「你說我仗著歸元丹,只是一部份的事實,難道你忘了我曾學過瑜迦法門裡面,治病和傳藝這兩門?而且歸元丹雖然靈驗,但是遇上五脈一斷,地無能為力,仍得仗瑜迦術推動藥力哩!」經過這一說明,各人都恍然大悟,老婆婆更是喜得笑顏逐開,僅說一句:「我們現在就去!」站起身來,一手拉著於志敏,一手挽著王紫霜,直往後院。各人從來沒有見過瑜迦術治病的奇跡,也都蜂擁地跟在後面,走過了三層院子,快要到達一間小巧的茅舍,忽然柴門一開,衝出一位滿面淚痕的婦人,老婆婆忙喝道:「蘭珠!怎麼了?」
那叫做「蘭珠」的婦人,僅喊一聲:「阿婆!……」立即大哭起來。這時,於志敏也意會到裡面發生什麼事了,只說了一聲:「不要哭!」微一用勁,已摔開老婆婆牽他的手,一步就跨進門去,卻見一張竹榻上筆直地仰臥著一位白髮老人,榻旁也跪著一位長者,另有一位十來歲的小孩,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於志敏迫不及待,腳尖一點,就飛身上榻,伸出右手中指,往那白髮老人印堂上心經總穴一點;一翻手掌,又朝那白髮老人的天靈蓋一拍。這時,跪伏榻旁那位長者已覺得榻上有異,猛一抬頭,陡見一位陌生的少年人,一掌拍上已經死去的老父天靈蓋,不由得大驚,一時急痛攻心,不暇站起,大喝一聲,一掌朝那少年的右脅打去,只聽得擂鼓似的一聲巨響,那少年動也不動。這長者站了起來再喝一聲:「死了的人,你還要來加害?」又是一掌擂在那少年的背上,忽然門外喝一聲:「住手!」
原來躺在床上這老人姓黃名綱倫,年輕時,也學得一身軟硬的武功,在江湖上行俠仗義,因為他的內力雄厚,所以江湖上的朋友贈給他一個「虎力大王」的名號,幾十年來,倒做了不少的事業。七年前,王文、于謙的冤案驟發,官家查悉他和王文有姻親的關係,而且身懷絕技,深恐他圖謀不軌,所以也就嚴令追緝歸案,以除禍根。黃綱倫吃這一迫,只得攜家帶眷,遠走苗疆,藏身到這窮山絕水的地方。但是,不幸在路上染了半身不遂的怪病,來到黑龍山之後,遣了漢明夫婦回到故里,打探消息,獲知留守祖塋的胞弟黃綱常一家人,統統被曹吉祥、石亨,的黨徒捕去,並已處決。黃綱倫想起他的胞弟手無縛雞之力,也要受此酷刑,心裡痛悔非常,更加重了他的病勢。幾年來,都由四對賢孝的子媳,每天輪流服侍著,雖然苟延殘喘,卻也去死無幾了。
這一天,因為那兩個少年到來一鬧,除了老伴樊小翠帶了大兒漢明、大媳解玉英、三兒漢教、四兒漢華、和長孫士材出門應敵之外;二兒漢國和二媳麥蘭珠,就守在他的面前,其餘的兒媳、護莊院的護莊院,衛弱小的衛弱小,喧喧嚷嚷,黃綱倫雖然躺在床上,也聞到多少風聲。但是,漢國恐怕這位重病的老父,會急出事來,所以不敢將實情告知,那知這樣一來,反而加劇了黃綱倫的病勢。
黃綱倫身體雖然靜靜地躺著,但一雙眼珠卻凝神注視著窗外,一顆未死的雄心,已經飛進了鬥場。等到消息傳來,說起少年卻敵,婆婆認親的經過,他的心裡一喜,就好像油盡燈枯的時候,驟然加進大量清油,反促使它迅速熄去一樣,哈哈一聲長笑,真氣一散,雙腳一伸,竟然撒手西歸。
再說,老婆婆一進門來,就見漢國一拳打在於志敏的身上,連忙喝止。但是,於志敏像絲毫不覺,仍然運指如飛,頃刻之間,把黃綱倫週身六百六十六處穴道點勻,然後把一顆歸元丹納入黃綱倫的嘴裡,並且嘴合嘴度了一口真氣進去;接著盤膝枯坐,右掌按在黃綱倫的天靈蓋,左手中指頂著他的巨闕穴。
這時,這一間小屋裡已擠滿了人,但是,誰都不敢輕聲說一句話,反而顯得異常沉寂。
每一個人都溜著一對眼睛,望望床上死了的老公公,又溜著回來注視於志敏那尊莊嚴的法像,無不暗暗稱奇。
過了一頓飯的時光,黃綱倫的頭頂上,冒起一縷白煙,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可是,王紫霜一看到於志敏的臉色,卻驚得她芳魂無主,芳心卜卜地劇跳。原來於志敏一張白裡透紅的臉孔,此時已是白裡透青,形如槁木。但王紫霜也知道這是緊急關頭,生死只在一線之間,所以任憑心裡如何焦急,也不敢驚動一下。又過了半個時辰,黃綱倫頭上的白煙漸僉,週身上下汗如泉湧,骨節格格一響,忽然「哎呀!」了一聲,但是於志敏卻倒了下地。
王紫霜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一握於志敏的手,只覺縮手冰冷,手腳僵直。這時,她也顧不得有無人在旁邊,往地上一坐,把於志敏攬入懷裡就哭。老婆婆見狀也是大驚,各人見於志敏居然捨己救人,無不悲聲四起。
這一鬧,卻把床上的黃綱倫鬧醒了,他雙手一撐,一躍而起道:「你們哭哭嚷嚷地,鬧些什麼?」
老婆婆見她的老伴居然能夠起來說話,真是一個奇跡,仔細看他的臉色,發覺他病容盡褪,不由得又哭又罵道:「老死鬼!你不死?你看人家於公子把你救活了,他自己卻死了,好好賠人家的命來!」
黃綱倫愕然道:「我有什麼病?那來的於公子救我?」老婆婆見他連到自己病了幾年,都不自知,認為他的記憶全失,忙道:「你認不認得我?」黃綱倫哈哈笑道:「你是我幾十年的老伴,怎不認識你?」
老婆婆奇道:「那麼你病了幾年,為什麼不記得?」
黃綱倫仍然笑道:「我並沒有病啊!」一眼看到王紫霜抱著於志敏在哭,愕然問道:
「老婆子!這兩人是誰?」老婆婆嗔罵道:「還不是你這老不死害人?那男的就是於公子,費了許久的時間把你救活,他卻變成這個樣子。那女娃娃是我的外曾孫女,你還好意思問哩!」黃綱倫「哦--」了一聲,似乎有點恍然,急道:「等我來替他看看!」立刻就要下床。
老婆婆罵道:「你下來幹什麼?」
黃綱倫笑道:「替他診病啊!」停一停又道:「你說我是他治好的,那末,為什麼不把治我的藥給他吃?」
王紫霜一聽,心想:「你這辦法倒是不錯!」這時於志敏的身體已漸漸僵冷,更不敢耽誤時刻,立即從於志敏身上取出原先救人用的歸元丹,以最迅速的手法,擘開他的嘴巴,把一顆歸元丹納入於志敏的喉裡,然後替他把嘴唇合攏起來。果然靈丹神妙,過了片刻,於志敏的身子漸漸和暖,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各人知是大事無礙,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但是,王紫霜在芳心大慰之下,卻驟然一驚,忙道:「曾祖姨,讓我抱他起來!」
老婆婆笑道:「你現在不是抱著?」
王紫霜急得滿臉通紅道:「不!要找個地方給他憩啊!」
老婆婆笑著道:「傻丫頭!先安頓在床上罷!過一會再給你們收拾地方。」王紫霜應了一聲,把於志敏緊緊一攬,正待站起,那知於志敏猛然一掙,反而先站了起來,一張嘴唇卻無意中碰上王紫霜的臉頰。羞得王紫霜臉紅紅地罵道:「誰叫你起來的?」此話一出,惹得老老小小哈哈大笑,那笑聲幾乎把屋面震飛。
於志敏雖然是醒了過來,但是一語不發,朝著床上指指,扶著王紫霜的肩頭,爬上床去,立刻盤膝閉目。王紫霜一看他坐的姿勢,知道他因為內氣損耗太甚,必需休息一陣子,揮手示意各人離開。
各人見狀,也都悄悄地退出門外,惟剩老婆婆和王紫霜,坐在榻旁,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於志敏臉色的變化。過了一頓飯的時光,於志敏睜開眼睛,微微「吁!」了一聲道:「霜妹!請你找一大缸水來,讓我泡一個澡!」
老婆婆忙吩咐家人準備去了,又帶同黃綱倫進來。那黃綱倫走到榻前,深深一揖道:
「叨蒙於公子救老朽一命……」原來他已經向漢國問個清楚,又在外面試試運氣,竟發覺自己一身武功不但還在,而且似乎還強了幾分,所以特意隨著老伴進來申謝。那知一語未畢,於志敏已截住他的話頭道:「老前輩不可如此,小於此時功力未復,不便動彈,還請宥諒!」
王紫霜看他果然除了說話嘴動之外,週身都沒有顫動,驚道:「小心點啊!別搞成走火入魔,就費事了!」
於志敏苦笑一聲道:「那倒不會,只要把水拿來就成了!」老婆婆待去催要水,卻見漢明托了一個大缸進來道:「請問這缸放在那裡?」於志敏皺一皺眉頭道:「放在外面很好,但是;我卻走不動,誰能抬我出去?」
黃綱倫矍然道:「老朽功力已復,可以抱你出去!」他以為自己力大如虎,豈有抱不動一個人之理。那知於志敏卻搖搖頭道:「晚輩此時重逾千斤,恐非一人之力可以抱得動。但是放在床而罷,不過要把房裡怕水的物件,收拾到另一處。並且川流不息地,替晚輩送一百擔水!」
老婆婆笑道:「我以為你怕什麼?原來是恐怕水濕了東西,試問這些東西值得幾值錢嗎?漢明!就把缸放在床前罷!」黃漢明把缸放下,出去接兩桶水進來,倒在缸裡,一連四次,倒滿一缸。
於志敏笑道:「霜妹!請替我把身旁那裝鰻珠和靈藥的袋子,解下來,再把我推進缸裡罷,小心別把缸砸破了!」王紫霜只得含羞地替他解下袋子。
黃綱倫笑道:「讓老朽先來試試看!」走往土榻的另一邊,站定樁子,雙手貼著於志敏的腰際,用盡平生之力去推,搞得自己週身大汗,於志敏仍然紋風未動。老婆婆笑罵道:
「你這虎力天王別丟臉了,快點讓霜兒來罷!」
王紫霜笑著過去,也是用足功力,才推得於志敏一寸一寸地往前移,快到床沿,於志敏忙叫道:「婆婆和黃老前輩挽著我的雙臂,輕輕放進水裡,免得砸破缸,並且叫準備天量的水,一見缸裡冒出白氣,就陸續地加水,加到沒有白氣的時候為止。」各人都依照他吩咐的辦了。
於志敏身軀一離開黃綱倫和老婆婆的挾持,就一直沉到缸底,缸裡面的水,已沒過他的頭頂。黃綱倫擔心道:「水裡面沒有氣,怎麼能行?」王紫霜吃吃笑道:「你老不必為他擔心,他的鬼把戲多著哩!他能夠在水底泡土七八個晝夜不出水面,在水底捕魚吃,從水裡面取氣……」就在這幾句話的時間裡,缸裡上上一陣水泡上升,接著就見滿缸白霧,漸漸白霧瀰漫了一室,熱氣迫人。
王紫霜忙呼:「水來!」外面立刻就把一桶一桶滿滿的水,傳遞進來,最後傳到王紫霜倒進缸裡,把空桶給老婆婆遞出窗外。可是,霧氣越來越濃,水一進缸,就被迫成水氣,永遠無法注滿。室裡的人固然被窒得透不過氣來,而室外的三十多值壯年人也忙個不亦樂乎。
經過了大半個時辰,霧氣才漸漸淡下來,紅水也因滿而流了一地,又過了半頓飯時,缸面的霧氣才全部隱去。王紫霜還恐怕不夠,又接連倒好幾桶,然後喊停止送水。片刻,桶裡「嘩啦」一聲,水花四濺,於志敏已跳出屋外,笑道:「這回好了!只是這滿屋子水,又該怎麼辦?」
黃綱倫挽著他的手笑道:「於公於別擠我老朽了!這點點小事算得什麼?我們往前廳喝酒去!」
王紫霜看於志敏這次泡水出來,精神奕奕,目射光芒,臉上白裡透紅,皮膚似乎蒙上一層薄薄雲彩,心裡暗自喜歡,嘴裡卻嗔道:「像你這樣洗澡,可要把人累死!」
於志敏笑道:「我本來好好的,你卻給我吃歸元丹,幾乎把我害死哩!」
王紫霜氣憤憤道:「你這人呀!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要不給你吃歸元丹,你還不早死了哩!」
於志敏嘻嘻笑道:「我那能就死?我死了雙劍如何合璧?剛才我手腳冰冷僵直,不過是施術之後,一種反射的現象。因為黃老前輩病得太久,而且五脈已斷其三,所以我受的反射也越重,就是你不給我吃藥,讓我靜靜睡上一時三刻,也自能復原。當時我僉內氣護真脈,外表是死,其實不死,你給我吃歸元丹,雖然是好,但是,丹氣立刻政心,骨髓如炙,原是假死,幾乎給你弄成真死!」
王紫霜才恍然大悟,嗔道:「你為什麼不早說?」
於志敏笑道:「當時施術救人,那能夠說話?」
王紫霜小嘴一噘道:「好!好!你以後就真死,我也不管你!」裝出一臉愁容,更顯得嬌癡可愛。
於志敏嘻嘻笑著,卻不再說。
老婆婆怕他兩人鬧僵,忙挽著王紫霜的手笑道:「傻丫頭!鬧吧!多鬧一點,才!顯得更親熱!」
王紫霜起先是「噗哧!」一笑,卻又心裡一羞,低下頭去,嘟嚕一句:「婆婆也要打趣人家!」就這樣嘻嘻哈哈來到前廳。
這時,前廳已擺上五張大桌,和四張小矮桌,上面的菜餚,都已冰冷了。原來這些菜餚,還是預備來吃午餐的;因為那一男一女到來一鬧,後來又因認親、治病,所以黃家上下,除了小孩子之外,全沒用過午餐。
說起黃家,已經是四代同堂,人口也上了七八十。如果排起輩份,王紫霜只能算是最小一輩。但是,這一家,誰也不當她是小輩,除了黃綱倫夫婦愛把她四成「傻丫頭」之外,其他的人不是叫她做姑娘,就是稱她為姐姐、妹妹,說起話來,此初時要順口得多。這是因為坐席的時候,老婆婆就對她說:「傻丫頭!我見你把我喊成曾祖姑,曾祖姨的,聽起來也蠻蹩扭,她們都叫我婆婆,你也就叫婆婆罷!反正是一家人,叫婆婆更顯得親熱些!」
這一天,黃家上下無不喜氣洋洋了--第一、是於王兩人,替他們卻敵消災。第二、是老婆婆巧遇她的外曾孫女。第三、是於志敏治好了老公公纏綿的宿疾,從死神的手中把他的命奪了回來,而且比未病前更加硬朗。--所以,在歡笑聲中,老婆婆笑道:「現在我不惱那兩位武當後輩了,我反而要謝謝他哩,如果不是他們把於公子和傻丫頭引來,我們那有這麼大的喜事?」
於志敏到底是外人,免不了謙遜一番,才道:「婆婆!那兩名武當小子是怎樣來的?」
老婆婆笑道:「這個我也不大清楚,只好問問漢明,才能夠說得出來!」於志敏忙轉口問黃漢明。
黃漢明皺一皺眉道:「提起那兩位小子,確也有點氣人--今天中午,我在山上獵到一隻梅花鹿,剛一回到院前,就遇上那兩位小子,開口就問起爹爹的名號。我當時就覺得很奇奇怪,回問他們姓名,和找爹爹有什麼事?那男的自稱為向忠,女的自稱為賈綠蘋,是同門師兄妹,那男的又說,為的是要報爹爹在十年前,殺死他父親向金堂的仇……」
黃綱倫喝道:「胡說!二十年前,我已經封劍歸田,閉門潛修,那有殺過什麼人來?」
黃漢明嚅嚅道:「當時,明兒也是對他們解釋,爭奈那少年向忠一口咬定說有人說的,無論如何也要見真章。我被迫無奈,才約他往空場那邊比劃,那知一出手,他們就施展起武當派的劍術……」
黃綱倫「咦?」一聲道:「武當派?我和武當派人從未結過樑子,他們為什麼找我麻煩,你當時問過他是誰的門徒沒有?」
黃漢明道:「兒解釋也解釋過了,問也問過了,但是他們以『橫豎是拚個死活,何必驚動師門?』一語來搪塞一味蠻橫無理,不肯說出是誰的門下,所以才想把他擒來問個清楚。
那知他們確存拚命的意志,招招毒辣凶狠,幾乎落個兩敗,幸而於公於及時解開,不然,真個不堪設想。」
黃綱倫臉色凝重,極力苦思,也想不出一個道理來,苦笑一聲道:「這真是天上飛來的橫禍,從那裡說起?」
於志敏道:「依晚輩看來,當時那兩人情急拚命的樣子,說是報仇似乎不假,也許有人想暗害黃老前輩,故意挑撥那兩個小子前來尋仇,也說不定?」於志敏這個揣測頗近情理,但是,這一種看法,後來幾乎使他自送了性命。
黃綱倫點頭道:「於公子這種說法很有可能,只是,老朽一生來,得罪不少黑道上的朋友,究竟是誰嫁禍東吳,卻不易推測了!」言下不勝吁唏。
王紫霜笑道:「公公!那兩個小子把一套武當劍法,都還沒有學全,就敢來報仇尋釁,正不必怕他!」
黃綱倫莞爾笑道:「我並不是怕他,而是,恐怕這樣鬧了下去,會引起武當派和我少林派的紛爭,將來循環報復,又不知要有多少高手因此而喪命罷了!」
於志敏道:「老前輩先請出幾位和武當派有淵源的人,向武當的掌門人解釋清楚,那怕他再來尋釁?」
黃綱倫一拍掌道:「你這計策可行!我們也只有這一著棋可走了!」
大計已定,各人開懷痛飲,直吃到戌末亥初,方才散席。當夜,老婆婆把於志敏安頓在靠近自己一間耳房裡安憩,自己卻和王紫霜同一張床鋪,唧唧噥噥說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於志敏梳洗完畢,見老婆婆的房門緊閉,知道她祖孫兩人還沒有醒來,自己枯坐無聊,順步走出院外,卻遇上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子喊道:「於家哥哥!你帶我打獵去!」
於志敏看那小孩子,生得眉清目秀,惹人鍾愛,也就上前牽著他的小手道:「小弟弟!
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孩子道:「我叫黃小權,我都認識你,為什麼你不認識我?」
於志敏見他說得天真,不由得失笑,卻不好再加解釋,只好笑道:「這裡的山上我都不熟悉,怎能帶你打獵?」
小權指著一個遠遠的山頭一指道:「我懂!我知道那山上有老虎、有梅花鹿、有香獐、還有……啊!還有多多的別種野獸哩,公公和爸爸常往那邊打獵,每一次都帶了很多野獸回來,就是不肯帶我去,說我年紀小,我要到什麼時候才大嘛?」停一停又道:「於家哥哥!
你肯不肯帶我去嘛?」一雙渴望的眼珠在閃動著。
於志敏笑道:「帶就帶,可是,你得聽話,不然你就在這裡等著我回來!」
小權聽說於志敏肯帶他,喜得他雀躍起來,滿口答應著。於志敏笑罵道:「你這小猴子,把人都鬧了來,就走不成了,快伏在我背上!」蹲下來把小權搭在背上,雙腳一跺,身形已如一道閃光,飛出七八十丈,接連幾個起落,已去得無影無蹤。本來院外也有幾個黃家的大人,起先見於志敏和小權說笑,認為他年小投緣,也不過來打擾,那知轉眼之間,兩人都已失去;那些人恐怕有失,急忙回院傳說,卻遇上老婆婆走了出來笑道:「不用說,我知道了!」
原來,於志敏梳洗的時候,王紫霜和老婆婆都已醒了過來,只是還想在床懶上一會,享受一下家庭的溫馨。不久之後,王紫霜忽聽到空中起了輕微的嘯聲,急忙對老婆婆道:「他又不知道往那裡頑皮了!婆婆趕快告訴他們,省得慌亂!」
老婆婆驚道:「你說誰頑皮?」
王紫霜笑道:「就是他呀!他往高處飛躍時,就會引起輕微的破空嘯聲,我聽得很清楚!」
老婆婆這回也聽明白王紫霜說誰了,失笑道:「儘是他呀,他呀的,叫人難猜,我就去說!」
王紫霜心裡一笑,臉兒一紅,握起粉拳,輕輕地捶在老婆婆的背上。老婆婆笑了一笑,也不理她,一步一步走出門外,吩咐家人分頭辦事去了。
再說,於志敏帶了小權走到山上,玩了一會,又殺了兩隻老虎,因為連日來都騎在馬上,沒有練習過絕頂的輕功。當即把小權放上一棵最高的樹梢,叮囑了幾句,然後在附近施展了一會,自己覺得功力似乎又有進步,看看日影微斜,找了小權下來,正待回轉,卻又被小權磨著他教拳法。於志敏沒奈何,只好數了一套猴王拳,一遍又一遍,好容易使他記住,才道:「這套拳法,很有點用處,要好好地練習,別對人家說省得別人來磨我!」小權也很聰敏,一一答應了。於志敏才找了兩根山籐,捆好了虎的後腿,-了小權,說聲:「你攀緊了,別掉下去,這次我沒有多餘的手來抱著你!」待小權把他攬實,說聲:「小心!」兩手分攜著兩虎,雙腳用力一蹬,「嗤--嗤--」的嘯聲,電般的身形,逕往黃家院落飛回。
這時,黃家的人已經等得久了,小權的父親--黃家第三代--黃傳澤,與及小權的媽媽卓瓊香,更是急得像熱石上的螞蟻般團團轉。大家都站立院外,仰望著天空,盼望著這世內高人,突然地出現,果然,王紫霜忽而一笑道:「來了」話聲甫畢,各人也聽到很輕微的嘯聲,一個龐大的黃白相間的影子像星丸下墜,眼睛一花,於志敏已笑吟吟地提著兩隻死虎站在地上,小權從他的背上跳了下來,一跳一蹦地投進他媽媽的懷裡,笑道:「媽!於家哥哥飛得真快,窒得我透不過氣來!」
黃綱倫上前搖著於志敏道:「於公子!你這套絕藝,是怎樣學得來的?」言下不勝感慨。
老婆婆笑罵道:「別盡說廢話了!快點進去吃飯辦事,才是正經!」
黃綱倫哈哈一笑,挽著於志敏竟自進去。
於志敏隨著黃綱倫進得廳上,只見四壁掛起不少的書畫,當中掛有一幅大紅綾,上面貼有斗天的「-」字,不由得一驚道:「老前輩!你府上誰的喜事?」
黃綱倫神秘地一笑道:「喝了酒再說罷!」把於志敏安置在下首坐了。老婆婆也把王紫霜安置在於志敏的旁邊,又招了年輕的兩對孫兒孫媳,坐在兩旁,各人也都在其餘的桌上入座。
此時,廳裡靜悄悄地,每一人都睜大了眼睛,等待著老婆婆宣佈一件重大的事情。王紫霜一看到這種安排,回想到先前問老婆婆辦什麼喜事,老婆婆卻不肯說;又回想夜裡老婆婆對她說的話,也猜中了幾分,心裡不斷地卜卜跳,惟有於志敏卻仍然莫名其妙,看王紫霜那付緊張樣子,以為她必然知道多少,嘴皮動了幾動,用「傳音入密」的方法問道:「霜妹!
他們搞些什麼?」殊不知這一問,卻問出了毛病。
王紫霜瞪他一眼,嗔道:「不知道!」
黃綱倫和老婆婆只看到兩小的嘴唇微動,豎眉瞪眼,不知就裡。老婆婆笑道:「你兩人且慢著急,我老婆婆總會替你們作主,先喝這三杯酒罷!」旁坐的孫媳立即替他兩人篩滿了酒。王紫霜因為聽出老婆婆話裡的意思,更急得滿臉通紅,如坐針氈,心裡卻想不出逃席的方法。
酒到半酣,老婆婆才笑笑對於志敏道:「孩於!你們苦了那麼久了!你不必瞞我,昨夜裡紫霜這孩子把你的事情,已經說了很清楚,你也不必為難,縱然是你祖父在這裡,我也還可以替你作主。在昨天,我已經知道你們兩人彼此都有很深的情意,所以,在今天,我才敢和你辦了這樁喜事……」看到於王兩人渾身震慄的樣子,又笑道:「不要怕羞!孩於!你們有什麼裝飾的東西,就交給我替你們交換,就算彼此都有個寄托……」
這一場事,完全在王紫霜的意中,卻出了於志敏的意外。王紫霜雖然事前已經猜中,但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前,決定平生第一件大事,也不免顯得無限嬌羞,把一個頭低得幾乎貼在胸前,輕輕瞄了於志敏一眼,心想:「在酆都、在南溪、你都說得那麼好,這回看你怎樣說?」
於志敏一聽老婆婆說出來的話,緊張得幾乎暈倒,過了半晌,才臉紅紅地,嚅嚅道:
「小子年紀還小,而且尚未稟明家父……」
老婆婆笑道:「你不要腐迂了!我是叫你們交換下定啊!你不是邀了紫霜這孩子一同往滇池尋父麼?你兩人不正了名份,起居飲食怎樣方便?年紀小是事實,但是和定親並沒有什麼關係,古時還有指腹為婚的事實哩!至於你父親那邊更加不必擔心,有我替你們作主,他也決不會反對。」接著又擠他一句道:「至於你心裡願不願意,我老婆子就不知道,要是不必過於勉強。」
這一擠,可真個厲害,於志敏本來已經是百萬分的願意,那能說出相反的話來?只好道:「還不知道霜妹的意思呢?」王紫霜聽了,心裡暗恨,幽怨地瞄他一眼。
老婆婆笑罵道:「你這孩子真會敬刁!別嚕嚕——,推三阻四了,快點拿信物來,我替你交過去是正經!」
於志敏這不便再說什麼,含情地望了王紫霜一眼,從胸前解下一個小小的金鎖,雙手捧給老婆婆。
老婆婆接過了金鎖,回頭在王紫霜耳邊輕輕道:「孩子!我替你完成一件心事了,把這金鎖收起來罷!你也要拿一樣東西給人家!」正想替她掛上金鎖,那知王紫霜「嚶!」一聲,離座而起,風一般溜到後面去。隔不多久,她朝廳上探一探頭,叫聲:「婆婆!你來!」
老婆婆笑著進去,良久良久才拿一尊小小的玉佛出來,親手把它掛在於志敏的胸前,笑道:「你那霜妹說,這尊玉佛是她小時候媽媽給她佩帶的,你別替她弄丟了!」
於志敏忙向婆婆拜謝。
各人都同聲對他道喜。
於王這樁親事是定下來了,王紫霜差人答答地,再也不肯出來,到了第二天偶然見到於志敏,也還是靦腆地,顯得生分不少,反使於志敏平添無限輕愁。兩人在黃家住了半個月,於志敏再也呆不下去了,不斷催促王紫霜向老婆婆辭行;王紫霜也覺得這樣呆下去,對自己固然沒有什麼好處,阻撓了於志敏尋父之志,更會使他傷心,也就答應了。臨別之日,老婆婆又對他兩人叮囑一番,要他倆早日完成親事,不必等待找到於冕而致誤了光陰。
這時已經是仲冬季節,山高風勁,雪花飛舞。但是,於王兩人仍然馬不停蹄地,在重山峻領裡走著。因為當天起程太晏,所以走到大關的時候,天氣已經快黑,於王兩人好找客棧安歇。可是,這裡的地名雖然叫做「大關」,偏生又是太小--只有一家簡陋的客棧,和三幾家齷齪的小飯館。於志敏皺著眉頭,牽著赤騮駒,到達那家客棧的門前,茶房已迎上來道:「客官來遲了,小店已經住滿了人!」
於志敏苦著臉道:「難道連一個舖位都沒有?」
茶房苦笑一聲道:「這只能怪小店太小,一共只有四個小房間,統統租出去了,委實是無法找出空房來!」
於志敏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道:「請你和那些客人商議一下,如果肯讓出一間小房來,我們重重謝他,並且拿錢給你喝一杯酒……」正在遊說那茶房的時候,房間裡面伸出一個頭來望了一望,接著一條人影飛奔出來,朝著於志敏喚一聲:「恩兄!」納頭就拜。於志敏一看那人,正是在黑龍山和黃漢明拚命的少年,不由得微微一愕,忙扶他起來道:「向兄!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正是我輩的本分,區區小事,何必多禮?」
向忠正色道:「小弟當日如果不是恩兄相助,已是命喪黃泉,那還說是小事?」回頭朗聲喚道:「蘋師妹!快出來拜見你恩姊!」接著就聽到「呀--」一聲,另一間房門開處,一個美貌的少女,已現身出來。王紫霜知道她必然又要客套,急忙滾鞍下馬,不讓那少女跪拜,略略寒暄幾句,那少女忽然笑道:「恩姊!你們還沒有找到客棧吧?這裡只有這間客棧,要想找地方住宿,真不容易。幸師兄開了兩個房間,如果不嫌小妹骯髒,就請和小妹同住一起罷!但是,房裡只有一鋪床,真不好意思!」向忠也同樣勸請於志敏。
於王兩人雖然心裡不大願意,卻想不出另外的辦法,王紫霜款款地看著於志敏一眼道:
「龍哥哥!既然是沒地方住,也只好大家擠過一夜罷!」於志敏一想,確也無法,只好點頭答應,卸下行裝,略事休息,就邀向賈兩人上街進餐,並問起向忠尋仇的經過,才知道向忠是四川西南雷肢土司人民,他的父親向金堂在十四年前被一個江湖豪客打死。當時向忠才是五歲的小孩子,手無縛雞之力,又不知仇人是誰,而且父死後第二年,母又改嫁,向忠雖然被一個遠房伯伯收養,但也受盡虐待;一直到他十四歲那一年,遇上武當派南支高手玄明道長,把他帶上婁山學藝三年,遣令下山行道,修積外功三年,才再傳授絕藝。向忠下山到現在,已將有一年的時間,他除了回到故鄉一次之外,都是在西南這一帶江湖上闖,無意中偷聽到赤身教毒眼貓鷹幾人的談話,知道他父親向金堂是被一個叫做「虎力天王」的人殺了。
向忠經過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查探,才知道『虎力天王』黃綱倫已經在黑龍山藏身,所以立心前往報仇,卻在沐愛土司寨遇上同門師妹賈綠蘋,結伴同行,料不到還沒有見到虎力天王,就幾乎送命在他的門下。
於志敏聽完了向忠的陳述,正色道:「向兄!你上了赤身魔教那些魔鬼的當了!虎力天王黃老英雄在二十年前,已經封劍歸隱,豈有害你尊翁之理?諒必是赤身魔教和黃老英雄,結有很深的仇怨,又知道向兄苦於不知殺父仇人,才施這嫁禍江東的毒計。依照赤身教下這樣苦心來看,說不定殺害令尊的真正兇手,反而是魔教的人物哩!」
王紫霜也把在黃家聽到情節,和盤托出,向忠這才漸漸相信。賈綠蘋忍不住「哼」一聲道:「赤身魔教的狗賊要給我見到,非一個一個把它的頭割下來不可!」言下大有目無餘子之概。
王紫霜笑道:「賈家姐姐!話別說滿了,到時上了當還不自知,那才冤哩!」又略略說起在敘府和赤身教接觸的經過,向賈兩人才恍然大悟。賈綠蘋更顯得無限羨慕道:「要不是姊姊說明,小妹將來真個非吃虧不可了,從現在起,小妹想跟姊姊去見識見識,不知肯攜帶不?」王紫霜見她說得很甜,謙遜幾句,望了於志敏一眼,也就毅然答應下來。
回客棧的路上,王紫霜和賈綠蘋兩人唧唧噥噥說個不完,稍為落後幾丈;將要進入客棧的時候,一個十三四歲蓬頭垢面的女孩子上前一攔道:「你可是姓于的姊姊?」
王紫霜愕然道:「你怎知道我姓于?」
那女孩子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紙團塞給王紫霜道:「姊姊看這個就知道了!」神秘地瞬王紫霜一眼,竟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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