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兒立感到自巫山之行,每落敗仗,雖然迭有奇遇,武功上逐漸增高,但畢竟因為修為日淺,每遇到江湖上那最厲害的人物,卻仍覺自己的武功,殊不足恃。這一來,不禁感慨愈多。
元兒心頭火發,反手一掌,將那大竹劈倒,氣憤憤的朝著麟而道:「麟哥哥,別再為這些事情多作考慮,武林道上,多的是鼠偷狗盜之流,專一縮首畏尾。我們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真正她明槍出陣,互較身手,如果她勝過我們,我陳惠元才深深佩服!」
「憑你這點本領,也在此胡吹大氣,真是無恥之尤!」語音嬌細,分明出自女子。惠元勃然震怒,一聳身,「驚鴻沖天」,拔空十餘丈。居高臨下,俯瞰全山,往西南西北兩處,仔細搜索一會,毫無所見,不由懊惱之極,垂頭喪氣地返回原處,瓊娘不由拈巾微笑。
元兒說道:「人家肚也氣破了,那惡婢卻偏龜縮不出,你不替人代出主意,反訕笑為樂,難道還幸災樂禍不成?」
他們情同骨肉,小節原自不拘,彼此埋怨兩句,原是司空見慣之事。瓊娘漫不為意,微笑答道:「都是你自尋苦惱,怨得誰來?」
惠元驚問其故。雲姬卻代瓊娘答道:「這道理,說來簡單之極,因為川中四處都是山地,人家只需擇地掩藏,你本領再大,也無法覓獲,敵人故意激怒我們,迫使我們鋌而走險,或分散實力,她好乘機襲擊,適才你勸你盟兄見怪不怪,為何自己卻憑地迷胡?無怪你瓊姊姊要訕笑你了!」元兒不由啞然失笑,忙手挽著麟兒,往前進發。
天山神丐和青蓮師太等三人的行蹤,本由神丐用堆石子的方法和後面的人,互相連絡,可是愈往前行,連絡暗記,竟爾消失。從壁山至隆昌一帶,一路均是重山峻嶺,不但山勢綿延,而且為盜匪出沒之地,雖經官軍幾度圍剿,只因林木巖洞太多,每值官軍一至,群盜立即化整為零,一俟凱歌言旋,又立即起而為害商旅,弄得附近縣府,頭痛異常,只有假裝不見,任其生長,好在盜賊有眼,對群俠尚未阻擾。
西行半日,前面師執長輩,竟不見半點行蹤。麟兒叫了一聲:「糟糕!」惠元也奇怪道:「三位師伯,都是江湖經驗至為豐富的人,尤以天山前輩,更是刁鑽古怪,走在後面,絕不至丟下我們不管,峨嵋派執川中武林牛耳,而且派了極厲害的高手,東下阻撓,莫非三位師伯,遭敵人陷害麼?」麟兒點頭不語,腳下更加緊腳步,往前進行。碰巧天氣陰沉,忽落下毛毛雨,惠元顧及二女,倡議覓地休息。
雲姬笑道:「你們已練就罡氣防身之術,雨雪難侵,就是瓊妹,乾元內煞,也有六成功力,真正怕雨的,還是我一人而已,不過我身上帶著雨套,披在身上,再大的雨,也無法透過,倒不勞諸位擔心呢?」
窮娘笑了一笑道:「山中草木,挨衣而過,如帶著雨點,打在身上,一樣的把衣服弄濕。依我看,還是覓地躲雨為宜,前面不是有所破廟麼?吃過乾糧,稍作調息多好?」
一所華光廟,卻坐落山之半腰,山並不高,雖非濯濯童山,但地為砂質,樹木稀疏,時屬仲春,猶顯得一片淒涼。
麟兒惠元,都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不覺朝後招呼一聲,立即加緊腳步,往前飛躍,瓊娘和雲姬,也卸尾而至,沿著一條石徑,直抵廟門。廟以年代久遠,門窗匾額,都已腐蝕墜落。
麟兒和惠元,讓瓊娘雲姬,先行入廟。一進門,男女四人,不由嚇了一跳。原來廟裡的神像,本已破舊不堪,也不知被什麼人移下神座,置諸兩旁。神座上,卻另有三具神像,那真是肉身成聖的活神。靠左,化子打扮,打狗捧猶執在手中,當中,卻是一位比丘尼,手裡的鐵拂塵,猶隨風飄忽,右面則是一位衣著檻縷的老者,他門都如泥做木雕,一動不動,老臉上都滿塗爛泥。不用細看,這三人正是被人家做了手腳,失去連絡的天山神丐、青蓮師太和蒼鷹老人。論武功,他們已是武林一流人物,絕非尋常可比,如不是被人制去機先,點中穴道,那會任人如此捉弄,變成木偶泥人?
麟兒等人,趕忙跳上神座,把三人臉上的污泥,先行取下,用太清內力,把穴道解開。
天山神丐,第一個回過氣來,眼睛一動,即大聲嚷道:「老叫化這一次算是栽到家了。」
麟兒不好直勸,卻眨眨大眼,滿臉淒涼,一臉苦笑道:「為了小侄,害得師伯幾番遭人暗算,我真不知說什麼好!」
老乞丐哈哈長笑,聲震宇瓦,大約借笑聲排除胸中積憤,使人產生一種比哭還難受的感覺。繼而長歎一聲,宛如一隻洩了氣的皮球,手撫麟兒肩膀,羞慚滿面道:「我也是久涉江湖的人物,大江南北,提到老乞丐,無論黑白兩道,多少都得敬仰三分,想不到趕赴西川,除在江沿,只看到有一種奇異燈光,在我們前面晃動外,競連人也無法分辨,即被人用對空點穴,將我三人制倒,名符其實的變為泥做木雕!」
麟兒驚叫:「又是那提燈女人!」天山神丐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麼著?你已和她會上面了麼?誰有這麼高的武功?」
麟兒把雲姬被人點倒之事,一一細說,只聽得天山神丐不住的搖頭。恰巧青蓮師太和蒼鷹老人,也於此時分別被瓊娘和惠元救醒,聞及此事,蒼鷹老人,立陷入苦思,青蓮師太則悠悠問道:「那女人貌像,雲道友可曾看出是否窈窕身材,貌似倩霞侄女?」
雲姬笑道:「她一出現,即用強光把我眼睛照住,隨即用點穴術弄得我神智昏迷,不用說無法看清面容衣著,連影子也無法看到,不是聞到她的香味,根本還辨別不出她是女人,自出師門,江湖浪跡,這一次算是栽到家啦!」
青蓮師太,拿眼望了望蒼鷹老人,一臉嚴肅道:「二十年前,大江一帶,據雲出了一位艷絕江湖的怪女子,手中提著一盞奇異燈光。不但武功卓絕,那性情更是喜怒莫測,一舉一動,如九天神龍,難見首尾。但此女在江湖上不過如曇花一現,據一般傳聞,說是峨嵋高手,惟真情實事,使人無法測知罷了。蒼鷹道友,出自巴山,或可知道此女一二……」
蒼鷹老人搖搖頭,臉帶困惑道:「峨嵋派在蜀中潛力最大,據說有一位極厲害的女子!」
老少計儀一陣,卻也弄不出半點結果來,只好存疑,苦只苦了麟兒和惠元,兩人空有一身武功,但當著自己的面,同行的人,被人戲弄,竟無法看出敵人行跡,不由對自己的信心大減。神丐三人,仍然走在前面。
春花含笑,百卉爭艷,江南春色,撩人情懷,玉英之淒然物化,雲英之生死不明,一則負疚殊深,一則懷思不置。麟兒和惠元,天真活潑之狀,較往日已大為減低,雖則美景當前,仍無歡愉之色。
這一日,已抵榮昌附近,惠元倡議,進了飲食後,視天色早晚再行趕路。雲姬拈巾微笑道:「元弟弟可不是四川人,幾時學會了川中習俗,藉喝茶消磨時日?」
瓊娘抿嘴笑道:「他學會了幾句四川土話後,每以川中自命,人家笑他是贗品,可把他恨得牙癢癢的,你當著面說他不是川人,無殊揭他瘡疤,他不把你氣壞才怪!」元兒作了一個鬼臉,攜著麟兒,往前奔去。
驛道上,茶店極多,兩人揀了一家茶社而兼客寓的老店,不但可以呼茶解渴,而且還可以沽酒買醉。
惠元淒然一笑道:「此處後有松竹之勝,前有小橋流水之雅,雖說杯酒消愁,事屬不確。然而美景良辰,賞心樂事,又何必當面錯過?」麟兒自有同感,於是一同進店,喚來夥計,弄了幾樣時新細點,連酒帶菜,兩者同上。
雲姬把那翦水雙眸,朝著兩人掃了一掃,不由嬌笑道:「日已西斜,進城投宿,猶不如此處清淨,乾脆,久坐一會,天黑後著店家準備兩間上房,住上一晚,明日趕路,豈不更好?」
麟兒和惠元,自然點頭應允,並還立即看過房間。正值華燈初上,門外忽有一種嬌滴滴的聲音,招呼店伙道:「店家,此處可有空房?」聲音雖然嬌細,似若有氣無力,但語音清晰,字字悅耳。
開店的人,都是看人說話,見錢眼開,店伙走出門外,立聞那冷峻語聲:「本店住客已滿,無屋可容,此處離城不到一里,就煩貴客移玉!」隨著那女子同來的,大約還有一位生病的老者,先是幾聲乾咳,然後一陣喘息,語音上氣不接下氣,一昧的向店伙懇求道:「掌櫃的,請你行行好事!我是一位生病的人,因為過份勞累,又患上了咯血之症,委實無法支持了。」
「店家,不論什麼房間,只要有一床,讓我躺躺就行,我跟前有孩子服侍,一切絕不勞貴店擔心,如蒙惠允,真是感恩不盡!」店伙還想推脫。季嘉麟俠義天成,本來酒到唇邊,早已推酒而起,緩步出門,立將店伙喝住,並還怒斥道:「開店的人,不能與客人方便,爾後你是否需人上門?我隔壁猶有空房,為何不讓人家居住?」
麟兒衣著極為華美,又是武生裝束,店伙那敢怠慢?只好訥訥改口道:「那屋子原本有人定住,不過今晚可能有事不來,既然客官這樣吩咐,小的就讓他們住在你的隔壁便了。」
老者喘著氣,頓首為謝,因為他撫胸垂首,沒法看清他的顏面,不過就衣著輪廓,此人一青衫,冠履不整,可能是一位五十以上的落魄文人。
扶著他的,卻是一位青衣少女。門口有燈光射出,那女的偶爾抬頭,一瞥之間,幾使麟兒驚叫失聲。原來這女的太像龍女了,芙蓉面,柳葉眉,粉黛不施,而雅麗天成,瑤鼻凡唇,嬌憨萬分,不是龍女喜歡著白,頭上還夾著紫陽夫人親自為她佩帶的蝴蝶夾,幾使麟兒誤認為龍女到此。
無巧不巧,四日交投,那女子似覺微微一怔,忙含羞帶愧的垂著頭。那女子又復斂扶為禮,越過麟兒,扶著老者,由店伙領著,入房休息去了。
麟兒心目中,最愛的是自己的嬌憨師妹,對這位荊布衣裙,伴著抱病老父,而容顏又酷似師妹的弱女子,似乎產生一種極大的同情,如果龍女能伴著自己,則這種微妙情感,可能由師妹取而代之。想著想著不由呆了一呆,又怕瓊娘和惠元,發覺笑話,只好緩步返座。
用過夜膳,略事寒暄,瓊娘不由笑道:「我們何不回房,卸去草囊寶劍,談笑調息多好?」
臥息之處,原在後進,由廳前直入,左右兩旁,便是許多房間,瓊娘和麟兒,原只有一壁之隔。臥室原分幾等,麟兒等人所住都是上房,進入瓊娘住處,茶房已把房間,收拾得異常潔淨。還未坐定,忽傳一陣箏聲,少女清歌,也隨風飄入。鱗兒原知音律,一聽之下,便知彈者不凡,少女歌喉,更使人陶醉,所彈所唱,原是晚唐顧尤所作的訴衷情。纏綿悱側,韻味極佳,詞云:永夜拋入何處去?絕來音。香閏掩,眉斂月將沉。爭忍不相急?怨孤裳!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瓊娘朝著玉郎,微微一笑道:「男女相思之曲,原是膾炙人口,尤以心有所感的人,最易著迷,能彈此調者,想是可兒,既有流水知音之感,何不入內彼此慰藉?」原來瓊娘還沒有看出,那妮子的身材臉兒,酷似龍女,信口一說,原是打趣玉郎為樂,可不知麟兒卻以為她看出人家的臉容,故意調笑,不由滿額飛紅,意態大窘。
女人原是多心眼的主兒!不但瓊娘感覺奇怪,連雲姬也覺事有蹊蹺。箏聲歌聲,如流水嗚咽,巫峽猿啼,頓挫抑揚,婉轉有致,使人哀而不傷。
雲姬暗中把瓊娘推了一推,並還淺笑道:「詩所謂:「鶯其鳴矣,求其友聲?』既有雛鶯出谷,而且意在求友,你我何不就此偷瞧一下,真正人家有什麼困難,說不定王孫多情,一擲千金,利人利已,兩得其宜,又何樂而不為呢?」
瓊娘笑道:「只恐王孫多情,來者不拒,弄得四處拖拖拉拉,日後霞妹責怪下來,我可吃不消呢!」
美人的嘴,最不饒人,可把人弄得又氣又愛,她還朝麟兒眨大眼,臉若春花含笑,和雲姬一同起身離室,偷看那彈箏的妞兒去了。兩室原隔著麟兒和惠元住之處,瓊娘和雲姬,可不敢挨著人家的門兒,作劉幀平視,只好假裝院裡散步,暗中卻往那妮子房中,不住打量,一燈熒然,青光四燭,那景像似覺淒涼之極。
室門半開半掩,羅幕低垂,還不時發出幾聲乾咳和喘息,大約老人業已因病躺臥,冗猶無法入寐而已。
少女就在燈前,手弄箏弦,自彈自唱,低回婉轉,涕淚漣漣。
瓊娘和雲姬,這一下,可看清了,兩人目瞪口呆,幾乎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瓊娘感喟一聲:「好像!」隨著話聲,那嬌軀不由自主的朝著少女門口移去!少女恍如未覺,仍然是玉指翻飛,調弄箏弦。
由來紅粉佳人,彼此惺惺相惜,何況還受著曲音陶醉?雲姬和瓊娘,自不覺暗中傾倒。
疑立半晌,店伙添茶侍客,偶經其處,一見門口立著兩位淡俏佳人,不覺涎口笑道:「兩位小姐,既愛聽箏,何不入內小坐。……」雲姬嫌他敗人清興,正待喝止,室內少女,業已發覺,來不及擦乾眼淚,業已推箏而起,蓮步輕搖,裙不帶風,雖然是布衣裙釵,一舉一動,卻顯得端莊雅麗之極,與龍女司馬倩霞的舉動,無不酷肖,越是如此,越引發雲姬和瓊娘的好奇,乾脆賴著不走。
少女皓腕微抬,輕開室門,妙目相投,似驚似愧,一時呆住,竟爾相顧無言。還是雲姬老練,微露皓齒,淡淡一笑道:「耿耿良夜,偶聞清歌,一時情不自己,循聲而至,諸多冒犯,伏乞海涵。」不但俏語如珠,而且還盈盈一福。
少女淡淡一笑,玉頰淚痕未乾,笑意中偏帶著三分愁態,輕啟朱唇,垂首應道:「身在客邊,老父抱病,閒頭金盡,道阻且長,百無聊耐之際,只有對箏舒愁,不圖一曲俚歌,有辱清聽,辱承垂問,益增汗顏,如不棄寒微,何妨入小室小坐?」
瓊娘見她談吐文雅,清麗出塵,和龍女一樣的惹人憐愛,不覺眷戀之極,回顧雲姬笑道:「既是這位大姊姊,一見如故,我們不妨略作打擾,只是恐驚動世伯調息,私心至覺不安罷了。」
少女笑一笑,肅容而入,還呼了一聲:「爹爹,女兒有客來訪。」
床上躺著的人,乾咳了一陣,好不容易答話道:「琉兒,我躺著難動,你們不妨盡情一談,消磨良夜,常聞:出外靠朋友,今晚,如不遇著那位年青公子,我們連住店恐都成問題。」語罷,又連連歎息了好幾聲。少女忙近榻前,替病人蓋好被褥後,立為客人張羅茶水,然後燈前細談。
那紫銅青燈,亮光不強,少女攜一包白粉,撤在油內,粉末入油溶解後,不但燈光立泛青白,而且還有一種淡淡香味。瓊娘不由大奇,詢諸少女,從何得此,且步問對方身世。
少女自稱四川梁山人,方姓,小字寶琉,為東川世族,慈母早逝,兄弟先後亡故,家道中落,稍剩田產,又為族中無賴,設法占蓋。慈父思不過意,一氣成病,積勞成疾,遂不時咯血,到春來,病即加劇,遂設法遍請名醫,無如藥石投下,難望減輕,私心察祭,莫如何從,自己年事也淺,而且又是女流,無可奈何,只好指望在親戚協助之上。講到此處,少女不勝扭怩,玉頰更賽似玫瑰,欲待停止不說。但禁不住瓊娘雲姬,一再慫恿。
西川樂山縣天樂講演,有一善而好施的員外郎金金羽,此人正是少女的姑父。獨子金綸,為少女的未婚夫婿,此日遠道西來,意在投靠,說來慚愧,然為搭救老父,不得不爾。
瓊娘見她身世可憐,又有這樣的嬌憨美艷,而且玉郎身上,天材地寶,應有盡有,世之癱瘓,無疑藥到病除,不由慰道:「姊姊不須為伯父的病過份擔心,師弟嘉鱗身邊,帶著不少靈藥,只要獲取一丸,即可根除宿疾,至銀錢財物,更是易為。」
瓊娘隨手拿出赤金三兩,雙手奉上,並笑道:「此微銀物,聊充世伯和姊姊路儀,敬煩曬納!」少女固辭,但經不起瓊娘厚意,只好典顏受之!惠元和麟兒,藉口尋我兩位姊姊,也走到少女室內,說也奇怪,那少女臉上,似乎現出一絲異樣光輝,但極力掩蔽,未為人所察覺罷了。
瓊娘代少女討了一顆絳雪丸,告訴服法後,因為身子顯得疲乏,男女四人,遂回房安寢。
翌晨,斜陽一抹,射入東窗,不但瓊娘和雲姬,猶擁被高臥,連麟兒和惠元,也都酣睡未醒。麟兒內功,比其他這幾個人高,一受陽光刺激,潛意識的本能,促使自己一驚,坐起身來,立覺眼花頭重,自己得釋道真傳,已練成百病不侵,延年卻壽之境,怎麼樣也不會有這樣反常的現象。觀察睡在身邊的惠元,見他鼻息非常沉重,拿手捏他的肌膚,竟也毫無反應,武林兒女,絕不至睡中失去機警,變成麻木不之仁!
麟兒知道事有蹊蹺,而且情況嚴重,忙用蝻蛇內丹和絳雪丸,浸水天服,又給元兒如法泡製,頭腦立轉清晰,元兒也爬了起來。
惠元不失天真,揉眼問道:「麟哥哥,昨晚睡的好甜!」
麟兒苦笑道:「元弟莫嚷,趕決起來,我和你被入做了手腳,說不定還丟失了東西!」
元兒大吃一驚,枕上兩把劍,原封未動,一付鐃鈸,也擺在床前,麟兒項下的神佩,也在閃閃發光,不覺心中大安,臉含微笑道:「兵刃未失,也未傷人,難道敵人想偷取你革囊裡面的芝蘭仙寶?」一句話把麟兒提醒,因為鐃鈸僧的六合神功秘要,其重要性比芝蘭仙寶要嚴重得多!匆忙裡,打開革囊一看,不由跺足叫苦!
革囊裡什麼都在,惟有六合神功秘笈,早已不翼而飛,仔細檢查桌椅牆壁,卻未曾留下半點痕跡,窗門半掩半開,一望而知為敵人出入之處。
惠元驚震異常,手挽麟兒,繞道戶外,聳身從窗戶進入瓊娘屋裡,一眼瞥見桌上留著紙條,書法韶秀,眼見即可知其出自女人手筆,略云:紫龍佩與六合神功秘笈,人以為寶,余戲而取之,垂手即得,三老門弟,如此而已,可堪一歎!姑念其年幼無知,倘能誠心悔過,跪叩本門祖師之前,妾當代為先容,既往不究,否則自蹈危機,悔將無及,請自圖之。」
惠元驚叫道:「又是那提燈女子,做了手腳!只可惜無法見面!」
麟兒怔怔的望著字條,臉上時紅時白,似驚似愧,半晌,才淒然一歎道:「一念善良,當面受欺,寶琉女原與我們現身鬥法,只怪我一時大意,受人矇混,卻不自知,其實她這種鬼蜮之技,稍作防範,立可使其無法得逞。」
惠元如墜五里霧中,驚愕問道:「麟哥哥,你我幾時見過她來?」
麟兒冷笑道:「昨晚彈箏的妙齡少女,也就是那盜書盜寶的人。」邊說,邊拿來藥物解救兩女。
元兒不由又是一悟,悠悠歎道:「她不是很像霞姊姊麼?那麼天仙般人的女子,誰也不相信她會做出這種出人意表的事,這真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瓊娘雲姬甦醒後,聽說失書失寶之事,不由使瓊娘大吃一驚,頓足道:「別的失落還罷,玉珮系崑崙掌門結離之物,而且由霞妹借我,如今把丟失,日後如何對人……」
麟兒忙笑阻道:「事已至此,急也無用,怪只怪我們江湖經驗不夠;敵人把迷魂藥末,撒在燈裡,我們竟毫無戒心,察看不出,待藥力一行開,功夫再好,也只有昏然入睡,這怎麼辦?」
這件事,男女四人,大傷腦筋,經計議一陣,除沿途應注意峨嵋爪牙外,並還需處處提防寶琉女,以防萬一。
離店西行,出了榮昌,一路雖是山地,但山並不高,而且林木不盛,走來趣味索然。神丐三人與麟兒的連絡,仍沿前法,一路倒也未曾再遇事變,到下午,繹道上,忽飛來兩匹白馬,馬上的人,正是一位和尚,和一位年青的武生。川馬體型不高,短小精悍,但能運步如飛,如果獲得神駿之物,日行八百,絕無問題,這兩匹白馬,行駛之際,蹄聲極輕,揚尾振蹄,神駿非凡、確是名駒中極難得的珍品。馬上的和尚,身披月僧袍,背負朱紅錫杖,方面,顧盼自豪。看他這種氣態,與其說是佛門有道高僧,毋寧說是武功卓絕,氣性高傲的和尚。
那武生裝束的少年,卻也生得一表人才,只是雙眉帶煞,嘴唇略薄,太陽穴凸起老高,顯得內外功極具火候,腰間革囊鼓鼓,背上長劍,紅柄紅穗,連劍鞘也是紅色。劍長三尺有餘,式樣奇古,劍柄上,還嵌著三顆明珠,一望而知是極為名貴的寶劍。
瓊娘一見這柄紅劍,粉臉下不由掠過一陣悲憤之容。麟兒和她並肩走在一起,正待詢問。馬上的那和尚和那少年武生,走到兩人前面,卻一把將韁繩勒住。白馬振鬣長嘶,聲如金鼓,前蹄一揚人立而起,和尚和少年,從容不迫,手執韁繩,那身子便似釘在馬上一般,一任鼓馬揚威,漫不為意。
惠元不由大怒,正待出手懲治,麟兒略施眼色,即把元兒阻住,四人屹立道中,氣定神閒,恍如未覺。馬上少年來在和尚之後,這時卻是馬韁繩一帶,襠下加力,白馬往前一衝,來勢極疾,也不知發生何種變故,那白馬似遇著一股無形勁道,連人帶馬,朝後一退,馬兒嘶叫一聲,前腿一跪,後腿一蹲,伏在地上,不肯起來!
少年雙目一睜,略帶韁繩,硬生生地把白馬從地上拉起,坐騎並未受傷,可是無緣無故,名馬前衝之勢受阻,不由把少年嚇了一跳,拿眼望著和尚,半晌無言。
那中年和尚,先是一驚,繼而朗聲大笑道:「崑崙派的護身神功,果然不凡,且待貧僧前來討教一二!」語聲甫落,飄身一掠,塵土不揚,落地無聲,看了這種身手和態勢,麟兒對來人心裡有數。
峨嵋四僧,除覺虛覺淨,曾在湖北鶴峰,彼此對手以外,掌門人覺明大師,武功最高,未曾會,還有那年齡最小的一位,法名覺性,前也未曾下山。
據江湖傳言,覺性和尚,武功之高,幾可與掌門並駕齊驅,手中元陽杖,系峨媚伏龍寺鎮寺之寶,寶杖為千年籐木所製,杖的兩端分別裝著百煉純鋼的把手和尖端,輕靈鋒利,威震江湖,巴蜀黑白道,曾把覺性作為應誓的對象,經常互相告誡:「行事莫虧心,提防遇覺性。」也許正因為如此,造成峨嵋派一種驕橫跋扈之氣,尤以覺性更是目空一切,一意專行。
惠元朗笑一聲,空著-雙手,緩步而出,手指覺性,故作揶揄道:「大和尚,身入佛門,五蘊難空,自以為背著佛祖的元陽杖,即可一意孤行麼?來來來,久聞峨嵋得了兩本釋家奇書,內外修為,自稱高人一等,武林末學不自量力,願徒手領教你幾式絕學!」
覺性還未答話,馬上少年,劍眉一挑,反手一撥,紅光匝地,耀眼生寒。麟兒倏忽往前一縱,手指少年,沉聲喝道:「這是畢姊的赤蛟劍,事情還未了斷,她手中寶劍,卻被你奪來使用,這種不顧江湖道義,行同無恥,你得還我一個公道!」
那少年卻冷笑道:「打開天窗說亮話,誰也不用瞞誰!漕宇廟之事,本門引為深仇大恥,不報不完,百日之期,為時將屆。我們不敢說,你姍姍來遲,但卻叫人好等!我奉命下山,依禮接待,原免貽人口實,謂峨嵋派過於坐大,冷落客人!赤蛟劍不放在本門眼中,就是你要,我也可以雙手奉還,不過大師兄的太阿龍泉,那也是本門的神刃仙兵,比之赤蛟,似有過之而無不及事情尚未了結,你又何會還了我們?郭武祥身為峨嵋弟子,自有維護師門之責,欲以武功強弱,論江湖曲直,郭某先行接你一陣再說!」他這一自報名姓,不由使麟兒一驚:峨嵋弟子,楊立和以華,在漕宇廟一戰,都敗在瓊娘手下。
楊立的太阿龍泉劍,更被瓊娘用大周天三百六十四式神劍之術,震飛出手,鶴峰一役,劇戰陰山群魔,遂把此劍贈了上官奇,如果事情善了,人家當面索劍,拿什麼歸還?而且師門至寶奇書,猶在人家手裡,若以劍為口實,迫使事情無法了結,那情形卻也太可怕了。
郭武祥原是峨嵋三大弟子之一,因得門中一長輩青睞,武功最高,他和青城三鳳的熊玉儀,交往過甚。熊玉儀被擄,其時他正在鍛煉一種武功,自誤曠世緣分,否則,也難等到今日,早趕赴巫山,和麟兒等人拚命了。少年氣性,誰也不願服誰,兩條人影往前一撲,惠元和他鬥在一起。
但聞劍聲震耳,紋火燭天,如六龍馭日,電掣霞飛,劍式不但凌厲之極。而且詭秘異常,身法手法,正是前所未見。錯非碰到了陳惠元,只有他在武林後起之秀中,除了麟兒龍女外,很少能和他抗衡。
他一雙肉掌,左穿右插,掌分五行,人轉四中,位移六合,身游八卦,彈指投足,嘯嘯刺耳。
雙方互不相讓,愈戰愈烈,劍光人影,糾作一切。覺性大師,手持禪杖,注視場中,一瞬不瞬,顯為這種驚險場面,全神吸引。雲姬臉上,大露驚異之容,競問麟兒道:「奇怪!
這少年的劍術,似得神髓,卻非峨嵋本門心法。江湖上,傳聞峨嵋派在十四年前,得了佛家的滅魔寶篆及其副冊,此子所使,或系寶篆所載,好在元弟弟得崆峒絕學,如是別人,恐早落敗了。」麟兒點頭稱是。
驀地紅光一斂,聲如裂帛,郭武祥收劍後撤,元兒正待追殺,對手冷森森的朗笑道:
「你以為郭某不敵麼?那想法真是毫釐之差,使成千里之失,不妨亮出兵刃,一同並一樹梢,五十合以內,互分強弱,有種就來。」
他也不等惠元同不同意,雙腳一點,燕子沖雲,輕巧地撲落樹梢之上,那正是一株垂楊,枝柔葉嫩,一上樹,柔技往下一沉,但郭武祥的身子,如同粘在枝上一般,隨著枝葉,上下起伏,靈巧之極。
惠元不由暗中笑道:「這小子,真會賣弄!卻不知我已練就凌虛之術,『蜉遊戲水』、『遊蜂戲蕊』,早巳視同彫蟲小技了,何足為奇?」一拔長劍,立用身劍合一之術,只見平地轉起一道銀光,挾著一片轟轟之聲,光華所至,不但使人有目難啟,而且枝斷葉揚,漫空激射,寒風如箭,砭骨難受,氣勢極為駭人。
只聞有人讚了一聲:「好!只可惜略嫌霸道!」除了麟兒,連惠元本身,也頓感一驚。
郭武祥趁機伺襲,紅光起處,「風捲殘雲」,赤蛟劍為廬山鎮山之寶,威力不比等閒,劍挾雷霆之威,勢若排山倒海,疾剪而至。只聞清嘯一聲,如雲天鶴唳,金玉交鳴,半空裡銀光大展,籠罩而下。剎那間風生百步,雷聲隱隱,一銀一赤兩種光華,時起時落,乍合乍離,如珠轉玉盤,眩人兩目,似星飛丸跳,一落千里。
驀地金鐵交鳴,火花一瞥,紅光陡地往後一退,郭武祥的左臂上,衣袖全裂,大約還是惠元一念憐才,未曾逐下殺手,否則,以靈虎劍之利,元兒功力之高,郭武祥想不把左臂廢掉,絕不可能。元兒手撫神劍,氣定神怡,星目含輝,英俊已極,對方惱羞成怒,凶睛暴睜,覷定元兒,冷笑一聲道:「果然劍術高明,郭武祥甘拜下風,不過認為就此不敵,郭某尚不承認。」旋探手革囊,暴喝一聲:「打!」
千絲寒光,其細如發,往元兒頭上,當頭罩落。寒絲射影,峨嵋秘技,震撼江湖,百餘年來,未見有人使用,不想重現於今日!
只聞一聲暴喝,「惡徒敢爾」,嗆啷一聲,十彩流光迸發,光幕如山,把元兒一舉裹定,錚錚數響,寒絲四散,饒是這樣,惠元的手臂上,也中了兩針。銀針有毒,臂腕麻酸,也觸起了元兒怒火,隨手掏出了一雙鐵燕金鉤,正待劈手打出。只聞有人清笑道:「此物過於霸道,拿來對付這種人,未免牛刀小試了!」
微風起左面岩石之後,突衝出一條人影,掠地如燕,塵土不起。仔細一看,還是一位紫衣少女,臉上卻用一付人皮面罩,除口鼻雙目,微露一點小孔外,其餘都緊緊封住,聽聲音,似是江畔所遇,駝背老人的孫女蘅春,但她生得一身臃腫。這少女,身材雖非窈窕之類,但比蘅春卻纖細多了。
郭武祥滿懷緊張,雙目凝注來人,手按赤蛟,蓄勢以待。覺性和尚,也從背上拔起元陽寶杖,緩緩走近郭祥武身邊,齒牙一咧,面貌猙獰,可怕之極!那紫衣少女對敵人卻視同未睹,珍重囑咐元兒道:「你中了敵人毒針,必須趕快設法取出,否則時間一久,毒針循著穴道,愈附愈深,等到毒侵五內,心臟麻痺,縱有解藥,也無能為力了。」
麟兒笑道:「蘅姊姊,峨嵋寒絲射影,原與江湖上的梅花針,大同小異,不過這東西比梅花針更為纖細罷了。」語罷,立從草囊裡取出磁鐵一塊,立著元兒將梅花針吸出,並取了一顆絳雪丹丸,著其吞服,行若無事的和元兒並在一起細談不休,根本不把敵人看在眼內。
郭祥武心中大怒,正待仗劍而出,覺性僧卻一把將他止住,手中元陽杖,往旁邊一橫,沉聲喝道:「小輩,單打群鬥,只管前來,有事,此處即了,不必再上峨嵋,以免費用。」
紫衣少女朗笑道:「大和尚,你也不見得比人家高明,猴急什麼?要打,就請發招吧!」她不但語聲清脆悅耳,手法更為俐落乾淨。抬手之間,卻拔出一把青銅劍,劍長也不過兩尺五六,上有斑斑銅銹,看似年代久遠,覺性似頗不滿,緩緩說道:「我勸你還是另行換劍的好,元陽杖神劍難擋,只恐你手上的劍,一撞即斷……」
少女打斷人的話頭,冷笑道:「憑你這點道行,就輕視我這把寶劍麼?青銅劍的出身來歷,我犯不著和你講明,但是它正是元陽杖的剋星,你項上禿頭,遇上此劍,可能促使搬家!」眼前紅光一閃。杖演「泰山壓頂」,杖尖鋒刃,迎風作嘯,錐心刺耳。
少女驚叫道:「好快的杖法!」偏頭點足之間,卻落在覺性大師的身手,手上青銅劍,冗猶抱著,迄未發招,這種疾快身法,不但雲姬瓊娘,暗中佩服,連覺性和尚,也吃驚不小。但他武功確有獨到之處,驀地手持杖柄,一式「龍轉九天」,不用說杖勢疾勁,連那股凌厲杖風,也迫使人存身不住。
少女突把身子一翻,頭背兩處,幾乎貼著地面,這原不奇!因為練就鐵板橋的人,都具有這種功力。可是她藉翻腰點足之勢,往前一彈,離地不到半尺,平射卻有兩丈餘遠,覺性僧的寶杖和杖風,幾乎擦身而過,卻未能將對手損傷毫髮。
杖招未撤,紫衣少女,早一式「鯉魚打挺」,一蹴而起,頭上秀髮,略顯零亂。她把劍交左手,卻拿右手整理雲鬢,雖然因為臉上蓋著面罩,但那輕鬆之態,卻於舉動間暴露無遺。
惠元在她抬手時,目光無意看著她的手臂,似覺她臂上皮膚,不但乾枯異常,而且隱皺紋起伏,難看已極,不由暗中惋惜道:「這樣一位絕頂聰明的女子,卻為何生得這般醜陋?
真是造化弄人,如此已極!」紫衣少女,可沒有注意這些,嘴裡仍然發出那悅耳的聲音,似在揶揄,又像警告對手:「這是第二招,你認為青銅劍,難敵元陽杖,我偏讓你三招!」
和尚一聲怒吼:「賤婢找死!」杖風如大海驚濤,隨著身子,直湧而至。這一式,過於迅疾,迫使人攻既不能,守也無法,眼看和尚杖頭,就要點到少女頭上。誰知道她把身子一縮,不退反進,疾逾狸貓,往前一撲,卻從覺性大師的左肋之下,穿出身後老遠。這種錯綜複雜的功力,實包含著縮骨移形,輕身御氣的內家功夫,而且功力之高,絕不在元兒之下。
和尚隨手撤杖,一皺雙眉,暗裡卻把真氣凝運兩臂,驀地紅光撲閃,杖如雷撼山嶽,寒風撲面,走石揚砂。杖頭發出嘶嘶之聲,巧點少女胸腹。紫光起處,少女一笑沖天,拔空三丈有奇,人在空中,折腰拳足,立變作勢下腳上。手中青銅劍,朝著元陽杖的當中,狠狠一擊。嗆啷一響,青銅劍跳起老高,紫衣少女,也趁勢往旁邊一躍,不住的察看手中兵刃。
大約覺性和尚也震得兩臂酸麻,以他自己的名聲和武功,居然在一招之內,幾至落敗,口中怨氣,絕難消滅。杖頭一緊,疾如神龍擺尾,猛若獅子搖頭,奇招怪武,層出不窮。剎那間,少女周圍,儘是他的影子,十丈之內,都籠罩在紅光閃爍之下。
麟兒和惠元,靜立一旁觀戰,但聽麟兒出語警告道:「這是滅魔寶篆中的韋陀杖法,輕不驚塵,重能撼岳,一氣兩儀劍,以渾圓虛幻,迅疾輕靈見長,用之恰當,不能制敵,也足以自保!」
少女似為麟兒指點,也突將身法一變!青銅劍立化作一道球形光網,把她身子裹定,一任覺性僧窮攻暴擊,都被少女原封擋回,不過這和尚力大無窮,幾次寶杖銅劍相撞,均覺抵禦吃力。
簫聲裊裊,若斷若續,由遠而近,聲聲入耳。惠元不由笑道:「常聞空谷跫音,使人聞之而喜,不料此山卻有弄簫為樂的人,想的是高明風雅之士!」
麟兒哼了一聲,臉帶怒容,慍聲應道:「鼠偷狗盜之輩,如能附庸風雅,對先聖先賢;委實是一種莫大諷刺!」
惠元知道盟兄話裡有因,正待追問。斜坡之上,卻出現了一位藍衣吹簫的入,那正是曾點傷天山神巧,掌震神鷹,偷去麟兒冰蓮雪藕,自稱蕭使君的中年文士。麟兒不理不睬,雙目卻注視場中打鬥。
蕭使君卻也行若無事,緩緩地朝著蘅春走來,乘雙方正打得不可開交,突把鐵簫朝她一指,千絲寒風,直襲蘅春腦後,不由引發麟兒怒火,一揚手,即用乾元內力,把來襲的陰功,硬行擋回。
蕭使君若無其事,反陰森森地朝著麟兒一笑道:「小別經旬,功力又增進很多了。」
麟兒沉聲喝道:「姓蕭的,虧你也算是江湖長輩,與人交手,競用江湖鬼蜮之技一剪綹術,竊之物,今日相逢,你得還我公道來!」
蕭使君淡淡答道:「自古神偷八法,即列諸武林秘技之一種,你和人對手之際,連口袋之物,也保不住,那還爭什強弱?分啥高低?而今,你還未踏進峨嵋,即已失卻秘珍,據我看,業已無面再進,何不返回師門,把崑崙山的大小人物,一古腦兒都請了出來,這一來,兩派之爭,一了百了,以免拖泥帶水,豈不省事?」
話中分明帶著諷刺,麟兒豈有聽不出來,正待回話,蕭使君一雙炯炯精眸,卻望著麟兒項下神佩,不住的打轉,臉上似有一種困惑表情。
這時瓊娘正依麟兒身邊,一對璧人,天造地設,蕭使君又朝瓊娘項下,望了一望,禁不住把頭點點,喃喃自語道:「太古神珍,原分雌雄,陰陽合壁,威力奇絕,要取,何不拿去一對?」麟兒知道他話中含意,明是指寶琉女竊取玉珮而言,故示大方,不加理睬。蕭使君陰險地笑了一笑,把場中打鬥止住後,卻朝覺性和尚,耳語半響,雙方朗笑一聲,即欲匆匆離去。紫衣少女,一聲清叱,「涼鴻掠影」,人影橫空,竟搶在蕭使君的前面,手持銅劍,指著說道:「高下未分,就此丟手想走麼?憑你這支鐵簫,還沒有這種氣魄!」
蕭使君一怔神,把少女仔細一看,先還覺得有點迷惘,待目光移到少女的青銅劍,略有沉吟,即淡悠悠地問道:「扶余青銅劍,倒也是武林一寶,不過,人家手上,未持吸鐵精鋼的寶刃,這把劍,倒也難發揮什麼威力,早在五十年前,老夫即曾聞及,江漢神駝韓若甫,在黃海之濱,天意得著此物,為此,還鬧了不少事故,旋後,即未見駝子重現江湖,不想他這把劍,倒也傳了門人,只是你想攔住老夫!卻還差得遠呢!」
說完,立抽出鐵簫,劃空疾旋,呼嘯作響。紫衣少女也毫不示弱,手揮銅劍,往前抵擋。剎那間走石揚砂,若大海泛潮,驚雷閃電兩人正打得不可開交。麟兒拔取背上雙鈸,一縱身,人如一雙大雁,從空掠落,雙鈸揚合之際,聲震山谷,六合爭鳴,無巧不巧,蕭使君鐵簫正敲在麟兒右鈸之上。
麟兒清嘯一聲,揮腕一揚,煞風如箭,竟把蕭使君震退三四步。他腦海裡還盤繞著袁玉英和琵琶女的倩影,一則至死纏綿,一則生死莫測,心神受創,往日豪氣,大為減低,稍事得手,即將雙鈸朝背上一插,面朝峨嵋諸人冷笑道:「季某此來,原踐百日之約,是非仇怨,面晤掌門,自可一了百了,半路上不用再打,如想施鬼蜮之技,可別怪我用重手法懲治你們!」
紫衣少女冷笑不依,卻要為元兒臂傷,找回過節,麟兒含笑勸止。
就在峨嵋派諸人殺羽的當晚,留宿三清廟。廟在山麓之傍,前有流水,後有山丘,幾行修竹,一帶土牆,如略作梗息之所,頗能得靜中之樂,附近兩三里,人煙極少,四處都是梯田,春花二三月,江南草長,百卉開放,遠望處,群芳堆錦,五光十色,使人迷離。
廟祝為一白髮老道,面善可親,並有門徒兩人,因為偏僻人稀香火不盛。生活頗為清苦。麟兒攜眾入內,老道竭誠相迎,晚餐雖無珍饈款客,但木耳黃花,竹筍香菌,清脆可口,更出年佳釀,慇勤勸酒,賓主相對極飲。麟兒惠元,不善飲,但亦有數杯之量,尤以傷心人別有懷抱,未免對酒澆愁,不須臾,紅暈上頰,眼若餛飭,廟祝猶舉杯相勸,瓊娘忙笑阻道:「惟酒無量,不及亂,敬謝道長盛情,即請賜飯如何?」
雲姬抿嘴笑道:「他兩人是難兄難弟,都想藉杯中物,消除腹中梗塊,你雖在關頭阻止,留心他不領你盛情,暗中責怪!」
惠元嚷道:「自家兄弟姊妹,見著不對,自然要講!像你這一說,什麼都得顧忌,豈不反嫌生份了麼?」
引得大家都笑了起來,飯後,略事寒暄,廟祝即安頓諸人,分別就寢。
瓊娘、蘅春和雲姬,同住後院廂房,麟兒和惠元,安頓殿後一客房之內。廟資雖不豐裕,但寢具卻還整潔異常。自鐃鈸僧秘授麟兒六合神功珍本後,以麟兒所學極廣,閒暇之時,即出書詳參,釋道心法,雖然彼此不同,但基保訣要,只需融會貫通,即可收到功倍之效,而今珍雖失,但麟兒早在失書之前。把書中內容,背得爛熟,不但自己於閒暇跌坐練習,而且一有心得,即傳授元兒,絕不藏私,故惠元自追隨這位鱗哥哥後,對於內功愛氣,可以說進步很多。
兩人並排跌坐,閉目養神,互相調練六合神功要訣,佛家講究明心一致,物我兩忘,鐃鈸僧已得佛家神髓,六合神功是從靜中參悟而出的絕頂功力,初學極為困難,一經垂簾內視,惠元立感心猿意怪,腦海中,似覺琵琶女不但舌斷難痊,而且陰山掌教,正以五馬分屍酷刑,加諸玉人身上,一代絕世仙女,不但已弄得不成人樣,更於幻覺中,似見袁轉涵如凶神惡煞般,咆哮一聲,馬鞭一揚,五馬一聲嘶叫,四蹄飛動,一剎那,玉人肢離體裂,血肉橫飛,慘不忍睹。惠元驚叫一聲,禁不住冷汗涔涔,把麟兒也從定中驚轉,忙問其故。
元兒如鬥敗公雞,星眸中猶含著一泡熱淚,含羞帶愧,陳述幻覺,只聽得麟兒也落下淚來。彼此同病相憐,情感愈深,互相勸勉一陣,總覺意馬心猿。驀地嗆啷兩聲,軒轅靈虎,同時出鞘,神劍示警,顯示立有惡兆。麟兒惠元,不由大吃一驚,趕忙整裝下床,屏息以待。正是:意馬心猿傷往事,嗆哪一劍光寒生。
麟兒惠元,等到深更夜盡,自己房中,毫無變故,不由彼此-驚。陡聽麟兒叫了一聲:
「莫非她們房中有變!」
惠元早已迫不及待,一揚手,窗門應闔而開,兩人同時縱落戶外,幾個起落,即奔赴瓊娘住室,一眼瞥見朝外窗戶,並未關閉,不由暗中著急。
兩人同時施展飛燕簡穿,一掠而入,床上蜷伏著雲姬和蘅春,彼此口角流涎。蘅春的面具也掉落床下,星光射在蘅春的臉上,那樣子,可真伯人,原來她臉上浮腫,已經消失,可是那皮膚似變成一層硬殼,尚未脫落,而且皺紋重疊,作淡墨色,無怪其用面罩遮住全臉了。惠元對這位師姊,心存感激,忙拿手探她脈息,臉上突然出現一種傷感迷惘之色。
麟兒因瓊娘不在房裡,早已心亂如麻,星眸往四處打量,察看人是否留有什麼痕跡,窗戶之前,原擺著一經和朱紅桌子,就在右邊角落,掉著一條白底繡花的手帕,如獲至寶地,他把它看了又看;喃喃自語道:」冤有頭,債有主,她如有什麼差池,我看你逃到那裡!」
隨說著,將手帕藏入革囊。
偶然抬頭,瞥見元弟傷感,忙驚問:「難道她們受什麼奇傷不成?」
惠元泣道:「這是江湖上傳聞的子午問心掌!」
這不啻焦雷轟頂!
麟兒又驚又急,撲上前,雙手捧著雲姬的臉,又把她眼皮翻開,端詳一會,傷者左邊白眼球上,現出一淡淡墨點,紅絲七根,成輻射,不仔細察看,還分辨不出來。他不由恨了一聲道:「好毒惡的賤婢!」
惠元歎了一口氣,黯然道:「她兩人傷勢嚴重,看情形,不出七天。這種絕頂陰功,師母玉鎖夫人,據聞曾經習此,自嫁于思師,因為它過於絕毒,傷人即便無救,經過恩師婉勸,遂把這功力,廢了下來。兩位姊姊,這輩子算是完啦!」
他又摸摸雲姬的手,感慨萬千道:「人的善與惡,變起來也太快了。她不到一月的工夫,前後判若兩人,卻不料還得了這種結果?……」
他又想到,瓊娘不見,義兄心煩,語多無謂,徒亂人心意而已,底下立即忍住不說。麟兒那還不知道義弟弟的性情:「天真仁愛,俠肝義膽」,八字概括無遺,為了免除他的無謂,遂告訴他道:「這種陰功掌力,傷在心肺兩經,衡山前輩鐵蓑翁,曾傳授了一種秘方,不過其中有三味藥物,難於獲得。陳年田三七和翻天印(江湖上一種治傷的草藥),已不易找尋,最難得的,還是那千年過山龍,(也是草藥的一種),事到如今,急也無用,只好盡七日之期,踏遍窮鄉僻壤。假如傷者命不該絕,說不定藥物可以到手,否則人事已盡,也只有無可如何!」
看著惠元守住傷者,並須轉告廟祝,武林尋仇之事,不必過問,更不許宣揚,免驚世俗。大約因為敵人過於毒辣險惡,引發這孩子的戒心,今晚竟是全付裝束。
青巾包頭,中嵌紅玉,亮光閃閃,青緞武生裝,,配著一付薄皮快靴,腰掛革囊,背負長劍,金鏡映目,風姿確是不凡。旋見微風起處,燭影搖紅,眨眼間,早已穿窗而出。雲姬和蘅春,睡在床上,昏迷不醒。元兒掏過她們兩人的手帕,抹去口角的白沫,拿被將兩人身子蓋好,以免受了風寒。
蘅春姊姊,身上發出一種奇腥異味,這在女孩子,似反常情,不由觸發了他的好奇,研究很久,才斷定她最近已食過某種藥物,一身腫胖,正在消除,原來的皮膚,必須脫盡,這股奇腥異昧,正是從硬化的皮膚上發出來的。觸景生情,不由又想到玉女雲英,如果定如幻像,他只有終身不娶,以酬答她海樣深情,默默想來,兀守燈前,不覺癡倒!
且說麟兒出了三清廟,暗裡尋思,西蜀名山,以峨嵋青城為最,不如趕赴峨嵋,找尋藥物,倘若屆期無法到手,憑單人獨到,把敵人鬧他一個馬仰人翻也為同伴報仇。一時心急,竟施展草上飛行術,疾如脫弦之箭,一往直前。沿途,原是一帶山丘,密草林木,斜看去,似從身前一掠而過,驀聞身後有人嬌笑道:「好身法!」
麟兒驚顧。藍光一閃,還帶著一種幽香,從頭頂掠過,看身材,似是一位妙齡少女,長長的秀髮,披垂肩上,細柳蠻腰,窈窕已極,過走邊揶揄道:「草上飛行,原是少林七十二技藝之一,在普通江湖道的前面,僅可擺盡威風,只是時代日有進展,這點功力,而今已成為明日黃花,過時之物了!」
麟兒那能忍受她的譏諷?立即加緊腳步,並用「靈猴幻影」與「牟尼身法」星飛丸瀉般朝前掠來。少女也朗笑一聲,笑似銀鈴,清脆悅耳之極,但她身法也陡地一變,便以霞飛電掣,長裾垂地,塵土不驚,往前直駛。
麟兒一怔神,知道遇上了絕頂高手,畢竟師門功力,不同凡響,飄身一掠,身法奇絕。
周圍似有無數化身,繞著少女周圍,飄忽不定,清嘯起處,身子朝後一轉,氣定神閒地屹立少女身前,攔住去路。雙方目光一接觸,少女含羞帶笑,滿臉含嗔。麟兒卻如中蛇蠍,原來這身法奇俠,功臻絕頂的人,正是幾番戲弄,使麟兒暗裡吃驚的寶琉仙子。
她左臂挽著一具用黑色蛟皮罩蓋之物,右手拈著一條白巾,抿嘴微笑,嬌艷如仙,與白衣龍女,不恰是同一典型,而且音容像貌,也像到極點。
「喬裝盜寶」、「瓊娘失蹤」,都是此女傑作,麟兒愈想愈氣,星眸中精光炯炯,覷定這位機警狡詐,身手不凡的少女,心想:「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那還讓你好好走開?」遂緩踏了兩步,全身滿著功勁,打算一出手便用狠招。
寶琉仙子笑一笑,低聲淺語道:「幹麼一見面,便似紅眼雞一般,誰與你有仇不成!」
神情嬌態,語音動人,幾似龍女站在眼前一般。也不知為著何故,麟兒把那顆恨她的心,又漸漸軟化下來。雙方四目交投,半晌無語。最後還是麟兒暗自警覺:「別再中她陰謀,出乖露醜!」
遂朝著寶琉仙子冷笑一聲,淡悠悠地道:「季某行道江湖,不諳鬼蜮伎倆,書寶盜去,自怨江湖經驗不夠,有目難於識破蛇蠍美人,是你今晚乘人不備,竟用子午問心掌傷我同伴,並還擄去我師姊,這一著,你不好好還我一個公道,我絕不饒你!」
少女含羞笑道:「幹麼對我麼凶?意栽贓,法理不容,我問你,誰是你姊姊?憑什麼說我擄你姊姊?」
麟兒探手革囊,取出那條白絹之帕,朝前晃了一晃,旋把雙眉往上一挑,殺機隱現,低叱道:「我問你,這條手帕,是不是你身上之物,明明潛入三清廟,仗著輕身術比人高明,等人熟睡之時,用子午問心掌,把人打傷後,擄我師姊,身上手帕,一時掉在桌下,無心露下行蹤,證據俱在,難道還容你巧辨不成?看掌!」掌字才出口,身若飄風,直欺而入,雙臂揮動,交連朝少女劈出三掌!
少女也不敢怠慢,蓮足一跺,往斜一縱,一味的巧閃輕避,堪堪躲過麟兒三招,不料身形定往後,她項下競現出一塊玉珮來,這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因為縱躍之間,無意中把東西露出,等到自己發覺,真贓實據,還不給人家看得一清二楚?
麟兒朝她項下一指,冷笑道:「你還有什麼說?」少女噗哧一笑道:「這不和你偷去我的手帕一樣麼?彼此都是贓物,據我看,一塊絲綾,還經過我親手繡制,這已經是千金不易的了?換來這塊玉珮,在我,已是有虧無贏,我們相識一場,就拿這點東西,留個紀念吧!」
麟兒見她居然想用一條手帕,換取自己訂婚奇珍,而且這東西,是師門至寶,日常都索在師父師母的項上,如何敢隨便送人,就是無心失掉,以難以向愛侶交代。』這一急,真非小可,舉指喝道:「玉珮奇書,兩者都是恩師手賜之物,縱令血濺五步,季某絕難將東西送人,而且你無故擄我師姊,我也得把你擒縛作為人質,有什麼隨身家當,不妨盡量取出,恕我不欲多言!」語畢,拔取金鐃在手,星光月色下,紫芒矯矢,耀眼生寒。
少女粉臉一沉,面罩寒霜,嬌叱道:「你怎麼這樣不可理喻?本門劫持的人,不過是廬山門下的女弟子,你憑什麼代她擋橫!」
「那是我未來妻子!」麟兒把自己和人家的關係,一語道破。少女似乎吃了一驚,呆立半晌,忽又問道:「這面雌佩,據說另有主人,而且本人,還和我生得一模一樣,雄佩已經在你身上,怎麼她也變成你的妻室,我就不承認,天地間會有這等巧合!」
「信不信,全在你!說來也是我師妹的不幸,她貌似天人,心如素玉,絕無半點瑕疵,偏出一位和她像貌相似,但心如蛇蠍的女人……」
麟兒正待濤濤詬詈,寶琉仙子卻嬌聲叱斷了他的話頭,旋又低低歎了一口氣,那少女柔情,卻又與龍女無端巧合。麟兒不自主地又把她多看了幾眼,厭惡之念,不由沖淡了很久。
寶琉仙子滿臉緋紅,嬌艷得像朵盛開的玫瑰。麟兒原有三癡念,這一來,四目相投,默然不語者久之。驀聞一陣簫聲,自遠處傳來,如流泉低咽,風泛松濤,音調奇古,極盡抑揚之至。
寶琉仙子似覺一驚,麟兒也想及瓊娘已落在人家手上,如有三長四短,不但無法面對恩師,就向龍女也沒法交待,趕忙收斂心神,冷然問道:「我們彼此既無仇怨,你向我盜寶擄人,如今必需交待清楚,否則我也只好令你委屈一二!」
他又向前逼近兩步,也不由引發寶琉仙子的怒火,俏語含嗔,道一聲:「誰還怕你不成?」燈上蛟皮罩,往上一撤,一道強光,青中泛白,朝著麟兒顏面,探射而來。這燈光,便是前所未見。麟兒一抬腕,將左鈸擁住顏面,燈光照在鉸上,發出強烈反光,無巧不巧,正好照在寶琉仙子的嫩臉上,把她照得也睜不開眼來。
伺隙猛攻,致勝之道!麟兒那肯錯過機會?撲上前,鈸帶風,鐃鈸出手便是「疏綺籠寒」、「淺雲棲月」,鐃鈸上劈頭頂,中攻胸腹,飆風陣陣,疾勁無比,把少女頭上秀髮和身上長裙,捲起老高。
寶琉女子挽燈光,隨著步法,不住的把燈光晃動,由於這燈光構造特殊,聚光良好,所燃又是一種前古油類,故發出的光線特別強烈,把麟兒照得眼花撩亂。少女躲過兩招後也立即報以顏色,玉掌翻飛,蠻腰閃支,覷定麟兒雙鈸來勢,掌掌往鈸底崩來,好重好快的掌法!
麟兒內力極強,腕力更大,惠元和龍女,論對招,也不敢和他硬拚,這少女,卻異尋常,柔夷轉掌落在鈸上後,麟兒即用內家真力,想將她一掌震開。
前推之力,竟軟錦綿的被人消除,因為撲擊之間,有時不免肌膚相接,馥郁郁的清香,已經使人有點消受不住,壞的是那柔若無骨的胴體,只一接近,更使麟兒腦脹神昏,無形中真力一懈,這才想到,霞妹妹確是秋菊春蘭,淡雅有致,和她在一起,如伴彩仙子;只有敬受的份兒,令人不敢稍涉逼進,這少女,模樣兒雖然和她不差什麼,因為過於撫媚,竟有三分春意撩人,麟兒不由發出一陣呆想:「如果霞妹妹在此掠陣,那該多好!」
臨陣對敵,只有鎮靜功夫才可應付瞬息萬變,那容你胡思亂想?雙鈸連飛間,好幾次竟被少女掌力震開,眼睛立被強光射住,如果少女當胸一擊,雖有神功玉珮,護住全胸,但也難免不受傷害。事情也成奇怪。
少女本可趁麟兒心神不屬之餘,一舉擊敗對方,但是每到此時,她卻輕微的歎息一聲,把手一停,望著麟兒項下的佩玉,拿手撫著自己的一塊,怔怔的往旁邊一掠,星眸中發出異樣的光輝,似羞似笑的凝望著麟兒,不但那麟兒弄得非常迷憫,更有說不出的一番滋味,大約彼此都在陶醉的當兒,耳目失靈,旁邊卻有人冷笑道:「兩位武功都高,只緣相惜有心,未免真章難則」
麟兒和寶琉仙子,以人到跟前,尚猶末覺。
雙方不免同時一驚,紅暈上頰,羞愧難禁,一見來人,正是與峨嵋派大有淵源的蕭使君,寶琉仙子心生警惕,不由藉故問道:「道兄你可住在峨嵋?」,蕭使君皮笑肉不笑地點頭答道:「貴派掌門,已派人下山接待,覺性祥武都一同負責迎接,沿途自應萬無一失,百日之約只有三天,迎接嘉賓,爾我之責。」
講到此處,立朝麟兒喝道:「你們赴山踐約的,一共來了多少人?」
麟兒把臉一沉,朗聲喝道:「此次赴山踐約,男女老少,原七人,中途又添了一位同門好友!」
蕭使君不待麟兒話畢,立又追問一句:「江漢神駝韓若聲,是否一道同來?」
麟兒怒道:「你本屬江湖老輩,踐約者未到達峨嵋,即用卑鄙手腕,乘機暗算,盜寶不說,還用子午問心掌,暗中把人打傷,有無江漢神駝,你自己應該知道,何必明知故問?」
蕭使君拿眼望著寶琉仙子笑道:「這狂徒,膽子不小,死到臨頭,猶充硬漢,居然還當面侮辱道友,罪在難捨,我們犯不著和他爭口舌之利,一切往峨嵋解決便了,就此一道走吧!」
麟兒不由心中大急,縱身一掠,「秋雁穿雲」,立將去路攔住。可是對方不容他穩住身勢,暴喝一聲:「狂徒找死!」
人似金鶯織柳,簫影一閃,便已欺近身來,剎那間人影暴漲,風寒嘯厲,蕭使君趁勢連攻五招。驀聞鏘鏘一聲,麟兒一合雙鈸,朝後疾退,把對手凌厲勢閃開,倏忽靠左一橫;因為身法太快,黑夜看去,似變成無數幻影。這孩子有心使壞,因為蕭使君每次勢逼,他不發招抵禦,一溜煙卻落在寶琉仙子的身後,使君來勢難煞,簫招正用的「柴油迷香」,凌厲勁風,貫在簫孔之內,不但發出一種震人心魄的音響,而且身子朝著寶琉仙子衝來,眼看溫香軟玉抱滿懷,雙雙就得傾倒。
寶琉仙子玉掌一抬,一股無形勁氣,往前一擋,立把蕭使君震退四五步,如說防衛自己,不得不出此下策,一震之後。即宜閃開,才是正理。可是這藍衣少女,手抱那奇異燈光,屹立如山,一動不動,粉臉上如掛秋霜,凜然不可侵犯,對蕭使君毫未稍假詞色。攻敵不能得手,未得同伴相援;反而挨了一下,不由把蕭使君氣得變顏變色,立從鼻子內哼了一聲,森森冷笑道:「蕭某為友熱情,不料自惹煩惱,真是多此一舉!」立插上鐵簫;袍袖一拂,躍下山坡,幸幸而去。
寶琉仙子輕輕地歎息了一聲,似嗔似喜地望了望麟兒,可是麟兒心裡正是千頭萬緒,當著這位似友似敵的人,鯁直難置一語。
驀地,她扭轉嬌軀,緩緩地朝著蕭使君的去路奔去,等到她走了,麟兒又自怨自艾:
「為何不把她擒縛,作為人質?更為何不當面問她要藥,醫治傷者?」
還有很多很多的問題,但是問題的內容是什麼?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總之,男女間的關係太微妙了,為了寶琉女像煞霞兒,把嘉麟一顆帶著創傷的心,弄得上七下八。
遠處,雞聲啼曉,默計離峨嵋已不過大半日的腳程了。於是強打精神,疾朝正西飛躍,經歷一帶丘陵後,又復進入一座山巒,林木蔥鬱,岩石頗多,循著羊腸小徑,又達巒頂,偶就石間流泉,掏水解渴,身後似有一絲寒風,當空掠到,潛意識迫使自己往旁邊一閃,順手把來物抄住。原是一段樹枝,裹著一塊土礬,寫著寥寥數字。
布上也未署名,但字跡蒼勁,而且自己和寶琉女的事,此人似乎也知道得特別清楚,這字跡,絕非出自天山神丐或青蓮師太等人,麟兒為探究竟,也在附近察看一會,來人竟把身形隱去,似乎不欲立即見面,只得罷了。山後石洞,一找就著,那是一處山石的裂縫,但並不深透,才入內,即見一位淡紅裝的女子,捲伏在地,麟兒不由鹿撞心頭,驚叫一聲『『瓊姊姊」,玉人似無知覺,默默寂無言,用手探心並無險兆,雖然放心不少,但猶撲簌簌的落下淚來。玉人在抱,似乎熟睡極香,翻開雙眼,白眼球上,並未顯示任何痕跡。
麟兒知道她已經免於子午問心掌之危,最難得是她隨身革囊神劍,卻是一件未少。偶探手囊中,卻發覺六合神功的秘笈和一隻白淨磁瓶,用白藍羅帕包在一起。餘香猶存,不用說,又都出於寶琉仙子的傑作。
約莫有一個時辰以上,瓊娘已經睡醒,一睜星陣,見抱著自己的,竟是朝夕相守的玉郎,目睹眼前四周,卻是一處石洞,不由使瓊娘大惑不解,麟兒遂將昨晚經過,一一說出,還恐玉人酸勁大發,不免忐忑難安。
瓊娘淡淡一笑道:「你和元弟,因為太過聰明,乃至都難免桃花劫運,霞妹妹對人家以寬大為懷,只要彼此心心相印,不薄倖之圖,她能諒解,我還有什麼話說?」
麟兒復又把自己剖白一番,謂此生妻室,絕不作第三人想。瓊娘悠然歎息道:「萬般由命不由人,未來之命,此時逐爾斷定,未免言之過早!」
復又柔情萬種地笑了一笑,彼此溫存,極盡縫縫之能事,還是瓊娘記念受傷的人,惟恐曠時日久,難於解救,遂催玉郎,速返三清廟。午後抵達,不但惠元株守房中服侍病人,連廟祝也愁眉苦臉,為之著急不安。
麟兒瓊娘一到,惠元立即跳了起來,驚喜若狂道:「鱗哥哥你連瓊嫂也救回了麼?兩位姊姊,從昨迄今,一直昏迷未醒,我擔心那千年藥物,可遇而不可求,如未獲取,你絕不會空手返回,姊姊們有救了啦!」
友愛之情,溢於言表,連廟祝也不覺為之桀然,這老道世故頗深,知道武林中的事,有許多不為外人道,遂藉故辭出。
途中一切情形,惠元自然不免動問,麟兒率直,自然是有問必答。惠元把手帕和藥物,看了又看,還不免把頭搖搖,歎息道:「此女行止,也可說是性情中人,只恐日後又要糾纏,好還作罷,否則,又將使人多添一重恨事!」
為救傷者,取出藥物,那是一種碧綠丹九,大如黃豆,細數,一共卻有一十三顆,由瓊娘服侍病人餵過藥,一同守著榻前,靜以觀變。蘅春臉上硬化的皮膚,有的地方,竟凸起老高,惠元天真稚氣,戲以手指輕輕一戳,竟似蟲蛻一般,應手而裂,輕輕一揭,劃然自開。
這孩子驚叫一聲道:「麟哥快看!」
麟兒和瓊娘,知道事不尋常,雙雙仔細一瞧,也不覺暗暗稱奇不已。原來舊膚蛻脫,初長新皮,又白又嫩,如果全身一樣,保證又是一位絕代佳人。惠元還待再揭,麟兒笑阻,著其自行落脫,以免偃苗助長,無益有害。三個時辰以後,雲姬和蘅春,都已睡醒,一身奇傷,爽然若失,只是蘅春因面具脫落,現出那付奇異尊容,弄得羞愧難禁。
當天下午,惠元問麟兒要過蝻蛇內丹,瓊娘驚問其故,惠元含笑不答,卻交與蘅春,細語一陣,春兒不勝扭怩,但也喜歡接著。
不一會,蘅春卻在房內,閉門洗起澡來,這一洗,費時極久,待啟門而出,卻變成一位絕代佳人。原來這妮子,全身浮腫,竟是幼時感染山嵐瘴氣,但她先天秉賦極強。相隔三四年這後,才漸漸發作,當時擅醫之士,都未從感染瘴氣著想,病未探出,藥石亂投,未蒙其利,先受其害,待到病勢轉劇,全身臃腫,誰有這種靈藥,能把它扳轉過來?
扶桑姥姥,喜愛麟兒,暗傳絳雪丹,此物自能清除百毒,加以江漢神駝,自鱗兒走後,除了讓孫女吞服此丹外,並用元陽內熱,解蘅春解除餘毒。
第二天,蘅春身上的浮腫,逐漸減退,但皮膚卻大起皺紋,而且漸漸硬化,不由心裡一驚,奔告祖父,江漢神駝,笑稱無妨,並立著春兒,暗中追嘉麟等,相機協助一臂。她身上的皮膚,再過數天,本可脫落,無如惠元想到蝻蛇內丹,為天地珍物,同時如把蘅春身子泡在熱水之中,讓那又乾又變性的皮膚,受著熱水一泡,當可脫落無疑,根據經驗,每當皮膚病初癒餘毒欲淨未盡,難受發癢,利用蝻蛇內丹,清除餘毒,自可收效更速,這一想,果如所願。少女蘅春,因為身患奇疾,每攪鏡自冷,傷心萬分,經過這次淋浴,全身膚色,幾同蛻變,撫臂摩挲,又嫩又滑,不覺驚喜若狂,於是感激惠元之心,油然而生,平靜的心靈上,不由泛起陣陣漣漪。
扶鬃理裝,稍加修飾,渾身淡黃,容光煥發。論容色,實與瓊娘玉女,互在伯仲之間。
眾人一見,不由驚奇過望。目光炯炯,集中掃來,均欲先睹為快。蘅春弄得羞槐難禁,由不得扮臉低垂,含笑謝道:「妹子能有今日,全賴諸位兄弟姊姊,惠賜靈藥,而今痼疾已除,大德不言酬,恕妹子只有銘諸五內了!」語罷,深深一福,嬌美無比。
惠元朗聲大笑道:「蘅姊姊,當聞君子不奪人之美,你這奇疾怪病,能獲根除,全是鱗哥之力。絳雪丹和蝻蛇珠,這兩種稀世靈藥,除了他,沒有人能二者得兼,元弟弟不過慷他人之概。速快向他多致謝意吧!」
麟兒忙笑道:「自家兄弟,不分彼此,照你這一說,豈不顯得我們彼此生份了麼,快莫如此!」蘅春也一笑而罷。
當晚,猶留宿廟內,惠元因為鍛煉」一氣兩儀劍術」,一個人溜了出來。
廟中後院,原是一處空地,四周頗具異草奇花,綠竹几行,青蔥欲滴。
元兒拔出靈虎劍,銀芒閃爍,劍氣森森,於是按著江漢神駝,所演所授,一招一式皆操練起來。這套劍術,為崆峒絕響神功,據雲,系道家廣成子所創,比那流雲劍術,要高超穩多,劍式出手,便是一溜銀光,如飛虹瀉地,劍身,被內家真力所注,發出一陣嗡嗡之聲,俄而,威聲雷響,交相並作,周圍十餘丈,全被劍光所籠罩;威力之大,使人駭目驚心。
劍術全套,有八十一式,采九九歸元之意,前面四十九招,雖然錯綜複雜,威力奇大,但還可使人分辨清楚,最後三十二招,竟引發太極兩儀元磁力,只聞一陣絲絲之聲,元兒驀覺手中神劍,似被東西壓著一般,愈來愈重,不到十式,早已冷汗浸淫,真氣不繼,不由大吃一驚道:「按照這般舞法,不待敵人攻擊,也把自己累死!」一時無法,只好把劍式慢了下來,那絲絲嘯聲,立即減弱,手上也輕了很多。
元兒覺得這劍招也太過於憋扭,如不能把個中理由,詳為推出,那威力似乎無從發出。
偶將身形轉動,面北揮舞,頓覺手頭一輕,劍式加快,嘶嘯之聲,遠勝如前,不由心中困惑不已,突憶及麟兒傳授的六合行動,及天音樂理,將丹田真氣,透重樓,運四肢,將劍氣一配合,立覺功力大增。反覆運用,只見霞飛電掣,銀雨紛紛,本門失傳已久的劍式,不但完全恢復,而且摘取數家之便,威力大增,只有一點不解,劍式運用,必循南北之間,否則必感劍身奇重。眼看九九之式將完,感聞有人嬌喝道:「好悟性,好劍法,得此奇招,直可圖武林,橫行天下!」黃影一閃,幽香隨風而至,一嬌滴滴的少女,撲近身前,眼看正是蘅春,不由笑呼一聲:「姊姊!」立將劍式收住。
蘅春拈巾微笑,那翦水雙眸,盈盈的注在惠元臉上,似覺歡欣無限,口中還不住的嘖嘖稱奇道:「愚姊浸淫這套劍術,將近八年,最後三十二招,施來最耗真力,還是祖父惜我,把道家內功心法,捨繁就簡,不厭其詳的傾囊而授,但而今運來,還是感覺十分吃力。」
惠元遂把自己所悟,概略一說,只聽得小蘅春頻頻點頭,讚不絕口。
古今以來,人皆有感:「月下看美人,越看越愛!」蘅春的玉貌,對元兒確是一種誘惑。但惠元猶不自覺,忽聞春兒嬌笑道:「今晚星月薄佳,人生須及時行樂,我們何不略事散步?以爽心神?」院中桃李開花,春兒似覺雅興大發,竟把人面桃花之事,詢諸惠元。元兒幼由悲真夫婦熏陶,經史滿腹,崔護之事,自然久已膾灸其口,於是繪聲繪色,講了出來,元兒人本天真,口才又好,動人之處,竟把春兒聽的簌簌淚落!
「明天崔護重來,人面何去?」由於春兒的哭,使他又想到了玉女雲英,濃艷如花,情深似海。仁心慧質,千古所難,無論物換星移,天荒地老,使元兒對她的懷念,只有隨時刻而加深!元兒不知不覺間也落下淚來。蘅春偶而動問元兒身世,甚至問及堂上父母,是否健在?兄弟妹妹,更有幾人?……不由使元兒心頭一驚,但他仍然據實相告:自己是一位無依無靠的孤兒,幼由恩師攜帶上山,師門恩義,父師兩全。
蘅春不得為之動容,繼而一笑道:「祖父和貴派,淵源極深,但此事除了大悲真人夫婦外,江湖上知道得很少,甚至連真人夫婦,也以為家祖父,早已仙逝。愚姊父母早逝,死因不明,為著此事,祖父曾踏遍三山,遨遊五嶺,是否已有線索,迄今尚無明確表示,愚姊身世,幾和賢弟不謀而合呢?」
元兒又是一驚,半勸半慰的敷衍幾句,遂懷著沉重心事,默默無言。春兒的睫毛上,猶接著幾點熱淚,嬌艷得像玫瑰著露,葉底臨風,和玉女雲英,真是芙蓉牡丹,各擅勝場,忽又輕輕淺笑道:「賢弟文才武功,造詣不凡,前途正如花似錦,不可限量,何不珍惜前途,早謀家室,如需愚姊相助,雖赴湯蹈火不辭!」語罷,又復長歎一聲,語含深意淒婉動人。
此時星月在天,繁花遍地,男女兩人,喁喁細語,相對似應有情,無如惠元情有獨鍾,美人殊恩,最難消受,仰望星河,癡立不語。蘅春似已發覺,也不覺為之黯然。忽覺枝頭抖顫,三條人影,掠空而來,一近身,即聞有人嬌笑道:「常聞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低論婚嫁,兩位弟妹,不讓才子佳人專美如前,我們倒得致賀了!」只說得惠元和蘅春,紅暈透頰,羞不可仰!
瓊娘心思細緻,一見蘅春睫毛上,淚漬未乾,暗中一怔神,不由把麟兒衣角,拖了一下,他也立時察覺,玉人向他耳語道:「這中間大有文章,否則彼此只有快樂份兒,伺至會哭?你看,人家情有獨鍾,一心一意,惦掛雲妹,何常像你一樣,眼前霞妹不在,即和那什麼寶琉仙子,任情糾纏!」他們原是笑謔慣了的,麟兒也只好拿著她的手,捏了一捏。
當晚,蘅春黯然歸寢,惠元似也覺得疚意重重,心神不屬。一晚度過,第二天清晨,男女五人,黎明即起,阮囊裡多金,厚酬廟祝,立即朝峨嵋進發。峨嵋山為佛道盛地,因兩山相對,如蛾眉,故亦有峨嵋之稱。山在蜀之峨嵋縣西南,主脈自岷山分出,婉蜒南來,三峰突起,謂之三峨,即大峨中峨小峨之分,海拔千餘丈,氣勢雄偉。山有佛光之勝,新雨乍睛之夜,偶見螢光萬點,載沉載浮,有如萬家燈火,明滅無定,佛家稱峨嵋為光明山,不無所本。
這一天,已是黃昏時候,樂山城裡,來了五位少女少男,正是麟兒等人。
離百日之期,已只一天了。五人找店投宿。長髮客店,算是城裡最大的一家,由麟兒惠元為首,正待落店,店伙笑臉相迎,還未開口交談,對面茶社裡,卻閃出一藍衣漢子,一臉詭秘驕慢神色,店伙一見,似有畏懼之容,那漢子一招手,立便如奉御詔般,忙趕赴跟前,漢子哼了一聲耳語數句後,即便離去。
惠元正待動問房間情形,店伙態度立形冷漠,愛理不理道:「本店各房客滿,無法留宿,請貴客自便!」數語交待過後,竟視同未睹,不再答理。惠元暗裡氣道:「格老子,拿錢住店,還得受小人閒氣,這傢伙,我們真應該收拾收拾他!」
他一向天真!有時還不免任性,劍眉一挑,正待理論。麟兒笑道:「元弟,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何必與人一般見識?」元兒俊臉通紅,老大不是意思,只好隨著麟兒,正待出店。
蘅春拿星眸望了他一眼,又復抿嘴一笑,悄聲低語道:「性兒使到店伙頭頂上,真是小題大做,挨罵,活該!」元兒不敢回話頂碰,訕訕地走了出來。連往數家,均答稱店中客滿,請另走別店,連麟兒也滿憤怒,星眸中精光電閃,粉臉上掛著一絲笑容,緩緩朝四周不住打量。瓊娘低語雲姬道:「不知碰上誰家倒霉,這番出手,定必不輕!」
雲姬眼神,朝前-指,悄聲道:「他兄弟已經綴上了人,看來不是地頭蛇,就是暗幫!
春妹武功,不下元弟,也跟著走了上去,說不定有鬧可瞧!」
前面果有三位身著半截藍布衣袍的人,白襪草履,一臉流氣,一手插在袍裡口袋,時快時慢的直往前走,口裡還吹著口哨,不時回頭偷望,麟兒和惠元,一左一右的跟隨在他們身後。
他們和麟兒相距約有兩丈餘遠,蘅春如行雲流般,緩緩地又在兄弟二人之後,三人倒成了一個倒品字形。驀地有人出口罵道:「兔子和娼婦,都是大爺們的樂子,有膽朝左,不防往鐵旗鏢局會會爺們」靠左轉,仍是大街,三人從容不迫地一拐角,麟兒和惠元,也跟著一步一趨。鐵旗鏢局,氣勢頗宏,房屋佔地極廣,門前掛著一塊匾額,但也已陳舊不堪,顯得這家鏢局,資望不心。門前還掛著對聯一副,寫的是:
鐵旗臨宇內,一桿震江湖。
好大的口氣!那三個藍衣人朝鏢局走去,無巧不巧,在長髮客店和店伙耳語的一位,已從鏢局迎了出來。
麟兒和惠元,肚裡雪亮:「客店對自己的人,不與接待,全是這鏢局的人,暗裡作鬼!」不由恨道:「你害我們無處投宿,我也搗毀你的老巢,以牙還牙,以暴對暴!」不料念頭剛起,那和店伙耳語的人,卻走近惠元前面,冷笑一聲道:「兩位攜著女客到此,不知如何照顧敝局!」麟兒和惠元還未置答,卻已傳來一片笑聲,鏢局裡坐著那六七名趟子手,同聲嚷道:「陳老二,你真不開眼,時下是什麼季節,貓兒也得叫春!這麼多的娘兒們,不趕人多的地方,來弄幾個,難道叫她們夜裡鬧著,空熬活受罪?進來!進來!只要侍候老子們滿意,誰還恤幾個大錢不成?」話語傳入雲姬耳裡,不由暗怒道:「這家鏢局,好沒來由!如此縱容手下,口頭恁地輕薄,不教別人毀掉,那真是天下之大幸了!」
惠元將俊臉一沉,目射精光,冷然問道:「貴局鏢頭,是否在內,就請通報,我兄弟特來洽借鏢旗一用,充充面子!」
語所謂:「憔器與名人,不可以假人。」鏢旗如可隨便轉借,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這姓陳的趟子手,還未開口,坐著的人,嘴更缺德,又復大聲嚷道:「把你帶來的妞兒們,先讓我們樂樂吧!格老子,這幾天正熬得冒火,……」不料穢語未畢,一股狂飆,掠地而起,帶著砂石一團,猛朝正中橫匾打去,嘩啦一響,碎木四濺,那刻著鐵旗鏢局,而且年代久遠的匾額,立即紛紛碎落。閒坐的趟子手,驚叫一聲,「劈空掌風!快請鏢頭!」』忽聞一聲狂笑,音震屋瓦,廳內竹簾微晃,堂中立出現三人。
兩位中年武士,一位老者。麟兒和惠元,不由暗裡打量,知道眼前免不了一場劇戰。原來那老者年紀約在六十以上,青緞袍,福字履,腰索黃帶,白眉白髮,顴骨高聳,掀鼻闊口,雙牙露出唇外,下顎上,山羊白胡,又粗又硬,兩旁太陽穴,凸起老高,一付三角眼,精光畢露,不用說,這是內外功已極具火候、胸懷險惡,最難惹的武林高手。身後兩位中年人,貌相酷似老者,不過都是武林生打扮,左面一位,臉有疤痕,長逾兩寸,不是刀傷,就是劍創,右面一個,年事略輕,但嘴角上卻常掛著一絲奸笑。兩人一刀一劍,式樣奇古,身背這種兵刃的人,功力不凡,自可想見!笑聲發自老者,出堂之後,笑意猶未消失,不過越笑越難看,愈笑愈猙獰。
三角眼朝兩旁一掃,精光暴射丈餘,虎視鷹瞵,不可一世,兩旁,穿半截藍袍的趟子手,均低頭肅立,連大氣也不敢亂哼。
老者沉聲喝道:「何事驚慌?」藍衣人不約而同的手朝惠元麟兒一指,告訴老者,門上招牌,已被兩人用劈空掌風毀掉。那老者略事沉吟道:「老夫執掌此局,已四十餘年,鐵旗走遍大江南北,尚無人敢摘我的萬兒,何來狂童,如此頑厲,我也不屑和孩子們動手,恕兒忠兒,好好將他們打發吧!」兩位中年男子,昂然應命。
惠元天真地一笑道:「你們鐵旗鏢局,算是有種,保大鏢,拉紅貨,連客人投宿住店,都得你們暗裡安排,不過,我和麟哥哥,可不吃你們這一套,要打,老少三人,一齊上吧!」
老兒哼了一聲,冷笑道:「無怪覺性師侄,謂你們狂妄可惡,果然絲毫不假,人道後生可畏,老夫倒要試試你們,斤兩如何?」那兩位中年男子,原是同胞兄弟,也是老者之子,長名陳恕,面有疤痕;少名陳忠,刁惡險詐,一聞老父想親自動手,收拾來人,不由笑阻道:「老爺子,且慢動手,二十年親傳嫡授,孩兒們還能擔當是非。」
又朝麟兒惠元道:「請即抽劍亮招,以免措手不及!」惠元天真地笑了一笑,雙拳晃了一晃,傲然答道:「就憑這對拳頭,即夠你兄弟難受,那還用得上別的?」也未見他伏身作勢,腳踏中宮,欺身而入,竟用大悲真人,匠心獨創的擒拿法,出於便捏拿陳恕笑腰。這位面帶疤痕的中年武士、見惠元身法奇快,才知來人功力不凡,鬼頭刀往上一翻、寒光閃爍間,鋒口競朝惠元腕脈截去。在同時,陳忠的七星劍,如毒蛇吐信,疾從背後猛刺,惠元腹背受敵,危險萬分。
陳鏢頭拈胡慢笑,得意非凡。陳惠元清嘯一聲,提足伏身,以左腳為支點,揮掌踢足,而且因旋轉之勢,捲起一般勁風,疾朝四邊激射,立將陳恕陳忠,震退兩三步。兩人不由一呆,又復怒吼一聲,刀劍齊舉,如飛猛撲。惠元也在於速戰速決,不待兩人臨近,驀地雙掌朝上一翻,「撥雲見日」,勢若奔濤。
陳恕的刀緣,挨著他的掌風,震得往旁邊一偏,陳忠的七星劍,也被他的掌緣,打得嗡嗡作響,霎時刀劍翻飛,人影晃動,煞風銳嘯,劍氣如山,觀者如堵,但遠遠不敢臨近。老鏢頭此時始深知來人,雖屬少年,但這一身奇異武功,連江湖上老一輩的高手,也鮮有其匹,才懊悔不該任意把人看輕,釀成騎虎難下。其實這位老鏢頭,說來此老來頭不小!
威震西川的鐵旗鏢局,主持人老鏢頭陳彪,原系峨嵋的寄名弟子,峨嵋伏龍寺,代有高人,十一代掌門弟子法華長老,武功之高,據雲已臻化境。
他俗家陳隆,論淵源,老鏢頭陳彪,就是他的族侄,長老雖是佛門高僧,畢竟家族之誼,尚未能全部消除,因為自己得了峨嵋真傳,經不起族人懇求,數十年前,遂把陳彪收為寄名弟子,因為叔傳侄藝,自是傾囊相授,無如陳彪並非武林全才,很多功夫,在大師圓寂之先,並未立具火候,二十七歲,藝成出師,即隨老父保鏢大江南北,當時的鏢局,叫做振威鏢局,正鏢頭雖然姓陳,那不過是陳彪的遠房族伯而已,陳彪的父親,還是一位副手,合該小子揚名顯萬,終於機會來臨。
會臧都有巨商,運珠寶赴湖北,以振威德局,鏢頭一向穩重,從未出事,特來樂山,商請護送,因為價值巨萬,幾乎出動了全局的人,僅留陳彪留守鏢局,陳彪雖然不願,卻也只好聽從長輩吩咐。船到宜昌,卻遇上湖北荊山巨盜鐵燕子凌飛,將鏢頭帶陳彪的老父,都受重傷。物主以損失不資,惟恐鏢頭一死,無法索取,索性出重金延名醫治療,調息經旬,兩人皆賴以生痊。鏢頭陳洪倒也知趣,忙笑謝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廿年鏢局,老夫頗營余資,這次事變,實出人意表,一月之內,縱使傾家破產;自有公平交待。」當晚,立備快馬,面授陳彪老父機宜,著即趕回鏢局。不到半月,陳彪老父,馳返樂山,馬到門前,適值陳彪外出返局,一見老父面帶憂鬱之容,即知遇著猝變。這位副鏢頭,年逾知命,論武功,並不高強,不過為人忠誠可靠,江湖閱歷極深而已。這時,不等兒子動問,立將事變原委道出,並著陳彪立赴峨嵋,面見法華長老,請求援手。陳彪笑稟道:「依孩兒之見,此事暫不宜驚動師傅,因為出家人注重修為,人間名利之事,看得淡薄,非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冒然下手,不如讓孩兒出馬一試,戰勝則罷,否則,再作計議如何?」
老頭陳洪急道:「鏢頭已答應一月之內,一定還鏢,而且強盜武功詭秘,鏢頭尚且不勝,你如何能是人家對手?一俟落敗,再赴峨嵋求援,時效已失,難道我們眼睜睜的看著,讓他傾家破產麼?」
陳彪始終不同意,逼得老父無法,只好任之。第二天船發宜昌,因為江流湍急,一瀉干裡,不到兩天,立即匆匆趕到。
陳鏢頭從船內迎了出來,見峨嵋派並未派高手,不覺大為失望,但猶勉露笑容,給過船資,把陳洪父子兩人,接入船內。陳彪也怪,並不多問,當晚也無什商量,只稟明鏢頭,立即準備三匹快馬。翌晨天還未亮,卻推醒鏢頭,告訴鏢頭,可立攜振威鏢局的旗幟,同赴盜窟討鏢。奔赴荊山,晌午不到,而且中途,迭遇伏兵,但都被鏢頭和陳洪兩個,奮勇擊退。
盜窟在一巖洞之內,不久終於抵達。還未進洞,鐵燕子凌飛,竟大笑而出,隨著笑聲,三絲寒光,電閃而來。這一著,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三人坐騎,一聲嘶嘯,人立而起,眼看寒光如矢,不中馬腹,就傷馬頸,陳彪突從鞍上激射而起,疾如飛隼,朝著掠來的寒光只幾抄,竟用飛燕捕蛾的手法,把暗器接去,旋把雙足一點,又復躍落馬上。這種輕功絕技,正是法華長老的嫡傳「涉履青雲」!不但把鐵燕子隨身頭目,看得一呆,就是這位江湖巨盜,也暗裡吃驚。
只有陳鏢頭和陳洪兩人,不啻吃下一顆定心丸,知道今日討原復仇,縱無全勝之望,也絕不至落得血濺荊山!鐵燕子凌飛,拔取背上鬼頭刀,刀才出鞍,銀光上射,刺眼生寒,還未遞招,陳彪卻向鏢頭,討過振威鏢局的旗幟,旗桿逾丈,幟作三角形,藍字白底,上書振威,看樣子,他就以鏢旗作為兵器,而且穩據馬鞍,與人動手!鏢頭和陳洪,知道這一陣,向非普通可比,趕忙將馬一勒,遠遠退開。
正是:
刀光凌霄漢,旗影蓋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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