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然,冷鳳姑娘舉袖抹了一把眼淚,轉身如飛而去。
霍然,陸正平也舉袖抹了一把眼淚,轉身下樓而去。
九華第十五代掌門人陸正平,收好「玄天真經」、靈丹,和冷鳳姑娘所贈的一把琵琶,懷著一顆沉重而又充滿希望的心,逐層步下迷魂塔。
當他來至第八層時,發現那兒的機關略有變動,但卻空無一人,他相信一定是鐵蓮花的主人曾經來過,可能已知難自退。
第七第六兩層上,也有同樣的情形,他認為是謝梅吟和枯籐叟所為。
陸正平停立在第六層,站在塔的窗口向下一望,百花叢附近,空無一人,地上卻橫七豎八的倒著不少死人。
他不知道自己進入迷魂塔之後,究竟發生何事,也無心推敲,略一張望,便振袂通過「菊花陣」,出門下梯。
以下五層,沒有鐵蓮花的主人,沒有謝梅吟,也沒有枯籐叟宋平。
一切顯得很平靜,平靜中卻隱含著無窮的神秘。
陸正平來至最下一層,啟開塔門,穿門而去。
出得塔門,不禁為眼前所見之事發愣,二十四級亡魂階,以及亡魂階下,花叢附近,死屍遍地,血流成渠,至少有三十個人倒臥血泊之中,其狀慘不忍睹。
嗖!陸正平翻身躍下亡魂階,一面舉步前行,一面心中忖道:
「以前的各種跡象看來,鐵蓮花的主人,毒郎君父子,謝梅吟主僕,乃至天下英雄,可能在此發生一場極端慘烈的混戰……」
心想至此,忽見一個死者的頭頂上,有一個明顯的鐵蓮花印,再仔細逐一檢視,幾乎每一個人的頭頂上都有一個血花印。
至此,他確知,這一場大屠殺是黑衣大漢所為,心中更恨他,復仇的決心更堅決。
翻屍仔細的看了一遍,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其中僧、道、俗都有,獨不見毒郎君父子、謝梅吟主僕,以及少林明性、武當無塵,與青城派的掌門人通玄羽士馬宏達等人。
他略微思忖一下,覺得可能是群豪和鐵蓮花的主人混戰一場後,雙方都力盡精疲,相繼撤身自退,或覓地療傷,故而空無一人。
如此推斷,自然合情合理,陸正平昂首望望迷魂塔頂,振袂進入百花叢中。
來至霜兒姑娘隱身之處時,那兒同樣空無一人,芳蹤杳杳。
同進,搜遍附近花叢,既不見人影,也不見死屍,霜兒姑娘的生死下落成為一個謎。
霜兒姑娘所以身負重創,可以說是為了陸正平,不由得心中泛上一抹疚愧之念,覺得她如果萬一有所差錯,自己實在罪莫大焉,當下黯然一歎,傷心欲絕。
「也許是乃師峨嵋派的掌門入神尼妙常把她救走了吧?
啊!天哪!但願如此!」
他總覺得眼前看似平靜,實則很可能仍危機四伏,黑衣大漢、毒郎君父子,絕不會無功而去,一旦功力復元之後,隨時隨地都可能捲土重來。是以,未敢久留,返身走出花叢。
心存顧忌,一路疾奔,幸好懸在絕壁上的籐葛仍在,攀索游壁而上。
走出死谷,心中想到一事,暗忖:
「我雖然得一本號稱天下第一奇書的玄天真經,但此刻的功力,卻和來此之前並無分毫進境,於理,本當待找到胖和尚前輩,與何叔叔後,再一同閉關潛修,可是,他二人現又音訊全無,不知下落何方,我進入迷魂塔之事,已有不少人知曉,一旦傳揚開去,必會引起群豪的圍攻,搶奪真經,為今之計,倒不如仍然留在祁連山中,參悟真經玄奧,待功力大有成就時,再出而直搗紫金谷,殺毒郎君父子與鐵蓮花的主人,為先師及先父報仇!」
在此時此地來說,這確是明智之舉,於是,他找了一個僻靜、隱秘,附近又有果木泉水的地方暫住下來。
冷鳳姑娘之言不差,「玄天真經」上的經文圖案,的確玄奇絕妙,深奧無比,這位聰明絕頂的九華掌門人,足足花費了半年多的時間,只不過悟透十之二三而已。
玄天真經上,大部分都是直修絕頂內功的經文與圖案,只有五招技擊之術,陸正平融匯師門絕技與奇書神功為一爐,獨創出一套「琵琶追魂五絕招」。
半年多來,大部分的時間,都花費在「琵琶追魂五絕招」與修練上乘玄功上面。
所幸,工夫不曾白費,一把琵琶已練至出神入化之境,內力之深,與來時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只是,他一直未和人動手,尚不知究竟高到什麼程度。
以他的聰明才智,假如再繼續潛研三五年,定可造極登峰,他屈指一算,無敵老人衣冠塚拜墓之事已近在眉睫,他想:
「我身為九華一派掌門之人,自然要遵守江湖習俗,前去衣冠塚拜祭無敵老人,同時,胖和尚老前輩曾說如果因事不能趕來迷魂塔,便在拜祭無敵老人的那天,在衣冠塚附近相會,不管怎麼說,我必須離開此地,再說,人魔父子一天不死,我一日難安,實在無法長久忍耐下去!」
心中如此盤算,隨即起身上路,離開祁連山,直奔衣冠塚而去。
路上非止一日,幸而一路無事。
在拜祭無敵老人的前夕,九華掌門人陸正平來到這一座破廟的廢墟上。
破廟廢墟上,骷髏、白骨、陰森、恐怖,一切依然如故,只是陸正平的心情卻感慨良多,往事像電也似的,一幕一幕的從他腦悔中閃過。
陸正平忽然放聲清嘯一聲,爽聲說道:
「屈辱、悲苦的歲月,早已一去不返,我還想這些做什麼,未來的日子,必定一帆風順,任他鐵蓮花的主人等有三頭六臂,也難逃琵琶追魂之劫!」
健步一探,踏著骷髏與白骨,大模大樣的向前走去。
少林派掌門人明性大師沒來。
武當派掌門人也沒有來。
青城、峨嵋兩派的掌門人也沒有來。
整個破廟廢墟上,靜悄悄的一片死寂,九華掌門人陸正平是來得最早的一個。
陸正平走至衣冠塚附近,見空無一人,抬頭望望天色,距拜墓的時間還有兩個多時辰,心想:
「胖和尚前輩與何叔叔,也許早已來到,我何妨仔細的尋找一下。」
一瞥宏偉的衣冠塚,轉身走至左側的大殿。
大殿內並無人影,不見胖和尚、鐵掌何修,也不見第一次來此,曾經棲身樑上,落下兩滴眼淚的神秘女人。
無奈,他又向對面的房屋走去,當他失望的轉身出來時,他發現騎樓上出,現一雙神秘、憤怒和又黯然的眼睛,極目遠眺,偶爾會發出一聲淒涼的歎息。
這眸光,這歎息,陸正平十分熟悉,陡然想起被樓中怪人一掌劈下危樓的往事,心忖:
「眼下時辰未到,何不拜望一下這位古怪老頭子!」
心轉意決,邁步前行,一轉眼間,已至騎樓之下。
仰頸望騎樓,正待縱身而上,忽見樓下擦肩跪著三個人。
前面一人陸正平認得是東海逍遙莊的謝梅吟姑娘。
右側稍後,是枯籐叟宋平。
左側稍後,是一個白髮蒼蒼,年在五十以上的老嫗。
陸正平舉步而來,謝梅吟等人已有警覺,一齊揚目注視,面有驚容。
九華掌門人陸正平想起過往之事,亦怒亦喜,遲疑半晌,淡淡的說道:
「啊!是謝姑娘,想不到能在此相會,何幸之有!」
謝梅吟猛的瞪了他一眼,欲語未語,隨即將眸光投注在樓上。
白髮老嫗和枯籐叟宋平,見主人不說話,未敢插言,暗暗運功戒備。
陸正平眼見她主僕三人這樣冷漠,嘿的冷笑一聲,穿門而進,準備上樓。
謝梅吟忽然清叱一聲,道:
「別動,你意欲何為?」
陸正平冷冷的道:
「好說,好說,在下想上去拜訪一下令尊大人!」
謝梅吟玉面一寒,道:
「不行,姑娘我不准你上去打擾家父他老人家的清靜!」
「哼哼!他根本不承認你是他的親生女兒,姑娘也未免太癡心了,再說在下想上去,姑娘想管也管不了,最好別妄自尊大,須知今日的陸正平,已非昔日可比,請勿自尋煩惱!」
餘音尚來落地,氣壞了謝梅吟,激怒了枯籐叟宋平與白髮老嫗。
「娃兒好大的口氣,老身倒要領,教領教!」白髮老嫗話畢,挺身一躍而起,手中龍頭枴杖「橫掃千軍」,攔腰攻出。
「哼!你白髮蒼蒼的活了這麼一把年紀,怎麼火氣還是這麼大!」
只見陸正平伸手一撥,噹的一聲,龍頭枴杖已自脫手飛出,人也歪歪斜斜的退了四五步,一臉驚懼,面有詫色。
一招絕技,震驚全場,謝梅吟和枯籐叟宋平忽的沉喝一聲,挺身而起。
「怎麼?三位想拚命?」
轟!一語甫畢,樓中怪人猛一跺腳,全樓震顫,電瀉而下。
此人來頭不小,功力深厚,舉腳一跺,危樓搖搖欲倒,碎磚爛瓦,紛紛而下,在場四人忙向旁一閃。
忽聞嘿嘿的冷笑一聲,樓中怪人已飄落實地,傲然卓立在四人中。
他,依舊一身黑衣,臉色蒼白削瘦,滿臉淒愁幽怨,而又呈極端憤怒之情,好像心中蘊藏著無窮傷心往事,無限情愁愛恨似的,冷電似的眸光從謝梅吟、枯籐叟宋平與白髮老嫗的身上一掃而過,最後狠狠地盯著陸正平,道:
「小子,你又來啦!好極好極,老夫恨你們父子入骨,正愁找你不到!」
說話時,咬牙切齒,面容冷傲,雙掌搓來搓去,準備出手。
陸正平對他本來就沒有什麼好印象,聞言大感不快,冷冷的說道:
「你找我幹什麼?在下絕非你心目中所想的毒郎君……」
「胡說!」樓中怪人大喝一聲,道:
「好說好說,老夫今天要教訓教訓你!」
你字出口,右掌一探,以疾逾迅電之勢猛劈一掌,攻向陸正平當胸要害。
「哼!你好快的動作!」話落招出,勢如電奔,揚掌疾攻而上。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二人招式甫出,謝梅吟、宋平、白髮老嫗已看出陸正平已是身負絕學之人,出手一擊,看似平淡無奇,內中卻蘊含著無窮玄機奧妙,不由皆一呆。
二人掌風初接,已知遇上強敵,各自冷哼一聲,再加三分勁力。
這一來,風聲如濤,暗力旋滾,整個危樓如在風雨中飄搖,枯籐叟宋平的衣袂撲撲翻飛,白髮老嫗的滿頭白髮筆直的飛了起來,二人俱都身不由己的退至牆腳下。
只有謝梅吟一人,還勉強卓立不動,心想:
「我以為他一定死在迷魂塔裡了,想不到居然學成絕技神功……」
蓬!心想至此,二人掌力已撞在一起。
樓中怪人足不移位,面不改色,一動不動。
陸正平也足不移位,一動不動。
同樣的秋色平分,卻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陸正平喜自己迷魂塔之行,成就蜚然,樓中怪人驚他功力大進,站立一旁的謝梅吟等三人更如驚弓之鳥,看得目瞪口呆。
樓中怪人微微一怔之後廣嘿嘿陰笑道:
「一年不見,想不到你小子的功力倒進步的飛快,老夫……」
「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多著哩!以前在下自認比你不上,現在嘛!哼哼!恐怕你差得太遠,能夠接下一二十招來就很不錯……」
樓中怪人聞言大怒喝道:
「娃兒好大的口氣,我『追風劍客謝雪峰』跑了半輩子的江湖,真還沒有遇上幾個敵手!」
追風劍客謝雪峰越說越氣,猛提一口真氣,「推山填海」
連人帶掌,直挺挺地撞了過去。
陸正平聽他自報姓名,心中暗吃一驚,昔日師父九華一叟稱論天下英雄時,曾謂此人乃是當今武林之世傑出的人才,其成就之高,絕不在乃父東海神君謝宗道之下,見狀未敢輕敵大意,「風聲鶴唳」、「雷鳴九天」,一連攻出兩掌。
自祁連山中潛修半年,學得「玄天真經」上功夫,修成上乘玄功之後,他的功力已非昔日可比,同樣的兩招「龍虎風雲掌」,威力卻大不相同,強勁絕倫的掌風排空呼嘯,敢情不同凡響,謝雪峰已被迫處於下風。
謝梅吟睹狀一愣,連忙說道:
「爸爸小心,爸爸小心,這個人曾經去過迷魂塔,功力大得驚人,千萬大意不得!」
追風劍客根本不把他當女兒看待,聞言臉一沉,喝道:
「賤婢住口,哪個要你多嘴,謝家根本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謝梅吟聞言,大感傷心,熱淚奪眶而出,淚流滿面的說道:
「爸爸,梅兒明明是您老人家的親生骨肉……」
話還沒說完,二人掌力再度相撞,陸正平原地不動,追風劍客謝雪峰卻拿樁不穩,連退兩大步,臉色蒼白,捧胸而立,顯然吃的苦頭不小。
陸正平冷冷的一笑,道:
「怎麼樣?在下不是向你吹牛吧!不服氣再上來試試,反正年內那一掌之仇,在下今天一定要有所報答!」
追風劍客謝雪峰畢生昂首江湖,闊步武林,幾時吃過這種虧,受過這種氣,不禁勃然大怒道:
「小子休得妄自尊大,謝雪峰今天寧願血流五步,也要給你點顏色看看!」
霍地雙掌一搓,氣虎虎的撲了上去,一付拚命的樣子。
不料,甫進兩三步,忽覺得胸中一陣翻騰,忍不住噴出一口血箭。
陸正平能把鼎鼎大名的追風劍客打得吐血,這事太不尋常,在場所有之人都呆了一呆,謝梅吟更是嚇得花容失色,柳腰一擰,三步並作兩步的撲過去說道:
「爸爸,您老人家不礙事吧!快運氣調息一下……」
說話中,忙從懷中掏出一方羅帕來,上前替父親擦拭嘴角血液。
豈知,一片孝心,換來一頓斥責,只聽謝雪峰怒聲一喝,道:
「滾開,老夫的事用不到你來管,等我把你弟弟殺死之後再來收拾你!」
話落,右臂一揚,把謝梅吟震退三步,擦身大步而進。
陸正平是謝梅吟的弟弟,這話好比晴天霹靂,枯籐叟宋平等三人不由一愣,怎麼也想不透他這話的意義所在。
九華掌門人陸正平,聞言陡地想起過去謝雪峰,以及墓中女人和自己說過的話,心說:
「他們兩人都說謝梅吟姑娘和我有著極密切的關係,但不知究竟是何關係?難道……」
謝梅吟心中納罕,這時以驚疑的語氣說道:
「爸爸,您說什麼?梅兒是他姐姐?這是從何說起嘛!女兒從小在逍遙莊長大,他既不是毒郎君,也必和紫金谷主有不平凡的關係,女兒怎會……」
「孽障住口啦!他就是毒郎君陸正平,你們倆是同父異母的姐弟,你們的父親就是當今的第一凶人『人魔陸守智』!」
陸正平聽得一呆,心忖:
「怪!莫非謝梅吟真的是人魔的骨肉,和毒郎君是姐弟關係?可是,她又怎會生長在東海逍遙莊的謝家?難道說她是人魔和謝雪峰之妻苟合所生?他的妻子很可能是無敵老人衣冠塚內的那位神秘女人,我雖然沒有見過她的面,卻有理由相信必是一位賢淑貞節的婦人,這又怎麼可能?」
想來想去,疑團重重,百思不得其解,忽聞追風劍客虎吼一聲,鬚髮怒張,揚掌電攻而到,一出手就是三招快攻。
他名頭太健,功力深厚,陸正平不敢大意,呼的一聲,翻腕取下身後琵琶,橫掃而出,口中氣憤憤地說道:
「想拼就拼吧!在下敬陪末座!」
這事簡直不可思議,琵琶掃出,暗力如濤,謝雪峰覺得掌勁全失,寸步難行。
陸正平嘿嘿一笑,猛然一聲吼,勁力陡增,逼得他連連後退不止。
追風劍客望重武林,出手一擊,就曾把鐵掌何修劈下危樓,今連番受挫,而且還是敗在一個後生小子的手裡,情何以堪?忽然憤憤地一嘯,道:
「小子果然得到迷魂塔中絕技,真是難得,老夫今天一不做,二不休,倒要好好地請教請教!」
陸正平冷然一笑,道:
「老前輩,小戰三合,陸正平前仇已報,無意再使你丟人現眼,奉勸閣下還是別請教的好,否則管保你吃不了兜著走!」
話完,一轉身,拂袖而去。
這話說得太狂太絕,激起了追風劍客謝雪峰的萬丈怒氣,當下沉臉喝道:
「娃兒休狂,慢走!看打!」右掌「海底撈魚」,左掌「橫斷巫山」,兩掌一柔一剛,同時全力攻出。
交手數合謝梅吟已知陸正平功力極高,怕父親吃虧,急忙欺身疾進,側擊一掌,道:
「爸爸,這人十分難惹,讓孩兒助你老人家一臂之力吧!」
陸正平本待還手反擊,忽然想起謝梅吟在迷魂塔附近相助之事,心中不忍,冷冷的哼了一聲,閃身躲過。
追風劍客謝雪峰這時怒聲對謝梅吟道:
「你怎麼還不滾開,老夫的事用不到你來管!」
謝梅吟聞言一愣,道:
「爸爸,您老人家的事,也就是女兒的事,梅吟怎能袖手不理……」
言猶未盡,謝雪峰已自怒氣沖沖地道:
「老夫早就告訴過你,不准你叫我爸爸,謝家根本沒有你這樣的女兒,你怎麼老是不聽?再明知故犯,小心老夫會要你的命!」
謝梅吟一聞此言芳心大傷,噗通跪倒在父,親腳前,涕淚交流地說道:
「爸爸,您老人家想殺就把孩兒殺死在這裡好啦!千萬別不承認梅兒是謝家的人……」
追風劍客謝雪峰聞言怒上加怒,「好好好」連說三聲,猛地一揚掌,劈頭打下。
噗通!枯籐叟宋平大吃一驚,雙膝跪在謝梅吟身旁,出手封架。
噗通!白髮老嫗也大吃一驚,雙膝跪在謝梅吟身旁,出手封架。
追風劍客謝雪峰看在眼中,更加惱怒,聲色俱厲地喝道:
「好啊!逍遙莊謝家對你們不薄,竟敢出手抗拒,我看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
白髮老嫗和宋平聞言倒抽一口寒氣,異口同聲的說道:
「老奴不敢!」
劈!劈!餘音未落地,謝雪峰盛怒之下,已分別打了二人兩個耳光子。
二人的功力本來不弱,但一掌打下,也有點吃不消,面頰紅腫,身形搖擺了好幾下,耳鳴心跳,金星如豆。
不過,忠心救主,功不可沒,總算救下了謝梅吟,分毫未傷。
這倒並非全系二人出手封架之功,而是眼見二人面頰青腫,心有所感,忽將掌招收住所致,只聽追風劍客冷森森的聲音說道:
「不殺你並非有意施恩,更非老夫改變主意,而是怕傷了你娘的心,你最好趁我沒有下了殺你的決心前走吧!再晚了難保不會身首異處!」
謝梅吟聞言,一段慘不忍聞的往事又重現腦際,她清清楚楚的記得,雙親為了自己大吵一架後,母親負氣隻身出走,至今生死下落不明,隨後,父親也不辭而別,把自己關閉在這座危樓之中,逍遙莊上只剩下年老的祖父獨自一人,自己歷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找到失散多年的父親,偏偏命運弄人,父親卻絕口不認,傷透了她稚弱的心,聞言聲淚俱下的道:
「爸爸,孩兒此來衣冠塚,為的就是尋找爸爸,現在我娘雖然音訊全無,能夠找到您老人家,已感心滿意足,爸爸如果覺得梅兒討厭,就殺了好啦!但,梅吟今生為謝家之人,死為謝家之鬼,請您老人家千千萬萬別說孩兒不是謝家的骨肉,那樣做女兒的死後做鬼也會不安的……」
說到這裡,傷心欲絕,嗚嗚咽咽的大哭起來,但見櫻唇抽動,再也聽不清說些什麼。
追風劍客謝雪峰想了想,沉聲說道:
「好吧!你不走我就送你上西天,反正你娘懷恨極深,我也不敢奢求什麼!」
話音一落,右掌已高高舉起,忽的沉聲一喝,電擊而下。
白髮老嫗和宋平看得一呆,同聲說道:
「主人且慢,請聽老嫗一言!」
謝雪峰略一遲疑,冷冷的聲音道:
「有話快說!」
宋平首先戰戰兢兢的說道:
「老奴宋平,斗膽直言,敢請主人手下留情,別傷小姐性命,自你們夫婦相繼出走後,小姐一直和老主人相依為命,此番衣冠塚之行,就是奉老主人之命千里尋親,萬望相公賞臉,別為難梅兒,不然老主人更加慘涼孤獨……」
追風劍客謝雪峰一聽起父親,心中也自暗暗傷感,聲沉語重的說道:
「家父他真實情況如何?你且細細道來。」
枯籐叟宋平沉吟一下,道:
「自你們夫婦負氣走後,他老人家一直困坐愁城,把自己關在書樓之中,整日以淚洗面,除了小姐可以自由出入外,別人根本不准進去,老奴一年之內難得見到他老人家一次,所以,不管為了梅兒,還是為了老主人,都不可傷害梅兒……」
追風劍客謝雪峰聽至此,以悲慼而又堅決的口吻說道:
「老夫身為人子,未能親自侍奉家父,甚感愧疚,等把這個賤婢殺死之後,老夫決心離此返回東海逍遙莊,以娛家父晚年!」
此話一出,嚇呆了宋平和白髮老嫗,傷透了梅吟姑娘的心,謝雪峰方待出手行事,白髮老嫗急忙說道:
「主人別這樣,快住手,千錯萬錯,都是人魔那老賊的錯,梅兒這孩子是無辜的,主人既不可傷害梅兒,也不必困守此樓,上上之計不如找人魔陸守智弄個明白!」
陸正平聞言一怔,怎麼也想不透東海逍遙莊謝家的家務事,怎會和豫中紫金谷陸家扯上關係,正感困惑不解,追風劍客謝雪峰適時說道:
「張媽,此事別人不清楚,你在謝家三四十年,應該瞭如指掌,難道你不知道我和玉妹之間的爭吵搏鬥,是因她而起?玉妹懷恨出走,老夫獨居此樓將近二十年,也是為了她,東海逍遙莊,本是武林兩大主派之一,為了這個賤婢,弄得我們夫離妻散,父子不能團聚,堂堂逍遙莊,到如今幾乎絕聞武林,江湖上再也看不到東海一派的俠蹤,再也不聽到有人稱頌謝家的威望神技,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是我們父子的罪人,是我們夫妻的仇人,更是我們謝家的敵人,老夫一直縱容於她,是怕傷了玉妹和家父的心,今日事到如此,我謝雪峰不再顧忌什麼,決心殺了她,重履江湖,再振東海逍遙莊的威風!」
謝梅吟聽在耳中,痛在心中,哭得更傷心,悲痛欲絕。
白髮老嫗睹狀,黯然淚下,不等謝雪峰有所行動,便搶先說道:
「可是,老嫗更知道,此事的原委始末女主人至少向你解釋過三遍,難道相公不知梅兒的真正出身來歷和為什麼留在女主人的身邊?」
「那些全是她杜撰的鬼話,事實上這賤婢根本就是她和人魔陸守智所生。」
陸正平聞言大惑不解,高深莫測,白髮老嫗立刻說道:
「但是,請恕老奴斗膽放肆,老主人相信,老奴也相信,女主人所說的話實在句句屬實,是相公錯怪了她,才憤而出走……」
「胡說,老夫至少親眼看到她三次出入紫金谷,家父相信,是因為愛她們母女,你相信是因為怕她們母女,老夫卻斷斷不肯相信!」
眸光從三人身上一掃而過,聲音忽然變得憤不可當的對宋平、白髮老嫗道:
「你們別再多言費詞,可即刻離此徑返東海逍遙莊,老夫把她殺死之後隨後就到,侍奉家父他老人家!」
心意既決,出手無情,呼地一聲,駢指疾向謝梅吟的「期門」死穴點去。
宋平和張媽見狀一駭,情急之下,不顧一切的再度出手相擋,並且齊聲求道:
「小姐離開逍遙莊時,老主人曾當面交代老奴等小心照撫,主人如果出手傷了她,日後老主人怪罪下來,老奴等可擔當不起!」
「家父要是怪下罪來,由老夫獨自擔當,用不著你們操心!」
見二人強行封架,不禁大怒,忽然雙臂一振,變招換式,呼!呼!的兩聲,分襲二人當胸要害。
一則謝雪峰掌力雄厚,二則宋平張媽乃是奴僕身份,不敢還手相抗,掌風過處,異事陡生,二人被震得在地上打了兩個滾,撞倒在牆腳下。
陸正平見此情形,面容立變,怒意重重,追風劍客謝雪峰氣得渾身發抖,一拂覆胸長鬃,恨聲說道:
「謝家素來禮儀森嚴,主僕有份,你們二人雖是我家奴僕,被家父看重,卻也不可如此放肆,老夫斷斷不能饒恕。」
枯籐叟宋平和白髮老嫗勉力爬起身來,不約而同的說道:
「老奴等縱有虎膽也不敢冒犯,但求饒小姐一命,小的們情願接受嚴懲,縱然亡命斷魂,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謝雪峰聞言,咬牙切齒的道:
「也好,這樣更乾淨,免得再礙手礙腳!」
健步一探,急匆匆的向枯籐叟宋平奔去,眉宇之間殺機重重,狼行虎步,揚掌欲劈,令人望而生畏。
枯籐叟宋平慨然一歎,淚下如注,垂首等死。
陸正平冷哼一聲方待出言,謝梅吟連滾代爬地向前衝了三四尺,伸手抱住父親的雙腿,哭泣道:
「爸爸,這事和張媽他們毫無關係,都是做女兒的不好,惹你老人家生氣,您老人家想殺就殺我吧,別……」
話至此,追風劍客謝雪峰猛然間雙腳一抖一彈,通的一聲,謝梅吟已被摔出一丈多遠,落地時,雪白的衣裳已變成土黃的顏色,胸側有兩個顯明的足印,雙手捧胸,冷汗泉湧,仰面倒在地上,臉色慘白淒苦,芳心寸斷,一付痛不欲生的樣子。
枯籐叟宋平與白髮老嫗,睹狀嚇得面無人色,急忙奔過來伸手攙扶。
不料,剛剛扶至直坐起時,追風劍客謝雪峰已自怒喝道:
「住手,等她命喪九泉之後你們替她收屍好了!」
話落人起,收腳處堪堪落在謝梅吟的前面,當下振臂一抖,狂風大作,以雷霆萬鈞之勢,當頭一掌。
在這同時,左掌伸縮間,已將宋平、張媽震開三步。
追風劍客謝雪峰,殺心已生,用力極重,慢說謝梅吟三人礙於長幼尊卑有別,不敢動手反抗,就算出手反抗,以謝雪峰的功力修為,恐怕也難逃一死。
枯籐叟宋平和白髮老嫗,呆呆的分站兩旁,渾身劇烈顫抖著,一臉驚惶無奈,既不敢出手阻擋又怕鑄成大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如何是好。
霍然,陸正平看得不順眼,暴喝一聲,道:
「別動,你這人怎麼這麼冷酷無情,竟對自己的女兒下這等毒手!」
早在說話之初,猛然一掄手中鐵琵琶,帶起一縷尖銳的破空嘯聲,橫掃而出。
「琵琶追魂五絕招」,乃是他半年潛修中最得意最具體而最顯著的成就,追風劍客謝雪峰只見勁風排山而來,欲拒無力,身不由己的向後一仰,退了兩步。
通!謝雪峰掌招走空,一掌擊在地上,把青石板地劈得彈起一股白色粉霧。
陸正平心想:
「這人好狠的心,要是打在謝梅吟姑娘的身上,怕不劈成肉泥才怪!」
追魂劍客謝雪峰一再受挫,心中惱恨,沉聲喝道:
「老夫和你應無任何深仇大恨,你一再插手過問謝家家務之事,不知是何居心?」
陸正平從從容容地道:
「好說,在下並無過問之意……」
「無意過問,為何出手相阻?」
「那是因為姑娘曾有恩於在下,故而出手一管,以報前恩!」
「哼,就憑你,恐怕想管你也管不了!」
「笑話,天底下沒有我陸正平管不了的事,不信咱們走著瞧!」
鐵琵琶往懷中一抱,昂首望著衣冠塚,神色飛揚,目空一切。
這神色,這言語,多麼驕傲,多麼自負,追風劍客謝雪峰怎能嚥得下這一口氣,驀然一拂長鬚,喝道:
「小子狂些什麼,看招啦!」
說打真打毫不客氣,雙掌揮舞間一口氣連攻五掌。
「不要臉,我們父女之間的事哪個要你多管閒事!」
謝梅吟好快的動作,說話之初,人還跪在地上,話音一落,已攻出兩掌。
陸正平先是一怔,覺得好心不得好報,微微一怔之後,忽又恨聲冷笑道:
「謝姑娘,在下生來怪脾氣,出手相助,別無他意,只想報姑娘前此相救之恩,你高興,我固然要管,不高興,我也是要管,陸正平從來不大喜歡欠別人恩情!」
一語甫畢,謝梅吟嬌叱一聲,道:
「說你不要臉,你真不要臉,想死就上吧!姑娘我可以成全你!」
當下左掌右劍,猛攻陸正平全身上下七十二處要害。
陸正平嘿的冷笑一聲,道:
「來得好,來得好,在下出得迷魂塔之後,一直不曾和人動手相搏,今天難得二位看得起,倒要好好的印證一下!」
當下鐵琵琶掃打砍劈,所向披靡,威猛無倫的暗力,像是怒海中的驚濤駭浪,一波接一波的洶湧而出。
起先,枯籐叟宋平與白髮老嫗,覺得不管怎麼說,陸正平這一出手,總算無意中,間接救了謝梅吟一命,想袖手旁觀一陣,再作道理,萬萬想不到,九華掌門人武功之高,實在出乎二人想像之外,起手十幾招,還甚為平淡無奇,雙方勢均力敵,秋色平分,十招一過,陸正平奇招迭出,越戰越勇,謝雪峰父女便感難於應付,敗象漸呈。
不是嗎?陸正平手中琵琶,如得神助,更似活龍舞空,一丈方圓之內,全在勁風籠罩之下,二人空有一肚子的怒火,卻是近身不得,不出手反抗,倒還平安,一出手反抗,自己的掌力必會被琵琶上散發出來的暗力撞得倒退回來,逼得無路可退。
這時,三人已對拆三十合,陸正平好似生龍活虎,謝雪峰父女卻已汗流夾背,氣喘吁吁,隨時都可能亡命,危如千鈞一髮。
枯籐叟宋平與白髮老嫗,至此不敢袖手旁觀,宋平首先一長身,施了一招「蛟龍出海」,一揮手中枯籐杖,從斜刺裡橫掃過去。
九華掌門人陸正平見四人聯手齊上,朗朗的清嘯一聲,道:
「好極啦!你們自己找的!」
話是這樣說,東海逍遙莊乃是武林兩大主派之一,對方父女主僕四人齊上,卻也不敢存絲毫輕敵之心,當下左掌封架,右手中鐵琵琶掄起一縷狂風,招式像急風暴雨般地攻了出去。
追風劍客謝雪峰見二僕上來助陣,精神大振,原以為自己四人之力,即使打不死他,也可以把他打個半死,豈知,事實恰恰相反,陸正平一振鐵琵琶,環胸疾掄二十匝,四人俱都節節敗退下來,儘管有一千一萬個殺人之心,卻休想再進一寸一步。
陸正平小小年紀,居然交手數十合,就把獨步武林的東海一派打得落花流水,尤其是以一對四,一旦傳揚開去,定可震驚整個武林。
謝梅吟忽然嬌叱一聲,道:
「你這個野小子簡直狂妄至極,我們父女之間的事哪個要你來管,再不滾管保你死無葬身之地!」
陸正平聞言一怒,氣忿忿的道:
「謝姑娘,在下和你一向和平相處,雖然在迷魂塔前,你曾一度出手搶奪在下的秘圖,陸正平卻不願斤斤計較,今日挺身而戰,為的是報你昔日相救之恩,在下心意堅如鐵石,素來不喜受人涓滴之惠,這檔事我是管定了,你如不服,日後有緣咱們再一決生死!」
餘音尚未落地,追風劍客謝雪峰忽從身後拔下支明光鋒利的長劍,沉臉喝道:
「小子吹什麼牛,老夫闖蕩江湖數十年,就從來也沒有看到像你這樣自負的人,老夫封劍已久,今天倒要施展一下。」
銀虹一閃,滿室生輝,謝雪峰一振手中劍,「追魂奪命」,分心就刺。
一劍攻出,身劍合一,緊接著又是四招快攻。
他,人稱追風劍客,劍術一道,自有獨到之處,五招猛攻,如雷似電,游鐵琵琶隙縫而上,分襲陸正平中盤各處要害,九華掌門雖然藝高人膽大,也不免暗吃一驚,後退三步。
謝雪峰轉敗為勝,豪情忽發,信心陡增,驀然一聲吼,如雷震耳,長劍挽起萬朵劍花,人隨劍走,挺身暴進,刷的連刺三劍,外加一掌。
謝梅吟一則怕父親吃虧,二則她本是生性冷傲之人,早有教訓陸正平之心,見狀立時掌劍交揮,和追風劍客並肩而進。
猛可間,陸正平射來兩道血紅而憤怒的眸光,咬牙說道:
「好!不怕死你們就上吧!在下乾脆來個趕盡殺絕,免得你們再自相殘殺,落個不慈不孝之名!」
陸正平殺心一起,-怒氣萬丈,銑琵琶呼呼地疾掄三圈,功力已自叫足十二成,忽的吐氣出聲,招式陡變,衝著謝雪峰父女橫掃過去。
枯籐叟宋平與白髮者嫗,久走,江湖,經驗老到,陸正平一出手,已知事情不妙,忙互相一瞥目,枯籐杖與龍頭拐齊舉,全力劈去。
不幸,陸正平功力之高,幾乎已至出神入化之境,鐵琵琶過處,劈拍哀嚎之聲此起彼落,流目四望,白髮老嫗的龍頭再度脫手飛出,雙手捧著心口附近,冷汗滾滾而下,銀絲散亂如蓬。
枯籐叟宋平的枯籐杖已被鐵琵琶掃斷,手中盡剩下一尺長多的一截,愣愣地呆立在房門口,面有驚容。
登時,磚瓦木屑橫飛,塵土沙石蔽天,在場五人如置身渾沌之中。
嗖!九華掌門人陸正平首先警覺,鐵琵琶向北一指,第一個奪門一躍而出。
枯籐叟宋平近在門口,動作不慢,接踵脫身險地,未為磚瓦所傷。
嗖!又是一聲,出來的是追風劍客謝雪峰,身上罩了一層厚厚的塵土。
謝梅吟和白髮老嫗動作最慢,遭遇也最慘,出來時,頭臉手足已有多處被破磚爛瓦砸傷,全身上下遍是塵土,好像曾經活埋過一次似的,土頭土腦的狀至狼狽。
追風劍客謝雪峰立身甫穩,忽然想起一事,猛然雙臂一抖,直向傾覆的危樓撲去。
謝梅吟為人至孝,儘管追風劍客一再惡語相加,甚至意欲置她於死地,孝敬之心卻分毫不減,見狀一呆,連忙大聲說道:
「爸爸,爸爸!快別進去,快別進去,那兒很危險啊!」
說話中,不顧自身危險,拚命追去,企圖阻止。
陸正平見騎樓正當傾覆之際,磚瓦木石,有如萬馬奔騰,此時涉險而入,不死也會重傷,當下沉聲說道:
「你是怎麼搞的,人家根本不揩你當親生女兒看待,你卻死心踏地的孝順他,真是個傻丫頭!」
不管對方反應如何,倏然前衝四五步,一把抓住她的衣領,硬生生地把她拉得倒退回來。
謝梅吟嬌縱成性,又心急父親安危,猛一用力,衣領已斷,乍然一轉身,勃然大怒道:
「野小子,別欺人太甚,看打!」玉臂一振,翻腕吐力,一掌呼嘯而出。
陸正平見狀心火大發,但一思量之後,忽又把滿腔怒火嚥下肚去,閃身避過,冷冷地說道:
「雞不和狗鬥,男不和女鬥,我不和你一般見識。」
謝梅吟聞言羞憤難當,玉面一寒,叱道:
「你有什麼了不起,我和你拼了!」
方待揚掌再上,追風劍客謝雪峰已從倒塌的危樓塵土中歪歪斜斜地走出來。
他的左頰上被破磚擦傷一塊,鮮血點點如流,一條灰袍,已是變得畢露襤褸,懷中緊緊的抱著一隻小巧精細的玉匣,玉匣上面放著一縷青絲。
謝雪峰走出危樓廢墟,忽的腳步加快直向陸正平走去。
前衝四五步,似是覺得玉匣青絲,對自己太已重要,懷抱珍愛之物,不便動手相搏,忽又停了下來。
謝梅吟一瞥見父親臉上傷痕,道:
「爸爸,您老人家懷中抱的是什麼?那一樓青絲可是媽媽昔日留下的頭髮?那玉匣……」追風劍客不等她說完,便聲色俱厲地說道:
「閉嘴,告訴你不准叫我爸爸,你怎麼總是不聽,難道一定要逼老夫把你殺死在這裡,傷她的心?」
說至最後,怒氣忽發,劈面一掌,就把謝梅吟打得原地疾轉起來。
陸正平看不過去,突然憤憤一嘯,道:
「你這個人怎麼一點人性也沒有,就算她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也不該這樣百般欺凌呀!」
見他又揚掌打去,忍不住一振手中鐵琵琶,虎撲而上。
適在此時,破廟廢墟上有一條人影向這邊電奔而來。
另外,夜空中飄飄渺渺的送來一聲沉重的喟歎聲。
來人快如飛雲瀉電,眨眼間已近在十丈以內,陸正平偶然流目旁顧,認出是青城派的掌門人通玄羽士馬宏達。
追風劍客謝雪峰這時喝道:
「小子休得信口雌黃,我謝雪峰今天寧願碎骨粉身,也不准你這樣自尊自大!」
忽將玉匣青絲往地上一放,把滿腔的怒氣完全發洩在陸正平的身上,劍氣吞吐,掌風呼嘯,不顧一切的疾迎而上。
枯籐叟宋平與白髮老嫗,知他武功高強,不敢坐視,忙一起出手相助。
謝梅吟動作更快,嬌軀一擰,已搶在二人前頭。
這時,通玄羽士馬宏達已至切近,耳聞謝雪峰自報姓名,想起昔年威震武林的追風劍客來,不由一怔。
定目再一細看,見陸正平以一對四,仍自從容不迫,又是一驚。
驀地,但聞一聲驚天動地響聲過後,四位武林高手全被陸正平的鐵琵琶掃退,一個個臉色蒼白,面有懼容,尤以白髮老嫗和枯籐叟宋平為最慘。
通玄羽士馬宏達目睹此狀,感觸良多,心膽俱裂,心中暗道:
「我的媽呀!江湖上盛傳這小子已安然走出迷魂塔,功力大進,看來此話不虛,竟連鼎鼎大名的追風劍客謝雪峰,以及宋老兒等四人,都招架不下他的三招,從此往後,武林恐將多事,我何妨及早拜祭無敵老人後,返回青城,以圖自保。」
心存此念,不再遲疑,猛然一縱身,悄無聲息的向無敵老人衣冠塚的方向奔去。
陸正平順著馬宏達的方向一望,衣冠塚前已是人潮如湧,一則拜墓在即,不便久留,二則自會發生流血慘劇,當下爽聲說道:
「謝姑娘,迷魂塔附近的恩恩仇仇到此算是兩清,你情願死在他的手中就死吧!在下無意再過問你們謝家的家務之事。」
話完,一振臂,大步地向衣冠塚奔去。
「你倒說得輕鬆容易,留下命再走不遲!」
這話也不知是誰說的,更不知誰先誰後,只見衣袂飄飄,人影閃閃,掌風杖影排山而來,四人爭先而上,阻住去路。陸正平見狀一怒,恨聲說道:
「你們怎麼這樣不識抬舉,須知陸正平如有殺人之心,簡直易如反掌……」
謝梅吟翠眉一挑,叱聲如雷,打斷他未盡之言,道:
「有本事就把命拿去,沒本事的就俯首伏誅,姑娘我今天和你勢不兩立!」
餘音裊裊,異聲突出,夜空中傳來一個清脆沉重的聲音,道:
「梅兒,別胡鬧,正平正是你的弟弟!」
此話一出,陸正平和謝梅吟全都呆住了,怎麼也想不透二人怎會有著姐弟關係。
追風劍客謝雪峰和枯籐叟宋平、白髮老嫗,似已從聲音中猜出來人是誰,一齊循聲眺望,若有所待。謝雪峰更以激動的口吻說道:
「玉妹、玉妹,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呀!」
夜,靜極啦!謝雪峰沒有得到一點反應。
謝梅吟忽然淚流滿面的說道:「媽,快出來嘛!難道你老人家真的不要你苦命的女兒……」往事如畫,歷歷在目,一想到父親對自己的冷酷態度,就不由得嚎啕大哭起來。
「哎!可憐的孩子!」梅吟姑娘的哭聲終於感動了慈母之心,忽聞嗖的一聲,從大雄寶殿的屋脊上瀉了一條細小的人影。
來人動作好快,一剎那間,已輕飄飄的落在地上,身穿黑衣,面蒙黑巾,陸正平相信必是衣冠塚內的那位神秘的女人。
追風劍客謝雪峰細細一看,道:「你……你是玉妹吧?」
神秘女人伸手取下蒙面黑巾,露出一張清秀慈祥,隱約中又有幾分幽怨的臉蛋,漠然言道:「不錯,老身正是施雪玉!」
黑巾一去,面貌分明,謝梅吟叫了一聲:
「媽!」忽地跌倒在母親腳下,雖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枯籐叟宋平與白髮老嫗,也急忙雙雙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道:
「老奴等拜見女主人!」施雪玉眸光柔和淒怨,從謝雪峰陸正平的臉上掃過,對二人說道:
「罷了罷了!你們不必多禮,快起來!」二人聞言,相繼起身,侍立一旁默然不語。
施雪玉見梅吟哭得傷心,也情不自禁地落下兩行清淚,俯身把她扶起來,抱在懷中,黯然的說道:
「孩子,別哭,有娘在,誰也不敢欺負你了!」母女二人相擁片刻,一切的淒愁愛恨,逐漸在母慈女孝中溶解。
陸正平卻眉心緊鎖,為她那一句話所困惑,百思不得一解。
施雪玉將手放開謝梅吟,對陸正平說道:
「陸相公,你去過迷魂塔了吧?」陸正平立刻正色答道:
「托老前輩的福,在下履險如夷,迷魂塔之行還算順利,業已學得塔內玄功!」
施雪玉一瞥在場四人的狼狽形象,已知是怎麼回事,慈祥可親的道:
「好好,難得你小小年紀,能有這樣高的成就,陸大俠洗冤雪恨之日大概不遠了,願你好自振作,萬萬別仗技驕人才行!」
陸正平歉然一笑,道:
「老前輩金玉之言,在下當永銘五內,不敢稍忘,至於適才之事實乃情勢所迫,並非晚輩有意如此,萬望你老人家海涵一二才是。」
謝梅吟和陸正平一般心思,同樣在為那一句話迷惑不解,見母親和他談得投機,怒氣已消了一大半,說道:
「娘,這個人究竟是誰?他怎會是……」
話至此,追風劍客謝雪峰拾起地上的玉匣青絲,走過來說道:
「玉妹,你還在恨我,愚夫多年閉門思過,實感對你不起,萬望在我們夫妻的份上,別再枯守墓穴,隨我回到逍遙莊,侍奉父親他老人家,多年來咱們夫妻離散,他老人家晚年失歡,實在有愧為人子媳。」
施雪玉聽他提起公公,心中也自不免酸楚欲泣,說道:
「峰哥,事實上我們之間應是一對恩愛夫妻,愚妹十多年來一直未存絲毫恨意,只因為梅兒這孩子使我們誤會重重,枝節橫生……」
謝雪峰聞言一喜,馬上接道:
「一切的是非誤會都因為這個小賤人引起,玉妹如肯顧念舊情……」
話還沒有說完,梅吟已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伏在母親的懷中,泣道:
「媽,我有什麼罪麼?到底有什麼罪,值得他老人家這樣對待孩兒……」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哭得像淚人兒似的。
施雪玉聞言喟歎一聲,一面撫摸著愛女的秀髮,一面對謝雪峰說道:
「你別再說下去,更勿誤會我的意思,一切的不幸固因梅兒而起,一切的不幸也要因梅兒而結束,你要是再一味的仇視她,梅兒生性至孝,甘心逆來順受,我可不答應,老身離開逍遙莊,隱居此處時,本來不想再管此事,同時也一直以為時間會沖淡你對她的恨意,想不到十幾年漫長的歲月,你卻分毫未變,實在令人齒寒,今日我們母女既然重聚,無論如何也不准你傷害她!」
「玉妹的意思是要老夫承認她是我自己的親生女兒?」
「峰哥,老身只是要你把她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
「既然如此,那就把她打發走吧!別讓她留在你的身邊,更不准她姓謝,不管你過去有多大差錯,愚夫都可以原諒,卻斷斷容不得這個小賤人!」
「不行,她一定要留在我身邊!」
「那是為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因為她,使我們夫妻分離十幾年?難道你不知道她不是我們謝家的骨肉?難道說她真的是你親生的女兒?啊,不管事實如何,我都可以諒解你,但卻不能把她留在逍遙莊,破壞謝家的名譽。」
施雪玉似已被她這番激動的話所激怒,冷若冰霜似的說道:
「只有你才有這種卑鄙的思想,老身自從進入你們謝家的門,一直清白潔守,沒有任何對你不起的事,不管你心裡怎麼想,反正老身心裡無愧!」
謝雪峰嘿的冷笑一聲,道:
「嘿!你說的好聽,你不提此事也罷了,一提老夫就覺得羞憤難當,這丫頭如說不是你親生的女兒,你怎麼會對她那樣的關懷愛護,不但和你母女相稱,而且居然明目張膽的讓她姓謝,每當她叫一聲爸爸,我就好比受了莫大的委屈,恨不得把她一掌劈死!」謝梅吟聞言,花容大變,哭得死去活來。
陸正平揚目向衣冠塚附近一望,見天下英雄越來越多,有的正忙於祭無敵老人,有的投來驚奇的一瞥,心想急急離去,何知此中內幕重重,而且很可能和自己有關係,只好靜立不動。
施雪玉伸手替梅吟姑娘抹了一把淚,強自把滿腔的怒火壓住,道:
「梅兒的出身來歷,愚妹至少向你說過十次,你不信,我又有什麼辦法,她本是紫金谷劍聖陸守智的女兒,陸大俠遇難前托老身代為養育……」
這話好似當頭棒喝,施雪玉言猶未盡,陸正平和謝梅吟已經呆住了。
追風劍客謝雪峰氣忿忿的說道:
「哼!這簡直是欺人之談,誰不曉得今日的紫金谷主人魔陸守智,就是當年的劍聖陸守智,這丫頭明明是你和老賊苟合所生……」施雪玉玉面一寒,忍氣說道:
「劍聖陸守智,早已遇難,今日的人魔陸守智,另有其人,他也就是殺死劍聖的仇人!」
「哼!我就不信天下有這樣古怪的事,老夫和劍聖陸守智交情不淺,怎會認不出他?退而言之,就算老夫一人走眼,也瞞不過四方豪傑的耳目呀!難保不是你和他事先編好的謊言?」
「老身句句實話,你不信那是無可奈何之事,實則人魔手段之高,實在出人意料,不僅騙過天下英雄,就是和劍聖有八拜之交的何修大俠,也被人魔蒙在鼓裡,正平是劍客的親生兒子,同樣認賊做父,險些喪命紫金谷,不信你可以問問這孩子。」
陸正平不等謝雪峰開口,便搶先據實說道:
「謝老前輩,事實確實如此,鐵掌何修叔叔也分辨不出是真是假,幾乎亡命紫金谷,老魔的喬裝之術委實高明到令人不敢置信的程度。」
不管他信與不信,扭頭又對施雪玉說道:
「老前輩,在下紫金谷經歷之事,你老人家怎會知道,是何叔叔告訴你的?還是胖和尚?」
施雪玉聞言蹙眉一笑,道:
「是老和尚告訴我的。」
「胖和尚老前輩現在何處?」
「在衣冠塚附近。」
陸正平聞言一喜,急於和胖和尚相見,共商興師復仇之計,當下恭身一揖而別,轉身就走。
施雪玉忽然說道:
「正平賢侄且慢,老身尚有一事交待。」
陸正平一怔,道:
「老前輩有話快請吩咐,晚輩身為九華掌門人,必須祭無敵老人,並參見胖和尚老前輩!」
枯籐叟宋平和白髮老嫗,聽說他是武林六大門派之一的九華掌門人,不由皆投來驚奇的一瞥,信疑參半,滿臉茫然之色。
追風劍客謝雪峰冷然一笑,方待出言,施雪玉說道:
「正平,梅吟是你的親姐,你們還沒有正式相見呢!」
「什麼,謝姑娘是我姐姐,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陸相公是我的弟弟,這是怎麼回事?」
二人同時發話,面有驚容,相互愕然一瞥,凝神望著施雪玉,等她開口。
施雪玉沉吟一下,鄭重其事地說道:
「梅吟的確是正平的姐姐,正平也的確是梅吟的弟弟,老身剛才已經說過,劍聖陸大俠昔日遇難前夕,和老身途中相遇,把梅兒托付給我,一直在我身邊長大,因怕仇家得知陸家有後代,故而未敢洩露真情,是以梅吟至今尚不知自己的身世來歷,思想起來,實是人生一大不幸。」
謝梅吟,不!此時應該說是陸梅吟,愣愣地望著施雪玉,以懷疑的口吻說道:
「媽,這是真的?」
施雪玉以堅定的語氣說道:
「嗯!一點也不錯,事實確是如此!」
接著又說道:
「梅兒,今日身份既明,不可再以母女相稱,我和你父親陸守智,你母親白如銀,曾有數面之緣,你們以後就叫我施姑姑,或施姨姨好啦!」至此二人都已深信不疑,異口同聲的叫了一聲:
「施姑姑!」來歷身份既明,陸梅吟恨意全消,伸手緊緊抓住弟弟的手,道:
「弟弟,你不恨我吧?姐姐過去對你太不客氣了!」
陸正平緊緊抓住姐姐的手,喜孜孜地說道:
「姐姐,快別這樣說,過去的事都是我不好,惹姐姐生氣!」
一陣姐弟重逢之喜過後,陸正平忽又想起父親遇難,屍骨無存,母親敗節事仇,鐵蓮花的主人把九華一派趕盡殺絕的事來,想至心酸之處,不由得慨然一歎,落下兩滴英雄淚。
陸梅吟見狀一愣,道:
「弟弟,我們姐弟好不容易才團聚在一起,理當高高興興才對,怎麼哭起來了呢?」
陸正平忙舉袖一抹滿臉淚痕,苦笑道:
「是的,姐姐,我們好不容易才團聚在一起,理應高興才對!」話是這樣說,血淋淋的往事使他難以忘懷,反而哭得更傷心,更難過。
施雪玉黯然一喟,本想勸解幾句,但繼而一想,他的身世過於悲涼,勸恐無用,倒不如讓他們姐弟痛哭一場,抒發一下積在心頭的幽怨、悲傷。
這時,姐弟二人對面而泣,哭訴著彼此的不幸遭遇,尤其是有關父親紫金谷主劍聖陸守智和母親白如銀,以及仇人毒郎君孫明父子的事。
追風劍客謝雪峰靜觀良久,覺得二人面貌相似,確如同父同母所生,當下冷冷的對施雪玉說道:
「姑且假定梅吟確是紫金谷主劍聖陸守智之女,而當今的人魔陸守智,也的確另有其人,可是,其中仍不無令人可疑之處。」
施雪玉立刻說道:
「現在事實俱在,還有什麼可疑之處,愚妹倒要聽上一聽。」
「梅吟既是陸家子女,你為什麼偏要她姓謝,而且最初一口咬定是謝家的骨肉,至後雖然據實相告,卻並未將她身份真相告知,仍然相廝相守,儼然一對母女,同時也未向天下武林有任何交待,此事太已離奇曲折,疑團重重,實在令人難以完全置信。」
施雪王尋思一下,道:
「老身所以一直未敢明言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人魔武功太高,素有天下第一凶人之稱,據陸大俠說,他和人魔交手不到三十合,就潰不成軍,曾再三交待愚妹,不可將梅吟身世說出來,叫我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直至她長大成人,學成絕技神功之後。」
微微一頓之後,又道:
「再者,人魔武功奇高,幾乎天下無雙,東海逍遙莊,豫中紫金谷,一向被人視為是武林兩大主派,劍聖陸大俠既然接不上老賊的三十招,咱們東海一派又何嘗是他的對手,此事真相一旦揭穿,傳入老賊耳中,梅吟這孩子固然是凶多吉少,東海一派恐怕也很可能被他洗劫一空,果不幸而言中,愚妹何顏見陸大俠於九泉之下,如何對得起你們謝家歷代的祖先。」
追風劍客謝雪峰聽她講來頭頭是道,條條有理,儘管心中仍無法深信不疑,一時半刻之間卻是無詞以辯。
陸正平心說:
「施姑姑對我家的事說來如數家珍,大概對於先父遇難的始末經過,定然知之甚詳……」
心忖至此,當即正色說道:
「家父昔年蒙難的前後經過究竟如何,敢請施姑姑賜知,此事一直諱莫如深,連何叔叔也不明究理。」
施雪玉深深的長歎一聲,道:
「哎!這件事說起來實在可怕,幾乎難以使人置信,連老身也只不過知道一點片斷罷了,全盤始末經過,除了人魔和你父之外,恐怕再難找出第三個人!」
陸正平道:
「不管你老人家知道多少,都請說出來吧!比如仇人究竟是何路數?家父埋骨何處?人魔憑什麼可以騙盡天下英雄的耳目?就連鐵掌何修何叔叔都真假莫辨?」
施雪玉本有細說往事之意,忽然仰頸一望天色,臉色大變,正色說道:
「孩子,現在時間不早,拜見無敵老人的期限將過,快去行禮要緊,萬一錯過時辰,被他老人家怪罪下來,事情可就麻煩了,無敵老人家親自訂下的『七殺令』,並非虛擺威風。」
陸正平聽畢一驚,心具同感,道:
「聽施姑姑的口氣,好像無敵老人他老人家雲遊歸來?」
「嗯!他老人家確已雲遊歸來,要親自收受四方豪傑的頂禮膜拜,要不然老身哪有功夫來此和你姐弟相會,你快去吧!再晚了恐怕就來不及了,一切等返回來時咱們再慢慢的談。」
陸正平略一思忖,道:
「好吧!晚輩遵命就是!」
說走真走,揖別眾人,掉頭而去,陸梅吟望著弟弟的背影,說道:
「施姑姑,老人家認識無敵老人?」
施雪玉點點頭,道:
「姑姑不但認識,而且還和老人家相處多年。」
「啊!你老人家曾和無敵老人相處多年,這倒底是怎麼回事?」
這話正好問在陸正平心眼裡,忽將腳步放鬆,側耳靜聽。
施雪玉聲沉語重的說道:
「昔日姑姑一氣離開東海逍遙莊後,便直奔來此,和少林、峨眉兩派的數十位高手,展開一場生死之搏,結果,在衣冠塚前爭戰一日半夜,終於勝得半籌,技壓群豪,進得衣冠塚內……」
深意的一瞥追風劍客謝雪峰,又道:
「老身較技衣冠塚之前,原來是想得到迷魂塔上秘圖,進而修成絕技,殺死人魔老賊,一來為陸大俠復仇,二來也可消除我們夫妻之間的誤會,把俠聖陸守智已死,人魔陸守智喬裝冒名行惡的謎底揭開,豈知,在衣冠塚內和無敵老人小處數日,頓生人生如夢,歸隱遁世,不問塵間是非之心,此念一生,遂在衣冠塚內定居下來,一住就是十七八年。真想也想不到,一年前的今天,九華一叟林松濤大俠,竟把你弟弟帶來此地較技群豪,而且幸而奪得魁首,學成絕技,看來天網恢恢,善惡相報,陸大俠復仇洗冤之日為期不遠了!」
陸正平聽完這一番話,心中感觸良多,對施雪玉更加敬佩景仰,一眼見群豪都已登上衣冠塚前的平台,情知時間緊迫,刻不容緩,忙把腳步放快,飛奔而去。
何消片刻工夫,已到衣冠塚前。
流目四下一望,赫!但見人頭攢動,語聲嘈雜,少說點也有三百人以上。
平台之上並肩站著五人,依次是少林掌門人明性和師弟明理大師,武當掌門人無塵道長和師弟無為道長,最左的一人則是青城派的掌門人通玄羽士馬宏達。
陸正平一現身,台上台下立刻掀起一陣劇烈的騷動,數百道憤怒驚惶的眸光,一齊投注在他身上。
九華掌門人生來就是大智大勇之人,群豪怒目相視,他卻視若無睹,異常鎮靜從容,當下有意無意之間輕輕地一掄手中鐵琵琶,帶起一陣呼呼勁風,放步直向骷髏堆走去。
說也邪,少林、武當、青城三派的門下弟子,以及四方豪傑,見他大步而來,簡直如遇死神惡煞,俱都紛紛閃避,竟無一個例外之人。
嗖!陸正平大模大樣地走至骷髏堆附近,忽地一抖臂,縱身拔起兩丈多高,輕而易舉地飄落在平台之上。
「阿彌陀佛」少林明性大師首先察覺,朗朗宣了一聲佛號,道:
「小施主好長的命,迷魂塔中不死,竟然來到此地,真是難得!」說話中,左掌蓄勢待發,右手禪杖橫杖胸側,大步迎來,殺機重重。
在場諸人,或多或少都和陸正平有瓜葛,少林明性一發動,諸人如影隨形,少林明理和掌門師兄並肩在左,武當無塵、無為齊步左右。
青城派掌門人通玄羽士馬宏達,匆匆忙忙在留言碑上留下自己的名號,以及拜祭年月日之後,也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九華掌門人陸正平見狀放聲一嘯,道:
「各位來勢洶洶的準備幹什麼?」
少林掌門人明性大師濃眉一挑,正要答話,武當無塵道長沉聲說道:
「貧道正想請教你來此何為?」
陸正平從從容容地道:
「好說好說,道長來幹什麼,在下也是來幹什麼!」
少林明性一怔,道:
「什麼?你也是來拜祭無敵老人的?」
陸正平傲然言道:
「算你猜對啦!怎麼?難道不可以?」
一振手中鐵琵琶,便向諸人中衝去。
無塵道長忽然宣了一聲「無量佛」道:
「拜祭無敵老人者,必是一派掌門之尊的身份才可以,娃兒恐怕不配吧?」
陸正平曾一再受他們的欺凌,乍一見面,心中就不免有氣,沉臉說道:
「頂禮膜拜,只要心虛意誠就可以,不一定要講什麼身份尊卑,無敵老人絕不會嫌多,更何況你怎麼知道在下不是一派掌門之尊的身份?」
偶然想起施雪玉之言,說胖和尚就在附近,無敵老人也雲遊歸來,但細一搜視,卻是蹤跡全無,當下大踏步直向留言石碑走去,準備及早拜祭完畢後,專心一意地去尋找胖和尚。
霍然,少林掌門人明性大師清嘯一聲,滿面怒容,和武當無塵一瞥目,倆人同心意已通,兩派四人,迎勢急上,阻住去路,明性大師沉聲說道:
「這兒是無敵老人的衣冠塚,不准你胡作非為,如不識趣自退,保管追悔無及!」
四人個個磨拳擦掌,蘊勁欲發,情勢登時緊張起來。
陸正平嘿嘿的冷笑一聲,手指著「七殺令」碑,道:
「知道這兒是衣冠塚就好,如果有興趣試試無敵老人的殺律,你們就一起上來試試吧。」
臉色一整,又道:
「不過,在下並無借『七殺令』自保之意,不是陸正平吹牛,像你們這樣的,再有十個八個的也毫無用處,無非是給衣冠塚多添幾堆白骨罷了,奉勸四位知機識趣,別和自己的腦袋瓜子過不去,在下此來為的是遵禮拜墓,並無尋釁之心。」
話雖平淡從容,卻激怒了少林明性、武當無塵等四人,明性大師首先暴喝一聲,道:
「娃兒好大的口氣,老衲倒要見識見識!」
少林掌門人明性大師話音一落,猛然一抖手中禪杖,劈面打去。
九華掌門人陸正平臉色一沉,恨聲說道:
「老和尚年高德劭,怎麼這樣愛好逞強好鬥,想打就打吧!難道我還會怕你不成!」
呼!手中鐵琵琶蕩起一股驚風,氣虎虎地迎了上去。
少林明理,武當無塵、無為,皆運功戒備,準備隨時出手。
衣冠塚前戰雲密佈,危機四伏,籠罩著一層濃重的殺機。
一直未曾開口的青城掌門人通玄羽士馬宏達,霍地前衝數步,道:
「明性大師不可輕舉妄動!」
動字出口,人已從斜刺裡撲來,當下雙掌齊舉,衝著少林明性的禪杖猛一托。
馬宏達功力沉厚,一托之力非同小可,少林明性杖勢走空,劈向半空中。
陸正平一呆,大感意外,不知他用意何在,便將鐵琵琶撤了回來。
少林明性沉聲說道:
「馬道兄,這娃兒心狠手辣,殺孽深重,實是十惡不赦之徒,道兄何故出手相攔?」
通玄羽士馬宏達怕他誤會,立刻鄭重地說道:
「大師有所不知,此人曾深入迷魂塔,獲得絕世神功,貧道適才曾親眼見他把東海逍遙遙莊的追風劍客謝雪峰、枯籐叟等四人,打得狼狽不堪,功力之高,實是空前罕有,宇內無雙,逞強出手,恐怕不易討好,故而出手相攔。」
明性、明理和無塵、無為,聽畢馬宏達之言,不由皆一呆,但事情逼到這步田地,勢成騎虎,卻是欲罷不能,少林明性大師濃眉一聳,師弟明理已自喝道:
「馬道兄請別長他人之威風,貧道就不信他有多大道行。」
雙掌一錯,左剛右柔,同時發出兩股截然不同的暗力,疾取陸正平中盤各處要害。
陸正平本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之人,見狀陡然怒氣大發,沉臉喝道:
「老和尚怎麼這樣不知好歹,青城掌門人句句實話,你還以為他在給我吹噓?不信你就試試吧,管保你吃不了兜著走!」
沒見他怎樣作勢,鐵琵琶隨隨便便一掄,已發出一股威猛無倫的暗力。
少林明性乃是武林高手,陸正平一出手,已知潛力極沉,事有不妙,忙斜進三步,意欲出手相助。
蓬!不料,動作略緩,大錯已成,少林明理但覺得勁風兜體一撞,雙腳離地飛起,像敗枝落葉似的直向骷髏台下落去,陸正平好大的勁力,少林明理凌空一直橫飛五丈多遠,才止住動勢,筆直墜了下去,目睹之人莫不看得目瞪口呆,對他的武學造詣歎服之至。
通!少林明理疾墜而下,少林門下弟子四人忙上前接抱,想不到,陸正平力道之猛,實在大得驚人,四人一齊出手,抱是抱住了,卻被反彈之力一齊震得仰面倒在地上。
九華掌門人陸正平這時爽直說道:
「在下並無逞強殺人之心,但誰如再敢出手相攔,或口出不遜之言,卻決不輕輕饒過,定會讓他嘗嘗鐵琵琶的味道。」
話完,右手提著鐵琵琶,昂首闊步地向前走去。
早在一年之前,群豪就非陸正平敵手,今日功力大進,相差更遠,空有滿腹的怒氣,卻是動也不敢動,四人忙不迭地向兩旁一閃,讓開去路。
陸正平睹狀,冷然一笑,大步而進,走至留言石碑前時,見少林、武當、青城乃至峨眉派的掌門人都已留言碑上,心說:
「峨眉派的掌門入神尼妙常,怎麼一直是偷偷的來,悄悄地去,難道中間真有什麼隱情內幕?還有,霜兒是否已被乃師救走?神尼妙常為什麼不准我和她有任何來往?」
心想至此,轉念暗道:
「哎!不管這些,我還是拜祭無敵老人要緊。」
當即蘊勁右手食指,以「金剛指」法,在留言石碑上寫下:
「壬寅癸酉冬日子時,九華掌門人陸正平如期拜祭!」
少林明性、武當無塵、青城馬宏達,揚目一望,大為詫異,同聲說道:
「你是九華一派的掌門人?」
陸正平一愣,道:
「是呀!難道你們不相信?」
少林明性大師冷哼一聲,道:
「哼!九華一派早已毀宗滅扼,被鐵蓮花的主人趕盡殺絕,老衲不信!」
陸正平想了想,硬把滿腹怒氣強自壓住,從懷中取出九華掌門信物,道:
「諸位對在下成見極深,陸正平縱然把嘴說爛,也是無濟於事,你們最好看看這個,就知小俠之言不虛。」說著說著,故意的把手中玉佛手在四人面前晃了一晃,少林明性、武當無塵、無為道人、青城馬宏達,定目細看,皆認得是九華掌門信物。
無為道長接著說道:
「信物的確是真,這是怎麼回事?」
明性大師接著他的話題道:
「哼!怎麼回事?此人定和鐵蓮花的主人有某種密切的關係,害死九華叟林大俠後,得來玉佛手,竅位自居,混淆視聽……」
九華一派的悲慘遭遇,深留陸正平腦海之中,聞言大感憤怒,氣怒怒的說道:
「老和尚身為一代掌門人之尊,怎麼說話這樣沒遮沒攔的,九華一叟是在下的授業恩師,你把我陸正平看成是什麼樣的人了?」
武當無塵道長聽畢一怔,對馬宏達說道:
「馬道兄,九華一叟和人魔陸守智交情甚篤,情同手足,這多年來一直未曾公然行走江湖,其中必定大有文章,咱們到要好好的追究追究!」
九華掌門人陸正平所得不耐,馬上冷笑道:
「在下此來,志在遵禮拜墓,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小俠我無意強求,隨便你們怎麼想,但請規矩點,別動手動腳,否則,可別怪在下手段太辣,要趕盡殺絕!」
正想倒地拜祭,少林掌門人明性大師忽然冷冷地說道:
「任你舌翻蓮花,老衲絕不會被你的花言巧語蒙蔽,姑且放下你的身份、來歷別談,單憑祁連山舊恨一節,老衲就不能輕輕饒你,今日冤家路窄,狹路相逢,新仇舊恨,務必徹底了斷……」
「阿彌陀佛」,明性大師話未完,一招未出,夜空中送來一聲宏大無比的誦佛之聲,音韻悠揚飄逸,入耳心曠神怡,在場五人都暗吃一驚,讚歎此人內力精純。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得饒人處且饒人,諸位身在佛門,當知誘人為善之道,不可固執已見,逼人為惡!」
這話是從大雄寶殿內送出,眾人一呆,循聲望去,並且各自在心中暗想:
「大雄寶殿乃是無敵老人家衣冠塚所在之地,這人好大的膽子,莫非……」
心忖至此,大雄寶殿內「踢踏踢踏」的傳來一陣步履之聲,定目處,只見一個身穿破舊袈裟,身材無比的胖和尚,拖著一雙破爛無比的拖鞋,大搖大擺地走出來。
陸正平一見是胖和尚,心中暗喜,忖道:
「施姑姑之言不假,胖和尚老前輩果然在此!」
忽見他大模大樣的登上無敵老人的衣冠塚,沿墓走來,不禁大驚,連忙說道:
「老前輩小心哪!這兒是無敵老人的衣冠塚,要是他老人家發了脾氣,事情可就麻煩了!」
胖和尚吱呀咧嘴的笑一笑,道:
「小子,不礙事,不礙事,我老人家和無敵老人是老朋友啦!縱然一掌把他的衣冠塚劈翻,也還不至於大發雷霆。」
邊說邊走,話完,雙腳已立在墓碑之上。
眾人耳聞目見,心驚膽顫,知他必是大有來歷之人,呆若木雞似的立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胖和尚忽的一探腳,落在台上,衝著陸正平打了一稽首,道:
「小掌門人,恭喜你迷魂塔之行順利成功。」
陸正平忙深施一禮,一本正經的說道:
「謝謝老前輩的關懷,在下總算不負厚望,小有所得。」
胖和尚伸手拍拍他的肩胛,笑嘻嘻的說道:
「娃兒小小年歲,倒很謙遜客氣,將來必定大有出息,事實上你此時已是身負絕學之人,和你的仇人人魔老賊相比,可能已在伯仲之間,如肯痛下苦心,再過一年半載,就可穩操勝算。」
陸正平聞言大喜過望,覺得自己揚眉吐氣之日將近,道:
「老前輩……」
剛剛叫了一聲老前輩,胖和尚乍然走至少林明性大師面前,兜頭揖了一禮,道:
「少林明性大師在上,老衲大禮拜見!」
這事來得太突然,少林明性莫測高深,急忙還禮說道:
「不敢不敢,貧僧大禮相還!」
通玄羽士馬宏達適時對武當無塵道長小聲說道:
「此人來得唐突,言行古怪,兄弟很懷疑是無敵老人喬裝而成,不知道兄意下如何?」
無塵道長蹙眉一想,點頭說道:
「嗯!貧道亦有此同感……」
一眼見胖和尚向自己走來,兜頭又是一禮,忙還禮搶先說道:
「老前輩有話但請吩咐,貧道識趣,不敢承受你老人家的大禮。」胖和尚嘿嘿一笑,道:
「人說武當一派群英薈萃,人才輩出,看來確非過譽,道長果然知機識趣,不愧為領袖群倫的一方雄主!」
緊接著又肅容滿面的說道:
「其實,我老人家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希望你們應以天下武林的福禍安危為重,不可自相殘殺,賜人魔和鐵蓮花的主人以可乘之機……」
少林明性、武當無塵、青城馬宏達聽到這裡,一齊躬身說道:
「老前輩宏論,如雷貫耳,教訓得是,教訓得是!」
胖和尚微微一頓後,又繼續說道:
「比如這位陸少俠明明一身是恨,身為九華第十五代掌門人,你們卻硬要一口咬定他是毒郎君,逼得他無路可走,憤而出手行兇,三位身為一派掌門之尊的身份,怎麼這樣不通事理,真正愚不可及!」
明性、無塵、馬宏達三人,聞言細一尋思,異口同聲的說道:
「是是是!老前輩高見,我等實是愚不可及!」
胖和尚聽畢,咧嘴一笑,道:
「這樣說來,三位是相信陸少俠是九華第十五代掌門人了?」
三人互相一瞥目,望著陸正平,正色說道:
「老前輩既然這樣說,晚輩等不敢不信,不過這位小英雄生性狂傲,處處盛氣凌人,實非堂堂五大門派中人所應有,似宜多加檢點才是!」
「那當然,那當然,這小子日後的行為善惡都包在我老人家的身上了,如敢為非作歹,我老人家一定懸首示眾,以儆傚尤,不過,凡事孤掌難鳴,無風不起浪,三位也斷斷不可再狗眼看人低,若是欺人太甚,若惱了這位小掌門人,憤而出手殺人,那可是活該。」
三人聞言再度點首稱是,九華掌門人陸正平橫掃全場一眼,肅容鄭重的說道:
「老前輩但請寬心,彼此身份來歷既明,誤會仇隙全消,再也不會發生什麼不幸之事。」
胖和尚聞言哈哈一笑道:
「世風日下,人心險惡,老弟也不可太樂觀啊!」
馬宏達三人聽得一呆,默默無語,顯然仍心存介蒂,未敢完全相信。
陸正平見他們神態冷傲,亦未放在心上,對胖和尚說道:
「老前輩,鐵蓮花的主人究竟是何來歷,你老人家可曾……」
胖和尚不等他說完,便大聲說道:
「此事暫且別談,你們快點拜祭無敵老人吧!萬一錯過時辰,你們的腦袋瓜子就恐怕難保。」
話落人起,一連幾個縱躍,便消失不見,動作快得驚人。
在場諸人也知時限緊迫,稍縱就會大禍臨頭,當下毫不遲疑的依次雙膝跪倒在祭石之前,前面四人,是九華掌門人陸正平、少林掌門人明性大師、武當掌門人無塵道長、青城掌門人通玄羽士馬宏達。
稍後,是武當無為道長。
再後,三派所有的門下弟子,也都一齊拜倒在衣冠塚四周。
陸正平首先恭恭敬敬地的說道:
「九華掌門人陸正平,拜祭無敵老人!」
「武當掌門人無塵,率師弟無為拜祭無敵老人!」
接著,少林明性、青城馬宏達,相繼恭聲說話。
登時,台上台下,萬頭起落,恍如搗蒜,行起三叩九拜的大禮來。
「夠了夠了!再多了我老人家可受不了!」
眾人聞言一驚,猛抬頭,見胖和尚端端正正的盤膝坐在墓碑上。
在場之人,都是望重一方的高手,卻沒有一個人察覺胖和尚是什麼時候來的?歎佩之心不由皆油然而生。
陸正平深知無敵老人「七殺令」的厲害,行禮畢,連忙起身說道:
「老前輩快下來吧,無敵老人一向言出如出,在下親眼看到青城派的妙手飛梭傅鴻濱,死在七殺令下!」
胖和尚卻滿不再乎的裂嘴一笑,道:
「老弟,你的心真好,將來定有好報,我老人家是受無敵老人之托,前來代他收受天下英雄的響頭,小掌門人何必提心吊膽。」
屁股一滑,躍了下來。
少林明性、武當無為等人,聞言一愣,道:
「無敵老人在衣冠塚內?」
胖和尚道:
「嗯!三位掌門人說對了!」
九華掌門人陸正平馬上說道:
「素聞無敵老人神功蓋世,絕技無倫,乃是當代的一位風塵奇人,在下心儀已久,可否請出來當面拜見,並恭聆教誨。」
無塵、明性、馬宏達,雖早有一見之心,卻未敢明言,
見陸正平當先發話,膽氣立壯,齊聲說道:
「晚輩等往返衣冠塚,已不下二十餘次,可惜始終無緣瞻仰無敵老人聖駕的丰采,今日巧逢他老人家……」
「好啦好啦!別再-嗦,我老人家答應替你們跑一趟就是!」
健步一探,直向墓碑後面的圓洞門走去。
不大功夫,胖和尚又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往諸人面前一站。
陸正平第一個發話,道:
「老前輩,無敵老人答不答應?」
「我老人家和他是老交情啦!當然答應。」
「那麼,他老人家何時出來?」
「已經出來啦!」
「在哪裡?」
胖和尚加意的挺挺胸膛,一字一句的道: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少林明性、武當無塵、青城馬宏達,本來一直就以為胖和尚可能是無敵老人喬裝而成,無敵老人尚未落地,眾人已拜倒在地。
九華掌門人陸正平更加欣喜若狂,噗通跪倒下去,說道:
「噯呀!想不到你老人家就是無敵老人,在下真是太糊塗了,早在紫金谷附近,共同對付鐵蓮花的主人時,就該看出端倪。」
無敵老人環目一掃,連聲說道:
「起來起來,我老人家有事交代。」
眾人挺身而起,陸正平首先說道:
「您老人家有什麼事?是不是關於鐵蓮花的主人與人魔老賊的事?」
「是的,你很聰明,我老人家正是為了此事,特返回衣冠塚,和天下英雄共商安危大計。」
這個題目太大,諸人都意識到茲事體大頗不簡單,都凝神側耳恭聽。
陸正平道:
「鐵蓮花的主人到底是哪路人物?你老人家弄清楚沒有?」
無敵老人聲沉語重的說道:
「此人的詳細來龍去脈,雖然尚待求證,但就所知而言,鐵蓮花的主人確是三十年前肆虐此地的『攝魂仙子』的親傳弟子,而且,和紫金谷主人魔之間有密切的關係,我老人家數月追蹤,親眼見他出入紫金谷多次。」
陸正平心頭一涼,泛上一股寒氣,道:
「糟,一個人魔已把天下武林攪了個天翻地覆,再和鐵蓮花的主人一聯手,豈不更加棘手,在下好容易進入迷魂塔,學成絕技,原指望一口氣殺了毒郎君父子,然後再找鐵蓮花的主人算帳,沒料到事情卻越來越嚴重……」
無敵老人道:
「嗯!事情的確很嚴重,如果單單是一個人魔,以及他兒子毒郎君,和足下交手,事情倒不怎麼棘手,憑此時的功力修為,加上鐵掌何修,再邀請幾位武林豪客,也許能夠達到復仇報親的目的,可是,現在卻不敢如此打算,不但鐵蓮花的主人藝業很可能在人魔父子之上,尤其身後一個攝魂仙子,非有萬全的準備,足夠的人手,絕不可輕率從事,一個不小心,就會斷送了整個武林的前途。」
陸正平頻頻點頭稱是,這時說道:
「無敵老人,我何叔叔現正在哪裡,怎麼沒有和您老人家一起來?」
無敵老人神目一閃,從眾人臉上掃過,說道:
「自從在紫金谷外,由你假扮老夫,嚇走黑衣蒙面大俠,我老人家和何大俠脫險後,便分頭追查此人來歷,約在半月之前,曾在鄂西和他聚會一次,因當時已知人魔和鐵蓮花的主人狼狽為奸之事,覺得事態嚴重,未敢攜手而返。你何叔叔目下正在一面探察此事真相詳情,一面四處奔走呼號,希望能號召天下仁俠之士,共商義舉,興師紫金谷,以期一網打盡兩個武林魔星。」
你一言,我一語,聽得少林明性等人目瞪口呆,對陸正平的恨意早已全部煙消雲散,油然生出敬仰之心。
陸正平沉思一下,道:
「那麼,事到如今,以老前輩的意思是……」
「我老人家已經說過,仇家聲勢太大,又有女魔撐腰,如無萬全的準備,足夠的人手,絕不可輕率行事,為今當務之急,自然是邀約四方英雄豪傑,探察紫金谷內虛實最為要緊。」
「可是,這兩個煞星,武功冠蓋天下,又兼絕毒陰慘,武林中人個個聞名喪膽,誰敢拿自身的安危和本派的存亡當兒戲,起而響應……」
一語未畢,青城掌門人通玄羽士馬宏達,忽然走過來說道:
「陸兄弟說哪裡話,奸雄寇首,人人恨之入骨,縱然身首異處,也不可苟且偷生,老夫願率青城一派追隨陸少俠。」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衲願與少林三千門徒,共為興師大計效命!」
英雄所見略同,武當無塵道長也立時出聲響應。
陸正平見此情狀,大為感動,抱拳環施一禮,鄭重其事的道:
「承各位看得起,鼎力相助,義貫日月,陸正平感激涕零,大恩似海,不敢言謝,尤其往日正平一身是恨,性情暴戾,往往流為偏激,諸多得罪,萬望海涵才好。」
青城掌門人通玄羽士馬宏達笑道:
「陸兄快別這樣說,昔日之事,不能全怪你,老夫等亦有非是之處,一切禍事皆因把你看成是毒郎君而起……」
少林明性朗聲一嘯,打斷他未盡之言,說道:
「馬兄之言極是,人魔父子陰險惡毒,天下無雙,一手遮盡天下人的耳目,把咱們騙了十幾年,以致誤會叢生,禍事連綿,老衲三位師弟的血海深仇,都該記在毒郎君父子的頭上……」
無敵老人這時忽然說道:
「好啦好啦!三位既然慨允全力相助,實是天下武林之福,請別再繁言絮語,聽我老人家一言如何?」
他名頭太大,生性又異乎常人,誰敢不聽,少林明性大師聞言一呆,急忙住口不言,垂首侍立一旁。
無敵老人肅穆正色說道:
「能夠得到少林、武當、青城三大門派的傾力相助,實乃一大幸事,抑且方便許多,武當山『上清觀』,距豫中紫金谷最近,老夫想借用該處作為群豪聚會集合之所,不知無塵道長意下如何?」
武當無塵道長不假思索的道:
「歡迎歡迎,老前輩肯率天下英雄光臨敝派,實是武當一派的無上光榮。」
無敵老人釋然一笑,道:
「如此甚善,咱們就此一言為定,無塵道長離此之後,應速回武當山,盡早料理迎接群豪諸事,明性大師等返回少林寺後,稍事料理一下,就請徑赴武當上清觀。」
三人聞言,分別頷首示諾,無敵老人又繼續說道:
「我老人家因故,恐怕不能躬親參與,一切可由九華掌門人陸正平全權處斷,領袖群倫,為汝父復仇,也為天下除害!」
陸正平聽得呆了一呆,道:
「什麼?您老人家要在下統帥群豪?您老人家自己有什麼事?在下何能何德,怎配……」
無敵老人慈祥可親的道:
「第一,我老人家需要親自跑一趟紫金谷,看看人魔他們究竟勾結了一些什麼樣的梟雄奸魔,以及攝魂女妖的動態……」
「第二是——」
「老夫當年曾和攝魂仙子在此惡戰三晝夜,結果勝負難分,當時面對數百英雄,訂下從此不再過問江湖是非之約,隨即相繼歸隱,我老人家所以喬裝成胖和尚的模樣,行走江湖,其故在此,未和紫金谷主人魔老賊,以及鐵蓮花的主人認真的一決死生勝負,其故在此,不便躬親參與盛會,其故亦在此!」
臉色一整,又道:
「不過,此事成敗與否,對整個武林的關係太大,老夫自當隨時暗中相助,運籌帷幄,如果確知攝魂仙子現身紫金谷,我老人家當會挺身而出,和她分個死生勝負出來。」
陸正平道:
「攝魂仙子究竟有多大道行,怎麼竟能和您老人家打成平手?」
無敵老人鄭重的說道:
「此人的武功,的確深奧無比,絕不在老夫之下,為我畢生所僅見,尤其近年來,老夫一直困守衣冠塚內,修心養性,攝魂女妖據傳卻在潛研武學,目下的成就,很可能凌駕我老人家之上,紫金谷外和乃徒匆匆一交手,已知潛力雄厚,僅遜老夫一分半分,他師父功力猛進,當在意料之中。」
陸正平想了想,道:
「女妖的弟子既然肆虐在先,一朵鐵蓮花把整個武林攪得雞犬不寧,已算破壞約言,老前輩還顧忌什麼,何妨來一個攻其無備,先把人魔父子等人殺掉,然後再……」
「小英雄所言固是,但,人魔等人為人最是詭計多端,耳目遍天下,咱們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在他們的監視之中,如想攻其無備,簡直是不可能,再者,攝魂仙子功力大進,也許早有出而主宰武林之心,奈何礙於約言所限,不便公然行事,故而令乃徒興風作浪,志在激出老夫,好達到她東山再起的目的,我老人家怎可賜人以把柄,沒有她公開肆虐,那是武林之福,萬一挺身而出,事情將會更艱辛,我老人家雖然向以天下無敵自許,無如十多年來疏於武事,能否打得過她,實在未可過份樂觀,是以,此番興師大計須由你來主持全局,老夫實有不便。」
陸正平聽罷,覺得他言之有理,未再堅持已見,說道:
「老前輩既然這樣說,在下不敢再存異議,只是正平年紀尚幼,見識淺薄,恐怕難當大任,敢請改由少林明性大師,或者武當無塵道長,或者青城馬大俠,來統理全局……」
無敵老人面容一整,鄭重肯定的說道:
「錯啦,錯啦!論身份,你同樣是一派掌門之尊,講功力,更是群雄之冠,不是我老人家有意給你臉上貼金,在場三派高手聯合起來,恐怕也打不過你,這事除了你之外,絕難找出第二個可以勝任之人,想必三位亦有此同感吧?」
通玄羽士馬宏達朗朗的說道:
「老前輩說的是,陸少俠膽識過人,技藝超群,最宜領袖群倫,請別再自謙,我馬宏達保證衷誠擁戴,絕無二心。」
少林明性、武當無塵,對陸正平已暗生敬服之心,也隨聲附和,一致讚許。
至此,陸正平實在欲辨無言,只好歉然說道:
「好吧!諸位既然這樣看得起我陸正平,再不答應就未免太不識抬舉了,但望能隨時輔助,凡事商酌而為就是,尤其無敵老人更盼能早臨武當上清觀,面授機宜,甚至躬親料理才好。」
三派掌門人點頭稱善,無敵老人說道:
「小莢雄儘管放心好啦,我老人家一旦得到確實消息後,定當兼程趕去,面告一切,說不定也許會親自統理一切。」
眸光一閃,從三派掌門人臉上掃過,一字一頓的說道:
「陸少俠年紀尚幼,閱歷較淺,難保不會百密一疏,有所差錯,尚盼三位多多擔待,如敢蓄意刁難,小心我老人家給你們苦頭吃!」
他名滿天下,這話出自他的口中,意義自又不同,三人俱都倒抽一口寒氣,連說三聲遵命,三聲不敢。
「那就好,那就好!」無敵老人從從容容的說道:
「現在諸事已了,你們可以立刻分頭行事,稍後再齊集武當上清觀,途中如遇鐵掌何修,可將我老人家的決定轉告他,趕往武當山,與群豪相聚。」
群豪聽畢,恭身一諾,和陸正平約定聚會日期,當即拜別無敵老人,分道而去。
大家動作好快,半刻工夫,台上台下約三百多人,便奔走一空,僅剩下無敵老人和陸正平二人。
陸正平目注群雄消失不見後,說道:
「老前輩,我過去那邊看看施姑姑和家姐,探詢一下家父遇害經過,便直奔武當山。家姐梅吟,從小在東海逍遙莊長大,要不是施姑姑說起我真不敢相認……」
無敵老人接道:
「你去吧!此事我老人家早有耳聞,但望別耽擱太多的時間,能夠與令姐同行,那是最好不過,如果可能,你施姑姑也和你們姐弟一塊兒去吧!」
陸正平聞言喜不自勝的道:
「施姑姑和家姐如能同行,那真是太好啦!在下就此暫別,稍待再來辭行!」
話音一落,人已射下平台,一陣風似的向倒塌的騎樓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