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萬二呆子見自己老婆,睜眼望河心,好像發見了甚麼東西似的;也連忙掉過頭,向河心一望,不覺大吃一驚!
原來水面上,浮一件紅紅綠綠的東西,像是富貴家小兒穿的衣服;隨流水,朝魚劃跟前,一起一伏的淌來。看看流攏來,相離不過幾尺遠近;萬二呆子失聲叫道:「哎呀!從那裡淌來的這個小兒!可憐!可憐!我們把他撈上來,去山裡掩埋了罷。給大魚吞吃了,就更可慘了!」他老婆一面口中答應,兩手的槳,便用力朝那小兒搖去。不須三四槳,小兒已靠近了船邊;萬二呆子伏下身子,一伸手即將小兒撈起。
夫妻兩個同看那小兒,雪白肥胖,不過一週歲的光景:遍身綾錦,真如粉妝玉琢;只因身上穿的衣服過厚,掉在水中,不容易沉底。萬二呆子夫妻,都是水邊生長的人;很識得水性,更知道些急救淹斃人的方法。當下,見那小兒背上衣服,還不曾濕透;料想是才落水不久的。
兩夫妻慌忙施救,一會兒竟救活轉來。兩口子高興到了極處,都向天祝謝神明,說是神明可憐他夫妻兩個,年過五十,沒有兒女;特地送這麼好的一個兒子給他。
萬二呆子從自己身上,脫下一件棉襖;去了小兒的濕衣,將棉襖包裹了。那裡還有心思網魚呢?急忙掉轉船頭,搖回家中。左右鄰近的農人,都知道萬二呆子,在小河裡拾了個兒子;便也有許多人,來萬家道喜的。萬二呆子因這小兒,還在吃乳的時候;自己老婆不曾生育過,發不出乳水來;手中既是積蓄了些兒財物,就專為這小兒,請了一個奶媽。
這小兒有一處和旁的小兒不同的地方,就是:兩邊的頭角高起,角上的頭髮,都成一個螺旋紋。尋常人的頭髮,當中一個旋紋的多。據一般星相家說看小兒頭上旋紋的前後左右位置,可以定出生產的時刻來;頭上有兩個旋紋的極少,便有也是或前或後,或左或右;一邊頭角上一個的,整萬的小兒中間,怕也不容易選出二三個來。這蚌小兒,才只有週歲,自是不能說話,無從知道他姓甚麼,是甚麼所在的人。不過就他身上的衣服看來,可以斷定他: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如何落在水中的緣故,也無從知道。
萬二呆子替他取了個名字,叫做義拾兒。
養到了十歲,萬二呆子見義拾兒天份很高,全不是一般農人家的小孩氣概;只是不願意跟萬二呆子,下田做農人的生活。普通農家,有了十來歲的小孩,便得擔負許多耕作上的事項;牧牛羊、割草扒柴,自然是農家小孩份內的事。若是這小孩的身體,發育得快,有了十來歲,簡直可以幫同父兄,做一個大人的事。義拾兒的身體,發育並不算遲;然稟賦不厚,到底不是農家種子。萬二呆子見他對於一切農人的事項,都做不來;心裡憐愛他,也捨不得逼他做。
敖近有一個教蒙童館的先生。略略殷實些的農家,想自家小孩也認識幾個字;都在三五串錢一年,將小孩送進蒙童館裡讀書。萬二呆子遂也把義拾兒,送進了那個蒙陛。
煞是作怪!義拾兒一見書本,便和見了甚麼親人一般,歡喜得很!只須蒙館先生教一遍,他就能讀的上口。
蒙館先生教書,照例不知道講解,僅依字昔念唱一回;訛了句讀,乖了音義的地方,不待說是很多很多。館中所有的蒙童,跟先生念唱,正如翻刻的書,錯誤越發多了!惟有義拾兒,不但跟念唱,沒有錯誤;並且常用他的小手,指點書句,要先生講解。
先生每每被逼得講解不出,便忿忿的對義拾兒說道:「教蒙館是教蒙館的價錢,照例都不講解;要講解,得加一倍的學錢。你家裡能加送我的錢,我就給作講解!」
義拾兒認作實話,歸家向萬二呆子道:「要多送先生的錢。」
萬二呆子辛罟積蓄的錢,如何捨待多迭?並且萬二呆子是個純粹的農人,只知道讀書就讀書,那裡知道還要甚麼講解,得另外加錢?聽憑義拾兒怎生說法,他只是不肯擔負這筆額外的款項。義拾兒見說不準,也就罷了;次日仍照常到蒙館去了。
平日去蒙館,總是用竹籃提午飯,在蒙館裡吃:讀到下午,日陷西山的時候回家。這日義拾兒照常去後,直到天色已晚,尚不見回家。萬二呆子夫婦,都覺得詫異:萬二呆子自己提了一個燈籠,親去蒙童館探問。
蒙館先生道:「我正在疑心,今日義拾兒怎的不來讀書?莫是病了麼?上午已從家中出來了嗎?」
萬二呆子一聽這話,真若巨雷轟頂!錯愕了半晌,才回問道:「今日真個不曾到陛裡來嗎?他從來不是歡喜逃學的孩子,又從來不貪玩,更沒有旁的地方可走,不到陛裡來,卻到那裡去了呢?」
蒙館先生生氣答道:「不是真個不曾來,難道我隱瞞了你的義拾兒不成?你不相信,去問這些學生,就知道了!我教了十多個學生,今日統來了;就只義拾兒沒到。」
萬二呆子料想先生的話不假,心裡更急得無法可想。歸根究柢,就恨先生不該要加甚麼講解錢!和這先生吵鬧了一會,也吵鬧不出義拾兒來!得歸到家中,對自己老婆說了。義拾兒雖不是他夫妻親生的兒子,然終日帶在跟前,養到這麼大;又生得十分可人意,一日丟失了,如何能不心痛呢?夫妻兩個足哭了一夜。
次日天光一亮,夫妻即分頭四處尋找;又拜託了幾個鄰人,出外打聽。一連尋了數日,杳無蹤影!左近知道這事的人,莫不替萬二呆子夫妻歎息。都說:萬二呆子,前生欠了義拾兒的孽債:這是特來討債的!所以來不知從那裡來,去不知往那裡去。
話雖如此,但是義拾兒,難道真是一個討債鬼嗎?確是從那裡來的?確是往那裡去了呢?
於今且將他的來路表明出來,再說他的去路。
便西楊晉谷,是一個很有學問的孝廉;只因會試不第,乘那時開了捐例,花了些錢,捐一個道銜;在湖南候補,很幹了幾次優差,便將家眷,接到了湖南。他有個兒子叫楊祖植,來湖南的時候,已有十三四歲了;在廣西不曾定得親事,到湖南過了三四年,就娶了乎江大紳士葉素吾的小姐做媳婦。過門之後,伉儷之情極篤,一年就生了一個男孩子。
楊晉谷把這小孩子,鍾愛得達於極點。但是葉素吾夫妻,也極愛這個女兒;雖則出了嫁,生了孩子,仍是要接回家來久住。楊祖植離不開老婆,也跟同住在岳母家。兩小夫妻從家裡動身去岳母家的時候,生下來的小孩,才得三個月。在岳家住了半年,楊晉谷就打發人來接。
葉素吾夫妻捨不得女兒走,只是留不放;二月間去的,直住到年底。楊晉谷派人接了三五次,葉素吾夫妻定要留過年。
楊晉谷想看孫子的心切,只等過了年,就改派了兩個長隨,同了個老媽子,教老媽子對葉家說:「如果要留少爺少奶奶住,不要緊;只要把孫少爺帶回去,少爺少奶奶便再住十年八載,也不妨事!」葉素吾夫妻見是這麼說,不好意思再留了,正月十二日,就叫了一艘大紅船,送楊祖植夫妻回去。
這時楊晉谷在衡州。正月裡北風多,紅船又穩又快,計算十五日可以趕到。誰知行到第二日,奶媽抱了這週歲的小孩,在船頭上玩耍。這個小孩本來生得肥胖有力,亂跳亂動的,在奶媽手中不肯安靜。奶媽年輕,一個不留神,小孩便脫手掉下河裡去了!奶媽順手一撈,僅撈了一頂風帽在手;水流風急,頃刻已流得不知去向!
奶媽嚇慌了,亂喊救命,楊祖植夫妻跑出去看時,連水花都沒看見一個!楊祖植急得抓住奶媽就打。奶媽情知不了,也要同河裡跳下。依得楊祖植的性子,覺得這奶媽死有餘辜;巴不得他跳下河去,陪葬自己的週歲小兒!虧得楊祖植的妻子機警,一把將奶媽拉住道:「小兒已是掉下河去了!你陪死,也無用處!且快把船頭掉過,趕緊追下去撈救。」
紅船本來就是救生船,駕船的都是救生老手,不問有多大的風浪,紅船是從來不會翻掉的。
當時聽得小鮑子落了水,不待楊祖植吩咐,已連忙下了半截風篷,掉轉船來。船上原備有撈人的長竿撓釣;七手八腳的。旋撈旋趕。無奈那船行駛半帆風,比滿帆的包快;那怕你落了篷,疾行的餘力,還得跑半里路,方能停住;在河心行駛,又不能撐篙,將船抵住不動。加以水流甚急,等得掉過頭來,相離落水的地力,已不知有多遠了。
大家心裡都存小孩不會泅水的念頭,估料落水就沉了底;既是不能確定落水在甚麼所在,雖是用撓釣撈挽,也都不過奉行故事而已。楊祖植夫妻望河裡,痛哭了一會。
楊祖植道:「我們年紀輕,不愁不會生育;這孩子該當不是你我的兒子,便不掉下何去,要病死也沒設法!只是老太爺這般鍾愛他,三回五次的派人來接,也完全為的是他;我們於今空手回去,卻是怎生交代呢?老太爺、老太太,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得了這個慘消息,不要急死,也要傷心死?這可怎麼得了呢?」
他妻子說道:「這消息不但不可給老太爺、老太太知道,連外公、外婆都知道不得!惟有連夜趕到省城,多叫幾個媒婆來,多許他們些銀子,教他們去打聽,看那家有月份相當的小孩,便在幾千銀子也說不得,買一個來作替身:好在出來的時候,得三個月;於今離隔了差不多一年,老太爺、老太太,不見得便認得出!」
楊祖植搖頭道:「不好!到那裡去找這頭上有雙旋,又正正在兩邊頭角上的?」
他妻子道:「那是不容易找,然只要頭上有兩個旋的!即是找不出,也還有一個法子:叫個剃頭匠來,把頭髮剃個乾淨回家!一時不留神,也看不出!並且兩個老人家,無緣無故的,大約也不至十分注意到這旋上去。」
楊祖植聽了,也得說好。隨即叮囑了一干下人,不許到家透露風聲。這些下人身上,都擔些干係;巴不得不給老太爺、老太太知道,免得挨打挨罵。紅船連夜趕到了長沙。打發下人上岸,找尋了六七個媒婆。楊祖植對媒婆,將要買週歲男孩的話說了;如能找頭上有雙旋的,更可多出價錢。媒婆也不知道有甚麼緣筆,只理會得:這是一筆好買賣:做成了功,可以一生吃不盡!他們做媒婆的,幹的是這類事業:豈有不極力兜搭的?天下事,只要有錢,真是沒有辦不到的!幾個媒婆,跑滿了一個省城,到十五日,就居然找了一個,頭上也是兩個旋紋;只略大了幾個月,有一歲半了,是一個做裁縫的兒子。
裁縫姓鍾,名叫廣泰;有六個兒子,四個女兒。因家境不好,食口大多,時常抱怨妻子,不該生這麼多兒女。久有意送給沒兒女的養,一則苦於沒有相當的人家,二則他妻子,畢竟是自己身上生下來的,不忍心胡亂丟掉!每次生一個兒女下來,得忍受丈夫無窮的埋怨!這回媒婆來說:有富貴人家,要買了作兒子;料知買過去,不但沒有苦吃,還有得享受,並且又有銀子可得。鍾廣泰自是高興,就是他妻子也願意了。說妥了一千兩銀子的身價,四百兩銀子的媒費;一時交割清楚,這歲半的小孩,使到楊祖植夫妻手裡了。
也合該這小孩,是義拾兒的替身!雖則大了幾個月,只因裁縫老婆,生育得過多,缺乏了奶水;小兒身體,不大發達,和義拾兒落水的時候,長短大小差不多,容貌也有些相彷彿。就只頭上雙旋,不及義拾兒那般齊整;但是盡可以敷衍過去,仍舊教義拾兒的奶媽帶了。
尋常有了歲多的小孩,多是不肯吃旁人的奶:這孩子因平日虧了奶水,肚中飢餓得很,奶媽給奶他吃,一點兒不號哭。回到衡州,楊晉谷兩老夫妻,竟毫不疑慮的,認作自己的嫡孫子;替他取的名字,叫做楊繼新。後來這楊繼新大了,也是這部書中的緊要人物。暫時放下,後文自有交代。這樣說來,義拾兒的來路,算是已經表明了。
卻說義拾兒這日,提了飯籃、書包,去蒙童館讀書。心裡因萬二呆子,不肯答應他加送學錢,有些悶悶不樂;低頭,一步懶似一步的,往前行走。萬家離蒙童館,不上三里路;走了好一會,仍沒有走到。停了步抬頭一看,原來走錯了路,在三岔路口上應拐彎的;因心中不樂,忘記了拐彎,就走進一座山裡來了。小孩子心性,見走錯了這麼遠,恐怕到遲了,先生責罵偷懶,不免有些慌急起來。慌忙回頭,匆匆向來路上走。方要轉過山嘴,不提防一條碩大無朋的牯牛,迎面衝了過來;那裡避讓得及!
那牯牛用角一挑,把義拾兒挑得滾下一個山澗中去了!農人牧牛,照例是清早和黃昏兩個時期。這時正是早起牽出來,吃飽了水草,要牽回家去了。黃牛、牯牛都有一種劣性;不惹發它這劣性就好,馴服得很,三五歲的小孩,都能牽去吃草;若是它的劣性發了,無論甚麼人,也制地不住!
每次發劣性的時候,總是乘牽它的不防備,猛然掉頭就跑;牽牛的十九是小孩,手上沒有多大的氣力,那裡牽得住呢?有時還將小孩一頭撞倒才跑。跑起來,逢山過山,逢水過水,隨便甚麼東西,都擋它不住,遇人就鬥。必待它跑得四蹄無力了,又見了好青草,才止住不跑了!
這種事,在冬季最多;因為冬季是農人休息的時候;牛也養得肥肥的,全身是力,無可用處,動不動就發了劣性!義拾兒這回被難,也正在冬季。
那山澗有丈多深;澗中儘是亂石。牧牛的小孩,跟在牯牛背後追趕;因相離很遠,又被山嘴遮了,不曾看見義拾兒,走澗上經過:想不到有人被牛挑下澗裡去了。竟不作理會的,追了過去。
義拾兒跌得昏死了,也不知經了多少時刻,才漸漸的有了知覺。睜眼一看,見是一間很精雅的房子;自身躺在一張軟榻上,只是不見有人。心裡疑惑,一時也忘記了被牛斗的事。想坐起來,看是甚麼所在;才一抬頭,登時覺得頭頂上,如刀劈一般的疼痛;身體略移動了一下,肩背腰腿,無一處不更痛得厲害。
有這一痛,就記起被牛斗時候的情形來了,即聽得有人在軟榻那頭說道:「醒了麼?快不要亂動!」義拾兒心裡吃了一驚,怕痛不敢再抬頭去看。
那人已走過這頭來,原來是個花白鬍鬚的道人。將頭伏近,口裡呼義拾兒三字,說道:「我已熬好了些小米粥在這裡,給你吃些兒再睡。你的傷勢太重,非再有十天半月,不能全好!你已在此睡了三日、三夜,知道麼?」說罷,哈哈大笑。
義拾兒聽得叫他喝粥,即時覺得肚中飢餓不堪。道人端了一碗稀粥進來,一口一口的,餵給義拾兒吃了;道人教他仍然安睡。一連半個月,每日敷藥喂粥,以及大小解,全是那道人照拂。
半月以後,傷處方完全治好。義拾兒聰敏,知道向道人拜謝,並問道:「這是甚麼地方?你老人家怎知道小子叫做義拾兒呢?小子記得被一條牯牛,挑下了山澗,就昏死過去了。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那道人笑道:「這裡是萬載縣境,雞冠山清虛觀。我就叫清虛道人。同道中人,見我常是開口笑的日子多,都呼我為笑道人。我一年之中,有十個月閒遊,順便替人治病。你被牯牛挑下的那條山澗裡面,長几味不容易得的草藥;我那日從那裡經過,便下去尋尋草藥。也是你合該有救,又與我有緣。下澗就見你倒在亂石堆上,腦蓋已破;幸喜腦漿不曾流出,只淌了一大灘的紫血。肩腰背脊和兩條大腿,都現了極重的傷痕。」
「看那石上的血色,已乾了許多;推想你跌下,必不止一日半日了。四肢不消說,全是冰冷;虧得心臟不曾損壞,還可以望救:我當下就用澗中泉水調了些萬死一生丹,敷滿了你的頭腦;又灌了些回輪湯,給你吞了。那亂石堆上,不好用推拿的工夫;並且你的傷,也不是三五日能治好,只好將你馱到這裡來。」
「我初見你遍身的重傷,還只道你是被惡人謀害了,摜在那山澗裡面;及至馱到這裡,仔細一看,才看出是被牛角挑傷了。牛角挑的地位,在腰脅之間;頭腦是倒栽在亂石上;肩背兩腿,是從澗石上滾碰傷的。你姓甚麼,家住在那裡,我都不知道。只因見你身邊,有一個竹飯籃,飯菜都傾散在澗裡;又見有一個書包,裡面幾本書上,都寫了義拾兒三個字,料想就是你的名字。你怎的取這麼一個名字?是教你書的先生替你取的嗎?」
義拾兄道:「我本姓甚麼,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名字是我義父給我取的,義父不曾對我說出來歷。只時常聽得同館讀書的人,笑我是十年前的正月十三日,在河裡拾的。我拿這話問義父,義父只叫我莫信那些胡說,然而也不說出我親生父母的姓名住處來。怕真是在大河裡拾的!終不成我是沒有父母的嗎?不過我心想同學的話,也實在有些像是胡說!」
「我今年才得十一歲,十年前我不是還不曾上一歲嗎?沒上一歲的小兒,終日在母親手裡抱;如何會跑到大河裡去呢?難道不上一歲的小兒,就會浮水?既落到了水裡,又怎的不會沉底,能給我義父拾呢?並且他們說是正月十三日拾的,更是不近情理:正月間天氣,何等寒冷;便是大人掉在水中,也要凍死!何況是小兒?何況是不上一歲的小兒呢!」
笑道人光開兩眼,望義拾兒,滔滔不斷的說了一大段,微微的點了一下頭。問道:「你義父住在那裡?姓甚麼?叫甚麼名字呢?」
義拾兄道:「我義父姓萬;甚麼名字,我卻不知道。我只聽得人家當我義父的面,都叫萬二爺,或是萬二爹:背後全是叫什麼萬二呆子。家住在離趙家坪不遠,金家河旁邊。義父本是種田的人;得閒就駕魚劃,同義母去金家河打魚;我也同去過好幾次。不過義父、義母,都不大願意帶我同去,我問是甚麼道理,不教我同去?義母說:是算八字的先生說我犯水厄,不到河裡去的穩當些!照這些情形看來,又似乎是在大河裡拾的。」
笑道人一面聽義拾兒說話一面捻箸花白鬍鬚,偏頭如思量甚麼;聽到末了,忽然拔地跳起身來,跑到義拾兒跟前,雙手將義拾兒的頭一捧;嚇得義拾兒不知為的甚麼?
畢竟是為的甚麼?且待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