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笑了,她笑著問:「你的傷痕都好了?」
紀寶道:「好了,謝謝奶奶。」
「聽說你跟崔家姐姐在梧桐館唸書,念什麼書呀?」
「我是繼續點綱監,看漢書。」
「翠姐姐書史很熟麼?」
「淵博之極。」
老太太點點頭,歎了口氣說:「她幼年失母,父親又是一個酒徒,幸虧她自己肯學好,也還能有那一表安祥風格,豐富智能……」
紀寶笑道:「不單單是學問好,論人品、心情,恐怕比我們家幾位姐姐還要好。」
老太太不高興說:「你講的是那幾位姐姐?有好就有不好,我們家也還有心情不好的姑娘……」
紀寶心想糟,這一下可費事了……
想著,他趕緊說:「奶奶,我講您可別生氣,據我看除了畹君姐姐心胸是闊大的,對人把握得住一個『恕』字。當然啦!仲尼、李耳乃至釋迦牟尼,他們的學說,淺言之還不是都不過一字『恕』?
所以畹君姐姐頂難得,所以我最敬重她。
要論綠儀姐姐,您說,是否心計很重呢?新來的紅姐姐綠姐姐是不是稍嫌帶點驕傲呢?
最小的算是玉姐,她是不是有點太過固執呢?」
老太太笑道:「少爺,你讚美畹君還是激揚小翠?想不到倒會一手拱雲托月畫法,不過你的批評確有點見地……小翠我承認她不錯。」
紀寶笑道:「像她那樣好姑娘,您說配不配得上我們家的小兄弟呢?」
老太太嘿嘿笑道:「我聽說紀俠跟她很要好……」
紀寶搖搖頭道:「二哥沒那麼大福氣……」
「怎麼說呢?」
「二哥對那一位姐姐都好,這可見他本身沒有什麼成見,許多長輩都贊成他能娶郭家小紅姐或小綠姐,被認為旗鼓相當,就是奶奶您,我曉得也有同樣感覺,不是麼?」
「你二姨姨前次來提過這件事……」
「她怎麼說?」
老太太笑道:「你二姨姨並不主張勉強牽合,你媽也堅持讓小兒女兩相同意,也還不是單講門當戶對,實在是你媽媽和二姨姨的一番交誼太不平凡,為著綿延情感不墜,她們很有理由的想進一步結成兒女親家。
眼前不過有這個希望,還不一定必成事實,人家小紅方交十四歲,所謂明珠不字之年,兩方面長輩對此婚事都不想操之過急,總要看他們一對子是否能相處得來才行,你又著什麼急……」
紀寶道:「為什麼二姨姨跟媽媽交誼獨異?四姨姨和三姨姨還不都是患難姐妹?二哥小紅姐果然是合理的婚配,畹君姐姐自然也該許給大哥,那麼小綠姐姐是不是也可以下嫁念碧哥呢?」
老太太笑道:「你這孩子刻薄,下嫁兩個字下得可惡,雖然,你的小心眼還不是糊塗。
做父母的不能專顯一己之私,總得為兒女多留分寸,嫁女必勝吾家,畹君無妨譴嫁侯門為媳,齊大非偶,念碧豈可坦腹郭氏東床,又何況念碧還不是你三姨姨所出。」
「比方說,四姨姨的三位哥哥,是不是可以做郭家的快婿呢?」
「至少我是不贊成的。」
「我就不懂……」
「不懂什麼?」
「馬家鄧家何以不如郭家?還不都是一介平民?」
「那實在差得太多了,我們是人,自然要照一般人眼光講話。郭氏南海簪纓望族,財富震天下,郭阿帶王霸之才,公侯在所不屑,不要說你四姨夫夠不上他,你爸爸又何嘗夠得上他呢?
所以他的女兒帶點傲性,那是不足詫異的,孩子,你說我們馬鄧兩家子弟又何必冒險攀高這一門親呢?」
「假使以小翠姐姐配四姨姨的任何一位哥哥,您是不是贊成?」
「贊成。」
「要是說給念碧哥呢?」
聽到這兒,老太太完全明白了三爺的意思啦!她覺得小孩子實在慧黠得可愛,不禁點點頭說:「我更贊成……」
紀寶道:「佳人難再得,翠姐姐譬如碩果,捷足者得之。四姨姨、怡姨姨、悅姨姨,她們誰不想為哥哥們弄個好媳婦兒呢?
聽說三兩天以內陳家戴明哥哥和龍虯鵬三位哥哥就要到家,說不定燕姨姨的燕月哥哥也會來。
奶奶……您老人家要是有意為念碧哥哥打算,那還是越早向崔伯伯求親越好,否則他們回來後……」
老太太笑道:「少爺,你的盛意很可感,話講得太費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專程來為我家念碧說媒,這事我總覺得有點奇怪……」
「奶奶奇怪什麼?」
「你怎麼會來……」
「奶奶,您知道翠姐姐待我如同手足,我希望她能嫁個好人家,馬大爺一生忠厚,馬媽媽菩薩心腸,念碧哥哥一支獨秀,既無兄弟又無姐妹,翠姐姐如能做馬家媳婦,也還能吃虧麼?」
「夠了!孩子,你人雖小算盤卻很精明,不過是不是已得到翠姐姐同意?崔伯伯方面也提過沒有呢?」
「我想,無論如何,您老人家還應該親向崔伯伯來個誠意請求,今天晚上可不可以請崔伯伯便飯呢?崔伯伯和馬伯伯都是頂痛快的人,不然讓他們兩親家當面講,也還強於央媒說合。」
老太太笑道:「也講的有道理……」
紀寶喜道:「奶奶答應了?」
老太太點點頭道:「我答應請客,約你陪客。但誰去通知你馬大爺呢?」
紀寶道:「這回事暫時請奶奶保密,讓我去縣裡一趟,崔伯伯方面我還有幾句話要講,奶奶,您請啦!請啦……」
說著,他又給奶奶請個安,長了翅膀似的飛去了。
老太太眼看著小孩子十分慇勤,她倒是感動得著實發了一陣怔……
□□□□□□紀寶急匆匆回家吃碗麵條,悄悄附搭鄧鰍便船到縣裡去,竟到縣前街馬家鐵鋪子去找崔巍。
紀寶遠遠的提一提紀俠和小紅姑娘的婚事,轉個彎再說馬老太太有意要翠姑娘做孫子的媳婦,隨即老實請示他老人家是否贊成?
聽說紀俠定聘郭氏,崔老頭難免感慨萬千,在一聲長歎之下,他同意把女兒許給馬家孫少爺。
於是,紀寶才去拜見馬太太白玉,打通了馬媽媽關節,他就不再理會馬大爺,馬上趕回梧桐館來向翠姐姐下說辭。
小翠姑娘近來在有意無意中,總也聽到紀俠和小紅那邊的消息。
要說翠姑娘無動於衷呢?那是不近人情的說法,不過表面上你還看不出她有什麼不好過的樣子罷了。
其實俠二爺並沒有完全忘記翠姐姐,這都怪翠姐姐自己對人家太過冷落,以致俠二爺才會深信綠儀姑娘一句話:「你不看人家在躲避你呢……」因此俠二爺嚇得不敢跟翠姐姐再隨便,而造成了她和念碧的一段姻緣。
世間兒女癡情就常常這樣陰錯陽差,講起來還不都是自作聰明之累?
這時候,寶三爺面臨緊要關頭,他擔憂不容易說服翠姐姐,可不想翠姐姐乾脆得出人意料。
她的答覆竟是四個字完全同意。
這麼一來,三爺反而免不了滿腹狐疑……
不一會兒,紀玉來了,翠姐姐依然言笑自若,照樣教關起了門兒研究大羅劍,練完劍就去忙著園藝。
她栽培有三百盆好菊花,說等十月上旬開菊花會,要跟白芙院馬太太手種的比賽。
翠姐姐今天興致特別好,不合理的態度使三爺越發感到不安。
好容易挨到近午時光,馬太太白玉親自來看翠姑娘。
白玉今年三十七八歲了,還是美麗得像一朵白芙蓉花,而且態度十二分和藹端莊,母親有這一副好風格,兒子大概不會沒出息到那兒去?
翠姑娘心裡是不是有這一種感覺不敢說,可是她跟這一位未來的婆婆談得很融恰,終於被邀去白芙院伴馬太太進餐。
老太太喜動慈顏,姑娘歡承色笑。
看起來,她們婆媳的情感是那麼樣親熱。
然而,寶三爺還是不能放心,這大半天他始終寸步不離翠姐姐。
飯後繼續聊天,談的都是才藝問題,白玉平生唯一嗜好讀書,老太太是個出名兒的書簏子。
她們不斷的以經史問難姑娘,姑娘她只是知之為知之,話到適可而止。
就這樣,更博得兩位老人家的份外滿足,認為像她這樣知禮識趣的好媳婦,打著燈籠兒去找也沒處找……
要不因為不能不下廚去張羅晚餐款待崔巍,天快黑了她們也還是捨不得讓姑娘告辭回家呢!
這時候,紀寶仍是追隨姑娘下去。
姑娘看出小弟弟肚子裡懷有鬼胎,拉他到屋裡,讓他並排兒床沿上坐,看著他那張狡猾的臉冷笑道:「今天你很忙?」
三爺低下了頭,不吭聲。
姑娘又道:「大清早上縣裡去做媒,難為你怎麼樣說服我爸爸?也還有辦法把馬媽媽請回來看親?
晚上白芙院一頓會親宴,天下事大定矣!你的大媒做的很成功,還有什麼不放心,還跟著我幹嗎?」
紀寶緩緩的抬起頭瞅定翠姐姐,張張口淚珠兒已掛在睫毛上。
姑娘忽然感動得緊緊的擁住他,顫抖著聲音說:「寶,不會的……我不會轉什麼不好的念頭……」
紀寶咬著嘴唇道:「不,你今天的神情很可怕,使我十分不安……」
「我不是好好的麼?」
「翠姐姐,假使你有什麼想不開,那是我的錯……是我做錯了事情,我……我也不能活下去……」
說著淚隨聲下,像個淚人兒似的。
姑娘擁他更緊點說:「寶,你誤會了……」
「不!我看得出來,你不滿意……」
「怎麼會呢?你雖然絕頂聰明,但並沒有把我看透徹。不錯,我承認喜歡紀俠,然而紀俠就弄不清楚我愛他,與其他兄弟姐妹愛他有什麼分別,你想,這還有什麼話可講?又如何講起?……
他和小紅要好那是他應有的自由,何況傅家和郭家長輩原有替他們撮合的打算,我又有什麼理由抱怨呢?
我是癡,癡該是一種恥辱,我要洗雪恥辱,我不惜嫁給任何人,不要說是馬家念碧,貓兒狗兒我也願意跟隨去,這不是報復,這是自救……」
說著她也掛下兩行珠淚。
可是她反而笑著說:「是的,我心裡好像有點難過,但是我相信這種難過,譬如一株新有生機的枯樹,等到它慢慢的欣欣向榮,那些殘枝敗葉自然要脫掉,總而言之,我決不會辜負你的一番盛意,現在你滿足了麼?弟弟!」
紀寶伸手抹去滾下來的最後一顆淚珠,才說道:「是的,姐姐,我相信你是個最明白的人。」
姑娘道:「這時候馬大爺和我爸爸一定來赴宴了,你也可以過去啦!」
頓了下又說:「爸爸喝酒不醉不歸,你可別讓他冒險過湖,風這麼大,出了事鬧笑話還不要緊,怕的是揭穿了這一頓會親酒的秘密,在念碧沒有到家以前,我不願意走漏消息,這責任由你負擔。
馬大爺那一張快嘴,必須想辦法穩住他,散了席請爸爸來這兒休息,我這便去替他老人家預修床鋪……」
「早上我已經告訴過奶奶暫時不要張揚,後來對馬媽媽也提到這點,她還能不通知馬大爺,馬大爺也還能不聽馬媽媽的話?」
「你又怎麼知道我要守秘呢?」
紀寶笑道:「我想每一個女孩子都是害羞的,你當然不例外。」
「我倒沒什麼怕羞,實話說我就是不服氣,我還要出花樣逗逗紀俠,逗紀俠也就是要鬥鬥諸葛先生,看看她還有什麼神通為鄧畹君幫忙。」
「姐姐,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
「這樣做人家多多少少總會講閒話,而且必然引起奶奶不高興,不妨別動聲色,來個隔山觀虎鬥不妙麼?」
「你是說看綠儀跟小紅鬥?」
「可不。」
「願聞其詳。」
「這幾天綠儀姐姐和畹姐姐忙於參贊戎機,沒有機會讓她們見到二哥和小紅姐要好的情形。
明天或者後天,她們可能由康山回來,到時你還怕沒好戲看?
小紅姐藏鋒斂刃,腳色不在諸葛孔明之下,她們倆鬥起陣法還能不高明?聽啦!首先夾在當中受折磨的可是二哥,後來落得沒趣下場的總還是諸葛孔明先生和畹姐姐,這你還不夠過癮?」
「畹君倒是怪可憐的,我就不放過綠儀。」
「我希望你慎重,我敢保你決佔不了便宜,根本她是一個局外人,為了謀並非為己張本,這你先輸了第一著……」
「我就恨她為什麼捨己全人?」
紀寶笑了起來,道:「簡單的說,她早有了滿意的婆家……」
「綠儀已定了親……」
紀寶點點頭道:「是,四姨姨做的媒,把她說給南昌府百花洲我大舅舅的大表哥楊存之,大舅舅楊吉庭現任刑部尚書,知縣起家兩任河督,大表哥不單是人才軒昂,而且前十六年就點了翰林,這還不比二哥漂亮得多?
大舅母娘家姓唐叫眉姑,脾氣極像四姨姨,爽直活潑,她們兩位老人家頂合得來,不是四姨姨一力作主,憑陳家姨夫也攀不上這門官親。
所以,綠儀姐姐才會賣死勁幫助畹姐姐,照一般人的看法,自然認為她有良心知恩報德,以人和來講你可不是又輸了第二著……」
姑娘不禁垂下了一顆頭,想了想笑笑道:「不談啦……你走你的吧!記著等一會送爸爸來……」
紀寶笑道:「教張媽多弄幾碗醒酒湯,今天我非要喝兩杯……醉了跟伯父睡,你可別討厭……」
姑娘叫:「不准喝。」
話聲未絕,紀寶跳下地,一溜煙走了。
□□□□□□這幾天,繁青已把全部軍事佈署好,海悅海怡妯娌倆分船南北出鎮落星湖、宮亭湖。廉山、鞍山各駐五十條好漢。
甕子口一帶由馬松紀俠負責。
鄧鰍指揮大小樓船監視各處島嶼隘口埋伏。
繁青本人帶綠儀畹君建纛出巡,這位女元帥攪得頂大膽頂神氣,奇怪地方官居然還都蒙在鼓裡,卻也不見真有什麼敵人前來撩撥窺探,也沒得到三百里之外放出的哨船報告任何軍情。
於是繁青飛鴿傳令,召回海怡海悅,派鄧家子弟有才幹的前往接代防務,她們三姐妹左右翼中軍會師甕子口。
□□□□□□小翠姑娘和馬念碧說定婚事第三天下午。
繁青到家稍事休息,立刻教請翠姑娘相見,問她對保衛翡翠港老巢是不是已經有了充分準備?
翠姑娘的答覆是:她的計劃必須等到湖上有警時才好實施,假使事先使用太乙遁甲布起陣圖,則須禁止船隻出入,抑且變幻神怪亦恐駭人聽聞。
眼前尚無驚險徵候,實無囂張必要,況小紅小綠姐妹在家,港內四周又有五十名丁壯伏弩守衛,事非萬分逼迫何必賣弄玄虛……
隨後她反勸繁青鎮定應變,極言近日湖上一切措施,都嫌太過招搖,萬一官方見怪指為倡亂謀反,顯然反中敵人驅虎吞狼借刀殺人之計……
她堅決反對明目張膽整旅行軍,力諫不可以使用旗旛儀仗乃至至建纛出巡,認為無補自衛實際,徒假仇人口實,速禍招尤,可謂不智……她縱談偵察工作重於戒備,戒備要在嚴守秘密……
主張即日疏散密集湖上備戰船隻,縱之四出捕魚,藉以刺采賊人消息,賊來傳警合圍兜擊,賊去依然還是漁民,但求避免官府注意,方可弭禍無形,賊來與否事不可知,鋪張揚事有害無益……
小翠姑娘今天很奇怪,侃侃縱談辭若泉湧,不單是講話一點不客氣,甚至還露出幾分驕傲神色。
紀寶曉得她在向諸葛軍師撩撥,倒想看看她們倆到底誰強誰弱。
但是綠儀也真特別,她不獨不出應戰,反而代求繁青務必採納翠姑娘意見,她自然也有一長篇話演說。
巧就巧在把一切過失完全推卸繁青身上,同時又有辦法替繁青設辭圓揚,暗裡表示她和繁青並非不高明。
換言之,那也就是說:高明的不一定只有你翠妹妹。繁青也未必辦事真糊塗,第一眼前並沒有出事,出了事還可以諉責新綠二姨姨來信要她這麼做。
第二眼看會場上馬老太太和楊夫人顯然已被翠姑娘危言所聳動,因此她也有她的一套道理。
散了會小翠姑娘出來時,恰好跟小綠走了個並排兒。
小翠打招呼笑這:「好幾天不見,紡織學得很進步吧!」
小綠笑道:「那實在沒什麼了不起,誰肯學誰就會,不是嗎?」
小翠點頭笑道:「這是實話,小紅姐姐怎麼樣呢?她大約很勤,鄧夫人派人請了兩趟也沒見來……」
小綠笑道:「她在家和紀俠下圍棋,我要不是想找你,誰又高興跑來開會呢……聽說你把梧桐館佈置得花天香海似的,帶我去看看嘛!」
小翠笑笑道:「好好的一個地方,讓我這小家派數的人作踐得一塌糊塗,你看了可別見笑。」
說著她們倆來到梧桐館,先到前後院子裡看過那三四百盆含蕾待放的菊花。
小綠雖則讚美備至,但她的批評居然完全中肯,小翠深以為異。
小綠笑說她的祖母性喜藝菊,父親是個孝子,每年必種幾畝菊娛親,又說母親嫁給父親時,也正是菊花盛開的時候。
平日父親作畫總必是署名菊隱,母親作短柬也常用菊儂,祖母則是親戚故舊所公認的菊母。
一家人與菊有緣,男婦老幼無不深知藝菊之法……
小翠聽著不禁歡喜讚歎,她們倆越談越投機,小翠終於讓人家進去密室裡觀賞她的兩丈見方白緞子的壁衣刺繡。
那是她最近趕繡出來的傑作,預備十月上旬開菊花大會時張掛,繡的當然都是菊花,大朵的就有斗那麼大,小的不過金錢那麼小,凡是菊花所有的顏色全用上了,五光十色,嬌艷欲滴。
不單是繡的基本工夫到家,而且設色神韻完全是大畫家的章法。
小綠看得怔住了,月不轉睛魂入繡裡,好半天她就是動彈不得。
小翠怕她著了迷,趕緊拉她到書房裡待茶。
喝過茶,她又去窗前翻閱主人課花詩稿。
翠姑娘也總是有心炫露,嘴裡儘管謙虛,看儘管讓人看,看完幾首新詩幾個填辭幾頁書本。
小綠好像越發傾倒,回頭望著壁上掛的三尺長劍,想了想說:「姐姐,假使我請求你讓我搬來跟你一塊兒住,你是不是能答應呢?」
小翠的眼光緊跟著掠過那柄劍笑道:「只要你不討厭我……」
小綠道:「你以為我想學你的大羅劍。不錯,我有這一個希望,但只是希望,大羅劍是祖師爺看山不傳之秘,我不敢強你所難。
我要學的是刺繡和填詞,繡我完全不會,填詞老是弄不好,你要是肯教呢!我也不能白學,剛看你的畫稿還不如我,我還會各種古樂器,武功方面我會點穴,暗器呢!大約無所不能……」
說到這兒,她格格地笑起來,笑著又說:「你一定在笑我自己捧場,其實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人又何必裝偽做作呢?
你為人智慧如海,才識無雙,這個都還不足打動我的心,我愛你素淨飄逸,心如明鏡不著塵埃……」
小翠也笑起來叫:「你怎麼啦?簡直找我開胃……」
小綠擺手說:「別嚷,聽我講,我認為你這人值得深交一下,紅姐姐也有這個意思也講過這話,可笑她最近讓俠二爺纏住了!她很愚蠢……」
小翠不由搶著問:「怎麼好說愚蠢呢?珠聯璧合,人天共喜……」
小綠道:「她要是不愚蠢,你就不算聰明,請教,逃避桃花榭,遷居梧桐館,毅然淡忘了俠二爺,不假辭色拒人千里,為什麼呢?」
「這……」
「你還不是想跳出愛的漩渦……」
小翠立刻滿臉通紅。
小綠笑道:「你和俠二哥共患難同艱苦,晨昏相對寢食常親,假使都沒有一點動情,那你就不是性情中人。
好在你來翡翠港不過兩日工夫,看出畹姐姐情有獨鍾,個中還有個儀姐姐居間作祟,於是你決然割愛,捨己全人,從這兒我看見你無量智慧,看見你淵博仁慈,這就是你不可及地方。」
聽了這些話,翠姑娘雖然頰上紅潮未退,卻也還是笑吟吟地叫:「喲!你把我吹到雲霄裡去了啦!也怪,怎麼知道……」
小綠笑道:「講呀!有什麼好難為情的呢?你不想現放著令高足寶三爺,他那一天不對我們講你兩三句好話呀!」
小翠跺腳道:「是他,這傢伙頂可惡……」
「你雖然居心要成全畹姐姐,畹姐姐偏又碰著紅姐姐。畹姐姐深潛苦海,紅姐姐初涉愛河。
俠二爺卻只管徘徊歧路,我批評他三個字『糊塗蛋』,根本混沌無知,底下看得見的一團糟,你還能說紅姐姐不是愚蠢……」
「兩個人之中總有一個會成功,看起來紅姐姐自然希望較多。」
「不然,我與你所見正相反,紅姐姐剛強自傲,畹姐姐柔婉可人,剛非柔敵,敗必慘變,我實在不敢替她設想……」
「你的看法必然錯誤……」
「何以見得?」
「畹姐姐似柔實弱,柔固克剛,強終勝弱,只要紅姐姐曉得設法制服她的軍師諸葛先生,阿斗不足圖也!」
「你總是恨透了儀姐姐……」
「我於此時無我相,無人相,無壽者相……無所歎恨……」
「別裝幌子啦!今天你在海棠廳拉扯那一大篇高論,向那一個放矢呀?你譏笑她身為軍師,輕舉妄動忽略了大眾安危。
講是講得不錯,只可惜沒看清事實,這次弄兵佈署,她不但未出過一點主意,而且你所講的恰是她肚子裡要講而不便講的話,這就是說你反而幫了她的忙……
你也還得想想四姨姨是不是無知下愚?乾脆她老人家就是要倡亂做反,你賣什麼傻勁兒呢?……
這裡郭家、鄧家、馬家、陳家全是所謂孤臣孽子一流人物,心懷故國痛失河山,時刻都在鼓動排胡復明浪潮。
眼前滿人又有內亂影響,那些阿哥們鬧爭位,家母認為有隙可乘,一面挑撥家父趕往新疆遊說傅家姨丈回師舉義,一面派家叔來此聳動四姨姨。
那天席上二叔顧慮引起吉姨姨反對,話埋藏機未敢明說,今天還不是因為她老人家在座,四姨姨才會裝聾作啞,你聽明白了嗎?
當然你要問何以唯獨吉姨姨思想行動與眾不同?
這理由說起來很簡單,她是傅家媳婦,楊家女兒,丈夫忝屬國戚位列通侯,而且胞兄官居極品,滿堂袍笏,她還能願意招災引禍嗎?
造反不是兒戲,誅連九族律有明條,綠儀姐姐身許楊家難免要為楊家著想,正苦有話說不出,你今天卻替地講了出來,這不是幫忙她嗎……」
頓了會,她笑笑又說:「現在我們不妨再想想看,家父跑一趟新疆,究竟會有什麼收穫呢?
傅家世受異族皇帝厚恩,姨丈還是神力王郡主所出,他會背叛清廷嗎?不會的。
人總是當局者昧,家母唯望姨媽會勸誘姨丈就範,姨媽會不會這麼做呢?不會的。
她在武夷山學藝,祖師爺法明大和尚要她立過誓不參加反清工作,後來她遨遊京都,屢邀帝眷,那時候她如果肯違誓的話,行刺不過一舉手施展之勞,今日貴為福晉之列,她也還能做出謀逆勾當?
新疆十萬健兒遊說不成,區區鄱陽湖幾個娘兒們濟得甚事?
今天,你總算提醒了吉姨姨,利害關頭她一定會拚命去干涉四姨姨行事。
她倒不是不會說話,四姨姨多少也還得尊重她的意見,眼前或可僥倖無事,我算定姨媽見到父親後,必然迅速趕回來撲滅這一場燎原大火,天塌下來有長個子頂,你還瞎操什麼心呢?……」
聽完了小綠這一篇話,翠姑娘還是怔在一旁動也沒動。
小綠從容喝了口茶,站起來過去摘下牆上那一把長劍,抽劍出鞘,擺一擺水痕蕩漾,她排個老內行腔調,笑吟吟說:「好劍,有其主必有其物……」
小翠搖頭道:「你弄錯了,不是我的……」
「那會是誰的?」
「是寶三爺拿過來的……」
小翠笑道:「怎麼樣?姐姐,我明兒就搬來住好不好?」
「好呀!」
「說真的,我情願把全部點穴秘訣交換你幾手大羅劍,別再講沒練好,沒練好沒關係,我只要學個譜。
暗器跟你換刺繡,音樂換填調,公平交易,我無詐爾無虞,一定要說大羅劍不傳,那點穴離道還不是禁學?所以我說大家同是祖師爺門下,大水沖不到龍王廟,可不必看得那麼嚴重。」
小翠也站起來,親切叫了聲:「妹妹……」
小綠笑嘻嘻再說:「怎麼樣?姐姐……」
小翠道:「到今天我才算瞭解你的為人……」
小綠翻一下白眼說:「為什麼不說有眼不識泰山呢?」
「看起來我恐怕只夠做你的丫頭,你不下交我我也要高攀,明天一早就搬來住吧!盡我的膚受耳食,一知半解無不奉告……」
「一句話,姐姐,謝謝你啦!」
叫著扔掉劍請個安,小翠急忙還禮。
就在這時候,紀寶脫兔似的奔進來,一眼望見這情形,樂得他老遠拍手嚷:「喲!拜把子呢!恭喜啦!」
彎彎腰連作了兩個長揖,贏得兩位姑娘都笑了。
小翠道:「寶,二姐姐也要搬來住,我正想警告她當心你淘氣,你就來了!」
紀寶叫:「好呀!梧桐館這一下雙鳳並棲還得了……」
小綠道:「我來了,不許搗亂……」
紀寶笑著道:「是,還有嗎?」
小綠嗔道:「怪聰明一個好孩子為什麼一定要討人嫌?你說!」
紀寶笑道:「多凶呀,還沒搬來就扳起面孔教訓我麼?奉勸你還是跟我客氣點好,饒你滿腹馬寶牛黃,寶三心中可只有翠姐姐一個人,你也沒辦法管我……」
小翠趕緊說:「別放肆,寶,好好講,剛從那兒來?看你好像帶來了什麼好消息,是嗎?」
「一點不錯,我趕來報告你那一篇高論引起了什麼樣結果!」
「什麼樣結果?」
「你們兩位走了之後,媽和四姨姨由密談進入吵嘴,吵得頂熱鬧……」
說著紀寶哈哈大笑了起來。
小翠吃驚的問:「吵得很厲害?」
紀寶道:「就差沒打起來……媽諷刺四姨姨亡命之徒,四姨姨譏笑媽不知有國。馬家老奶奶也不滿意乾女兒,斥為鋒芒畢露,成事不足僨事必然……
陳家兩位姨姨嚇得不敢作聲,四姨姨陷於孤立只好表示讓步。
可是媽堅持撤銷康山、鞍山兩處營卡,解散湖上一切戒備,還有沉沒郭家二伯父送來的八尊大炮。
四姨姨自然不能全部接受,媽就要放火焚燬翡翠港房屋,即日帶我們一班兄弟姐妹上南昌府見姚巡撫辭行進京……
兩邊越吵越僵,事態顯得頗嚴重,老奶奶急得要命,正在竭力設法轉圜,底下要吵出怎麼樣還難說……」
小綠問:「依你看造反怎麼樣?」
紀寶道:「我贊成自衛,不贊成造反,估計我們的力量,造反不夠自衛有餘。假使四姨姨真的預備造反?那一定要靠爸爸媽媽新疆方面數萬兵力響應才行,那麼二姨丈這一趟西行,顯然意圖遊說。
我以為爸爸媽媽都不會被說動,而且媽媽反而要盡速趕回來鎮壓禍變。
媽媽並不是忘記了國仇家恨,只因為身受干爺爺側天雕郭明,和祖師爺法明大和尚再造之恩,立下誓言不參與反清復國工作。
兩位老前輩同負奇冤痛恨朱明,所以不許徒兒有所不利於滿人皇帝。
後來媽媽藝成別師下山為父復仇,沈將軍剮知府斬太妙-柴榮,就是沒找滿人皇帝的麻煩。
不是沒有可乘之機,也不是沒有膽氣,講起來還不是不肯違背祖師爺戒條?
據說,那一年她老人家在京變服夤夜入宮見皇帝,不理儀節乃至毫無禮貌,皇帝不但沒見怪,反而慰勉有加。
對外祖父文字興獄舉家殉義深表悼惜,御書墓碑,賜葬忠骸,那時候媽媽心中已經備受感動,歎為有道人君不可狎侮。
而現在她受封一品,兒女成行,眼見國家勵精圖治,省刑罰、薄稅、飲黎庶安居樂業,她也還能作孽謀反嗎?
二姨丈此去新疆,必然碰了一鼻子灰,媽媽必趕回來無疑,爸爸可能勒兵入覲坐鎮於京畿。
皇帝春秋猶盛,精力未衰,阿哥們小丑跳梁,還不過骨肉相殘,二姨姨昧於大勢,四姨姨盲和苟從,但望媽媽即日可到,不然不鬧出事才怪……」
紀寶所說的跟小綠剛才一篇議論完全相符,可是話講得過火,這使小綠不高興,心中不舒暢。
當下她抿抿嘴,沉下臉說:「你不過一個奴才坯子,狂到什麼樣子啦?你爸爸也不敢輕視二姨姨,你什麼東西?
滿人入關,窺竊版圖,忠臣義士飲血椎心,多少人肝腦塗地毀家赴難,誰都像你媽媽那樣……」
紀寶趕緊道:「夠了!什麼東西,奴才坯子,你自己剛說的,還問……你是恨我口頭太不客氣?
丈八燈台照見他人,照不見自己,你在謾罵呢!不覺得嗎?
我們倆不妨盡量避免衝突,還時暫時停一下好了……
告訴你,海棠廳一場糾紛可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你就在這兒用晚飯啦!張媽菜弄得還不錯,吃過飯乘涼,通口氣繼續暢談,有什麼問題我總領教,最好彼此都別光火,心平氣和的談談……
現在讓我再提醒你一句,剛說二姨丈西行必然碰一鼻子灰,那是輕說,你大概必然忘記了祖師爺也是上南疆看爸爸媽媽的!
假使祖師爺先到,二姨丈自然什麼都不至說,萬一二姨丈先到,話已講了出來,祖師爺難免要聽見,你也想想那不是頗討厭嗎?
前多少年,二姨丈順從二姨姨的意思,設立怡紅鐵工廠招亡納叛,倡亂滿州府,你總也聽說過祖師爺發了多大脾氣……」
說著,他狡猾的扮了個鬼臉,扭回頭上小廚房找張媽媽商量燒菜去了。
□□□□□□第二天。
天氣不太好,人的情緒也很不安。
原來一清早繁青私約海怡海悅,偷偷往甕子口會晤鄧鰍和馬松,隨即督率一艘備戰船逶迤入湖。
這次秘密行軍,倒真是偃旗息鼓而出。
馬老太太得到紀寶報告,認為既肯銷聲斂跡不再招搖,入湖結寨防賊卻是末可厚非。
中午時光,馬松回家談及詳細情形,說湖濱只留二十隻小舟,偽裝捕漁往返哨探,其餘大船全數分散各處港灣藏匿,康山、鞍山下令禁懸旗幟,星子縣一帶完全解嚴,表面看起來和往常一面平靜……
聽了這些談話,楊吉墀楊夫人心裡稍為好過,飯後本想睡個午覺,小紅姑娘卻來慫恿她往見姚巡撫。
說是應該明白一點官方消息,假使南昌城已有謠言,更應該向人解釋一下,她指點必須怎麼樣說法……
吉墀深信言說有理,馬上打扮出門,本來說要帶紀俠同去,俠二爺可就怕這一著,眼不見溜之大吉,到處找不到只好作罷。
吉墀剛走一會,畹君忽告失蹤。
據她的小丫頭說:姑娘不放心太太兩腿不方便,趕往南湖看護,本來約好陳家姑娘,陳家姑娘臨時鬧肚子不能去,姑娘等不得一個人悄悄走了……
這自然不當一回事,大家查問過就算。
下半天,小綠姑娘趕進梧桐館,紀寶陪人家瞎忙,亂到二更天才吃飯。
這時候,西風轉惡,而且疏落落下了兩三陣雨,天氣頓時秋意十足。
小翠和小綠都想早一點睡,好不容易把紀寶打發回去紫薇軒,阿喜突然跑來敲門,敲得相當猛急。
兩位姑娘同住樓上,同時探首窗外問有什麼事?
阿喜高聲回話:「南湖方面舉起烽火……」
話還沒說完,小綠翻身急撲南窗,看遠處瀟瀟雨歇烽火燭天,一兩處流星火炮此起彼落,看著嚷:「好呀!真幹起來了,還好四姨姨……」
小翠叫:「快下去開門讓阿喜上樓……」
小綠奔下扶梯,紀寶恰由窗戶上跳進。
小翠喜道:「寶,你來得好,我心裡有點慌……」
紀寶道:「不要慌,是不是要上閣樓去點著那七盞神燈?」
小翠兩手緊掩在胸口間說:「是的。」
小寶忙道:「我去……」
小翠道:「等等……櫥裡有個黃布小包袱包著四張草書符-,看清楚分別顏色向東西南北角焚化……」
紀寶說:「我曉得那是青龍白虎朱雀玄……」
邊說邊奔上閣樓去了。
阿喜一旁站了半天。
小翠回頭問:「五十名守衛都在家?」
阿喜點點頭。
姑娘接著說:「趕緊通知七位隊長,火速把分給他們每隊七把皂幡豎起,裝上弩機……
肅靜喧嘩……」
阿喜大概很著急,聽到這兒他一踩靴底兒失蹤了。
屋裡沒有人,小翠拿起精神倒盆清水淨過手,摘下壁上寶劍,拍散頭髮步出樓外平台,依據胸中所學,結印驅使六丁六甲作起奇門遁法,頃刻之間整個翡翠港四圍煙霧瀰漫,風雷並發……
這時候紀寶、小綠回來都悄悄地站在一邊發呆。
驀地看見桃花榭那邊一縷青光劃空而起。
小綠叫:「看,那是什麼東西?」
小翠立刻把手中劍遞給她說:「怕是賊關在家裡……」
她聲音抖得厲害,紀寶趕緊向前攙住地。
小綠悄聲兒說:「我可疑賊是綠儀姐姐放進來的,剛才上水榭看俠二爺紅姐姐都在那兒,綠儀姐姐準備帶她們往南湖接應四姨姨,我去時恰好看見她派人找阿喜備船……」
小翠跳起來叫:「她……」
叫聲未絕,對面水松陰影中竄出一條黑影,背後青光曳著尾巴蜿蜒追逐,紀寶說:「來的好像是二哥……」
小綠接著說:「是二哥,他就穿著一身黑衣服。」
小翠搶著說:「紀寶不許動,二妹幫助俠,急擊青光,那是妖術吹劍,我們只好拚命,記得別離開我。」
話就說到這兒,紀俠已經來到切近,小綠立刻備戰。
眼見紀俠一躍三丈縱登平台,餘光跟蹤而至。
小綠讓過紀俠,騰身暴起劍劈青光,青光受劍散若火花墜地不見,紀俠回頭叫:「二妹當心,來了三個妖喇嘛!」
一個披髮莽頭陀應聲飛至扶欄上,借屋裡窗戶漏出燈光,看清楚頭陀紅衣蔽體,頭戴束髮金箍,儀容非常醜陋。
小綠三不管翻腕遞劍,劍奔頭陀小腹。
頭舵手中雪花價般一柄戒刀蓋頭疾下,小綠長劍立折,紀俠翻身急救小綠,頭陀刀飛人躍,紀俠抽劍撤步避刀。
小綠從旁突出,並兩個指頭狠戳頭陀左肋。
不料頭陀暗裡犀皮軟甲,甲上密佈鋼釘,小綠傷手駭然而走。
頭陀直衝紀俠,狂斗兩個回合,紀俠心慌不住倒退。
紀寶眼見勢危,滾地推劍劍掃頭陀雙腳,頭陀曲踴讓劍,刀起如白虹飲澗仍迫紀俠,紀俠急切裡橫劍當力,刀落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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