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姑娘大驚,猛可裡跪起來問:「你……你說什麼?」

    紀珠笑道:「你以為了不得麼?」

    姑娘凝視說上:「當然很可怕……但你為什麼呢?」

    紀珠道:「這混帳東西,他派人擄去我的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在混塔木尤我找到了畹君,聽說妹妹陷在拉薩或西康邊境,當然我決不能挨戶去搜查,擒賊擒王,擒住大阿哥抽他一百皮鞭子,要他招出實情。能夠交還我活人,我看皇上的面子上,馬虎點讓他過去,假如把她弄死了,我就要他償命……」

    珠爺使勁一掌拍在大腿上,長眉斜飛入鬢,眼射電光瞅定姑娘。

    姑娘這就又坐下去,她眨著眼想了想,緩緩道:「你怎麼知道大阿哥在邊疆呢?」

    紀珠鼻子裡哼了一聲,咬了一下牙齒說:「他在幹什麼勾當誰不知道?皇家的齷齪事我不管,我只要他還我妹妹……我決計留在這地方三天,一方面打聽消息,一方而為你父親治病,三天後留藥給你,我就得趕往西康去了。」

    「三天後我父親的病能好嗎?」

    「不過換藥麻煩點,我想你總會的……」

    「你……能不能多留幾天?」

    「三天我已經很勉強了……」

    姑娘不作聲了,眼淚瑩瑩支頤如醉。

    珠爺歎息著喝乾七八杯酒。

    相對無語,黯然消魂。

    半晌,姑娘忽然摘下眼淚說:「爺,我可以盡點力……現在請告訴我尊姓大名?府上那兒?本來你是幹什麼的?」

    紀珠淒然笑道:「我姓傅,名紀珠,住江西南昌府,我可是從小兒起作客北京神力王府中……」

    姑娘驀地又跪了下來,滿臉驚疑說:「你是神力威侯傅大人的公子?老夫人綽號千手准提、皇上御封大雄大勇順天公主……」

    紀珠道:「那有這回事?要說家慈武功好倒是實話。」

    姑娘怔了半天,淚流滿面笑著道:「真想不到我會見到你。」

    紀珠趕緊叫:「妹妹,為什麼難過?有事只管講……」

    「不,我歡喜呢!」

    「你真的能幫我的忙?」

    姑娘點點頭。

    紀珠高興道:「那太好了……」

    姑娘抹去淚痕說:「去年我在一位女官跟前當過翻譯,她很愛惜我,我可以從她那裡打聽些消息。不過……」

    紀珠急道:「不過什麼?」

    姑娘想了想才道:「我知道大阿哥不在邊疆了……」

    「這怎麼說?」

    「大阿哥到了康定,發生了什麼緊急的大事,臨時趕回北京。」

    「那你還能幫我什麼忙呢?」

    「為你去打聽姑奶奶的下落呀!你意在救人,救回人就不必找大阿哥了,是不是?」

    紀珠點點頭。

    姑娘又道:「天一亮我就去,得到消息立刻趕回,要是耽擱些時間,那是沒探出什麼,請你不用急,反正晚上必定回來,爸爸家裡只好勞你駕……」

    紀珠擺手道:「又說廢話,把那一袋子珍珠去送禮,一定很有幫助。」

    姑娘道:「一袋子太多,十顆二十顆儘夠。這個你都不要管,喝兩杯酒後該休息啦!」

    說著,她舉起了酒杯。

    他們倆一邊喝酒一邊聊天,這日子還不容易過?

    姑娘存心刺探珠爺身上事,免不了用手腕多灌他幾杯。

    聽說他要救的不是親妹妹,是姨母的女兒,她有點不高興,聽說人家從小兒就沒見過,她又稍稍放心。

    結果珠爺酒醉了,醉中說話沒遮攔,自然總必是對姑娘有些隱隱約約的表示,姑娘卻又有幾分下意識的瞎害怕。

    究竟珠爺並沒有偷香竊玉的企圖,姑娘也不是調情賣俏的女孩子,他們酒盡歡樂,樂而不淫。

    珠爺醉後睡在姑娘鋪上。

    姑娘脫下身上長袍為他蓋住兩條腿,扯去他的緞靴兒,輕輕地握住他的腳尖兒看定他的俊臉。

    她站著發了一會呆,心裡有說不盡的自我陶醉。

    天亮後,她才收拾一身行裝,悄悄的離開了黑帳房。

    她走了沒多久,張維忽然起來喊人。

    珠爺總算機警,趕緊起來招呼,那是要費一番唇舌解釋的。

    珠爺口才好,幾句話就把人家說得感激涕零,他服侍吃乳酪、喝茶,再替他把風,要他吞服一顆人參滋養藥丸。

    然後又伴他閒聊了一會,一邊準備給他留下應用藥物,騰出兩三個藥瓶子裝個足夠,找筆墨書籤貼上,註明怎麼服,另外又是藥未,又是藥膏,一一的包妥加以註明。

    紀珠作事非常有條理,看樣子簡直什麼家常瑣屑他都會,這使張維十分驚奇,他幾乎不能相信這是一位公子哥兒。

    其實紀珠這幾年在阿爾泰山追隨海容老人杖履,什麼事他不要做?

    人還不都是訓練出來的,這與公子哥兒又有什麼相關?

    越是尋常事越要學,燒飯、洗衣、縫綴,你不學就要受盡女人閒氣,多學一點薄技,只有好處決不傷害你的身份。

    桑喜姑娘出門一整天,夜裡回來說沒查出什麼。

    但她的神情很奇怪,竟是有點侷促不安的樣子。

    紀珠根本不相信她有辦法,眼看她不好過,反而安慰她不要著急。

    第二天,她出去的時候比較遲,回來倒很快,然而還是沒回話。

    第三天,紀珠決計自己出動探查,姑娘卻又竭力勸阻,午後她又走了。

    天剛黑,就趕回家,帶回來很多吃的東西,立刻拾奪晚餐,起先是一句話都不說,到後來她竟跪倒在紀珠跟前,眼淚鼻涕哭訴出一篇話……

    實際第一天她出去就查出了小紅姑娘下落!一來擔心大爺冒險,二來捨不得分離,今天實在躲不過去了,她得到可怕的消息……

    小紅姑娘一向羈禁郎渡候命,那地方離拉薩相當近。

    為什麼畹君早得解脫,而小紅危難獨多呢?

    說起來,這要怪她太過精明了……

    當時被灌毒藥時,她有辦法運用內功吐掉過半,不但先頭受毒較淺,不像畹君那樣孱弱不禁風。

    而且後來越來越強橫,常罵人也常打人,弄得看管的鷹狗爪牙都恨她,媒孽進讒百般折磨她。

    於是上頭也都不歡喜,同時還不敢把她送人為婢為妾,認為可能惹禍招災,因此她一直寄押郎渡獄中。

    日子長久了,無人過問,管獄的牢頭,卻不該轉她不好的念頭。

    一天更深夜靜,那倒楣的牢頭大約去強姦她。

    姑娘雖然上了足鐐,雙飛腳把人家踹塌了胸膛,上面用手枷磕爛了那個倒楣牢頭的腦袋瓜子。

    單看被害人慘死情形,引起了官場公憤,判定就地斬決……這是桑喜姑娘今天得到最後的惡耗。

    紀珠聽完了她的話,一顆心好似落在油鍋裡,可是眼前有喜姑娘哭個哀哀欲絕,他就什麼話都不好說。

    胡亂喝了幾杯離別酒,他準備星夜首途郎渡救人。

    喜姑娘自不免柔腸寸斷,惟恐伊人有失。

    紀珠講得好,他說:拉薩人口不過十萬,想有區區郎渡能有多少人馬駐房?死因牢用不著三五十人守衛,法場上大不了兩三百眾把場,不管囚牢還是法場,相機營救,事同探囊取物……

    極勸姑娘不必擔心,千萬節哀珍重。

    他留給姑娘北京南昌兩地詳細地址,央求她早日前往,另圖快聚。

    紀珠講得頂神氣,儼然沒事人兒。

    喜姑娘到底不能太放心,兀自哭泣不停。

    張維看他們倆倩形非常親熱,他老人家也還是喜上心頭,愁重眉頭,忍不住說:「珠爺請過來,我有幾句話告訴你……」

    紀珠巴不得有人替他解圍,急忙過去倚著張維坐下。

    張維伸手撫在他的肩上,苦笑道:「……大恩不言報,我不敢多講什麼。只是我病沒有大好,不能追隨你前往郎渡……你太過驕傲,我很害怕。郎渡市鎮不算頂小,不應該視若無人之境。那地方靠近德慶,德慶有名女將叫穆卡爾文成,她盜竊唐朝文成公主的諱號裝點門面,居然沒人講她閒話。因為這婆娘太過凶狠,她會使淬毒飛叉、飛刀,又會吹劍吐火,馬上使一支火尖槍,端的力大無窮,萬夫莫敵。

    郎渡的典獄官好像是札魯,如果是他,那真叫做冤家路窄,他恰是文成的外叔祖,假使你要準備劫法場的話,那是必定會碰著她,別的還不要緊,必須當心她的邪術,她能咒人墜馬,吹劍取人腦袋……

    我總想你還是乘夜入牢救人比較有希望。你就走吧……月亮上來了,由這兒奔德慶進郎渡,雖然雪地不好走,一個更次總可到達吧?我要勸你多帶一匹好馬,救到人千萬不可停留,火速往東疾馳,緊防追兵,能夠一口氣跑出三五里那就好了。你請吧!我的少爺……」

    說著,張維也滴下了兩點眼淚。

    紀珠馬上站起來,笑道:「好,我這就走……」

    張維點點頭。

    紀珠又道:「不需要的東西全留在這兒,省得路上麻煩。

    邊說邊裝束成獵人模樣,背起長弓,帶十支箭,腰帶裡插兩支匕首,掛上寶劍鏢囊,外面披一件風衣,戴個雪笠兒,就算打扮完畢。

    喜姑娘卻在帳外替他料理牲口。

    究竟姑娘們心細,她為他裝滿足用的乾糧水袋,還給他帶著獵人應用的傢伙,和一些獵獲的禽獸……」

    珠爺出來時,姑娘長跪馬旁,手捧角觴餞別,低徊嗚咽,不能成語。

    珠爺只覺得鼻子裡一陣酸,不由他不淚流滿面。

    他抱住她,就她手裡喝乾那一角觴酒,輕輕放下她。

    猛的退一步,跳上張爺送他的紅鬃馬背上,牽著他自己的黑馬風馳電掣疾馳而去,當夜三更天他到了郎渡。

    這裡該是所謂鍋莊,初夏天剛由遠方趕到一大批駝子,起卸貨物,溜馬餵牛,這時候也還是燈籠火把忙成一片。

    紀珠馬立階前,立刻過來一個黑大漢,一聲不響伸手接去兩匹馬韁繩。

    珠爺以為必是莊裡夥計,他裝作內行,不客氣拿起獵叉,挑起兩三件獵物,大踏步便往裡面走。

    一間大屋子堆滿了風塵僕僕的客人們,有的趴在桌上,有的蹲在火爐邊,紀珠昂著頭,挺著胸,一直穿過人群。

    那些向火的人看見他獵叉上蟲蟻,有的叫起來,意思是說大冷天幸運的獵人……

    紀珠笑著點點頭,扔給他們一隻免子,再過去同樣的情形,他又佈施了兩隻免子一隻香麝兒。

    那獵叉上沒有什麼了。

    他走到一張桌子旁邊坐下,有人給送來濃茶和熱酒,乾糧袋子裡抓出一把干杏仁,他從容咀嚼著下酒。

    一會兒後,外面進來了三個人。

    打頭兒英雄氣概上八尺身材,四十五六年紀,身上草上霜反穿馬褂,白狐裘水獺皮帽,臉瞠微黑,鳳眼含威,蠶眉壓翠。看樣子彷彿有點像那天拉薩路上碰著的帶珍珠獻佛的那個窮漢子。

    紀珠嚇得心中一陣陣跳。

    再看後面兩個伴當,儼然一對黑煞神。

    一個背著淡墨綾大包袱,一個肩上扛著一件奇怪的傢伙,像是大雨傘,但是雨傘為什麼用黃緞子套?

    而且那個背大包袱的,竟還是剛才接去韁繩為他溜馬的人,珠爺不禁大驚,臉上變了顏色。

    他這邊急忙起立,人家那邊並不理睬,一逕走到後面去。

    後面角落裡空著一張桌子靠著牆,牆上掛著油燈,那兒沒有生火,所以顯得特別的冷清寒意。

    他們三個人圍著桌各據一面,由那黑大漢肩上放下像雨傘的傢伙,就倚在桌檔上,包袱裡拿出一大堆乾糧來。

    他要了兩罈酒,誰也不理誰,各自管著吃喝。

    紀珠心裡嗔怪人家太過驕傲,不服氣也就不願意再打招呼。

    他睥睨著坐下喝他自己的酒。

    片刻工夫,看人家兩罈酒喝乾又叫兩壇,好酒量引起了滿屋子人的好奇,莊主人由炕上下來,走過去攀談。

    那人讓主人入座,拿大碗敬酒,他們立刻談得入港。

    那人說特意由拉薩趕來觀光女犯行刑,莊主人大笑說值得一看……

    那人好像問起穆卡爾文成,主人竭力把那婆娘恭娘恭維得和飛天夜又一般可怕,他們講的話紀珠苦不太懂。

    本地語言還差不多,直急得他抓耳搔腮滿頭大汗。

    那人不時的總膘他一兩眼,微微送笑。

    這會兒恰好剛才那個接受紀珠贈送免子的人,拿盤子托半隻烤好肉給送來,說的竟是河北話。

    珠爺喜得拉緊他央求對飲,這人又給招來三個漢人。酒越喝越凶,話越說越痛快,珠爺才算聽清楚五更天要在前面盆地上斬決小紅姑娘。

    他暗自叫幾聲慚愧,慢慢截住了酒,著急的想溜出鍋莊。

    遠遠處,號角長鳴,夾雜著一兩聲胡笳嗚咽,屋裡馬上一陣大亂,大家嘩叫看穆卡爾押解女犯上法場,爭先恐後蜂湧大門口張望。

    鍋莊主人擔心這些貴客給他鍋莊吵出亂子,趕在他門後呼喝彈壓。

    紀珠人還撐得住,他懂得事到臨頭一點慌張不得,鎮定地起來結束腰帶,檢視兵器鏢囊等應用物品。

    後面那人在輕聲兒講話:「時候到了,把弓箭寶劍拿在手中,緊裹著風衣,由這兒窗眼上屋救人……」

    珠爺回頭看,看他指頭著牆上油燈陰影裡一個圓圓的窗眼,那窗眼不很大,卻開得相當高,用一卷破衣服堵上的。

    珠爺點點頭,立刻振起弓箭寶劍往人家那邊走,那人突的跳在凳子上,伸出左掌,低低叫:「上去……」

    珠爺來不及多講什麼,托地竄登人家掌上,聳身扯下布卷兒,人跟著鑽了出去,施展游龍術,翻上屋頂。

    看下面燈球火炬照耀如同白晝,那穆卡爾文成端的像個人物,頭戴金冠倒插兩枝雉尾,身披魚鱗軟甲,馬背上橫擔豹尾金槍,馬蹄得得領頭兒逕過。

    後面只帶四五十名校力手,卻是沒有犯人,原來犯人早已押進法場,婆娘托辭巡邏,其實是故意賣弄精神。

    紀珠躡蹤屋上,轉了幾個彎,望見前面法場,那裡頭已經黑壓壓堆滿趕熱鬧的男女老幼,把場的兵勇多不了一兩百人。

    場中燃燒著兩支火把,斜刺裡築個土台,圍著天遮布幔,上面坐著一對漢藏官兒,旁立兩排當差皂隸,台下凌虛,劊子手躲在裡面打磕睡,等待行刑。

    土檯面對一株木樁,樁上釘個鐵環。

    犯人穿一套血紅般紅的短衣褲,背剪上一雙手跪倒木樁前,頭髮由鐵環中穿過,頭皮頂在木椿上拴得結結實實。

    紀珠一看氣滿胸膛,他強自壓納住火性,找黑暗地方翻上一座五層高的碉房,爬到屋頂,整理手中大黃龍弓弦。

    這時光穆卡爾文成由士台下來又上了馬,挺著金槍繞場耀武揚威,騎的是一匹大白馬,黃澄澄金鐙紅鞍轡,火光下分外撩人注目。

    第一度馬過碉房牆角,這婆娘抬起頭仔細端詳每一層窗欞,珠爺縮頭曲伏,一動也不敢動。

    第二匹馬走得快,越過碉房下面斜坡十步遠近。

    紀珠驀地跳起身,拽滿長弓盡力一箭,箭中婆娘腰眼,貫腸穿腹透出下釘入鞍橋,婆娘一聲厲叫撒手扔槍。但人並沒有就摔下去,看的人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馬馱死人跑過土台,珠爺屋頂連續發兩矢。

    台上兩位官兒胸口上各插上兩支顫巍巍箭桿。

    兩行侍役皂隸同時發聲喊,紛紛滾下土台,恰好穆卡爾文成屍骸也在這個時候倒栽下馬墜地。

    場中人群立時大亂,一霎時亂哄哄的四散奔逃。

    趁此時紀珠張開兩臂展開身上披風,撲倒虎軀懸空使個大旋風,滴溜溜飄落台前,左手一寶劍搠死驚醒好夢跳出來倒曳鬼頭刀的劊子手,右手匕首疾出削斷木樁上鐵環,夾起犯人鑽入土台下。

    紀珠叫:「小紅……」

    小紅問:「誰?」

    紀珠道:「我紀珠。」

    小紅搖搖頭說:「我以為是紀俠。」

    紀珠微微一怔,用匕首給挑斷綁繩,剁開腳鐐,小紅這時才睜開雙眼,仰著頭看紀珠臉上笑道:「兩條腿麻木了,要等一會。」

    一句話沒講完,整個土台已被包圍。

    紀珠說:「我出去擋一陣,你歇歇。」

    他扯下腰帶上一個皮酒囊拋給她,人就竄了出去。

    看看四周風雨不透,前面一列全是步兵,手使長槍長戟等等長兵器,後面約莫五六十匹戰馬,馬上將爺們控弦引矢遙向土台。

    紀珠看了大笑,笑聲裡劍光閃閃捲入步兵行列,眨眼劈倒十來個。

    步兵大亂驟退,反而衝散馬隊,紀珠一個倒跳就又隱進台下,小紅姑娘還不行,她還坐在原地,動也沒動。

    紀珠叫:「大妹,能動嗎?」

    小紅苦笑著搖搖頭。

    紀珠道:「還是我背你突圍,好在天還沒亮。」

    姑娘道:「不,我身上髒得很,恐怕你受不了!」

    紀珠道:「別管那麼多,只要你兩手還有勁,抓得緊……」

    說著蹲下去!教姑娘爬到他背上,撕破那件披風權當背袱,兜住姑娘屁股繞住他胸前結牢。

    紀珠一聲:「走!」伏身曲踴,猛虎離窩。

    對面立刻放出一陣劍,紀珠劍撥箭林人落圍中。

    邊疆人都像更好奇更大膽,在這個驚險萬狀的時候,看熱鬧的不單是沒有走,而且反而增加了兩倍以上的人。

    場中的人一多,倒是幫了紀珠不少忙,他們退潮似的壓倒了馬步官兵。

    紀珠原是不肯多殘生命,無如急切裡難分皂白,到底免不了誤殺誤傷。

    劍光上下交掣,喊聲此起彼落,人海裡渡開浪裂,血肉橫飛,馬背上將爺們手中長弓毫無用處,人群衝散他們,他們坐下馬鐵蹄也踏死不少人群。

    局面越紛亂,對紀珠越有利,陰錯陽差恰待殺透重圍,圍外偏於這時候趕來兩匹快馬,馬上騎著兩位紅喇嘛。

    他們倆確就是當日擒獲小紅姑娘的一對妖孽。

    人海裡歡聲雷鳴,千百萬回音:「佛爺駕到!」

    兩位佛爺馬若騰龍闖入圍中,仗手中鐵禪杖方便鏟攔住紀珠去路,紀珠計在速戰速決,三不管舞劍逕取妖僧。

    究竟是背上多了一個人,遮前擋後煞費力氣,人家馬上使起了長兵器,呼呼風起勇不可當。

    紀珠三次猛攻,敵人屹然不動,馬步官兵眼見得勢頃刻重新合圍。

    紀珠此時要走比登天還難,還虧他鏢囊裡一百支鐵翎箭,隨手放射射無不中,以此才能勉強支持了片刻工夫。

    然而這小小的箭兒終是射不到兩位妖喇嘛,他們的鐵禪杖和方便鏟急如餓虎搜林,反迫得珠大爺一陣陣倒退。

    小紅背上卻叫道:「哥哥,你盡了力了……放下我你走吧……快放我下來……快……同死無益……」

    紀珠叫:「妹妹,忍耐著……我相信有人會來救援我們。」

    話聲未絕,猛聽一聲虎吼,碉房屋頂上飛下來一條黑大漢,蒙面露目,目如火炬,手舞獨腳銅人,一片金光燒天燭地,上打撒花蓋頂,下使枯樹盤根,掃開一條血路,捲到兩位佛爺馬前……

    緊接著一躍七八尺,手起銅人落,大喇嘛人馬俱登極樂,鐵禪杖兩段墜地。

    紀珠叫:「來人……就是這個人,使的什麼怪傢伙。」

    小紅叫:「是,是爸爸到了,他使的是八寶銅人!」

    她快樂得兩手猛拍珠哥哥脖子。

    紀珠跳著腳抱怨說:「該死!該死……」

    小紅忙問道:「你怎麼啦?」

    紀珠道:「兩次見面,我會想不到是他老人家。」

    嘴裡只管說,手上可是不敢怠慢,他一直跟定前面八寶銅人,奔騰跳躍反覆衝殺,眼錯不見。

    金光起處,馬仰人翻,方便鏟飛上九霄雲外,二喇嘛腦袋碎若爛瓜,嚇得馬步官兵爬跌而逃,重圍立解。

    紀珠後面大叫:「二姨丈,留步!」

    郭阿帶悍然不顧,挺手中獨腳銅人逕出法場,一窩風捲過鍋莊門前。

    那邊雪山上站著兩個黑大漢,手中各牽著兩三匹馬。

    郭阿帶翻身站住叫:「紀珠,不許多禮……」

    話也只說到這兒,紀珠一躍兩三丈,人已跪在老人家膝下。

    小紅叫:「爸爸,我受盡千磨百難,哼,也沒哼過一聲。」

    阿帶道:「好,我全知道。紀珠總算難得,我把你許給他,你們倆趕快回家……急馳烏蘇江,過鹿馬嶺再休息。你可打扮男裝,大包袱裡有你的衣服……

    紀珠記著,此去再遇著辣手吃緊的事,務必注意腳力兵器,你的馬不要了,那麼好一張弓也拋掉了,你有本領殺出重圍,還得想想要靠什麼逃命……起來,你們快上馬上,我來阻擋追兵。」

    紀珠受了一篇教訓,心裡好生慚愧,紅著臉由地下爬起來,便被兩個黑大漢送上了鞍橋去。

    遠處喊聲又起,珠爺回頭看,阿帶和黑大漢都上了馬,三匹馬丁字兒屹立雪山頭,彼此手中各握著一張長弓,儼如天神下降,果然威風凜凜,珠爺看著點頭長歎。

    小紅背上問:「珠,歎息什麼?」

    紀珠道:「無玷玉龍的確名下無虛,狠鬥妖喇嘛那幾手八寶銅人,真教我一見傾心五體投地……可笑我一路上有眼不識泰山……」

    小紅這會滿心舒暢,不經意衝口笑道:「剛才你見過泰山了……」

    紀珠大笑道:「只怕我有辱海皇帝門楣。」

    小紅突的又是一掌拍上珠哥哥脖子上說:「不許笑,快走……」

    紀珠道:「有老人家在後面掩護我們,天也快亮了,我說,你該捉空兒下來換一件衣服趕路。」

    小紅道:「給我包袱。」

    紀珠笑道:「你要到那兒去……」

    小紅道:「我一個人到樹林中去。」

    一會兒後,小紅由樹林中走出來,換了一件男人們穿的老羊皮大褂,頭上黑色寬簷氈笠,她說她可以騎馬了。

    紀珠竭力勸阻,他給她吞服一顆解毒藥丸,告訴她在混塔木憂為畹君辦了什麼樣的事還為她說了親王…

    紀珠攙她來回走著說:「你不行,還需要我扶持……我們並騎到鹿馬嶺再分馬,等藥性走遍全身脈絡,毒解自然還你一個好人,我們耽擱的時間太久了,來!現在要趕快,別讓敵人追上了……」

    說著他又蹲下去,姑娘究竟強不過,只好再爬上他肩背上了馬。

    珠大爺縱轡狂奔,太陽出來時馬飛渡仁進裡疾馳烏蘇江進入西康界。

    當日,他們在鹿馬嶺打尖休息,傷透了珠爺腦筋,借一家土人石屋,好歹讓姑娘胡亂抹抹身子。

    姑娘完全恢復了當日精神,她矯捷的竄上珠哥哥由蒙古帶回的黑色坐騎,這匹馬鞍上就掛著珠爺拋掉的那張八個力好弓大黃龍,另外還給配有一壺狼牙箭。

    一路上姑娘只管玩弄這張弓,可是她沒辦法拉滿,她意識到夫婿兩膂勇力,堆著滿臉笑,緊傍著珠爺肩下披星戴月聯轡飛跑。

    雖然天氣好,但大冷天日色薄,曬不化雪海冰山,兩匹馬又都是塞外千里足,不久時光,他們倆就到了太昭。

    在太昭休息馬力三天,天天拿黃豆泡酒餵馬,馬俊如龍,人愈奮發,兩口子揖別太昭居停重行上道。

    這天,路過常多,無意中得到怪消息,說是四阿哥帶手下一班黨羽,被大阿哥派一干人馬困在阿咱土司石城裡……

    聽了這些話,小紅機警地猛記起紀俠,她暗裡通知紀珠,說當時被擒囚禁船中,船過宜昌,分明望見紀俠駕小舟隨後尾追,船上賊人也還議論過後面追舟載有能人,那能人叫什麼混水孽龍……

    也許追賊的不單是紀俠和那一條龍,賊人們才會小心戒備,巴巴地半途起旱躲避跟蹤的人……

    所謂四阿哥的黨羽,會不會就是紀俠帶來一班人?

    假使是他們,那實在被困的時間很久了,我們是不是要管這回事?

    紀珠答得好,他說未婚夫妻雙雙臨敵怪有趣,而且見危不救負疚神明。

    再說大阿哥的鷹狗爪牙都是我們的仇敵,他所迫害的人們就都算我們的朋友,不管被困的是不是紀俠,我們火速馳援拔圍……

    他們倆商議停當,山且刻鞭馬趕路,眨眼間趕到阿咱。

    一列石頭城高據半山,山下黑壓壓屯滿圍城的營衛,看樣子何止一千人馬?紀珠認為必然四阿哥被困城中,否則大阿哥絕不會費這麼大氣力。

    這會兒山下並沒有進攻,倒是城上不時的射出一兩枝箭。

    大敵當前,珠爺卻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和小紅姑娘一直隱身森林裡延耗時間,最後他們決計等天黑冒險抄路上山,放矢傳書約城裡三更天開城接應。

    本想敲石取火焚燒樹枝代替筆墨,但怕火光引起敵人警覺。

    結果小紅出主意,乾脆拿匕首刻劃韶桿,刻的是「傅紀珠郭小紅到此,三更天火起裡應外合」一行十七字。

    刻工忙了半天,末了還得設法找舉火燃料,天寒地凍這回事也不太簡單。

    剛剛一切準備停當,驀地耳聽得遠遠處萬馬奔騰山搖地顫,紀珠小紅急忙拔劍上馬,看山路上旗旌招展,刀槍映日漫天捲土而來。

    珠爺眼力最好,頃刻他看出來的正是蒙古額爾德尼弼什呼圖扎薩克圖汗多羅郡王所領的右翼中旗儀仗,看了不禁大笑叫:「畹姐姐夫妻也趕到了!是阿喜統領的一部份勁旅,這傢伙挾兵入朝意欲何為……」叫著又喝一聲:「我們迎上他。」

    兩匹馬一紅一黑,像兩顆流星飛下高山。

    對面旌旄開處,喜王爺躍馬橫槍突出陣前,紀珠大叫:「哥哥來得好……畹姐姐隨行?」

    喜玉揚手中槍叫道:「我們來遲了,恕罪……恕罪……」

    馬到臨近,彼此跳下雕鞍行抱見之禮。

    這時小紅姑娘悄悄的溜下地,躲在紀珠背後呆望著喜王爺。喜王看她形容佚麗兩眼奕奕有神,分明是個練過工夫的人,放開紀珠便想跟她握手。

    紀珠大笑道:「來不得……哥哥,她是你的弟妹……」

    喜王立刻向後退,怔怔地盯著人家問:「弟妹?……」

    小紅臉上一片紅,敲著頭含糊叫聲:「大哥……」接著說:「我要看畹姐姐。」

    喜王急忙欠身,姑娘還他一個剪拂。

    紀珠笑道:「她就是和腕姐姐一同蒙難的郭小紅妹妹,我路過郎渡恰好碰著她綁上法場斬首,我不能不冒死救她……還虧我丈人無玷玉龍獨力掃蕩群賊,恐怕我們兩口子生未同衾,死已同穴……」

    小紅一聽不成話,翻身便望人家伍陣裡闖。喜王忍笑叫:「弟妹,我派人領你去,她在後面呢……」

    小紅認蹬上馬跟著兩員家將走了。

    紀珠道:「大哥,天氣不早,你不看這兒恰是最好安營的地方,所謂居高臨下,滿山是雪,又不怕沒有水吃。」

    喜王笑著指山下賊寨笑道:「我想,滅此而後入城為你治杯……」

    「你統領多少人馬?」

    「一千馬隊。」

    「敵人數在五倍以上……」

    喜王笑道:「小丑跳梁,十萬又如何……」

    說著從容縱上雕鞍,傳令屯住大隊人馬,他和紀珠只帶一員掌旗親弁翻登山頭察看敵人虛實。

    忽然回頭吩咐擂鼓,鼓聲暴起,山下群賊蜂湧奪寨而出。

    紀珠叫:「大哥,賊人驚疑未定,何不分張兩翼下山突擊,我與你逕踹中寨縛其酋魁,則此戰大事定矣。」

    喜王擺手說:「你的估價太高,我就等著他們列陣。」

    三通鼓罷,敵人還是一團糟,喜王大笑叫:「看此輩烏合之眾……」

    紀珠道:「不,你沒看清楚人家在設計誘敵,兩邊浮丘後至少埋伏一百名弓箭手,我們必須闖過一條箭陣。」

    喜王道:「你請披甲好了…」

    紀珠笑道:「我並不一定害怕。」

    喜王大笑道:「好,隨我來!」

    長笑聲裡,兩個驕傲的少年人,兩匹馬兩般兵器縱轡馳騁下山。

    馬過山丘中兩旁箭如蝗集,喜王當先舞槍沖透箭林,磕馬逕踹賊人中軍。

    門旗開處,摘星手方立人馬環甲臨陣,橫刀大叫:「大阿哥在此,多羅郡王何不下馬?」

    喜王大怒,喝一聲:「鼠輩怎敢撒謊!」

    挺手中鐵槍直取猾賊。方立火速盤馬飛刀迎敵,搭上手鬥不了三個回合,喜王猛的一鐵槍掀翻刀,人迫進去左手扯出腰際竹節鋼鞭,手起鞭落,摘星手橫屍馬下。

    王爺單騎闖入賊營,遠則槍挑,近即鞭打,駑鈴響過手向無敵。

    紀珠眼見大哥果然英勇了得,放心策馬斜出,迂迴覓路登山,使發手中劍飛雲卷雪,忽而人站馬背上,忽而鐙裡藏身,頃刻之間,劍劈悍將七員,搴旗四面。

    當日押解畹君小紅兩位姑娘西來的江湖上有名兒好漢,戴角銀鯊賈雲飛,翻江豹子呂言,鎮海蛟張大光均在劍下身亡……

    卻說珠大爺躍馬闖上半山,報名高叫開城。

    城門應聲洞開,放出四匹波斯馬,馬上是俠二爺紀俠和郭小晴姑娘,李五郎李起鳳和章玲姑。

    紀俠縱馬過城溝,插槍下地望著哥哥便拜。

    大爺叫:「老二,果然是你在此被圍……」

    紀俠問:「哥哥從那兒來?那一位獨踹賊營的猛漢是誰?」

    大爺笑道:「鄧家畹君姐姐的姐丈,札薩克圖汗多羅郡王,詳情進城再說。」

    接著揮劍大叫:「你們請留兩位守住城門,那兩位隨我殺下去接應!」

    李五郎一聽立刻催馬相從,紀珠倒勒偏韁重馳舊路。

    五郎慣使一枝方天畫戟,他也是一位莫奢遮天字一號虎將,等到俠二爺發過一陣怔拔槍上陣時,五郎的白馬已經趕在大爺身畔滾下山坡……

    三匹馬前後衝入敵陣,縱橫馳騁,槍挑劍劈,戟掃千軍,急如狂風暴雨,好廝殺,追奔逐北,切菜砍瓜。

    猛可裡對面鼓聲再起,喜王爺福晉鄧畹君和郭小紅姑娘親率一千鐵騎趕到合圍。

    兩位女將軍宿怨未消,決不輕饒大阿哥附逆黨羽,她們手中兩枝寶劍簡直比爺們更凶,眨眨眼殺得賊人們屍同阜積,血染山紅。

    究竟螻蟻貪生,人圖苟活,群賊紛紛拋戈棄甲羅拜求降,一霎時哭聲震野,風雲為之變色。

    俠二爺心腸最軟,眼觀不忍,反而橫槍翼護妖孽。

    畹君小紅本來心裡說不得的氣恨他,看他這一個情形,越發憤不可遏,劈面交唾,繼而冷語相侵。

    二爺當場討了沒趣,只好遠遠躲開,到底他也還是不揣冒昧去找到喜王爺叫名請安,懇求赦免俎上殘敵。

    喜王自然不好意思不答應,當即喝令鳴角收兵,可憐烏合之眾剩下來的多也不過千餘人。

    王爺料到孤城被圍日久,必然糧秣鬧荒,面諭降敵留下兵器,兩人合給一匹馬帶一人糧食,限即離開阿咱不許逗留。

    分發一千鐵騎山下賊寨屯紮,一切安排停當,恰好日薄西山,正是埋鍋做飯時候。

    李五郎乘機進謁,啟請王駕入城……一行人馬來到半山,抬頭望城上結綵燃燈,老土司燕達率領一大群僚屬牽羊擔酒城下相迎。

    喜王慌忙下馬,偕同紀珠趨前,以晚輩禮廝見。

    紀俠從旁把小晴玲姑介紹畹君小紅,彼此都不是凡脂俗粉,行過常禮暗裡互相打量一下,立刻像扭股糖一樣扭成一片親熱,她們也都不上馬,手牽手跟在爺們背後走進老土司石屋的大敞廳。

    婉君年歲算大,她的禮貌也多一點,還沒有坐,她先請見人家主婦。

    老土司笑說不敢當,又說適以小故,未便展拜……

    玲姑咬住咬住畹君耳朵悄悄告訴幾句話,畹君趕緊給老土司賀喜。原來就在本日未時光景,他老人家老蚌生了珠,於是大家也都趕緊道賀稱慶……

    老人家十分快樂,執禮肅客圍爐奉茶,娓娓細說經過一番驚險詳情。

    這位土司好相貌,生得豹頭燕項,氣雄萬夫。他和小孟起郭龍珠是刎頸之交,當時龍珠率領紀俠起鳳小晴玲姑追趕賊人,一心想救畹君小紅脫險,由成都起旱追到阿咱就是沒追上賊。

    到阿咱時天剛剛黑,他們一行人進了城,燕達備酒接風,燈紅酒綠,賓主盡歡,卻不想黎嘉拉裡方面,跟蹤跟來兩枝敵兵,乘夜包圍了整個山城。第二天一清早,常多又趕到一群賊,他們不攻城也不找老土司答話,就是活生生乾耗著。耗到下午,烏蘇江開來一批藏軍,那算是賊人的主力隊伍,這才派人拿了偽造的大阿哥諭帖,請老土司下山會宴。

    燕達就不懂人家到底搞什麼鬼,雖說料得吉少凶多,他還是排起關老爺單刀赴會的威風,決計挺身應召。

    郭龍珠不能放心老朋友獨闖龍潭虎穴,他參加隨行二十名好漢行列中跟往觀光。

    賊人軍中並沒有大阿哥,也沒備什麼宴,單是強要老土司交出城裡來的幾位男女客人,而且還指明說裡頭有一位四阿哥……

    老土司一下子便光了火,也不肯解釋沒有四阿哥,硬得夠瞧就是不答應。

    這局面不用說難免一場好鬥。然而人家有計劃,重重埋伏,處處戒備,這就虧了郭龍珠拚命保駕,保得老土司突出賊營,他身上不幸受了兩處傷。

    都因為同行二十名夥伴還沒出來,他又翻身殺入重圍,一次,兩次,三次,小孟起攪得膚如刻劃,遍體鱗創,等到紀俠起鳳縋繩出城接應,他已經變成了一個血人兒。

    龍珠傷勢相當討厭,幸虧燕達幼從蒙古大夫學醫,獨得秘傳。

    就在傷者還沒斷氣那一剎那,急教人牽來一隻犛牛放翻吊起四肢,活生生拿它破腹開膛,將肚子裡東西撬掉,把傷人剝得赤條條裝入再給縫上,外面露個頭通氣,但不許見風,這樣經過若干時候,居然奪回垂死人一條活命。

    底下自然還需要一番用心調治,小晴玲姑床前侍藥衣不解帶,經過四十八天工夫,好不容易博個康復如初。

    在這時間,賊人盡力攻城,燕達督率所屬盡力防禦,他老人家一張弓矢無虛發,身邊一百名子弟兵又都是上上之選,上下一條心,到底讓他們奮死保住了山城。

    講起來總還是龍珠一場重傷,換回同行二十條赴宴夥伴,事感人心,人為效死。

    也虧五郎李起鳳和紀俠,必要時老是兩匹馬兩般兵器下山突擊退敵,或者夜襲賊營毀焚糧秣,胡人屢次受挫知難稍卻,所以才能夠維持到此時此日……

    老土司演述完這一連串故事,抱拳含笑接下去說,說他行年五十,為正義死亦何恨,但龍珠必不肯拋下他任賊宰割。

    說龍珠忘記了西來的任務,苦戀老朋友不忍他去。

    說今天且喜眼見畹君小紅無恙歸來,辱蒙喜王紀珠遠道臨救,生死骨肉感且不朽。

    說目下城中五百餘戶,僅存兩個月口糧,傷亡枕藉,勢極危殆,曾勸龍珠率領原班人馬突圍回川。

    不想他不聽話,乘夜獨踹賊營中伏,紀俠巡城聞警,不及通知大眾,自跳城救人。

    等到李起鳳開城殺出接應,我們小孟起又鬧個一身是傷。

    這幾天傷是養好了,但是不服氣,嗔怪紀俠起鳳幾番下山衝殺,為什麼總是沒事?為什麼他兩次臨敵老出岔子?

    這幾天整日價喝酒睡覺,剛才山下一陣大熱鬧,他兀自一無所知,聽了這些話,大家忍不住好笑。

    畹君出嫁的姑娘好講話,本來她為人忠厚,家常說兩句口才倒還不錯,當時她起來重向老土司行禮,一本正經說她和小紅牽累了老前輩。說她們倆銘感五衷,說聽講郭家舅舅間關跋涉營救她們,兩次出生入死她們更難過。隨後她堅請要見舅舅,央求小晴為她先容,結果她還是追在小晴背後走進龍珠臥室。龍珠橫在床上蒙頭大睡,桌上杯盤狼籍,滿地潑的都是酒,老土司站在最後不住的搖頭歎息。

    小晴上前扯了爸爸兩把叫:「爸爸,爸爸快起來……」

    龍珠突的鑽出一顆亂蓬蓬的頭,閉著眼睛問道:「什麼事?是不是老伯伯准許我下山殺賊?」

    小晴叫:「殺賊沒有你的份兒啦!這會兒山下只有如阜如丘的死屍,沒有一個敵人……」

    龍珠大喝一聲:「你見鬼!」

    猛的睜開一雙灼灼嚇人的亮目,這一看滿屋子站著好些個不認識的男女少年人,他跳下來怔住了。

    畹君急忙拉小紅過去,雙膝點地納頭便拜,口裡叫:「舅舅,是你的甥女兒畹君和小紅來見你……」

    龍珠大驚回頭瞅住小晴。小晴說:「你老人家清醒點啦,是畹姐姐小紅姐姐跪在你面前呢!」

    龍珠又是一聲大叫,驀地彎腰伸手,一邊一個捉住姐妹臂膀拉她起來,看了這個又看那個,呵呵笑著:「好,好,你們都平安回來了……那一位是誰?」

    他問的是征袍未卸血漬斑斑的喜王爺。畹君不好回話,小紅笑道:「畹姐姐姐丈,蒙古扎薩克圖汗多羅郡王,他叫阿喜。」

    喜王應聲屈下一條腿給老人家請個安。龍珠連忙放了兩位姑娘,搶一步跟人家握手,眼又看住紀珠問:「這一位?」

    畹君不饒人,笑著說:「他,他是紅妹妹妹夫,紀珠兄弟。」

    龍珠驚叫:「紀珠……」

    紀珠已經拜倒地下。

    龍珠眼看甥兒生得猿臂蜂腰,不禁點頭歎道:「英雄出少年,山下敵人大概都讓你們收拾乾淨了……我是人老珠黃不值錢,慚愧,慚愧……」

    喜王笑道:「舅舅並不老,兩番獨踹賊寨,我們聽說也害怕。」

    紀珠拜罷起來,垂手笑說:「我們是人多,而且畹姐丈帶來了一千鐵騎屯在後山,那都是一當五十的北地健兒。再則我們還明知老土司神勇無敵,必然開城接應,有恃無恐,所以才能夠僥倖破賊拔圍……」

    龍珠笑道:「怪,你們哥兒倆都頂會講。」

    老土司大笑道:「你不聽大公子把我捧到那兒去了?我這老傢伙還算神勇無敵哩……好了,老弟,你穿上衣服罷,我請你陪客……我們外頭坐。」

    初更天,大敞廳上燈火通明,土司竭誠預備了兩台極豐富的接風宴,爺們都換過了衣服散坐聊天,就只等姑娘們由燕夫人屋裡出來入席。

    在阿咱老土司隆重接風宴會裡,那些姑娘全是巾幗英雌,自然不同凡響,但是雌還是雌,那其中畹君已經是少奶奶資格了,我們老中國的女性,少奶奶的禮貌獨多,禮貌多就免不了纏夾。

    小紅和小晴又是一對將來的妯娌,而且她和她的他,她和她的他各有一段因緣,這些話人前不便問,女兒家背地裡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追究明白,這一談起來你想有多少故事好說?

    婉君只管對付燕夫人,每一句話,每一陣笑,怎麼坐怎麼站,怎麼放手怎麼排腳,都有應該講究的規矩,錯一點怕丟人。

    小紅小晴玲姑,躲在角落裡輪流追案問供,她們屋裡絮絮不休,外面廳上可就等殺了爺們,菜是涼了,酒要重溫。

    頗難受的是紀珠,他委實又饑又渴。最難過的是龍珠,他向來說做就做,說吃就吃。

    紀俠有度量不急,李起鳳不敢急,老土司不便急,喜王看大家情形有點尷尬,他開口講話啦……

    喜王倒不是妄自尊大,他自命還不過一個大孩子,一行弟兄姐妹們中的領班頭兒,他不客氣對燕土司說:「老東翁,我實在餓了,可否讓起鳳兄進去把各位姑娘給請出來,要不恕咱們先入席……」

    話沒講完,龍珠就搶著叫:「你這位小王爺的確痛快,我是憋了大半天了……來,我們這就吃!」

    老土司笑道:「我曉得你等得不耐煩了,也好,我們坐一席留下一席……」

    龍珠立刻過去擒住喜王和紀珠,一邊手一個捉到桌上坐下。

    紀俠就會婆婆媽媽般獻慇勤,他兜生意似的說:「我請她們去……」

    老土司這:「你有你的事,替我下山走一趟,奉敬各位將爺兩杯酒……多帶幾個人,別自己先灌醉了,也還得留心看看送去吃的喝的夠不夠,不夠派人飛馬回來通知帳房。」

    紀俠不愛去,他搭訕著說:「我的酒量不好,我怕……」

    龍珠那邊一翻虎目叫:「要你去你就去,上陣不怕喝酒怕,胡說!」

    老土司笑道:「二爺既然做了河北小孟起的女婿,你就得拚會學會喝酒……這是給你一個練習機會,去吧,去吧!」

    紀俠垂下了頭,怏怏地走了。

    起鳳堆著一臉笑望後面跑,他頂聰明,就怕姑娘們會給他沒趣,悄悄找個小丫頭上屋裡先請玲始,玲姑受了托自然好辦,喝杯茶功夫姐妹都出來了。

    大家入了席,喜王爺起立向主人致謝,借花獻佛,他要敬老土司三大杯酒。

    西康人都是勇敢的,喝酒那算什麼?主人說他願意喝十大杯,但要王爺福晉各陪十大杯。

    喜王無所謂,畹君不答應,她說她也應該敬老伯母十大杯,老伯母不在座,那麼老伯父就得喝二十大杯。

    爭執的結果,老土司要小晴代替乾娘喝。原來晴姑娘是燕夫人的乾女兒,那有什麼話說?

    小晴只好代喝。

    輪到紀珠,老土司也不輕饒小紅,小紅喝,小晴又得代乾娘喝。

    輪到李起鳳和玲姑,他們不講情面也要小晴陪,而且還說今天是老土司的好日子,紀俠干女婿那能不敬老子酒?於是晴姑娘又得代紀俠又得自已喝。

    畢竟還是爸爸好,輪到龍珠他不要女兒喝,乾脆獨喝三十大杯,單這一輪酒,晴姑娘就喝五十大杯。

    晴姑娘在一群姐妹中她最小,小妹妹不獨年紀小,人也長得小,小得像小鳥依人,人小酒量偏大,攪得大家又是驚奇又愛惜。

    底下是老土司的回敬,雖則不敬乾女兒,但乾女兒仍得代替乾娘敬別人,她也不肯代敬爸爸,然而還是要喝三十大杯。

    這一陣鬧過了,大家開始聊天,老土司說他今年五十五歲,燕夫人三十歲,結婚十年一向都沒有兒女消息,所以小晴來了,燕夫人怎麼也要她寄名膝下。

    不想這位干姑太大吉大利,過了一個月乾娘就有了喜訊。

    老土司雖說沒有做父親的經驗,可是他深明醫理,太太忽然好吃,而且常嘔逆吐酸,他一看就知道鬧的那一回事。

    老夫妻喜在心頭苦在肚裡,喜的是得個一男半女總算後起有人,苦的是山城被圍旦夕不保……

    老土司不愧一條好漢子,他很有錢家世也好,所屬部下也就是他的子民,多說一點約莫兩千人,這算闊土司,如果讓賊人攻下了城豈不是士崩瓦解身家生命一切完蛋?

    這時候他假使肯負義,設計綁起郭龍珠一般人送賊?不單是保全了身家,也許底下還有好處?

    西康人都很勇敢,只有勇敢人才有肝膽,燕達他就是不能幹賣友求榮的事。

    堅守孤城十月,他已攪得筋疲力盡,一方面燕夫人肚皮又一天天大得奇怪,據診察竟是雙男胎,喜加重欲也加重。

    白天人前不動聲色,晚上背人卻也不免歎息傷心。

    誰知道昨夜三更天,巡城回來伏案打盹,燕夫人床上睡得安寧,案頭床上同得一樣夢,夢見兩條牛一般大的白熊,背上各長了兩個翅膀,飛臨城下搏噬賊人,頃刻群賊一個不見,城中卻跳出了兩條花豹子,踴躍下山迎接飛熊。

    眨眨眼又似都在屋裡,兩條熊身上放出熊熊烈火,花豹子嚇壞了雙雙撞進燕夫人腹中。

    燕達吃了一驚猛的一聲斷喝,夫人床上便叫懷裡有異,夫妻沿床說夢,說到天色黎明,夫人陣痛臨盆,一舉雙雄母子平安。

    喜壞了燕達,樂殺了龍珠父女,小晴屋裡照料乾娘,龍珠外面倒樽痛飲,這是一早上的事。

    李五郎城樓上守望先發現了紀珠和小紅,暗地裡派人請到紀俠,紀俠就是不認識久別的哥哥。

    偏偏小紅又打扮得渾不相似,反正只有兩個人,距離也太遠箭都射不到,這盡可不理。

    後來再望了喜王隊伍,五郎大驚失色,急忙打發紀俠回去報告燕達,一再叮嚀他跟玲姑小晴計議,準備臨危力保衛燕土司全家老幼安全……

    紀俠也認為賊人再行增兵,孤城決難倖免,他跳蕩著一顆心飛馬回家,先找玲姑小晴商量。

    玲姑當即決定親自背負燕夫人出險,要小晴負責救護……

    提議教起鳳紀俠各自懷抱一位初生小孩,請龍珠老土司接應衝殺……

    她說不要等城破,走要走得快,最好趁賊人援兵還沒有安營,立刻下山突圍……

    於是大家來見老土司,老土司卻在燕夫人房裡,燃眉火急,顧不了什麼忌諱,連紀俠也闖進了產房。

    老土司反對玲姑娘主張,說他絕談不到逃走,必要時求大家合力保存他一線血脈,他與燕夫人同意與城俱亡……

    說現在別管賊人增援多少,我們守一天算一天,時候到了決計把兩個孩子托孤給龍珠……

    話說得很沉痛,表面可是一點兒不慌張,難得燕夫人躺在床上也很鎮定。

    她笑著說:「你們守城要緊,伯父不必出去,事到臨頭我們會打發龍叔叔帶走兩個嬰兒,還有城裡年輕點的丁壯,你們也要盡點力量讓他們逃難……」

    老夫妻大約老早就抱定了決心,所以臨事才能從容不迫。

    玲姑娘卻也不忍強勸,退出來趕緊接掛上馬,領小晴紀俠趕上城樓。

    這當兒喜王爺和紀珠兩匹坐騎恰好踹入賊營,自然誰也猜不出這一枝突如其來的蒙古援兵什麼來頭。

    紀俠怎麼樣也想不到哥哥從天而降,因此他們就都不敢開城接應。

    城樓上他們一面嘖嘖歎喜王紀珠槍劍無敵,一面不斷的派人回去報告老土司好消息。

    老土司和燕夫人恍然覺得夜夢有靈,相信來的兩位勇將就是夢中兩隻飛熊,引手加額趕緊辦接風。

    他們家裡也就忙得一團糟,不然的話嗟咄間又怎麼拿得出一千多人吃的喝的呢……

    談過了這一大堆話,喜王紀珠也就把過去情形告訴大家聽。

    喜王說起紀珠在混搭木尤射鵰引起誤會,自承比劍甘拜下風……

    聽說這一段話龍珠特別高興,他因而暢談乾姐姐胡吹花,說吹花的武藝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說有其母必有其子。

    說紀俠騎射得很不錯,紀珠一定更高明……

    紀珠笑說他不行,他特別高捧丈人郭阿帶,郭阿帶不愧法明老和尚頭一個門徒。

    說前些天在拉薩途中碰著他,他老人家打扮得像個窮學究,破破爛爛的,尷尷尬尬的,誰又能曉得他就是名聞四海的海皇帝無玷玉龍呢?好意警告他不要騎馬背上打瞌睡,他卻反唇笑人不像藥材商像強盜……

    一句話講岔子,老人家隔馬一推掌,真了不起,少說點一千五六百斤,把人家推翻馬下老半天爬不起來……

    讓他這一講樂得大家哄堂大笑,畹君笑著問:「你留在拉薩幾天?幹什麼呢?」

    小紅一本正經說:「說不得……有一番艷遇……」

    畹君驚叫:「……艷遇……」

    喜王接著說:「那一定要講給我們聽啦!」

    紀珠紅了臉偷看小紅說:「別聽她胡扯……我上拉薩還不是為著打聽紅妹妹消息?二姨夫他老人家先到,留個字條兒要我去給人家看病,這一家姓張,害的是背疽……我自然只好遵辦。」

    小紅慢慢的說:「這無關……」

    說著她舉起酒杯對小晴說:「別管他,我們喝一杯。」

    小晴道:「是,珠哥哥,我們要聽有關緊要的。」

    紀珠臉更紅了,他又看了小紅一眼說:「不錯,這一家有一位小姑娘,二姨夫字條上兒指示我,她可以幫忙打聽紅妹妹下落,到底也還是她……」

    小紅呷著酒問小晴:「妹妹,你猜這位小姑娘幾歲?十七歲……」

    小晴叫:「喲,十七歲還算小姑娘,那我只好比作小娃娃了!」

    她笑得花枝招展。

    紀珠強笑說:「真的,她個子大不了你多少。」

    小晴道:「我並不太小呀……」

    畹君追著問:「珠兄弟,好好講她是不是長得頂美?」

    紀珠垂下了眼簾低聲說:「馬馬虎虎……」

    大家聽了又大笑。

    畹君笑道:「你怎麼告訴紅妹妹就應該怎麼告訴我們,也許我們會幫你一點小忙,不然,我恐怕幫不了……」

    她眼波水汪汪的泡住小紅。

    小紅不經意的再舉起酒杯說:「晴妹妹,我們再來一杯。」

    小晴一隻手按住面前酒杯說:「慢點……我還沒聽說芳名兒叫什麼呢。珠哥哥,別把她窩在心理一個人欣賞呀。」

    紀珠笑道:「你們是有意尋開心,人當然都有個名,她叫萱喜。」

    小晴叫:「好名兒,紅姐姐,我們遙祝萱喜姐姐一杯,珠哥哥陪一杯。」

    小紅微笑著伸出一個指頭兒,指點桌上一對紅燭眼覦小妹妹說:「我希望你多幫忙……

    讓她來跟我們長住在一塊兒,那時候她喝一千杯還我們,你也願意麼?」

    小晴叫:「願意。」

    畹君接著說:「我幫你們的忙。」

    玲姑頭一個舉起酒杯說:「我讚美有這回事。」

    她把酒喝乾,小晴小紅畹君都喝乾,四隻纖纖玉手齊伸向紀珠照杯。

    紀珠紫漲了一張臉笑道:「無理取鬧,我不奉陪。」

    小晴道:「那是你自暴自棄自找麻煩。」

    人說著站了起來,紀珠看小晴有點醉意怕她胡搞,趕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小晴剛要坐下,玲姑飛快的向她使眼色,小妹妹真聰明,立刻說:「不,這一杯算你自己的……還得代一杯,別多問代什麼人,反正你明白說破了多難為情……」

    紀珠也曉得不喝絕過不去,他笑道:「弟妹,喝酒算什麼,我們喝十杯如何?」

    說著他又乾了一杯。

    小晴坐下說:「再胡扯什麼弟妹,我不叫萱喜大嫂子才怪……」

    畹君笑道:「講話留心點,你不怕有人不高興。」

    小紅馬上望著玲姑說:「玲姐姐,我這幾天火氣大耳朵不濟事,什麼在嘩啦嘩啦瞎叫……」

    畹君笑道:「別罵人啦,看得見日子長了有你罪受……珠兄弟,你好好講人家是不是比我們姐妹美?」

    小紅道:「別嚕囌,講過啦,比你美可沒說比你小……」

    小晴叫:「紅姐姐,那恐怕有點討厭呢。」

    她一本正經霎著眼睛叫。小紅卻是理也不理她。

    紀珠捉空兒笑對老土司說:「伯父,我們上那邊去好不好?她們只管說,不管吃,別得舅舅也不快樂,起鳳玉哥也不自由……」

    老士司大笑道:「我也想那邊整台席白排著可惜……王爺,五爺,請……老弟,你又發什麼傻勁……」

    說著老人家站起來便去捉住龍珠一隻臂膊。

    龍珠這半天就沒講過一句話,神情非常頹喪,原來他又在思念他死去的太太方晴,這是他的老毛病。

    一張大八仙桌坐了九個人,小紅跟畹君,小晴跟玲姑四姐妹左右相對,喜王紀珠上頭打橫,龍珠老土司下面並排,李五郎最後登席,他只好殿屁股倚在老土司肩下就位。

    不管怎樣客氣,究竟並坐三個人未免擠得難受,龍珠先頭高談乾姐姐胡吹花,興致好不覺得,話講完就有點侷促不安,怔怔看姐妹們一陣說一陣笑。

    他忽然想起太太方晴,姐姐龍璣,表姐李潔和李素。想當年月圓花好人似玉,曾幾何時花殘月缺事全非……觸目痛心所以他又犯了老毛病。

    小晴只顧打趣珠哥哥,確是沒注意到父親,這會聽珠哥哥說她才嚇一跳。

    老土司話也沒講完,她接著說:「爸爸,您上那邊去好,這邊人大多擠得您不舒服。」

    說著又叫:「畹姐夫,請你陪爸爸痛快多喝兩杯啦,你也還沒告訴他練過什麼樣武藝呢……會使那幾路劍?能拉幾個力弓?別看他老,弓和劍他不老哩!」嘴裡叫,眼兒眉兒也在跳。

    喜王忍笑從容起立說:「舅舅,這邊讓她們,請過去我恭陪您喝幾杯。」

    龍珠道:「喝酒要說恭陪那還有什麼意思?我先請教你到底會不會?」

    喜王笑道:「這樣大酒杯一百杯還行。」

    龍珠立刻跳起來叫:「蒙古的王爺也會吹法螺……」

    喜王笑道:「長輩跟前不敢撒謊……紀珠的量也不錯,他跟我差不多。」

    龍珠笑了,他笑著說:「妙呀,這樣說就是紀俠一個人稍弱呢……來,我們喝個通宵。」

    笑聲裡他第一個走到那邊桌上去。

    喜王紀珠老搭擋並排兒下首打橫,老土司和起鳳反佔了兩邊客位,這一坐下去每個人先來個三十大杯。

    老土司就怕小孟起吃不消,他設法挑逗喜王紀珠暢談,談的自然無非十八般武藝,結論落在拳劍上頭。

    紀珠有意無意中洩露了大羅劍法,這一來不單是龍珠起鳳老土司著了迷,就是喜王爺也恍然明白混搭木尤一場比劍紀珠搗的什麼鬼……

    老士司說懂得大羅劍名兒的不會太多,會這一門劍法的恐怕不過一兩個人……

    紀珠反對這一說,他說他知道的人並不太少,第一位算他祖父玉翎雕,第二位法明大和尚,三位是他的母親,此外青海老尼和海容老人,他們不過沒練到家,可不是只懂一點。

    姑娘們都懂大羅劍,先是大家豎著耳朵聽,後則一個個不約而同的圍上這邊來,爺們講得興高-烈,誰也不曉得她們什麼時候列站兩旁。

    到底還是紀珠,他先發現了畹姐姐,他這一讓坐,喜王和起鳳也都站起來了。

    老土司拿出主意,素性兒教她們那一席抬過來合併,滌杯添酒重新入座,繼續暢談大羅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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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