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菊人急忙把她攔住,說道:「妹妹,請你稍留片刻,上我屋裡坐一會兒,我有許多話必要教你知道的,你這一發生了誤會,就太難為了南枝了。」

    說完,不由分說,緊緊地牽住華姑娘的衣角,迫著她來到屋裡坐定,便從南枝酒醉作詩,浣姑娘見詩變症,後來自己替南枝定計,要他向浣妹妹陪罪求婚。

    浣姑娘嚴辭拒絕,而及她決心帶病回家的一點捨己全人的善意,今天要出頭做媒的動機,一股腦兒說個乾淨。

    這一篇話,整整的說了兩個時辰,終於她說:「浣妹妹她不願意以一病垂危之身累及南枝,更不願意拆散人家美滿的姻緣,完全是一片好心,並沒有半星兒醋的作用。你如果再誤會了,不特苦了南枝,而且負了她的好處。

    你是一個急烈性子的人,這時我不向你剖白一個清楚,說不定你明天一早就要移家他去的,好妹妹,南枝這幾個月吃盡了浣妹妹給他的苦頭,你千萬別再教他傷心了。」菊人一邊說,一邊揮淚不止。

    華姑娘聽了十分感動,她沉默了一會兒,歎口氣說道:「這樣說真教我進退為難……」

    菊人道:「妹妹,你還以為你走可以教浣妹妹答應南枝求婚?她那個脾氣,言出必行,絕對沒有挽回的餘地。

    你走,徒徒促短她的生機。南枝本來是個呆子,你們走的走,死的死,教他如何保得住一條生命?」

    華姑娘泣道:「說來說去,只苦了浣妹妹一個人。」

    菊人道:「這是沒辦法的事,苦了她,成全了你們,如果你們兩個中間再弄出變卦來,那就太淒慘了!」

    說到這裡,銀鈴兒跑來說,浣姑娘要請少奶奶過去說話。

    華姑娘聽了站起來對菊人說道:「我不必再見浣妹妹了,見了面彼此傷心,最好能夠想法留住她,再不然就請南枝送她一程!」

    菊人道:「她不答應南枝送她走的,我想還是教古農陪她同行,一來古農明白一些醫理,路程太遠,途中如有變症,古農還有一分把握。

    這一切都是我的事,我自然會替她想個安全辦法,你不必多掛慮,只求你不棄南枝他去,我就感激不盡了!」

    華姑娘流著眼淚道:「嫂嫂,你安心,我一定聽你的話的。」說著告別去了。

    菊人來到浣姑娘屋裡,先把華姑娘要移家他去的話,告訴浣姑娘。

    浣姑娘聽著急得了不得,菊人看她完全一片誠心,便把自己慰留盛畹,盛畹已經答應不走了。又詳細說一遍,浣姑娘聽了才沒有話說了。

    接看她又迫著菊人和玉屏替她預備行裝,大家不免又圍緊來勸她一番,終於泰山可動,此意不移,大家只得含著泡眼淚,退出去商議送行的手續。

    這一下直鬧到五更天氣,才算一切妥當。

    □□□□□□□□鴉叫雀噪,早已日上三尺竿頭。

    這時候轎夫和挑行李的就都走了,菊人咬緊牙根,忍住悲痛,吩咐了古農路上小心一篇話。

    浣姑娘早是迫不及待的,扶在玉屏肩上來到老太太屋裡了,她掙扎著向老太太磕了一個頭,又和菊人拜了兩拜,站起來,搖顫著靠在玉屏懷裡,喘過兩口氣,便喚兩個隨行的老媽,把自己攙到廳上來。

    一眼看見南枝站在庭中流淚,招招手兒,把他喚到面前,四個眼睛對看著。

    半晌,浣姑娘由懷中拿出一個信封去塞在南枝手中,一言不發,這就一頭闖進轎中去了。一家子攀住轎槓,大放悲聲。

    還算菊人撐得住,她一邊命人把老太太攔住,一邊便喝叫轎夫抬起轎子出門。

    南枝發瘋似的,由一個大爺手中搶過一匹馬,跳上鞍子一直跟著轎子望北而去。

    菊人不放心,急忙挑了將個強壯的家丁,跨上馬隨後趕來。

    浣姑娘在轎裡,正在哭得淚人兒一般,忽然聽得背後一陣馬蹄聲急,便猜到一定是南枝,她橫著心,拭乾眼淚,喝教停轎。

    一霎時南枝馬頭已撞到轎前,浣姑娘掀開簾子,變色問道:「石南枝,我和你恩斷義絕,你追我,意欲何為?你再跟我前進一步,我便碰死轎下,還你一個斬釘截鐵!」

    古農急忙撥轉馬頭,阻住南枝,喝令兩個家人下地牽住他那坐馬的嚼環,撥轉馬頭,一陣煙把他拉了回去。

    南枝回到花廳,看了壁上那兩張浣姑娘親手繡的添壽海鶴,和滾塵駿馬,想到浣青一向對他的種種好處,忍不住放聲痛哭。

    這時候老太太躺在床上,一味的指枕拍胸,哭個不休,菊人也早支持不住,退回屋裡歇息去了,玉屏等一干人自是無心關顧他。

    可憐他一個人,癡癡地,眼盯著壁上兩張刺繡,哭一會,想一會的著魔。

    忽然他記起剛才浣姑娘給他的那一個信封,便由懷中掣了出來,抖著手把它拆開,抽出信箋一看。

    原來便是他自己前日所集的幾首詩,隱約的背後還透著一兩行墨漬,急忙翻過來看,認得是浣青的筆跡,寫看兩首集句絕詩。

    南枝含著一泡眼淚看著,上面寫道:

    「數罷鸞期又鳳期,楚天去雨到今疑,才人病後風情死,惱然王昌十五詞。」

    「萬劫千生再見難!睡紅枕畔淚闌干。明朝我自長亭去,獨往人間竟獨還!」

    南枝反覆哀吟,心痛欲裂,口噴鮮血,往後便倒。

    剛好菊人屋裡季媽,這會兒奉著菊人的話進來看他,一見他這一個情形,只嚇得亡魂喪魄,喊救起來。

    一家子圍進來一看,有的便去報給菊人知道。

    菊人聽見了石南枝吐血暈倒,不禁猛吃一驚,顫危危地搶過來看,只見南枝仰臥地下雙目緊閉,面白唇青,滿身灑血,人事不省。

    菊人強自拿定心神,命人把他抬到床上,灌下半匙薑汁,南枝悠悠氣轉,兀自嘔血不止呢!

    菊人捉不住主意,只得一邊回明老太太,一邊派人請大夫!一家子鬧得手忙腳亂,好容易延到下午,南枝才算清醒過來。

    菊人和老太太,婆媳兩人暫時安下一片心。

    可是,老太太上了年紀的人,因為浣姑娘,已經十分傷心,再被南枝這一嚇,老人家委實拿不住了,在這一天晚上,她便寒熱交作,氣促疾湧起來。

    查家是大戶,下人卻並不多,平常幫著菊人理事的,只有玉屏一個人是得力的助手。偏偏這個丫頭,和浣姑娘感情最深,浣姑娘早上一走,她可也病倒床上去了。

    菊人本來體弱,一向操勞過度,早染虛損之症,好在她生平要強,家常一切總是獨力支撐,現在她真的再也勉強不來了。

    晚上她服侍老太太吃過藥睡下,又過去看了南枝,再上玉屏屋裡勸慰了一篇話,回去歇息時,已是四更天氣,換過衣服躺到床中,鎮靜了一會,便覺得太陽穴發燒,遍身骨節酸疼難耐。

    到天明時,才朦朧地睡了一覺,醒來又發現喉間腥臭,腰腫頭暈,胸腹飽滿一切病症,自己知道不能再掙扎了,非得靜養幾天,必弄到大病纏身。

    可是自己這一歇息下來,家裡一切事又將如何辦呢?

    第一老太太和南枝,他們娘兒病裡頭非有個人調護不可……想到這裡,便喊個老媽子去請華姑娘。

    不一會華姑娘來了,談及浣姑娘走的情形,不免又是一番傷感。

    接著菊人便提及南枝嘔血,老太太染病一回事。華姑娘聽了,淒然下淚。

    終於菊人請華姑娘床沿上坐下握著地的手,苦笑著道:「妹妹,我這虛損的身子,近來越發是不濟了。

    浣妹妹病了幾個月,暗地裡我也添了不少症候,一向是勉強操勞,拚命做事,拖到現在,我委實不能再支撐了。

    自昨夜起宿病暴發,今天已是不能起床。偏是南枝和老太太又都躺倒床中。玉屏那孩子,她也有些感冒。

    你知道一家子的事,全負在我和玉屏身上,許多老媽們沒有一個可以付託,她和我這一病,什麼事也別想辦了。

    我的意思,要求你暫時留在我這邊,幫我幾天忙,南枝那邊就托你一力照看,他那孩子脾氣的少爺,病裡沒有人照應,我很不安心,妹妹你是通達的人,不至顧慮到什麼嫌疑,你千萬可憐我一點,答應我的要求罷!」

    華姑娘想一想,便笑道:「我這個人除了飲啖吃喝之外,什麼事都不理會,你既是這樣為難,說不得我姑且一試試看,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你多原諒點。至於說到什麼叫做嫌疑,我可不管。」

    菊人笑道:「你真的肯答應,我就感激不盡了!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曉得你這水晶心肝的人什麼事你不會,只要你不客氣,把這邊當做家裡一樣,老媽使女們盡替我管教,不要小心眼兒,我就更歡喜了。

    現在我就派人過去請示伯母一聲,如果你怕我這裡鋪蓋不乾淨,順便就把你的給帶過來好了!」

    華姑娘道:「我還得自己回去一趟,多少總得打點幾件衣服,就是媽媽面前非是詳細把情形告訴給她,也怕她不肯答應。這會我先看看老太太和南枝去。」

    說著,便站起身出去了,來到老太太屋裡坐了一會,便來看南枝。

    南枝見著她,掙扎著要想下地。

    華姑娘止住他笑道:「不要客氣,勞動了怕又引出血來。」

    邊說邊走近床沿,看看他的臉色,又笑道:「一切都是一定的,凡事要看破些。也許浣妹妹這一回去,病倒好了,也是說不定的事!過幾時,我們大夥兒找她去。」

    南枝聽了,垂淚不語。

    華姑娘臉上只管笑,心裡卻也十分難受,但又不敢招他傷心,勉強又說了一些勸解的話,接看就告訴他菊人托她的事,南枝自是歡喜。

    於是兩個人又親親熱熱的談了片刻,華姑娘才告辭回去了。

    華姑娘過來後,南枝的病一天好過一天,就是老太太也漸漸的寬解過來。

    最便宜的要算是菊人了,她自華姑娘一來,她便什麼事都不菅,靜靜的躺著養處。

    好在盛畹這個人,做事絕沒有一些意氣,滿臉春風的和藹待人,許多底下人,看了她這一付面孔,便都樂於用命。

    所以這幾天來,家裡一切事務,可以說比以前還來得有秩序。

    菊人心裡又是歡喜,又是佩服。

    在老太太方面,去了一個浣姑娘,添了一個華姑娘,雖然老人家和華姑娘並沒有濃厚的感情,但是盛畹卻的確有許多強過浣姑娘的好處。

    老年人本來歡喜和易沒有脾氣的人,華姑娘侍候床前,總是柔順得和小鳥一樣。

    每天晚上,她伴著老太太把一生所經歷的名山勝跡,和奇怪的見聞,像編小說似的,說了兩個時辰,服伺老太太吃過藥,道了晚安,才退了出來。

    日間常常親手弄幾件稀爛可口的小菜來孝敬老人。

    人心都是肉做的,像這樣知疼識癢的大姑娘,就難怪老太太漸漸的把愛浣姑娘的心,移到她的身上來了。

    南枝這個大孩子,本來沒有大病,現在天天伴著意中人,他倒願意多病一時呢!這一天,華姑娘在南枝這邊,陪著吃飯,忽然菊人叫人來請她過去談話。南枝一定要吃完飯才許過去,那房人又接一連三的派人來催。

    華姑娘急急的舀了兩瓢兒湯泡著飯吃完,漱了口正想上菊人屋裡去。

    玉屏忽然跑進來說,老太太請她吃燒鴨子,不容分說,拉著她便走。

    站在一邊老太太屋裡的李媽媽,看了便笑道:「真的華姑娘成了一件寶貝了,這個請,那個拉,這個又不准走……」

    玉屏邊走,邊笑道:「人家和表少爺已經是舉案齊眉了,還怕她跑到那兒去!。」

    盛畹罵道:「你這蹄子,病剛剛好,又來嚼舌根了!」

    兩個人一路說笑看,來到老太太屋裡。

    老太太手指著床前那一張小方桌上一碗菜笑道:「孩子,你來嘗嘗我的體已菜。今天這鴨子燒得還不壞,可惜我不敢多吃,怕不消化,放著白糟蹋了,你看如果好,剩下的送給南枝吃去。」

    盛畹笑著眼看桌上已經另外放看一雙筷子,拿起來,夾了一小塊腿子吃著,笑道:「這怕不是李廚子燒的吧?」

    玉屏笑道:「對不住得很,這是小婢子燒的,還請表少奶奶賞臉多吃兩塊。」

    華姑娘放下筷子,吐出骨頭,罵道:「小鬼頭,你只管胡說八道。」

    老太太笑道:「快啦!等我病大好了便替你們完婚。」

    盛畹不依道:「老太太,您老人家帶著玉屏作弄我。」

    玉屏笑道:「這算什麼,敢怕你暗地裡還歡喜不迭呢!」

    華姑娘過去打了玉屏一掌,扭轉身望著門外便跑。

    老太太笑道:「孩子,你上那兒去?慢慢走,別摔了!」

    華姑娘邊走邊笑道:「大嫂子喊我呢!」

    說著,兩條腿不沾地如飛去了。

    菊人見她走來,說道:「我的小奶奶,剛剛只有五六天,那裡就這樣拆不開,扯不開的粘到一塊兒去了,我請了你三次啦,到底有什麼體已事,教你放不下手?」

    盛畹走到床沿上坐下,笑道:「今天我是那裡來的晦氣,碰著你和玉屏兩個冤鬼,不三不四的話只管糾纏不清,你有什麼火燒眉毛的緊急事?快一點訴上來,我還沒洗臉!」

    菊人笑道:「我喊人倒水來,就這裡胡亂洗一洗,我和你商量一樁事。」

    盛畹洗過臉坐下。菊人看她不用脂粉,便說道:「你還是這樣喜歡素淨,馬上要做人家的媳婦了,還不改一改脾氣。

    告訴你,老太太她老人家不許年輕人不打扮呢!我鏡奩裡有新制的胭脂,好妹妹,你好歹用一點罷!」

    「我的事不准你管,你再胡扯我就走了。」

    「我倒要看你硬到幾時,好腳色,做新娘那一天,你就這一個樣子和人家去交拜!」

    盛畹聽了,一聲不響,站起身便要走。

    菊人急忙笑道:「我不說了,別生氣,我們談正經事。」

    說看,拿個靠背靠住,握住華姑娘手說道:「臘月十八是老太太壽辰,我想今年得多熱鬧它幾天,有樁事要求你,無論如何,你得答應我的!」

    「這奇怪,老太太壽辰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可是你要我多送一點祝敬麼?」

    「正經說話,你要打趣了!」

    「有話你不說,我又不是神仙怎麼猜得到你肚子裡的事情?」

    「論理這樁事得先向伯母商量的,不過你是這一齣戲的正角,所以才先徵求你的同意,以後再請示她老人家。南枝這小子,他巴不得早一天的好,他那方面是無庸多問的。」

    菊人說到這裡,華姑娘心裡已是恍然明白,她臉上霍地飛起兩片紅雲。

    她截住菊人的話,啐了一口道:「我不管你的什麼事,誰願意和你閒磕牙!」說著,站起身要走。

    玉屏忽然跳了進來,口裡嚷道:「浣姑娘有信來了,老太太歡喜得不得了,喊你們快去看!」

    盛畹聽了,搶著往門外便跑。

    菊人急急穿上衣服,掙扎下地,教玉屏扶著,趕到老太太屋裡。

    華姑娘坐在床沿,老太太伏在她肩頭上聽她念信裡頭的話,菊人只聽得她念到:「枝兄畹姊姊……」五個字,她便拋下信不看了。

    菊人急忙搶了過來,接著念道:「枝兄畹姊姊之姻事,務請大人一力成全,何日完婚,更祈以片紙示知。侄女來日無多,百無所戀,所耿耿者惟此一事,忍死須臾,翹切好音,雲天在望,淚下如繩,青兒頓首。」

    菊人念罷,淒然無語。

    盛畹卻早已兩目拋珠,哭了起來。

    老太太含著一泡眼淚,撫著她的一肩背,顫聲說道:「浣妹妹有良心,你不要負了她的願望。天可憐她能夠勿藥有喜,明春我教南枝到京去接她來相聚。」

    菊人又把古農的信看過,便對老太太笑道,「古農信裡說,一路上浣妹妹很平安,面色也好了許多,看樣子她的病似乎還有望。」

    老太太笑道:「阿彌陀佛,只望她換上水土,人地相宜,我們再接古農第二封來信時,便可以安心了!」

    菊人道:「這封信在上海寄的,不知道到京還要幾天日子?」

    盛畹拭著眼淚道:「趕路哩,上海到天津還要二十天路程,天津到京大約兩天可到。」

    菊人笑道:「這樣說在年終,古農才可以到家呢。」

    說著,南枝也過來了,他看完了浣青的信,便呆呆地坐著。

    老太太對他說道:「浣妹妹一心牽掛看你的事,我想你索性早一天完婚,也好教她安心。」

    菊人道:「剛才我就徵求了盛畹妹妹的同意,只要我再過去和她娘說一聲,便可以定下日子了!我的意思,總要趕在老太太壽辰以前才行。」

    老太太笑道:「盛畹已經答應了你麼?」

    菊人笑道:「您老人家怎麼說起這樣外行的話來!這樣事只可求到她暗暗的表示同意就好了,莫不成還要她親口說:可以,可以,才算數麼?」

    這一句話,把滿屋子都說笑了。

    盛畹罵道:「小鬼頭,你只管說……」

    她口裡罵著,一伸手握住菊人的臂彎,使了一分力,菊人痛得蹲在地下求饒。

    盛畹放手笑道:「不中用的東西,還敢打趣我?」

    菊人躲到南枝背後站住,笑道:「雞肋有負尊拳,你……」

    盛畹不待她把話說完,跑過去,輕舒皓腕,把她攔腰一夾,拖出屋外去,兩個人不免又是一陣笑謔。

    過了幾天,菊人和老太太的病都大好了,老太太便命菊人去和華太太商量替南枝文定納彩的事,華太太倒也不持異議。

    菊人回來,便忙著預備禮物,選擇好日子。

    盛畹得了消息,托辭有事,回家去了。

    在十來天中,一切都辦得妥當,就只等臘月十五這一天迎娶新娘過門。

    南枝當然是滿心快樂,便是盛畹也自暗暗得意。

    看看到了臘月初三,古農已是趕了回來,大家聽說浣姑娘抵家後人甚平安,各各喜形於色。

    南枝跑去告訴盛畹,盛畹卻因為吉期在即,已不便過來查家,巴巴地把古農請去,問了一路情形,心中十分歡喜。這時候,她才心安意寧的等待著做她的新娘。

    □□□□□□□□十五這一天,查家懸燈結綵,大開筵席,馬龍車水,熱鬧非常。

    老太太嘻著一張笑口,看了南枝,又看了盛畹,樂得不得了。

    夜闌客散,一對新夫妻到老太太屋裡請過晚安,回去屋裡,想起浣青一點好處,便都灑了幾行眼淚。

    洞房內鴛鴦戲水,錦被掀波!只是春宵苦短,轉瞬天明。

    臘月十八這一天,因為老太太不願意常壽過於鋪張,吩咐古農,親友臨賀,一概謝絕。

    老人家脾氣本來不好說話,菊人等也就不敢違拗。

    早上,老太太受過一家子跪拜後,便教南枝去請華姑娘的母親華老太太王氏過來。

    菊人盛畹陪著玩了一會紙牌,卻已是中午的時候了。

    老太太教玉屏出去傳命開飯,這裡便散了牌局,隨便談了一些家常,就都到堂屋上來坐席。

    大家讓王氏坐下首位,王氏十分謙遜,不肯歸坐。

    老太太笑道:「這是會酒,親家太太應該坐首位的,而且這一晨又沒有外人,太客氣了,大家都不自在。」

    菊人幫著勸了半天,王氏只是堅執不肯。

    盛畹笑道:「媽,還是您坐下罷,您只管客氣,大家就只好陪著您站住了。」

    說著,硬過去把王氏納在椅中。

    於是老太太坐了第二位,古農和南枝,菊人和盛畹上下打橫陪著。

    吃過幾杯酒,老太太看住華姑娘笑道:「這兩天,你濃妝艷抹起來,真的美麗極了,平常打扮得太素淨,倒不這樣好看。」

    盛畹含笑不語,南枝道:「她今天還想換上一件大青緞的皮褂子,我以為太秦,所以不教她穿。」

    王氏笑道:「她在家裡,那一天我不勸她幾次說:女兒家不應那樣愛素,她總不當我是話,現在可該有個人管住她了。」

    南枝聽了,目不轉瞬的看住盛畹直笑。

    華姑娘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側著頭看著地下。

    菊人一拍她的一肩膀笑道:「你一個是,拜石有時具袍笏。」

    又伸手借住南枝嬌笑道:「你一個是,看花無處不神仙。這副對子,我明天繡起來送你們好不好?」

    老太太問道:「什麼對子,我聽不清楚,你再唸唸。」

    菊人笑著,便又說了一遍。

    老太太笑道:「好對子,你一定要繡出來呀。」

    回頭又對王氏笑道:「他們倆一個姓石,一個姓華,這叫做花石良緣。」

    王氏也笑道:「真的什麼事都有預兆,看他們倆像是注定的一對夫妻了。」

    老太太聽了大樂,於是接連的敬了王氏幾杯酒,大家一陣歡笑。就都喝得有些醉意了。

    王氏帶看幾分酒,便不似剛才那樣拘束,她忽然看看老太太道:「盛畹八歲到我身邊,好容易捧鳳凰似的捧大了她,現在她有了婆家,我真歡喜不過,可憐她……」說到這裡,卻哽住了咽喉,滴下兩行眼淚。

    大家聽了她的話,再看她這一個樣子,也弄糊塗了。

    盛畹急忙說道:「媽,這些事不要說它了,您老人家喝了幾杯酒,就喜歡多說話。」

    王氏抬手拭乾淚痕,強笑道:「我想,明天預備便飯,要求姑老太太賞臉賜光,托你們夫婦替我勸駕早發。」

    回頭又對菊人說道:「大少奶奶,你應該還不至看不起我,明天你要特別早點過去的。」

    菊人欠身笑道:「我一定奉陪。」

    王氏聽了便站起身來,說道:「酒多了,家裡還有點事,恕我先走一步吧!」

    大家看她不大自在,不敢挽留,只得退席,讓她洗過臉手,喝口茶,送她上轎去了。

    王氏走了以後,大家央著華姑娘,要她解釋王氏所說的話。

    盛畹只是含笑不語,迫得緊了,華姑娘便眼淚瑩瑩,淒然欲涕,大家都知道其間必有說不出的隱情,也就不肯多問。

    □□□□□□□□第三天午飯時候,老太太帶著南枝夫婦和菊人,不用轎子,一群人步行來到華家。

    王氏迎了進去,執禮甚恭。

    坐了一會,隨便談了幾句話,便都到廳上來坐席。

    王氏敬過老太太和菊人幾杯酒,指著盛畹說道:「老太太,您知道我是她的什麼人?」說著,聲音便低了下去。

    接看又強笑道:「我是她的乳母。她父親華良謨,前十五年是黑龍江的鎮台,因為和七王爺不對,被他誣陷截扣軍糧,解京審訊。

    華老爺性如烈火,挺撞了刑部趙大人,結果弄到身首異處,籍沒家產,妻女發配為奴。可憐她的母親生生吞金自盡,臨終時把盛畹托孤於我……」

    說到這裡,老淚涔涔,嗚咽不能成聲,華姑娘卻早是抽抽搐搐的哭了起來。

    大家陪著發楞,王氏喝下一大杯酒,又說:「自那時我帶著盛畹,離開黑省,十幾個年頭來,間關跋涉,江湖闖蕩,說不盡淒涼冷淡,茹苦含辛,我們完全以母女相依,誰也不知道她是鎮台的小姐。

    現在她嫁了石少爺,渾金璞玉,天作之合,這算是千斤重擔到了我息肩的時候,我的義務從此歸結。

    今天請老太太過來,說個明白,我大膽和盛畹認了十多年母女,雖然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總覺得萬分罪過,從今後歸還我們的主僕名份罷……我不久也要回山東去了。」說著,揮淚不止。

    老太太急忙勸住道:「您老人家義氣薄雲,忠心貫日,不說您是盛畹的乳母,就是三等奴才,一心仗義存孤,誰敢不敬!

    我石家忠厚待人,只要是上了年紀的媽媽們,她就比年輕的主子有體面,何況您是盛畹的恩人。我出主意,教南枝拜您作乾娘,奉養您終身!」

    老太太說到這裡,菊人接著笑道:「這樣好,您老人家失了女兒,得個媳婦,這是多麼美滿的一回事。

    我的意思,要請老人家辭掉這邊屋子,移到舍間來居住,教我們婆媳得和您這忠肝義膽的人常常親近,也便當南枝夫婦照料您老人家。」

    王氏苦笑道:「這個……老婦如何當得起?我決意要回山東一趟的。」

    盛畹聽了,驀地離開座位,過去跪在王氏面前,兩手攀著她的膝蓋骨,仰著頭,滿臉淚痕說道:「媽,我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您何苦要這樣責罰我?您一定要到山東去,我們一塊兒走。」

    王氏道:「這奇怪了,您那能跟我一輩子!」

    她們這邊說看話,菊人便和南枝通個眼色。

    南枝會意,站起來,也跪在盛畹背後。

    王氏急忙推開盛畹,欠身說道:「姑老爺,當不起,這是那裡話!」

    菊人笑道:「這是該要拜謝的,您保全了盛畹妹妹,便也是他的恩人了!」

    老太太道:「南枝,你快認過乾娘!」

    南枝磕完頭,老太太笑道:「好啦!現在你們成了娘兒至親,您老人家再說回去的話,那就未免不近人情了。」

    王氏口裡謙遜一番,臉上也就浮露出幾分笑容,伸手挽起南枝夫婦,教他們歸座,自己便去打了一盆臉水,請老太太菊人洗過手臉,重整杯盤,喝起酒來。

    這一會大家心裡快樂,一陣轟飲,就都有了六七分醉意。

    老太太截住酒,謝過王氏,留下盛畹幫著作事,自己幫著菊人南枝先行回去了。

    過了幾天,王氏被老太太一再堅請,果然移到查家來。

    王氏這一個人體力健康,性情豪爽,她和菊人最為投合,就是老太太也敬重她是個善人,整天便邀著她品茶飲酬,說古談今,一對老婆婆卻也並不寂寞。

    這時候的查家真的是融融洽治,和氣滿堂,一切家常瑣碎,且不要濫費筆墨。

    南枝盛畹完婚以後,壁合珠聯,享盡人間艷福,一對兒都是喜歡山水的人,白天裡常常上西湖去評花問石,攬翠餐紅,夜間便是一局圍棋,盈樽美酒,羨煞他春深如海,似漆如膠的!

    在第二年終時,作美的天公,又給他一個雄偉的麟兒,夫婦兩人自是又添一分歡喜。

    古人說得好,樂極悲生,福兮禍伏,這句話似乎就是一個天演的公例。

    □□□□□□□□這一天,南枝忽然接到他好久未曾見面的盟兄龍璧人的一封來信,說他因為剿賊積功,已經補到都統職銜。

    現在雲貴兩省,盜匪猖獗,總督潘桂芳,極想教南枝出去建功立業。以下又是璧人勖勉南枝的一篇好話。

    本來璧人和南枝是個道義知交,南枝這一知道璧人加了都統衛,直喜得他大跳大叫起來呢!

    大凡靜極思動,是一個人的恆情,南枝年富力強,自負不凡,得了璧人這個好消息,驀然心動,便想及時崛起,博個麟閣圖名。

    偏是盛畹又是一個女中丈夫,她看南枝有意功名,自然不肯出頭阻攔。

    倒是老太太和古農母子兩人,卻不十分願意南枝老遠的跑到雲貴去過那戎馬生活。

    無如南枝見獵心喜,技癢難熬,而且去鄉日久,未免有些念家,他決定先回去直隸看看歧西,而後再行赴滇。

    這一天晚上,南枝盛畹由老太太那邊回去,已是三更天氣,南枝眼看堆在地下自己的十多件行李,心裡忽然是一陣難過。

    再一看盛畹呆呆地坐在窗前出神,忍不住走過去,伸手拍看她的一肩膀,笑道:「姊姊,你想什麼?我這一去,多不過是一兩年工夫,憑著我一身能耐,一刀一槍,掙個功名到手,你怕不是一位夫人?」

    盛畹苦笑道:「我並不稀罕那些虛榮,能夠看你平安回家,我就歡喜不盡了。」說著,已是滴下兩點淚珠。

    南枝側著身去坐在她膝上,一手攀著她脖子,一手替她拭去眼淚,笑道:「你是一個女英雄,多少該有幾分勇氣才是,怎麼還不免有這一種俗套,你難道一定離不開我?」

    盛畹推開南枝,站起來說道:「我還不至為了兒女情長,使你英雄氣短。得啦,時候不早,睡覺去罷,明天一早就要趕……」

    底下「路」字沒有出口,眼眶裡的淚又像雨一樣的灑了下來,她急急扭轉身走到床前去打開被窩。

    南枝望看她的背後,只見那瘦削的雙肩不住的顫聳,他覺得鼻子裡一陣辛酸,幾乎也哭了。

    他跟過去,把她抱住,顫著聲笑道:「姊姊,我們一塊兒走好不好?」

    盛畹一邊流看淚一邊笑道:「這是沒有的事,我們那個小孩子交給什麼人?難道也把他帶到去南去?

    而且你的乾媽和姑母,她們也不能答應的呀!如果只能把我娘兒帶到直隸,那就不如暫留這裡一切都妥當。」

    南枝聽了躊躇一會,又說道:「那麼我也不去罷!」

    盛畹笑道:「你又不是一個小孩子,怎麼反覆無常?前幾天急得刻不容緩,現在又換了一個樣子了!一切都預備好,你不走,人家可疑我……」

    「走不是不走又不是,倒底你要我怎麼辦?」

    「誰又沒要留住你。」

    「好端端的,你這麼只管哭,看見了你的眼淚,我的心就碎了!好姊姊快不要這樣給我難過,或許我到了直隸便趕回來的,那就不過是幾個月的分離呀!」

    「誰哭呢,你只是分派我的不是。既然到了直隸好歹總要上雲南走走,官不官倒不成問題,難得的是潘桂芳一番好意。你不要胡思亂想,先請安歇罷!我還有兩樁事,沒有弄清楚呢。」

    「什麼事你不要管了,我們一塊兒睡。」

    說看便去解她身上的鈕扣,拉住她一同睡下。

    可只是兩顆心,都填滿了百千萬的離緒別情,急切裡又那裡睡得貼席?

    可憐她哭一會笑一會,翻騰了兩個更次,卻已是窗明雀噪,日影在牆了。

    盛畹急急下地來,穿好衣服,聽得菊人在廳屋裡說話的聲音,過去開了房門。

    菊人進來,看見南枝坐在床沿上穿襪子,便笑道:「今天天氣不好,風大得很,還是等明天走罷。」

    南枝聽了,卻把臉看住盛畹,盛畹急忙背過身去。

    菊人笑道:「明天走可不是一樣的,忙也不在一朝,你又不是趕去搶狀元印。」

    南枝低頭不語。

    盛畹忽笑道:「索性讓他走罷,何苦多留這一天?反正明天還是一個走。」說著,眼眶兒便又紅了。

    南枝站起身,下個決心,對菊人說道:「嫂嫂,我決定今天上道,請你派個人喊挑夫來,我想行李可以先一步出門,我等下午再趕上去。」

    回頭又對盛畹笑道:「姊姊,你看這樣好不好?」

    盛畹勉強點點頭,淚珠卻又早是奪眶而出了。

    菊人見他們兩口兒分離的情形,不由鼻子裡一陣酸,一張嘴便也說不出話來,扭轉頭走了。

    這裡盛畹胡亂梳洗一番,玉屏便來傳菊人的話說老太太喊他們過去說話。

    夫婦兩人在這邊坐了一會,吃過點心,到老太太那邊去。

    不一會看見菊人陪著王氏走了進來,大家相對坐下,卻都找不出一句話來說。

    半晌南枝對菊人笑道:「嫂嫂,你這會兒跑到那裡去?我們等你好久了。」

    菊人道:「你別管我的事,你還是勸你媳婦把那半碗麵吃下去罷!」

    老太太聽見!把盛畹面前的碗一看,便嚷道:「少奶奶,大清早起來不多吃一點東西不是玩的。我被你浣妹妹一回病嚇破了膽了,你不愛吃麵,我教玉屏弄些稀飯來。」

    盛畹急忙笑道:「我在家吃過東西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這些事還用老太太替我掛心!」

    菊人曉得盛畹這句話是撒謊,但也知道她今天心裡難過吃不下,就也不去勉強。

    她轉開話頭對南枝說道:「你的行李,我剛才派人押著去,你很可以吃完飯再走,我已經教馬伕替你預備上你喜歡的那一匹棗騮了。」

    回頭又對老太太笑道:「我吩咐李廚子弄幾碗菜,替表弟餞行。」

    老太太不待菊人把話說完便嚷道:「早就該預備啦!這會兒是什麼時候了?」

    菊人道:「早呢!您老人家只管安心。」說著,站起身走了。

    這裡老太太和王氏都不免囑咐了南枝一些路上小心,加飯增衣的話,南枝一一答應了。

    娘兒三個人都覺得十分傷心,彼此含著一泡眼淚相望著,這一幅淒涼的清晨,盛畹第一個拿不住,幾乎失聲哭了起來,終於她只得悄悄地先退了出去。

    下午一點鐘時,南枝已喝得有五六分醉意了,酒入愁腸,便也灑了幾點淒惶之淚。

    王氏覺得大家哭哭啼啼很不吉利,她咬著牙,看住南枝說道:「姑老爺,你索性走罷。到了一站,先給家裡來信。」

    說著,自己便站了起來。

    南枝過去攔住她,跪下去磕了一個頭,再拜過老太太,便教備馬。馬伕來回說:「馬已背上了鞍,拴在門前一會了。」

    南枝聽了,霍地扭轉身,向古農菊人作了一揖,回頭就著乳母手中把小孩子親了一口,看住盛畹,喊一聲:「姊姊……我走了!」

    低下頭便往門外走。

    大家看他這一個樣子,一陣心酸,淚如雨下。

    菊人軟在椅中,不能動彈。

    盛畹和古農趕出門口來送時,南枝卻早是跨上馬背往東而去。

    盛畹忍著心痛,眼送他背影漸漸出了大街……。

    正想轉身進去,忽然看見他撥轉馬頭,如飛的跑了回來。鸞鈴聲歇,南枝又回到宅門滾鞍下馬,眼淚瑩瑩的看著盛畹笑道:「姊姊,你送我兩里路好不好?」盛畹垂頭不語。

    古農笑道:「華妹妹,你又不是不會騎馬,兩里路來回,不過是一刻工夫,你就送他一程罷!」

    說看,便進去喊馬伕把那一匹踏雪黑駒牽了出來。

    南枝不教背鞍,一聳身跨了上去,手指著那匹棗騮,對盛畹說道:「姊姊,你騎這匹馬,我們分手時再掉換。」

    盛畹點點頭,回頭對古農笑道:「大哥,勞你駕告訴老太太和嫂子一聲,我去去就來!」

    邊說邊走下石階,認鐙上馬伕婦兩人並著馬頭,一摔轡頭,一溜煙去了。

    一路上兩個人都找不出話來說,看看到了郊外,眼前有十多株樹木錯雜在路邊。

    南枝勒住馬,跳下地去扶下盛畹,顫著聲道:「姊姊,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時候不早了,我們就這裡分手了罷!」

    說到「分手」,眼淚又是滾下來了。

    盛畹忍不住掩面飲泣,嗚咽不止。

    半晌,她去臂上脫下玉鐲遞給南枝。南枝伸手來接,因為彼此手都有些顫動,一個不留心卻把它摔在地下。

    南枝急忙去拾起來時,可是已破了一個蠶豆大小的口兒了!

    玉環,弄成玉-,盛畹心裡老大不樂,嘴裡又不敢說破,怕南枝聽了不自在。

    南枝他倒不理會,把它往口袋裡一塞,順手去腰帶上扯下一個掛劍的金環,納在盛畹手中,口裡說一聲:「姊姊!珍重,我去啦!」

    解下馬跨上,一理韁繩,兩腿一夾馬腹,那馬展開四蹄,翻鈸似的,一逕去了。

    這裡盛畹一直望到不見人影,才懶懶地牽馬回去。

    南枝在路上走了三十多天,看看到了真定縣,離鄉日久,望見家門,自有一番安慰。

    這時候正是涼秋九月,金風似剪,南枝一馬如飛,顧盼自雄,眼看穿過前面一片松林,再有一里多路,便可到家。心頭一陣狂喜,坐下馬越發來得飛快,進了松林,忽然馬前飛起一隻角雕,撲的一聲穿出林梢而去,南枝倒被它嚇了一跳。

    定睛看前面草地上坐下十幾個漢子,兩邊堆著許多武器。

    南枝眼尖,認得裡面有趙岫雲的兩個好友,萬夢熊和聞楚傑。

    南枝伸手按著劍靶,低頭裝做沒有看見的樣子,一溜煙闖過去了。到家見著石歧西,兄弟兩人一別三年,相見之下,悲喜交集。

    晚上歧西備了一席酒,替南枝接風,這頓酒直喝到三更天氣,兩人都有八九分醉意,才各自回房安寢。

    Roc掃瞄imbrutecyrixOCR舊雨樓獨家連載

《古瑟哀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