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砥海巴不得激動她快一點走,因此四更天開門送客。

    這一開開門,赤腳第一發現對面照牆下躺著人。

    她不慌不忙要了一個僕人手中的球燈兒,過去一看,就也不禁叫一聲「怪」,伸手抱起人又走進了大門。

    砥海跟在背後納悶,卻是未敢攔阻,看她一直奔入剛附才坐地的客廳裡,把手中人納在大圈椅上。

    拿手指試探鼻息,又去撥動眼皮,再看臂上貫穿的一枝鏢,她喃喃自語道:「這是小靜和尚的毒藥鏢……」

    猛回頭,眼射凶光,瞅著砥海說:「男人們都出去,叫兩個老媽子送兩小盆熱水,一把剪刀,幾丈長軟綢子,十張棉被來。

    傳話廚房趕快預備一尾足三斤重的大鯉魚做兩大碗的白湯,什麼作料都別下,只要白湯!」

    說著,她解下肩上大包袱,打開來扯出一把雪花價白的戒刀,和兩磁瓶藥末放在桌上。

    砥海一邊打發僕人進去傳話,一邊抖索索的問:「老師父還有什麼話吩咐?」

    赤腳道:「再要一-白開水兩個不沾油氣的碗,你也出去吧!」

    砥海答應了幾個「是」,趕緊退出,明曉得老師父脾氣不好,他可真是捏著一把泠汗,滿心希望進去的兩個老媽子得保首領回來。

    總算好,第二天一清早萬事如意,中鏢的藍妮得慶更生,老師父神色之間也就緩和許多了。

    砥海前來探視藍妮,略一攀談,敬悉她是小王金珠的新進寵姬,不免格外巴結。

    經過通知豫王府上,那邊馬上派人來迎接。

    藍妮一再懇求赤腳同上王府,赤腳怎樣也不答應。

    她對砥海說,小靜和尚久在關外,他的毒鏢會在京師發現,這是一個謎。

    不過人家是向豫王府尋仇,藍妮失身滿人,承御國賊,她認為嚴重侮辱,所以她老人家不願管一樁無聊閒事。

    她急的還是上四川找寶劍淬藥。

    因此,第三天她留了半瓶藥末給藍妮醫傷,大袖一揮,飄然竟去,誰也不敢挽留。

    藍妮回去王府,不過七日工夫,鏢傷已癒。

    本來她曉得有個舅父叫藍奇住家西山,卻因為母親根本沒嫁人,自己抱憾是個私生子,她倒是無意去認這一門親戚。

    她藝成來京的目的在找回楊超,這楊超大概就是她的本生父。

    可是楊超業已伏法,她徜徉京都幾個月,把楊超致死的緣由弄明白了,因此懷恨龍璧人,因此寅緣得見與璧人有怨的色魔金珠。

    所以做了金珠的掛名小妾。

    她蠻想向璧人留京的幾位公子身上挑釁,金珠警誡她不可造次,告訴她龍夫人是隆格親王福晉的乾女兒。

    還說隆格王爺奉有當今皇上密詣,嚴戒豫王府上下人等,不准向龍家婦孺尋仇。

    力勸她必須忍耐,免得玩火燃頭,這才算暫時壓住地滿腔怨毒。

    這一次中了毒鏢,又使她猛記起藍奇。

    她想:在北京小靜和尚的徒弟只有藍奇一人,這枝毒鏢的來源必出藍家。

    藍奇雖然年事已高,卻不能說他沒有徒弟,而且人都說藍奇的親戚玉堅玉標統的大姑娘是龍夫人的乾女兒,因親及親,那麼藍奇可不與龍家也有瓜葛?

    龍璧人的兒子決不能不會武藝,他們會不會從藍奇處學得使用毒鏢呢?

    那天晚上行兇的三個男女,漂亮,年青,工夫了得,他們會不會就是龍璧人的孩子呢?

    越想越像,越想越憤怒。

    她決計找藍奇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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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薄暮時,她渾身抄扎俐落,偷了金珠的一枝寶劍,驟馬出城,直奔西山,打聽清楚藍家住處,便去山上寺裡打齋。

    挨到月上當頭,二更天氣,徒步下山,逕去敲開藍家大門,請見藍奇。

    藍奇剛剛要去睡覺,忽然女客光臨,老人家驚奇不置,倒屣恭迎,延客正廳落座,燈光下端詳這位美貌客人,像煞當年走出妹子,老人家不由怔了一會。

    藍妮,她也不開口講話,岸然就坐把鏢師看個仔細,這才冷冷地問道:「小靜大和尚最近來過嗎?」

    藍奇覺得人家太過驕傲,心中不樂,也坐了下去說:「你貴姓?找大和尚有什麼事?」

    藍妮道:「我問他最近來過沒有?我叫藍瓊,由豫王府出來的。」

    聽說藍瓊,老鏢師又怔了一下。

    但「由豫王府出來的」七個字,使他越發不悅,當即一聲冷笑,說道:「老夫和敝業師闊別二十年,不通音問,貴客還是到別的地方訪問。」

    藍妮道:「我說,你還保鏢?你也收徒兒?你的徒兒有什麼樣人家子弟?」

    藍奇聽說,且奇且怒,亢聲說道:「老夫洗手林下十八年,敝師健在人間,未敢濫收徒弟,貴客深夜駕臨,未說有何干,窮詰老夫師徒,未知尊意如何!」

    這兒會藍家一家人聞說來的是女客,大家都趕來看,密密地占站了廳上一個角落。

    這其間有五十六歲的藍太太,有新寡的少奶奶,有一個五歲、一個七歲的孫少爺,有來舅父家玩的玉標統的女兒寶芬甥小姐,抱著他的三歲小哥兒,有兩個丫頭一個老媽子,可是除了老鏢師本人,卻沒有一位成年男丁。

    那看門的穿山蛇竇光,他站在院子裡張望,不會進來。

    當時藍妮聽了老鏢師生氣的話,笑起來說:「無故不敢打擾,有事不由不來。請問這一位是誰?」

    說時,她伸手指住長得風姿綽約的寶芬姑娘。

    老鏢師立刻答話:「我的甥女兒。」

    藍妮道:「姓王。」

    老鏢師道:「怎麼樣?」

    藍妮道:「龍家的干姑娘?」

    老鏢師道:「胡說!」

    藍妮站起來了,她說:「你是不是跟龍家晚輩有關係?有他們家人來你這兒學打鏢沒有呢?」

    老鏢師大驚失色,楞一楞說:「我們向無往來。」

    藍妮說:「無往來,有交道……」

    老鏢師道:「你是什麼意思?」

    藍妮道:「什麼意思?哼,請教,這一枝鏢還不是從你手中傳出去的?」邊說,邊向身上摸出那枝毒鏢扔在桌上。

    老鏢師搶起來看,他就又呆住了。

    藍妮一邊不住的嘿嘿冷笑。

    老鏢師道:「鏢,是敝業師小靜大和尚的鏢,但怎麼能說由我手中傳出去……」

    藍妮仰首大笑道:「你是老北京,你和大和尚闊別二十年,可知他老人家不在此地,大和尚生平有幾個徒弟?你,和我的母親……」

    她失口說到我的母親,臉上變了顏色。

    她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乾脆接下去說:「不妨告訴你,我母親藍黛,我叫藍瓊,但我不需要有你這樣一個壞傢伙舅父。

    我在彰儀門外中了這枝毒鏢,不是赤腳大師碰巧救了我,我今天也不能找你來。

    既然我命中不該死,當然我要知道仇人是誰。

    你洗手不動刀兵,我曉得,但是你決不能沒有徒弟,你的徒弟用這枝毒鏢打我,我要你交出拿這枝鏢打人的徒弟。我的話講得夠明白了,你想怎麼樣?」

    老縹師愕然倒退,張目直視,半晌,他說:「我說過我沒有徒弟!」

    藍妮道:「沒有徒弟什麼人拿走你這枝鏢?」

    老鏢師說:「你不能硬講由我手中傳出去。」

    藍妮喝一聲:「放屁,你大概」

    喝聲未絕,反手抖開身上披的黑色風鬥,露出蠻妝,霍地抽寶劍,猛的一拍桌沿,吼一句:「你大概找死!」

    老鏢師托地一個虎跳,直撲牆上摘刀。

    藍妮不取主人翁逕奔堂客,劍光起處,寶芬甥小姐連她手上抱的小哥,母子兩顆頭顱齊飛,藍太太一聲慘叫倒地下。

    此時,老鏢師手中金背刀疾旋而至,藍妮翻身健跳,刺斜裡挺劍猛搠。

    金背刀驟落,磕開寶劍,劈手交還。

    搭上手狠鬥兩個回合,老鏢師手中刀重臨敵人肩上。

    藍妮縮頸藏頭,衝進去,毒蟒鑽窩,一劍刺穿老鏢師胸膛,撤身抽劍,反臂倒劈絲,新寡少奶奶腦袋分家。

    劍光滾滾,兩位孫少爺腰斬委地,丫頭老媽全變了木雕人兒。

    藍妮搶過去,喝一聲:「你們快說主人的徒弟是誰?」

    可憐她們三個人嚇也嚇死了,那裡還能開口說話。

    藍妮手翻刀落,三道魂靈兒頃刻歸天,一霎時屍橫九具,地泛紅潮,行兇的兀自不肯罷休,仗劍奔入內室,遍覓活人。

    藍家這房子蓋得頗為特別,這是朝南一橫列的九間排平屋,各有後房,共十八間,左右前後都有院子,圍牆四會,向無鄰居。

    老鏢師晚年喪子,室有孤孀,且喜家道小康,孫枝挺秀,閉關養晦,無忤於人,何意梟獍遙來,覆巢碎卵。

    總因為地曠人稀,牆高巷窄,以此殺斗半天,竟是無人聞知。

    當時藍妮窮搜前後,不留孑遺,她也就只拿了老鏢師密藏的十七枝毒藥鏢出來,收起寶劍,披上斗蓬,眼見前後大門緊閉,以為倖免走漏,越牆而出,登山取馬,疾駛回城。

    她身上帶著王府的牌證,半夜叩關,自可無慮盤詰。

    但是她雖然藝高膽旺,卻不免粗心疏忽。

    第一藍太太只是嚇昏躺倒,鼻息還在-動。

    第二看門的穿山蛇竇光,他又到那兒去呢?

    原來姓竇的久闖江湖,眼睛很亮,那時候藍妮一出劍,他就曉得來人不弱,木想拔刀夾攻,想不到老鏢師就只在兩個回合以內送了性命,嚇得他一抹頭急奔後院馬房。

    說馬房僅僅也只有一匹馬,算是老鏢師心愛坐騎,端的是匹快馬。妙在馬房另有一道門直通牆外。

    竇光掩門兔脫,一路跨無鞍馬捨命狂奔,趕到城門下率性馬也不要了。

    他的綽號叫穿山蛇,鑽穴-牆是他的看家本領,區區內外城還擋不住他,進了城,逕向玉標統玉堅家來。

    玉堅近來晚蓋彌堅,松勇因此另眼相待。

    這天晚上松副將恰在玉家便飯,他們郎舅都是好酒量,不喝便罷,一喝就要幾個時辰。

    今天玉堅得了一罈子梨花春,又有兩簍大螃蟹,酒餚俱佳,色香兼備,倒樽快飲。

    忽然外面敲門緊急,玉家來往人雜,主人倒是不以為意。

    姑老爺笑道:「來人必有急事,出去問一聲吧。」

    玉太太剛好又蒸了十隻螃蟹送來,接著說道:「四更天了,這是那一個?」

    玉堅道:「倒霉,偏有這種不識趣的人。」

    邊站起來走了。

    一會兒後把穿山蛇帶了進來,這條蛇,汗流如漿,喘息不止,半晌還只說一句:「老鏢師一家……死光了,你們家寶芬姑娘也……完了……」

    玉堅喝道:「你講什麼?」

    松勇道:「給他一杯酒。」

    穿山蛇抖著手搶過酒壺,倒下大半碗酒一口氣喝乾,停了一下又說:「二更天,家裡去了一個漂亮的女人,自稱姓藍,她查問小靜和尚,又追究老鏢師把毒藥鏢給過什麼人。三言兩語鬧翻了,那女人一劍先殺死了寶芬姑娘母子,回身接住老鏢師一場拚鬥,兩個回合以內老鏢師中劍……」

    說到這兒,穿山蛇淚流滿面,嗚咽不能成聲。

    玉堅和王太太腿也軟了,彼此都不能講話。

    松勇道:「竇光,拿定精神,再講詳細。」

    說時又給他倒了半碗酒。

    再喝了這半碗酒,穿山蛇不打哆嗦了,他很快的又把當時情形說了一遍,玉堅夫婦兀自目瞪口呆。

    松勇立刻站起來問:「你是騎馬來的?馬呢?」

    「馬不能進城放掉了。」

    「你還能趕一程路?」

    「行,怎麼不行……」

    「潘尚書潘公館你也認得?」

    「曉得。」

    「成,我給你兩封信,先去潘公館投遞,不等回信,立刻再到我家去找虎男,你就留下休息,不必回來了。兩封信別搞錯,記著!」

    邊說,邊去書案上拿筆墨信紙。

    好在這喝酒地方,本是書房,文具紙張都便利。

    松副將辦事鎮定,迅速,而又從容,頃刻把兩封信寫好,打發竇光走了。

    玉標夫婦還在發愣。

    松勇回來坐上說:「大嫂,死者不能復生,生者必須提防,我看那藍妮還會找你們家來,而且就在此刻!」

    玉堅跳起來嚷:「你以為……」

    松勇道:「我想,我不會料錯的。大嫂回房去,假使聽見外面什麼聲息,誰也不必驚吵了,今天我會留著過夜,大概還是天意。堅哥,給我拿一枝劍來,我們喝著酒等她。」

    玉太太讓姑老爺這一講,自顧不暇,她的眼淚就不能再為藍家死人流了,踉蹌入內,滅燈假寐。

    這裡玉堅便去拿來一柄單刀一支出鞘寶劍。

    松勇接過劍,給倚在桌腿邊,抓起酒壺替玉堅斟滿酒,沉著臉說:「人家能夠在兩個回合以內刺死藍奇,她的劍術決非等閒,等會兒你千萬不要妄動。喝酒吧,時候差不多了。」

    說著,舉杯喝酒,玉堅也陪著呷了一口。

    一-酒還沒喝完,松勇忽然望著窗戶上說:「那一位?請進來!」

    玉堅立刻伸手桌下抄刀,松勇急忙使眼色止住他。

    虛掩著的兩扇雕花門「呀」的一聲開開,進來了一個二十四五歲美艷婦人,頭上兜著黑綢子軟帕,身披黑緞子風鬥,微圓的臉,帶著半邊酒渦兒,筆直的鼻子,小小的嘴,雙瞳剪水,玉立亭亭,兩隻手藏在風斗裡,倚門斂足徐徐問道:「那一位是玉標統?」

    松勇立即回說:「我叫玉堅,有什麼事?」

    猛不防玉堅霍地搶起手中刀,撒花蓋頂逕取不速之客。

    那女人藍妮,略一閃身,兩腳雙飛,玉標統馬上撒手拋刀整個人慣在牆下去了。

    這邊松勇站起身來,那邊藍妮抖脫風鬥,寶劍奪鞘而出。

    松勇笑道:「你屠殺了你舅父一家,還要來這兒行兇嗎?」

    藍妮道:「趕快告訴我,誰使用毒鏢打我?」

    松勇道:「我,怎麼樣?」

    藍妮劍起身躍,飛騰進撲,松勇側身讓劍,破步連環,跟進去盡力使個掃堂腿,藍妮翻身栽倒。

    但她飛快的又蹦了起來,一個倒跳,便又退到門邊,愕然叫道:「你叫玉堅?」

    松勇還是笑,笑著說:「怎麼樣?」

    藍妮一挺腰竄出書房,大叫道:「姓玉的你出來!」

    松勇這才抄起寶劍,他不走那兩扇雕花門,左手拍碎窗戶,身子跟了出去。

    饒他十分心細,雙腳剛踏在迴廊上,一枝毒藥鏢劈面飛來。橫劍磕開這一枝鏢,第二道寒星重臨頭上。

    松副將喝一聲:「還你的看山法寶!」

    伸手接鏢,完璧歸趙。

    這一鏢穿破敵人褲襠,鏗然落地。

    藍妮嚇得亡魂飛冒,心知不敵,蹲身作勢,急待躍上牆頭逃走。

    松勇撲地大鵬展翅,一躍七八丈,盤空而下,劍尖劃到姑娘乳房上,頃刻血泛桃花。

    姑娘羞憤交侵,頓忘生死,揮劍進攻,竭盡所能,兩枝寶劍急劈急刺,互斫互搠,聲若鳴鑼,燦如冶鐵,正是好一場慘厲的惡鬥。

    二十個回台以後,藍妮傷痕遍體,衣服四裂,包頭綢帕受劍斷結,腰際鏢囊飲刀崩繩,發散鞋落,面目亡失,可是她仍然健鬥,如瘋如狂。

    松勇意存活捉,一時卻也未能得手。

    看看又鬥了十來個回合,松勇翻腕推劍,再削掉姑娘頭上一綹青絲發,伏地追風又踢她一個觔斗。

    藍妮雖凶,到此氣力殆盡,爬起來拚命騰躍,一下子飛過高牆去了。

    松勇竄上牆頭,眼見她飛上馬背,割斷韁繩,伏鞍而逃,就也不去追趕,跳下地,撿起敵人遺落的鏢囊,回去書房裡,才知道玉堅胸前著了人家一腳,傷勢頗重,趕緊喚出一家人吩咐拿藥治傷。

    他告訴玉太太說,並無性命危險,不必著急。

    藍妮雖然倖免一死,但她遍體鱗傷,絕對不能再來。

    藍奇那邊事,可教喜子壽子兄弟走一趟,相機料理,從速報官,他回去馬上打發穿山蛇出城。

    至於官方如何了結此案,那都是無關緊要,橫豎死的死了,還有什麼可爭之處。

    講完了這些話他又對玉堅說:「那狠毒的女人一共留下十七枝毒藥鏢,鏢袋裝十五枝,外面院子裡還有兩枝,這是寶貝。

    小靜和尚傳鏢不傳藥。除了和尚幾個兄弟,誰中誰就得死。

    天也快亮了,明天派人找兩個真會使鏢的徒弟來幫你守夜,以毒攻毒,每人給他三枝防備藍妮再來,但必須十分謹慎,沒有絕對把握,萬不可亂發鏢。

    我也還得拿走八枝,分四枝給英侯兄弟,我自己家裡留四枝。

    藍妮如果野心不死,她也許會去找我姓松的和姓龍的麻煩。好好的躺著養傷吧,下午我教虎男夫婦再來看你。」說著,他拿八枝毒鏢走了。

    □□□□□□□□那一天晚上,穿山蛇送信潘公館,到底什麼人收去呢?為什麼安侯一點兒也不曉得的呢?

    原來收信的是婉儀老姨太,遵照松勇指示準備防賊的是英侯敬侯兩兄弟,吩咐不讓病中安侯知道的是浣青。

    不單是安侯瞞在鼓裡,一家子老弱婦孺均無所知,這算是浣青和婉儀臨事鎮定的腳色,也就是她們婆媳倆治家緊嚴的好處啦。

    究竟這幾天藍妮並沒來龍家尋仇,也沒去松家打擾,她到什麼地方去呢?

    可歎她這時候帶著一身劍傷,潛匿在山西太原府她的一個師兄,赤腳老尼晚年新收的徒弟,叫做一朵雲張極家裡養痾哩!

    她那天由松勇劍下僥倖掙扎逃生,趁天還沒有大亮,跳牆回去豫王府。

    小王金珠創痕猶劇,兇手在逃,一座精緻的大花廳和許多好古董盡付一炬,尤其使他憤恨難消。

    這會眼看藍妮那一副狼狽樣子,簡直有點像夜叉出現,他又那裡還有憐香惜玉之心?

    當時聽完了藍妮一番直供不諱,金珠且驚且懣。

    他說他平日深居簡出,素無積怨,此次橫禍飛災,殊為費解。

    又說藍妮身家不清,來歷可疑,私出尋仇,未免膽大妄為,此案一經官方追究,不難水落石出,包藏殺人兇犯,罪無可逭。

    隆格親王現掌宗人府,豈肯饒人?一篇話言下大有逐客之意。

    藍妮是什麼樣狠毒的女子,她又那裡受得了這般冷落?

    恨極了一劍削掉金珠一隻耳朵,立刻回去屋裡,胡亂打了一個包袱,上屋走了。

    等到金珠那邊使女老媽們喊出聲來,她早是去遠了。

    可是這一鬧翻決裂,倒也便宜了金珠,當時他並沒有昏倒,急切裡檢起削落耳朵,趁血熱復給粘上。

    包紮未完,那些護院教師紛紛趕到問安。

    金珠一邊吩咐追人,一邊傳進老夫子,立促備文步軍統領衙門備案。

    文中不知道怎樣搞的,卻把玉鏢統玉堅和前九門提督潘龍弼都給敘入,硬說行兇逃婢藍瓊,因與玉堅潘龍弼藍奇等積仇甚深,潛投府邸,意存挑撥,詭謀不遂,遽出殺人。浴血歸來,經加窮詰,正擬送官,不圖反噬云云。

    步軍統領安魯接了這樣文書,當即召見玉堅,玉堅報傷不到,卻也就補了一紙節錄。西山藍家藍太太,寶芬丈夫傅強傅守備,各有稟辭分呈鳴冤,攪得安大人心慌意亂。

    他原是胸無點墨的武夫,因為金珠來文提到潘龍弼,還算考慮了若干天,終於派人來傳英侯問話。

    這天下午倒是安侯陪著英侯前往聽傳,安侯口才辯給,一張嘴直把安大人挖苦得體無完膚。

    安大人一光火,竟將兩位少爺軟禁衙門。

    浣青在家聞訊,她倒是一點也不著急,著急的另有兩個人。

    這兩個人是夜學古俠客的濫調兒,分別行事。一個逕入大內寄柬,一個卻去安公館安大人枕畔留刀。

    第二天一清早,安大人安魯教他幕下的兩位老夫子,向英侯兄弟轉圜陪話。

    安侯這孩子小心眼兒,他不特不理人家解釋,而且賴定統領衙門決不回去。

    事情都有那麼湊巧,就在這天下午咸豐皇帝派了崔瀛崔總管蒞臨潘公館,領帶英侯入宮朝見。

    浣青以命婦服色出見這一位跋扈飛揚的官家心腹,據實訴說安統領傳訊英侯兄弟,拘留隔夜未蒙釋放。

    崔總管只聽了拘留兩個字,立刻咆哮著說:「安魯這傢伙簡直糊塗,咱們家子弟,他也隨便拘捕嗎?成,有他的一場好看!」

    說著當即告辭,逕奔步軍統領衙門要人去了。

    一會兒後,英侯安侯隨著崔總管入宮。

    皇上的旨意只要英侯,然而崔總管有這個膽力,他認為安侯比英侯更標緻,更會講話,所以也要他去。

    他們兄弟在御書房朝見,英侯跪拜在地,抬頭偷看這位咸豐皇帝,卻原來就是那天在西城跑驢被流氓侮辱,由他出面解圍,揚長而去的漢子,看了心裡暗自好笑。

    咸豐帝可也把他們兄弟瞅得頂認真,他忽然由那鋪著黃色緞子的大圈椅上站起來說:「你們起來。」

    小兄弟又磕了一個頭,爬起並排站著。

    咸豐帝又覷了他們兩眼,這便離開座位,背負著兩邊手來回踱方步。

    半晌,他又說一句:「我好像在那兒看見過你們,你們還記得嗎?」

    英侯再跪下去回說:「臣,未……」

    咸豐帝猛回頭,揮動右臂膊說:「你們不會忘記的。你們自然不敢說……你們還沒得官別拘泥禮節,這裡也沒有人,站起來好講話。」

    皇帝連說了三個你們,崔瀛便曉官家心裡歡喜他們,一旁向安侯使眼色呶嘴,安侯幾乎笑了。

    皇帝伸手指住他問:「你……不要跪下……叫什麼名字?」

    安侯彎著腰回道:「臣存璞,字安侯。」

    皇帝大笑道:「存璞,你這樣子聰明外露,還叫什麼璞……得,這個沒關係,我問你,這二十天以來,外面接連著出亂子,豫王府重傷十七八個人毀了一座大花廳。前些天晚上西山鬧命案,很多人都說與你們的父親有關。

    龍弼離京十幾年了,怎麼會與他有關呢?不過你們兄弟必有所知,不妨詳細告訴我。」

    邊說,邊還踱他的方步。

    英侯存心讓安侯回話,他只管眼觀鼻,鼻對胸屹立不動。

    安侯不能不講啦,他講:「臣等兄弟少隨松副將勇學習弓馬,誼屬師生。松副將長公子天虯學士,幼從臣父學藝,情同骨肉。

    松副將與玉標統堅兩代結好朱陳,玉標統與鏢客藍奇亦屬姻親。

    標統長女寶芳,為學士天虯之妻,亦即臣等外祖母石氏之義孫女。

    因親及親,過從殊密,以此因緣,致招猜忌。臣聞豫王府行兇逃婢藍瓊,乃鏢客藍奇之甥女。

    其母藍黛,早歲飄蕩江湖,殺人放火積案如山,世稱飛天夜叉,蓄怨結仇勢所必至。

    藍黛被狙潼關,藍瓊狐疑滿腹,輾轉來京,意圖報復,因疑其舅,旁及他人,是夜屠殺藍奇一家老弱,不留孑遺,仍敢回城逕入玉標統寓次行兇,差幸臣師松勇留宿玉家,一場決鬥,梟獍負傷驚逸,此系寅初發生之事。

    金貝子告變謂為寅末,足見藍瓊行兇之後,重返王府,究竟是否故縱逃亡,因不可知,但捏做事實誣及臣父,顯屬包藏禍心……至於豫王府邸行刺放火一案,臣亦疑事因包藏藍瓊而起……」

    安侯說到這兒,咸豐帝笑起來道:「你很會講話,怪不得你也來見我。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父龍弼和前豫王裕興確有仇怨,那是我知道的比誰都要清楚。

    金珠好色,早有所聞,藍瓊必定長得很美,包藏、縱逃,也許你所說的都對。

    然而我今天讓你們進宮,並不為聽信金珠一面之辭,也不因西山命案,我是問你要豫王府行刺未遂的人……」

    聽了官家幾句話,不特英侯安侯怔住了。

    站在一旁的崔總管也嚇了一大跳,他馬上跪下去奏說:「奴才以為此案當與他們無關,潘龍弼夫人治家緊嚴,他們一班小兄弟溫文爾雅,也不像結交匪類之人,今天他們倆被安魯拘押於步軍統領衙門,已經受了很大委曲……」

    咸豐帝大笑道:「你也會來替他們講話,大約你是看他們長得漂亮。安魯可是有點太過,憑什麼呢?」

    說著,他回去書案上坐下。又道:「我記得龍弼有個結義兄弟叫石南枝,娶的華良謨女兒,是不是呢?」

    英侯急忙回說:「是。」

    咸豐帝道:「它叫什麼名字?」

    英侯道:「叫華盛畹。」

    皇上笑道:「好名字,她是個武女?也還有什麼其它的小名兒嗎?」

    英侯道:「沒聽說。」

    咸豐帝道:「你們兄弟見過她嗎?」

    英侯道:「沒見過。」

    皇上道:「她現在住在什麼地方呢?」

    英侯不加思索,衝口便說:「聽人講在新疆阿爾泰……」

    安侯輕輕的伸出一個指頭,點到哥哥腰背上,偏讓咸豐皇帝看出,立刻說:「弟弟沒有哥哥老實,你幹麼不讓他講清楚?」

    安侯紅著臉奏道:「道聽途說,不敢以奉聖聽。」

    咸豐帝又笑道:「算你會說。我問你,華盛畹是不是有很好武藝?」

    安侯道:「臣母告訴過臣等,石家嬸母略能技擊。」

    咸豐帝道:「略能,不太好,是不是呀?再問你,像我這裡皇宮內,圍牆三丈以上四丈高,滑溜溜的黃琉璃瓦,警衛森嚴,門戶堅固,她也能進來嗎?」

    這一問,安侯實在有點吃不消,他也忘記了禮貌,噤口結舌,瞠目直看皇帝。

    皇帝又笑道:「我這裡預備一點禮物,想托你轉送給你的石家嬸母。這禮物我也還得給你說明一下,當年華良謨就因為這點玩意,以致身死冤獄。

    這玩意本是華家傳家之寶,裕興存心覬覦,不惜殺人,案發之時,此物經由隆格親王查抄歸庫,我倒是今天才由庫裡要來的。

    不過,我的東西不能白給,得我賞賜的代價,就是要讓我看看,昨夜膽敢身入我的寢宮寄東的人,也就是行刺金珠不遂的兇手!」

    說著,他抽抽屜,拿出一扎十把扇子,扔在桌上,再由一本書裡頭翻出一張字條兒,站起來了。

    他袖著直走到英侯兄弟面前,又說:「我想,一個女人叫華盛畹,她必有別號,也必是什麼花。

    拿畹字來講,又必是或蘭或菊。假使地本人的確沒有別號,那總可能替她的女兒們起個蘭,菊的名字。

    據金貝子奏稱,那天行刺的一共有四個人,兩女一男都很年輕,其間有一個使暗器的可就沒講清楚男的還是女的。

    假定說,華盛畹帶著她的子女,入京報仇……你們以為怎麼樣呢?只有她與豫王府有惡仇,只有她有祖傳的十把好扇子落在裕興手裡,只有她與你們家有深切關係……你們拿這字條念給我聽啦……」

    說著,把袖裡字條遞給英侯,英侯接過手立刻臉上變了顏色。

    安侯緊靠哥哥肩下站著,他差不多就要打起哆嗦了。

    原來那字條兒下端有個觸目驚心的玩意,畫著一朵菊花。

    皇上眼看他們兄弟驚慌情形,他倒是滿面笑容的回去大圈椅上坐下了。

    那邊英侯誠惶誠恐的在念著字條:

    「我等與裕興有仇,夜劫金珠為索祖遺寶物,蕩婦藍瓊附惡逞兇,故予懲戒,不虞移禍藍奇一家慘死。安魯媚事奸王,媒孽龍氏兄弟,情殊可恨,請即飭令釋放無辜。仰侯聖明。」

    英侯念完了,官家又笑起來了,他說:「你們看可惡不可惡?一句仰侯聖明,大約就算很講面子了。說文法雖然還平順,看字體可不分明是女人?女人總是無知,我原諒她一次,假使再去找金珠麻煩,我唯你兄弟是問。

    再說,她果然夠得上說行俠,那麼,她一定有膽子來見我,暗裡弄手腳未見高明,我希望她磊落光明的站在我跟前講話。我從來沒對過任何王公大臣講過這麼多的話,你們今天很光榮,曉得不曉得?回去吧,把扇子帶走!」

    說著,他一拳頭捶在桌上,站起來走進隔壁去了。

    這裡崔總管不住的伸舌頭,縮脖子。

    英侯兄弟卻跪下去朝著那張大圈椅胡亂磕了一陣頭。

    崔總管替他們拿了那一大把扇子,送他們出來,一路走一路悄聲兒向安侯問:「皇上所說是不是全對?那個華盛畹的女兒有沒有叫什麼菊的?是不是長得很美?現在是不是還留在京城裡?」

    安侯對於崔總管的問題,覺得很難答覆,只好推說他們實在一無所知,等回家問明母親後,再給老公公送回話。

    崔總管又教他們當心,說是官家時常外面亂跑,說不定有天也會去潘公館走走。

    安侯最有心計,立刻給老公公打千兒請安,央告他老人家凡事照看一二。

    崔總管含笑點頭,交還手中扇子,讓他們出宮去了。

    歸途中哥兒倆胸中各有所思,誰也不開口講話,趕了一程路,頂頭碰著松勇。

    松副將十分歡喜,隨著他們倆來到潘家。

    老姨太婉儀和浣青,倒是不動聲色,其他人們眼見兩位小少爺平安回家,就好像捧著鳳凰了。

    大家圍緊來聽安侯演說入宮朝見皇上經過情形,也虧他記性好,真能夠一字不遺,尤其那張字條兒背得爛熟。

    末了,他追問師父,是不是見過了玉奇兄妹?

    據松勇說那天還是十月初四夜,他乘夜趕上蘆溝橋,流連一會兒工夫,就去找到那一家萬昌皮革店。

    因為他會講南疆土話,以此不太困難的取得了店裡掌櫃的信任,在帳房稍坐片刻,那石玉奇就由後面出來了。

    他打扮得和許多店裡夥計們一般,瓜皮小帽,青布棉袍外加腰帶,腳下穿厚底兒布鞋,臉上大概使過什麼藥抹過,黑黝黝的很難看。也還是請安敬茶表示一番客氣,但不讓人家後面密室招待。

    松副將他交了浣青轉致的信,也替英侯兄弟向他們兄妹問好,隨後便勸他急速離京,而且還說恐怕他們會給英侯等招禍。

    玉奇表示接受,答應三日內一定回去新疆。

    松勇看他講話很有誠意,以為他們絕對動身走了,誰料得他們不但沒離開京都,還要找到皇帝老頭子開玩笑呢!

    當時英侯對母親說:「那字條兒無疑的是菊冷姑娘搞的把戲,這位小姐的膽子可真不小,如果一高興再來一套新鮮的,那實在太可怕。他請求母親容許他和安侯出城一趟,找他們姊妹去講個清楚,連帶把扇子交給他們帶走。」

    浣青無論如何不准英侯安侯再見他們兄妹,又說:「英侯兄弟既然瞞住了皇上沒講實話,瞞,就要瞞到底,不然豈不是自承欺君?尤其是十把扇子只可擺在家裡,也許皇上故意使手腕,利用扇子弄巧,我們把扇子送走了,過了個把月,宮裡再派人來要回去,我們能說已經交給了誰嗎?」

    浣青這一說,大家都點頭稱是。

    松勇說:「讓我再去找玉奇,他們把話給說明厲害……」

    浣青認為無效,她說眼前要想勸走他們兄妹,只有讓她去一趟。

    這辦法一家子有的贊成有的不贊成。

    浣青請示婉儀,婉儀十分同意,事情就算決定了。

    當天下午,浣青把紅葉接來商量一下,向松勇問明白了路徑,稍為改扮一番,她們倆便雇了一部街車出城而去。

    三更初光景,也還沒到蘆溝橋,娘兒倆就下地來打發了車。

    浣青生來一付堅毅不拔的精神,困難兩個字她是不管的,雖然腳小如錐,仍能扶在紅葉臂彎裡走上蘆溝橋。

    這是十一月十八夜,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北風彌勁,月色大佳,人跡霜痕,河流凍結,到此清涼境界,浣青不禁搔首微歎。

    忽然背後有人低笑著問道:「似此寒夜,幸接高軒,兩位從那兒來的?」

    浣青紅葉同時回頭,只見面前站著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輕裘緩帶,玉貌珠唇,不穿馬褂不戴帽子,黑油捆一頭烏髮,冷森森剪水雙眸,風姿擬孤雲野鶴,精神比翠竹蒼松,端的好一表人物。

    浣青心動,率爾問道:「你貴姓?來這兒賞月嗎?」

    那少年笑道:「晚輩姓玉,在此恭迓貴賓。」

    紅葉道:「你等什麼樣人?」

    少年笑道:「很難說,姓龍的,姓查的,或許姓潘的,姓松的,都是我所歡迎的。」

    浣青道:「我們由京城裡來,找姓石的或許姓華的。」

    「請問你是那一位?」

    「龍英侯是我的兒子。」

    少年一聽立刻雙膝點地,恭敬的磕了一個頭,很快的鈷起來,又問紅葉。

    紅葉笑道:「我們是本家,你剛才不講姓玉麼,我叫紅葉。」

    少年趕緊也向她請了一個安,笑道:「松家嫂子,玉家姊姊……」

    「令姊妹都在家?」

    「我來攙伯母走一段路。」

    說著,向前攙扶浣青下橋。

    大家都不再講話,默默地轉了幾個彎。

    紅葉跟在後面,幾乎有點兒追不上了,差喜也就來到萬昌皮革店門前了。

    一會兒,浣青紅葉在玉奇所謂宮殿裡讓梅問菊冷兩位姑娘拜見。

    浣青看了梅問再看菊冷,心中說不出十分的欣喜。

    她把菊冷拉在懷抱裡,眼睛卻盯著梅問說:「我托松家老伯帶來給你母親的信,沒封口,你也看過了麼?」

    梅問道:「拜讀過了。謝謝伯母給我們許多賞賜……」

    說著卻看住菊冷笑。

    菊冷呶著嘴說:「我沒看見。」

    玉奇一旁笑道:「伯母的意思,媽還能不答應?再過三兩年,我們會送三妹來京。」

    菊冷一聽掙脫身便跑。

    浣青笑著叫:「三小姐,你來呀,我還有許多事要問你哩!」

    菊冷道:「我要睡覺。」

    紅葉笑道:「豈有此理,我們千難萬難來找你,你要睡覺?」

    梅問道:「三妹,過來!」

    小姑娘這就只好點著腳尖兒,低著頭回來了。

    她一邊一步一步慢慢走,一邊卻不住的偷望浣青,燈光下映著一臉飛紅,那樣子真像芙蓉芍葯一般嬌艷。

    紅葉笑道:「小妹妹真美,可是膽子也太大。」

    菊冷站住了,她眨著眼睛問:「紅姊姊,你講我什麼?」

    紅葉道:「夜入皇宮,寄柬鳴冤,這還不算大膽嗎?」

    菊冷道:「沒有的事,那麼高的牆,那麼滑的瓦,那麼複雜的宮殿,我也能進去,也能找到皇帝的寢宮嗎?」

    紅葉笑個花枝招展道:「妹妹,你是在替自己捧場呢?還是這會兒太過興奮講漏了話呢?」

    小姑娘怔了怔,她不禁也笑了,笑得那麼樣的嬌羞,笑得那樣的美。

    紅葉心不由己,跑過去把她捉回來了。

    浣青笑道:「小姐,你知道闖了多太亂子?英侯安侯讓步軍統領衙門傳去,一點沒有關係,安魯決不能對他們怎麼樣。你這一叩閽,不,還不能說叩閽,你簡直是威脅皇上,差一點沒給他們吵出殺身之禍。」

    小姑娘愕然問道:「殺身之禍?我又沒得罪皇帝,我講的話也是頂和平的,我不過請他飭令釋放無辜。他無故可以殺人,我也能殺他。」

    梅問低喝道:「胡扯,你講的是什麼話。」

    玉奇笑道:「我講,一樁事總要想一想,那能胡來!」

    小姑娘道:「不要單怪我,大姊她也去了步軍統領衙門。」

    玉奇笑道:「那就差得多了,安魯算什麼!然而大姊也還是多餘。」

    梅問一張臉也紅了,她慢慢地說:「我聽人家講,安魯諂事金珠,藉以自固,他不分皂白把人傳去拘押,我總可疑金珠從中作祟。

    藍妮西山殺人,事因我們兄弟姊妹而起,假定以此貽害府上,我覺得實在講不過去,所以……本來跟三妹約好的一同進城,不意她臨時變卦,自作聰明。我不曉得應該向伯母怎樣道歉請罪才好,大冷天老遠的路……」

    浣青笑道:「大小姐,我知道你心裡難過,其實那是無所謂的,不要說龍家和石家有多麼深的交誼,就把華家和查家來講,我跟你母親也真是情同手足,有很多的話我倒是未便告訴你。總而言之,自己人沒有什麼可客氣的,過去的不必提,讓我告訴你們今天英侯安侯奉召進宮朝見的情形……」

    說著,她慢慢的把咸豐皇帝,對於菊冷的字條兒所發生的種種疑問,並交還十把扇子囑為轉致的恩典詳細一說,隨後再將今天沒把扇子帶來的意見也講個明白。

    這一連串的話實在太長,菊冷小姑娘聽得出神,她竟會莫名其妙的又投在浣青懷抱裡,浣青也好似毫無感覺的緊緊摟住她。

    那邊梅問也不曉得從什麼時候起,挨到紅葉坐位上並排兒偎倚著。

    玉奇他也爬在一張靠背椅子上默默地靜聽。

    這拾掇得像皇宮一般瑰麗的大客廳,燃燒著十來對大紅蠟,配著兩隻高腳銅盆火光能熊的獸炭,烘映得人們臉上一片靜穆,祥和、溫暖、親熱,那實在是一幅極好家庭行樂圖。

    當時聽完了浣青的一篇敘說。梅問相菊冷畢竟是女人,女人的一顆心到底容易妥協,他們都覺得這位皇帝還肯講道理。

    玉奇卻認為底下還有文章,算定人家是在設牢籠排圈套,他暗裡存心非弄清楚什麼樣的牢籠圈套他決不走。明裡機巧講話,說是非常感激皇上施恩,從此決不生事,即當摒擋行李準備回疆。

    浣青還說稽遲不得,極日敷陳利害,勸他必須及早成行,聽話的終是一臉恭順,唯唯聽命,說話的也就無可再說了。

    大家坐到五更天,隨便吃了一點宵夜,浣青便去菊冷屋裡安置,紅葉隨梅問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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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瑟哀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