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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青子與楊心壇范同交手,任臥薪在一旁觀看,才看了幾招,已知楊心壇,范同絕非對手.長青子的劍法,劍走偏鋒,劍路陡險,奇招疊出,端是教人防不勝防.任臥薪看了半天,自忖也沒有把握能勝得了他.眼見長青子數招之內即可獲勝,不由心中暗急,心道說什麼也不能教長青子把藥搶了過去.暗中找了幾塊石頭握在手中,又對柳七星大打手勢.七星冰雪聰明,依計發石相助,果然一擊成攻.七星見計得售,心中得意,抿了嘴笑得甚是舒暢.嘴裡還在指謫任臥薪,「你的那幾塊石頭,徒具蠻力,全無巧勁,把師傅教的暗器都忘光了?」

    長青子站在那裡,回思那幾枚暗器,手法巧妙,力道強勁也還罷了,難的是將自己的一縱一夾一彈都算得一分不差,料敵機先,實是令人驚怖.眼見面前二人都不過才十七八歲年紀,真不知從哪裡練來一身功夫?

    但他素來狂傲慣了,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來還從沒真遇上個對手.今番受挫,心想你不過是精通暗器,又攻了我個措手不及,若論起劍法功力,就算你任臥薪從娘胎裡就開使練,也不到二十年,又怎是我青城第一劍的對手?當下冷笑一聲,向不遠處藥包落地處踱去.任臥薪皺了皺眉頭,心道,「你長青子說來在江湖上也是一號人物,論起輩分還長了我半輩.既然輸了一招,怎麼還不依不饒的好意思去搶藥?」隨手從身邊解下一隻短棍,笑道,「先別急啊.」向長青子背後點去.任臥薪與長青子本無恩怨,自忖武功也在伯仲之間,原不想和長青子打這一架.他知道若要教長青子把解傷藥揣到懷中,就非得比武方能搶回來.故而發石相襲,本是為了免掉這一場生死之鬥.怎知長青子心胸狹窄,輸了一招即惱羞成怒,搶不搶到藥倒在其次,面子是無論如何輸不得的,所以這一架還是免不掉.長青子此時正是在等他這一招攻來.他雖然心胸狹窄,卻死要面子,當下朗聲笑道,「看你是晚輩,我就讓你三招!」長劍也不出鞘,向後掄去,連磕帶打,順手化解了任臥薪的一招.任臥薪聞言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道,「明明是你在這裡死皮賴臉的要掙面子,還愣沖什麼英雄?」長青子劍法本以奇詭潑銳見長,劍鋒凌利,劍刃毒辣,此刻劍不出鞘,威力即不如平日的一半.任臥薪剛才細觀長青子劍法,已知他劍法狠辣,內力陰毒,尚在自己之上.他可不是那種愚腐之輩,見隙可乘,自不容讓,短棍揮出千番虛影,向長青子全力攻去.長青子一上來托大,劍不出鞘,才揮出一半,忽見任臥薪棍式已變,轉打自己下盤,心道此人招式好快!手中來不及變招,當下左腿單立,右腿飛踢.堪堪踢出,只見任臥薪招式又變,棍尾徑向他眉間掃來.長青子避無可避,身形疾退.任臥薪如影隨形,緊緊跟上,棍尖依舊直點長青子眉心!

    長青子當日在岳陽觀戰,見風清揚受挫於張廷伍,武功實在遠不如己,心道這武林四秀徒有虛名,其餘三人縱使比風清揚略高,也高明不到哪裡去.故而才回來約戰林遠圖,以期武林揚威.其實真論起來,青城派在武林中地位不低,長青子以青城第一劍的身份,原不需要靠以大欺小,打敗武林四秀揚名.長青子是虧在輩份不高,又沒幹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所以除了少數知情人外,武林中大多只知青城掌門,而不知道他這個劍法第一的二代弟子.長青子此回約戰,實是認定了十分的把握.怎知任臥薪武功竟一精至斯,遠在風清揚之上.長青子只接了三招,已是險象環生,不由心下大駭.任臥薪一招即出,後招源源不斷而來,每一招皆是只使了一半便已換招,防不勝防,長青子全力騰挪,也只能閃躲後退,竟然沒有機會把劍拔出來.但長青子武功實有過人之能,一支劍鞘左擋右碰,將週身護了個風雨不透.他年齡長了任臥薪十多年,內力也是略高一籌,運力於劍鞘之端,欲要將任臥薪的短棍震飛.任臥薪怎會上當,在一旁沾花即走,尋隙而攻.二人打得起勁,誰也騰不出手,柳七星就得空去將藥包拾在手中,回來觀戰.她與任臥薪相處多日,見他平日裡有時也與人爭鬥,皆是空手對付,數招便已解決.似這般一上來就用兵器還是頭一遭.看他滿臉嚴肅,聚精會神,心知這長青子必是個難纏人物.翻翻滾滾斗了上百招,長青子慢慢挽回頹勢.忽的伸左手二指向任臥薪點來.任臥薪方才見他與楊心壇,范同二人相鬥時也使過這一招,知道這劍指雙用是他的一式絕招,心中一直在暗思破解之道,但此刻見他再次使出竟還是無甚妙法對付,只得退了半步.長青子正是要逼他這麼一退,逮著機會,雙手一併一分,刷的一聲,終於將長劍拔了出來,仰天長笑.他被壓著打了半晌,氣悶已久.如今精神一爽,心道叫你個小孩子壓著打了這麼久,真是枉學劍法近三十年.現在長劍在手,若不能幾十招內取勝,我長青子還有什麼顏面稱作青城第一劍?

    誰知任臥薪毫不沮喪,棍法一變,由全攻變為攻守各半.長青子本以為數招即可大佔上風,但他劍法雖厲,任臥薪的棍法也守得極嚴,不露絲毫破綻.且尋機反攻,奇招迭出,絲毫不讓半分.長青子竭盡全力,只能由先前的純守局面扯到現在的四分守勢六分攻.二人本事原本不相上下,一時半會兒誰想取勝都不容易.七星見長青子劍鋒出鞘,正為任臥薪擔心.可惜她武功不佳,無法插手相助.好在過了數招,見任臥薪盡敵得住,方放下了些心.忽想,「今天早上臥薪哥哥吃了不少東西,打久了或許比這個牛鼻子老道的力氣要長一些.」

    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耳旁聽有人說道,「咦?怎麼也不等我就先打上了?」柳七星吃了一驚,場中除了她以外,只有楊范二人受傷在地,任臥薪和長青子打得難解難分,怎麼沒聲沒息的又鑽出個人來?轉頭一看,見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已站了一人,十八九歲的年紀,長得白白淨淨,臉有些扁平,五官清秀.那人見七星一臉驚訝狀,問道,「他們倆的武功都好得很呀!姑娘,你是幫哪一個的?」

    七星指了指任臥薪,又沒頭沒腦的反問,「你是幫誰的?」

    那人笑了,「我誰也不幫.我是林遠圖,是來和這個老道比武的!」

    場上二人一聽此言,都同時收手向後躍出,向這邊望過來.二人苦鬥了數百招,都知道今日要決勝負很難,他們本無恩怨,何苦拚死決鬥?聽了林遠圖的名字,不由得同時收招,心中俱道,「林遠圖武功不在我二人之下,不論出手幫誰另一人則必敗無疑.只不知他是敵是友?」

    林遠圖見他二人止戰,四下裡望了一下,道,「咦,這不是嵩山派的楊兄和范兄麼?」說罷走到范同身邊,伸指在范同肋下點了一下.范同哼了一聲,全身依舊動彈不得,林遠圖皺了皺眉,又伸指在范同腰間迅速的點了三指,范同哎喲一聲,緩過勁來,向林遠圖拱手謝道,「多謝林公子相救.范同永不敢忘.」

    林遠圖卻轉頭向長青子道,「林某冒昧了,還請長青兄包涵!」

    長青子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他使的獨門點穴手法,自認是一門絕學,不論誰來都要推拿按摩半晌方能解開.不想這林遠圖三兩下就解了開來,似乎全不費力,而且幾指之下,已從范同經脈行阻之間得知他是被自己點倒.這份武功見識,實不在自己以往所見任何人之下.且林遠圖的指法快得出奇,連點三下,長青子竟有些看不清楚路數,心中不由發慌,「此人以快劍著稱,指法快得如此,劍法可想而知.」

    要知長青子與任臥薪一番苦鬥,已知要勝任臥薪也是很難,這林遠圖據說武功尚在任臥薪之上,又一上來露了一手絕技.長青子劇鬥之餘,心下已先怯了.林遠圖見長青子默不吭聲,又道,「長青兄適才一戰,想必精力已耗損不少.況且我從旁觀看,對長青兄的劍法很是佩服,自認也勝不過你.不如咱們今日之約暫且作罷,告個平手如何?改日如長青兄有興趣,林某自當奉陪.」

    這一番話軟硬兼施,長青子自是心中有數.他本已無心再戰,見有個台階當然是樂得趕緊下.當下冷哼了一聲,道,「如此咱們後會有期.」說罷向任臥薪瞪了一眼道,「任公子好功夫呀!改日也要再次討教.」

    任臥薪笑嘻嘻道,「好說,好說.」卻見長青子已轉身走遠.經此一役,長青子先前狂傲之心頓收,回到青城山松風觀閉關苦練劍法,終又有大進,得以入一流高手之境.後以青城掌門之身份,人稱「三峽以西,劍法第一」,二度約戰林遠圖.不想林遠圖那時已練成武林絕學「辟邪劍法」,終於還是高了長青子一籌.長青子比武落敗,鬱鬱以終.(在金庸的「笑傲江湖」第三回,第三十回都有提及).此乃後話,在此不贅.任臥薪暗中調勻氣息,見柳七星滿面關切之色,向她一笑,示意沒事.只聽旁邊林遠圖道,「在下林遠圖.這位兄台真好身手!不知可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任臥薪任公子?」他二人在此之前從未謀面,武功也互不熟悉,只是林遠圖想來以此人年紀之輕,武功之高,又聽長青子叫他任公子,那自是除了任臥薪而別無他人了.任臥薪也見到林遠圖剛才露了一手,又幾句話就把長青子打發走了,當真是武功高強,處事得當,不由心裡佩服,生出了親近之意.當下道,「可不敢當.適才班門弄斧,叫林兄見笑了.」

    柳七星過來插嘴道,「你又沒打輸,有什麼好見笑的?」任臥薪又為她介紹了一下.林遠圖道,「公子何必太謙?我剛才在此觀戰良久,也沒有想出勝過這老道的法子,多謝任公子還來不及呢.」

    說話間一旁范同已將楊心壇扶起,面有慚色,向林外慢慢退去.三人也不去理會他們.任臥薪問道,「不知這長青子如何與林兄結怨?」

    林遠圖道,「哪裡結過什麼怨,還不都是為了這武林四秀的虛名.任公子身在局中,想必也受著這些永無休止的糾纏.」

    柳七星道,「咦?那個長青子鬍子一把,也想來掙這四秀之名?」

    林遠圖道,「武林四秀,在江湖上已經是武功到達一定境界的見證.長青子雖已過了年紀,自己擠不進來,但若能勝過我們四秀中的任何一人,起碼也於聲威有助,武林揚名.」說話間神色頗是自負.任臥薪笑道,「我可比林兄幸運多了.雖也有不少人找上門來,但大多都被我教中弟子三兩招就打發走了.」需知魔教中人材濟濟,能把戰書送到任臥薪手上的人就寥寥無幾,倒確是省了任臥薪不少麻煩.林遠圖聞言心中苦笑,「這麼說來,那華山風清揚的情形也大抵如此.大家柿子揀軟的捏,只苦了我和司徒摧.」只是這話卻不好出口,轉道,「真正的一流高手自重身份,也不會來攪這趟混水.來的都是些二三流角色.這長青子是迄今為止要跟我比試的人裡,武功最高的一個,果然十分了得.」

    任臥薪心道,「長青子武功確是甚高,但此人心胸狹窄,又狂妄自大,恐怕難以入真正一流高手之境.」只是他一向不喜在背後議論短長,故而沒說出口.卻聽一旁柳七星道,「哼!我看這長青子要想再進一步,也是很難.」

    任臥薪笑著斥道,「你知道什麼.」心想她認人倒准.七星向他吐了吐舌頭,笑道,「長青子狂妄無知,自以為是,心胸狹窄,陰險狠毒……」

    任臥薪笑道,「我看你才有些狂妄無知,自以為是.」

    閒聊了一回,林遠圖意欲告辭,「此間我還有兩件俗事未了,故而不便久留.與二位一見如故,不知何日方為再見之期?」

    任臥薪道,「不瞞林兄,我二人此行是前往嵩山.五嶽大會不日即開,我們正是想去見識一番.」

    林遠圖喜道,「如此甚好,我也早想去見見天下英雄.如此咱們嵩山再會?」

    三人於此話別不表,卻說楊心壇范同二人相扶走出林外,走了很遠,回頭見無人追來,方長出了一口氣.楊心壇道,「那個少年可真是邪門,竟能跟長青子打了個旗鼓相當.咱們哥倆的老臉今天可是丟盡了.」

    范同道,「聽長青子叫他任公子,想來多半是魔教的任臥薪.你說他們武林四秀那麼小的年紀,怎麼一個比一個邪乎?那個後來的林遠圖,我看武功還在長青子和任臥薪之上.不然長青子怎麼打也不敢打就溜了?」

    楊心壇歎道,「他們誰強誰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他們在江湖上,憑你我的武功還有什麼可混的?」垂頭歎氣,意甚沮喪.說來也難怪,武林四秀他一天就遇上了倆,一個比一個強,相比之下他的武功就微不足道了.范同恨恨道,「長青子這個賊道,咱們還把他當成了朋友!呸!」

    楊心壇道,「怪咱們自己學藝不精,只好受人之氣也沒話講.」

    范同道,「不瞞師兄,我原想著把魔教的療傷靈藥送到師傅手上,立上一功,師傅一高興,興許能把那嵩陽小折枝手傳給咱們哥倆,咱們多一技防身,搞不好就不用受長青子這廝之氣.」

    楊心壇道,「你發瘋了?嵩陽小折枝手,是師傅他老人家最得意的武功.他早就說過,這套武功一線單傳,只等到李師弟功力夠了,教他一個人.你我立再大的功也是沒有指望的.」嵩山陳,李,宋幾個師傅師伯,除了精練嵩山劍法和寒冰神掌外,每人還有一兩套獨門秘藝.楊范二人的師傅李天厚,精通嵩陽小折枝手,是空手入白刃的防身絕招.但早就申明過,非他的獨子李方合不傳.范同冷笑道,「是麼?那上一個月我怎麼碰巧看見師傅把這套非李師弟不傳的嵩陽小折枝手,一招一式的教給了左師弟?」

    楊心壇聞言一驚,道,「你說什麼?左師弟入門才幾個月,師傅怎麼會……」

    范同嘴角一撇,道,「還不是為了掙那個五嶽盟主的位子?這麼些年來,師傅師伯們哪一天不在想爭那五嶽盟主之席?自己又打不過華山派的那幾個老頭子,咱們師兄弟中也沒幾個能掙口氣的.好容易抓住了個左天木,好傢伙,把箱子底兒的家當都拿出來教給他了.」說著滿臉又不屑又嫉妒的神色.楊心壇道,「這也難怪,左師弟帶藝投師,本來的武功就甚高,若再把咱們嵩山派的功夫學全了,或許能和華山派的師兄們一爭.可是我還是不敢相信師傅把嵩陽小折枝手也教給左師弟了.」

    范同道,「哼!你等著瞧.這屆五嶽大會,左師弟肯定要在三戰中出一席.到時候他若能佔上風也還罷了,若是不支,多半還要靠這套路數保命!」

    楊心壇道,「好,那咱們這就快些回山.不知道這次師傅們又有了什麼法子對付華山派.」待續

《哭鬧山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