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作這一首《山居秋暝》的,乃盛唐一位著名詩人。此人姓王。單名一個維字,字摩詰。此人精通音律,於書畫也頗有獨見,僅以學識博廣而論,雖不能說是絕後,但也可算空前了。
《東坡志林》曰:「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端的道出了王摩詰詩畫精奧,也只有蘇東坡如此大家,方能作出這般公允評說。
趙敏雖出身於汝陽王府,但蒙古人佔據中原已逾百年,於漢文化頗多承襲,趙敏深受熏陶。此時眼前景致,無一不嵌合摩詰詩音:空山雨後之秋涼,松闊明月的清光,石上清泉那潺潺之聲,浣紗少女們歸來時在竹林間的笑言嫣語,更兼小船緩緩劃過寧靜水面。輕柔地晃動蓮花……面對這般景色,趙敏不禁輕聲將摩詰之詩低吟了出來,待吟到最末一句「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時,但覺芳心微動,臉頰撩熱,倚在古松之旁,垂下了頭,信手拈動衣角,一副嬌怯模樣,渾不似平日刁鑽靈怪之狀。
張無忌立於趙敏身側,手按屠龍寶刀,心情與趙敏卻大相迥異。他小時雖得父母教誨,惜乎時日太短,於詩文雖有習讀,卻怎能如趙敏體味到這諸般微奧之處。
但眼前景色空明澄靜,張無忌只覺胸中濁氣盡除,心中只一片平和清明。
良久。夜色漸深,月上柳梢,地上佈滿細碎枝影。
除遠處悠悠傳來幾聲蟬鳴,週遭萬賴寂靜。忽然一陣夜風掠過,將張無忌從澄明之中喚醒,抬頭望去,卻見趙敏依舊低首弄衣,沉默不語。
張無忌猛然想起此行之意,心頭怦然一動,靠近趙敏,張了張口,卻什麼也說將不出來,只呆呆地看著她。
往事如煙,一幕幕浮上心頭:綠柳莊中初次相遇;武當山上不得已答應替趙敏做三件事;萬安寺中自己挑明了與她為敵;靈蛇島上殊死與共;她對自己一番深情實意,自己卻數次險些殺她……此時思之,張無忌只覺惶愧難當。
趙敏之父汝陽王察罕特穆爾乃當今朝中重臣,手握兵柄,權勢顯赫。趙敏卻為了自己不惜反叛家門,而自己身為明教之主,誓以朝廷為敵,一心一意要驅除蒙古韃子。趙敏對他的深情,張無忌豈能不知!念及趙敏乃千金之軀,竟甘願與他浪跡天涯,此番更到這偏僻的深山野林,自今而後將清貧一生,張無忌雖為一叱吒風雲的英雄豪傑,此時心中也不禁柔情萬千,輕聲喚道:「敏妹……」語音中甚是愛憐,又似感激,又似內疚……諸般心情,豈能言盡。
趙敏嬌軀微顫,卻依舊低首不語。張無忌道:「敏妹,可是想家了?」趙敏原非這般心思,張無忌自不能知,但見她多時不言不語,便如此溫柔詢問。誰知他這般瞎猜,卻觸動了趙敏心緒。
那日為救身受內傷的張無忌脫身,趙敏不得已同父親及哥哥恩斷義絕,往後時日中,每當念及父親當日悲痛欲絕之狀,均不由得芳心大震,柔腸寸斷。親人和情人二者不能兩全,箇中滋味,實是苦不堪言。此時張無忌提起此事,趙敏的一腔旖旎之情,頓時化為思親之苦,鼻子一酸,便抽抽噎噎地哭泣起來。
張無忌心下甚覺歉疚,楞得一楞,低聲道:「敏妹,我從小父母雙亡,深知其苦,豈能再讓你如此。待此間事……待明日我與你同回大都,見過了……見過了父兄,稟明情由之後,再……再……行不行?」
趙敏聽他言語吞吐,卻全是為了自己著想,心中如何不喜。一時間又悲又喜,撲入張無忌懷中,兀自哭泣不已。張無忌一時猜不透趙敏何以如此,懷抱嬌軀,不禁楞立當場,百思不得其解。
過得良久,張無忌又道:「敏妹,你曾讓我替你做三件事,前兩件我可都做了。這最後一件,你就是不讓我做,我也定要做到底。」那日濠州城外,張無忌修書辭了教主之位後,趙敏讓他做第三件事,當時著實嚇了張無忌一跳,不知她又有何古靈精怪的事要自己去做。誰知趙敏竟要自己替她畫眉,畫一輩子的眉。張無忌當然欣然從命,故此時他有此一說。趙敏聽他如此言語,心頭甚覺甜蜜,不禁在他懷中又鑽又摳又掐,活脫脫恰似一條小泥鰍。
張無忌故作肅然之狀,又道:「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言而無信。我未失信於你,敏妹豈可言而無信。」
趙敏脫懷而出,道:「張無忌,你可得說清楚,我何時失信於你了?」月光之下,趙敏臉上猶存殘淚,卻也是滿面肅然之色。
張無忌笑道:「你讓我做的第二件事,便是不許我與周芷若成大禮,事後你曾答應賠我…
…賠我……」話到此處,張無忌猛然想起剛才自已曾答應她,待將情由向她父親稟明之後再成婚,話雖說得含糊,意思卻再清楚不過。自己此時故意用言語激惱於她,甚是唐突,故而閉口不敢再言。
當日趙敏大鬧周芷若與張無忌的婚禮後,張無忌曾言笑趙敏,讓她賠一個洞房花燭夜。趙敏此時見他出言相戲,不覺大羞,待要出言斥責,轉念卻又想到,自己與張無忌這一路盡尋偏僻之所,不正是為了找一山清水秀之地,避開周芷若悄悄與張無忌隱退江湖嗎?一時間無言以對,忸怩當場。
張無忌囁嚅道:「敏妹,你別生氣,我……我不是故意的。」
趙敏狡辯地問道:「那麼卻是甚麼呢?」話音剛落,自己早已羞得面紅耳赤。
張無忌卻再也不敢開口了,唯恐一個不留神,自己又得笨嘴笨舌地解釋半天。
夜風輕拂,寒意漸濃。但聽趙敏聲如蚊蟻地道:「無忌哥哥,你可喜歡此間景色?」
張無忌應道:「喜歡。」卻不敢多說一個字,心中兀自忐忑不安,忙打起精神小心應對。趙敏卻不言語了。
良久,張無忌才小心翼翼地道:「敏妹可喜歡此間景色呢?」
「我真喜歡。」
張無忌心神一蕩,道:「我……我……」
趙敏轉身背對著張無忌道:「無忌哥哥,你向來不是吞吞吐吐之人,何不將話說完?」
張無忌看著趙敏婀娜背影,吱晤半晌方道:「我……我……我不知該說什麼。」
趙敏雙肩微抖,顯是在竊竊暗笑,但聽她道:「敏妹想長住此間,不想再入江湖。不知無忌哥哥意下如何?」
張無忌忙應道:「那……那是再好也沒有了。」
趙敏遲疑道:「可是……」
張無忌道:「甚麼?」
趙敏道:「風吹日曬,總得有個避雨之處啊。」
張無忌連忙道:「正是,正是。」
沉默,依舊只有令人心醉神迷的蟬鳴聲。趙敏突然回身,面對張元忌,嗔怒道:「無忌哥哥,別人說你傻,你便真傻到家。」言罷嬌羞無限,逕自轉身奔出三丈外,側首坐於青石之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張無忌。
張無忌一楞,隨即恍然大悟,「啪」地打了自己一耳光,暗罵道:「張無忌啊張無忌,你可真是蠢得可以!」然後轉身打量週遭景物。
但見古木參天,一條清溪流經山澗,注入遠處的湖泊之中。立足之處,背靠山巒,眼前視野開闊。張無忌緩緩點點頭,心中計議已定。抽出屠龍刀,擦擦擦一陣忙活,已在空地之處堆放了一堆木料,「嗆啷」一聲,屠龍刀入鞘。張無忌提起四根胳膊粗細帶丫權的木樁,輕輕一擲,但聽得「嗤嗤」四聲,四棍木樁已入土一尺有餘,丫權朝上,隨即放上四根橫檔,接著再在橫檔上鋪上五六塊一尺多寬厚約兩寸的木板,仔細一看,赫然便是一張大床,足可容四五個人同榻而臥了。
那邊趙敏初時見他一個勁地揮動寶刀解開木料,微覺驚奇,待見他不蓋房先搭床,芳心大羞,遂低頭不敢再看。
張無忌見大床穩穩當當,臉上微微一笑。一轉眼又在床邊搭好一張木桌,旁邊還有兩截二尺來高的木樁,粗有合抱,權充做凳子。屋內用具佈置好之後,張無忌微一凝神,但見他身影如飛,「擦」、「啪」、「嗤」等響聲不絕於耳,趙敏聞驚抬頭,不禁撟舌不下。一座木屋的構架業已牢宇架好。此時張無忌正把一塊塊厚約三寸寬約二尺的木板「嚓嚓嚓」地插入土裡,充做牆壁。木板乃鈍物。被他輕輕一按便沒土三尺,這等內力,當今之人匪夷所思。
半個時辰之後,張無忌心滿意足地立在一座木屋之前,輕輕舒了口氣,轉身向趙敏走來。到得趙敏身側,柔聲道:「敏妹,房子蓋好了。」
「嗯。」
「有些簡陋,尚望敏妹不棄。」
「恩」
「夜涼襲人,還請敏妹早些……早些歇息。明日還要趕路去大都。」
趙敏不答,低頭站起,「唰」地抽出雙刀,但見她身輕如燕,猶似飛掠過草地一般,然後定住身形,將割斷的青草收攏,抱了一半,逕往木屋走去。張無忌會意,抱起剩下的一半,走進木屋。
張無忌將青草遞與趙敏,趙敏低頭接過,均勻地蓋在床上。木屋中頓時充滿了芳草和樹木的清香,二人心中甚感異樣,四目相遇,又倏地各自轉開目光。張無忌輕輕握起趙敏溫柔的小手,輕聲道:「敏妹,我不能廣邀親朋前來為我倆祝福,心中甚覺對你不住……」
趙敏右手輕輕掩住張無忌之口,不讓他說下去。二人坦誠相視,均覺此時言語實是多餘。
張無忌牽了趙敏之手。走到門邊。此時月正中天。
一輪皎月高懸,天地間純靜絕俗,二人緩緩跪下,張無忌道:「賓客也好,無賓客也罷,我張無忌堂堂男兒,豈能自食其言。清風為憑,明月作證,我張無忌今生若做有負敏妹之事…
…"
一語末了,忽聞有人冷冷喝道:「且慢!」
張無忌和趙敏均是一楞,抬頭望去,但見樹後轉出一青衣女子,赫然便是峨嵋派掌門,早年差點與張無忌拜堂成親的周芷若。
但見她腰佩長劍,右手拎著一個偌大包袱,正笑吟吟地看著目瞪口呆的張趙二人,道:「怎麼啦?不歡迎麼?」
張無忌不由得暗暗叫苦,苦著臉道:「芷若,你……你怎知我們在此?」
周芷若淡然一笑道:「你二人卿卿我我,忘乎所以,我一路跟來,你們竟未發覺,情之一字,當真誤人。」言罷嘻笑不已。趙敏沉著臉,一言不發。
張無忌道:「芷若,你……你又何必定要……定要……」
周芷若道:「定要怎樣?與張大教主和紹敏郡主討杯喜酒喝,莫非也不行麼?」
言罷不待二人作聲,身形一晃,人早已進入木屋,呆呆地看著鋪滿青草的新床,悠悠地歎了口氣,道:「無忌,你二人太過急躁了,婚姻大事,豈可這般草率,這不太委屈了人家郡主千金之軀了麼?」
趙敏早已瞧她不順眼,剛要發作,左手卻被張無忌輕輕一握,隨眼望去,只見張無忌一臉懇求之色。趙敏心頭一軟,當即冷哼一聲,靜立當場。
周芷若渾若不知,笑道:「紹敏郡主,這張無忌不是個東西,姊姊怕你受他欺侮,是以這才巴巴的趕來。」
張無忌道:「芷若,你……」張無忌此時處境異常尷尬,說了半句話,終無下文。
周芷若卻不理二人,將包袱往新床上一放,伸手掏出一對巨大的紅燭,放在桌子上,打燃火折,點亮紅燭。
燭光映照之下,但見周芷若秀似芝蘭,臉上似笑非笑,逕自坐在新床之上。
趙敏氣甚,一張俏臉已然發白。
張無忌忙道:「多謝你一片好心。」
周芷若秀臉陡寒,冷冷地道:「張無忌,你是男子漢大丈夫,說過的話到底算不算數?」張無忌道:「這個……自然算數。」
周芷若道:「好!你曾答應替我辦一件事,只要此事不礙驅除蒙古韃子大業,不違俠義之道便行,是也不是?」
張無忌道:「是。可是……」
周芷若道:「大丈夫行事理當決斷,何以這般遲遲疑疑!」
張無忌心中忐忑,沉聲道:「你要我辦何事?」
周芷若臉色忽然轉暖,轉向趙敏道:「自古新娘著紅裝,趙姑娘怎麼穿起黃衫來了?我早料到張無忌這小子不會為你著想,是以姊姊我替你捎來了。」邊說邊從包袱中取出一襲紅衫來,「唰」地抖開,木屋中頓時一片紅光。
周芷若將紅衫遞給趙敏,趙敏不理。周芷若不以為意,順勢將紅衫放在木凳之上,任由衣角垂落於地。
張無忌正自納悶,又聽「唰」的一聲,周芷若從包袱中又取出一件紅衫抖開,甚是得意地看著趙敏道:「趙家妹子,你看我穿這件可還合身?」
趙敏直氣得渾身發抖,臉色蒼白,卻依舊一言不發。
張無忌見周芷若如同變戲法似地又是紅燭又是紅衫的取將出來,不知她包袱中還有何古怪。卻聽周芷若笑道:「新郎官不用著急,小妹在濠州時曾替你做過一件長衫,所以知道你衣著尺寸之長短。」邊說邊雙手伸入包袱,右手取出一襲紅色長衫,自然是新郎穿的了;左手卻取出三朵大紅花。
張無忌張口結舌地道:「這……這……這是何意?」
此時滿屋紅光,周芷若更顯得溫柔斯文,端莊賢淑,在紅光的映襯之下,恰似清水芙蓉一般。但聽她大大方方地道:「我要你辦的事嘛,便是與趙家妹子一般打扮,並且一般行事。」
張無忌聞言大驚。那日濠州城中,自己廣邀親朋摯友,連同明教上下齊聚濠州第一大富紳的廳上,懸燈結綵。花團錦簇,正要與周芷若參拜天地,永結秦晉之好時,趙敏忽然隻身闖入華堂,要張無忌履行曾答應為她辦三件事的諾言。待她說出所辦之事竟是不准張無忌與周芷若成大禮之時,群情聳動。趙敏為此被周芷若用九陰白骨爪在肩頸處刺了五個血窟窿。但張無忌最終還是隨趙敏離去,並未與周芷若拜堂成親。此後每當念及此事,張無忌總覺對周芷若心懷歉疚。
此時見她提出這般條件。不禁好生為難。元時朝野上下,三妻六妾之風盛行,哪怕是尋常百姓,只要稍有財力者,無不納妾成風,社會倫理道德於此並無妨礙。
雖張無忌對周芷若、小昭、殷離三位少女均不無愛意,但他本是至情至性之人,一經選擇了趙敏,心有所屬,便已絕無旁騖了。
尚未等他反應過來,趙敏早已嬌喝一聲,揉身欺上,手中雙刀直刺周芷若雙目!張無忌只叫得一聲:「敏妹不可!」兩個女子早已鬥成一團了。
若論真實功力,趙敏自是稍遜一籌。但她曾將武林六大派高手一古腦擒至萬安寺中,用藥物抑住他們內功,然後逼著他們施展武功,從旁著實學到不少精奧招式,招式奇妙之時,確可以補內力之不足。
兩人堪堪戰了個平手。卻聽周芷若道:「趙家妹子,這姓張的小子原跟姊姊有婚姻之約,我尚且不惱你,你卻為何跟姊姊動起粗來了?」
趙敏怒罵道:「你身為峨嵋派掌門,如此不守清規戒律,該當何罪?你設計蒙騙無忌,此時還有臉來此,羞也不羞!」
二女舌戰,也是功力悉敵,手上功夫更是互不相饒,竟是招招奪命,式式奪魂。直看得張無忌心驚肉跳,無奈趙週二人攻守快逾閃電,張無忌空具一身神功,急切之間早是心神大亂,只一會兒「敏妹當心」,一會兒「芷若小心」地喊個不停。
卻聽周芷若半真半假地道:「趙家妹子,你我一同嫁給這負心之人,姊妹之間也好有個照應,今後咱們三人夫婦一體,同出同進,一塊兒行俠江湖,豈不是好……」
「好」字尚未講完,張無忌大叫:「敏妹不可!」同時欺身而上,點了趙敏靈台大穴,趙敏立時動彈不得。
原來,周芷若故意要激怒趙敏,是以一味以言辭相擾,然而她內功畢竟未高出趙敏多少,再者趙敏心機靈變,豈是易與之人?見周芷若過於狂大,趙敏擋開周芷若長劍,左手短劍刺向對方右胸附近的天鼎大穴,跟著右手疾揮,一片薄刃直刺周芷若腹中的天樞穴。
這招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寬打高舉,乃崑崙劍中的「兩儀劍法」第十七招,名叫「陰差陽錯」,當年萬安寺中崑崙派掌門人何太沖不堪受辱,情急之時使出此招,卻叫趙敏給偷學到了。此招妙在先發後至,而後發先至,端的令人防不勝防。
周芷若哪知厲害,見趙敏短劍刺來,不即多想,長劍向上外撩,要隔趙敏的左劍,不想雙劍尚未相交,陡覺左下腹有劍氣襲來。周芷若大驚,情知無幸,心念電閃之際,長劍當胸向趙敏刺去。此招也屬拚命打法,硬挺著自己腹部和天鼎中劍,但自己長劍也可貫穿對手之胸,她自己活不了,趙敏卻也休想活命。
誰知張無忌點了趙敏穴道,趙敏不能動彈,眼睜睜地望著周芷若的長劍裂空向自己胸口刺來,趙敏但覺萬念俱灰,閉目待死。
張無忌眼見勢危,又是一聲大喝:「芷若不可!」同時右手驟集三成九陽神功,揮掌向劍身擊去。但聽「砰」「絲」一重一輕兩聲響過後,周芷若萎頓於地,趙敏左臂血流如注。
原來張無忌唯恐周芷若抵受不住九陽神功,是以只運了三成功力,但饒是如此,周芷若依然抵受不住,受傷倒地。張無忌的掌力雖將周芷若的長劍震偏數寸,救了趙敏一命,只是劍身極薄,受力不多,依然洞穿了趙敏的左臂。
張無忌不及多想,當即運指點了趙敏左臂幾處穴道,替她止了血,同時解開趙敏被封之穴。穴道一解,趙敏便揚手重重地給了張無忌一記耳括子,然後掩面奔出,幾滴鮮血飛濺在木板之上,殷紅鮮亮。
張無忌待要追出,卻見周芷若臉色蒼白,嘴角流下一縷鮮血,淚眼婆娑地望著自己,顯是受傷不輕。心有不忍,張無忌當即將周芷若抱置新床之上,伸手搭脈,但覺她氣息紊亂,微弱不堪,頓時大驚,連忙將手掌搭在周芷若命門大穴之上,將體內充沛的無上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周芷若體內。
周芷若面上忽現極度恐駭之色,張無忌只道她是怕自己加害,不由微微苦笑。當下凝神運氣,忽有一陣濃烈的青草芳香入鼻。張無忌念及趙敏,胸口如中錘擊一般。誰知這一分神,牽動周芷若體內雜亂內息,聽得「哇」的一聲,周芷若吐出一口鮮血。便即昏迷過去。張無忌大驚,復又凝神運氣,寧靜神明,替周芷若療傷。
張無忌將她體內被震離位的內力引歸原位,早是汗如雨下。周芷若悠悠醒轉,張無忌但覺她虛弱之極,遂將九陽神功緩緩輸入。忽覺周芷若體內生出一股至陰內力與九陽神功相抗,張無忌微微一楞,隨著想起,那日周芷若中了玄冥二老的玄冥毒掌。那種掌法陰毒之極,發作時寒從內生,令人難以忍受。自己小時候中了一掌,甚至連太師祖張三豐這等功學曠世之人都無法驅除,為此幾乎送了小命。此時見周芷若臉上一副懇求之色,還道周芷若在求自已為她驅除掌毒,便緩緩點點頭,加緊輸送內力。
他卻哪裡知道,周芷若此時真是有苦難言。周芷若苦心孤詣地取得倚天劍中所載的武功秘笈《九陰真經》,東躲西藏地練得方有小成。那日身中玄冥毒掌之後,渾身如墜冰窟,幸好趙敏出掌相救。周芷若索性抓住時機,將體內寒毒轉入趙敏體內。當時趙敏手掌被周芷若牢牢吸住,掙脫不得,少時便已渾身寒顫難當。張無忌見狀忙抓住趙敏之手,將九陽神功輸送過去。
九陽神功正是玄冥毒掌的剋星,掌毒由趙敏體內又驅回周芷若體內,又由周芷若驅除體外。周芷若所練的九陰真經本屬至陰至柔一路,與玄冥毒掌略有相似之處,張無忌不知,那日驅除掌毒之時,順帶著也將周芷若的內功消除了十之六七。
九陽真經和九陰真經上所載武學均為武林中兩大精奧繁複的內功法門,原無高下之分。但張無忌自少年時偶得機遇習練九陽神功,後又學到乾坤大挪移、武當心法以及聖火令上諸般武功,他心性聰慧,習練日久,內功自是渾大雄厚。周芷若習練時日尚短,再加又急於求成,正所謂欲速則不達。若以內功與張無忌相較,那真是螢火比之日月了。
兩股世間迥然相異的內功相遇,弱者自為強者所擄,是以周芷若雖然心頭惶急,卻深知此時只要略一分神,開口說話,立時便會被九陽神功逼得狂吐鮮血而亡。初時周芷若尚欲運功相抵,但強弱懸殊太大,況張無忌只要稍受阻力,體內雄渾內息便一浪高過一浪地撲將過去,周芷若如何能夠抵擋。當下只得心頭氣苦,面若死灰,更不敢再稍稍作抵抗之念,任由張無忌好心地將自己的內功廢除。心中慘然,兩行清淚潛然而下。
張無忌卻不知其中關節,見她體內陰柔之勁突緩,還道功成在望,不敢稍有絲毫大意,屏神靜氣,加緊輸送九陽神功,將她體內的「掌毒」一點一點消耗殆盡。
半個時辰之後,張無忌感到內力所到之處再無絲毫礙滯,當即撤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萬萬想不到,周芷若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聚攢起來的一點內功,早已被他廢得一乾二淨。周芷若此時已毫無內功,與一般尋常不諳武功的少女並無二致。
紅燭已燃了一半,幾件紅衫散落於地,早給踏得滿是灰塵。張無忌掂念趙敏傷勢,不願多作耽擱,從懷中掏出一冊薄薄的發黃錦書,道:「芷若,這是敏妹從你懷中偷來的《九陰真經》,現奉還於你。望你循序漸進,切忌急於求成。」稍停之後又道:「芷若,你待我的情意,恕張無忌不能回報。告辭了。」不待周芷若開口,張無忌放下《九陰真經》,飛掠出屋。
周芷若陡覺眼底一空,哪還有人影。張無忌出得門來,但見空山新月,林濤蕭蕭,卻怎還見趙敏蹤影?張無忌心道趙敏受傷,定然尚未走遠,當即展開身法,腳尖輕點,直若兔起鷹落,早已沒入夜色之中。
盞茶時分,已奔出十里,不見趙敏身影。張無忌略作思忖;以趙敏輕功,眼下尚在十里之內,定是自己投錯了道。當下返身又尋將回去。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張無忌已將方圓十五里之內尋了個遍,依然不見趙敏。心頭不覺大是惶然。念及此番趙敏與自己一路南來的旖旎風光,胸口一陣慘痛自己一再回護周芷若,致使趙敏兩次傷於周芷若之手。張無忌真個無地自容。焦急異常。料想趙敏定是躲在什麼地方不願見自己,心頭更是惴惴不安,當即打定主意,若是此生尋不到趙敏,自己決不獨活便是!
計議已定,心情稍安。張無忌心道自己剛才專揀大路找尋,趙敏既對自己避而不見,定是躲在不易找尋之處。於是慢下步程,又行偏僻荒蕪之所。但見他或鑽洞,或上樹,或撥開長草,或探身懸崖,竟是不留一個角落。
如此折騰了幾個時辰,趙敏未能找到,山洞中的老虎豹子等野獸可遭了大殃,方圓十幾里之內,恐怕無一猛獸倖免,倒也為附近百姓除了大害。
此時東方泛白,層林盡現,山崗浮凝,空氣清新。
張無忌一夜奔波,竟毫無倦意,但覺體內九陽真氣充沛異常,四肢百骸無不充滿活力,唯胸口被一團濁氣所阻,煩悶異常。當即面向東方,一聲清嘯,但聞嘯聲順著山巒起伏,悠暢渾圓,久而不衰,似在娓娓訴懷,又似在婉轉哀求。迎著晨風,那嘯聲良久方緩緩滑入深澗,猶若痛哭嗚咽,又恰似顯露無奈。前嘯落盡,後嘯又起,此番嘯聲直升山巔,迴旋不絕,顯得寂寥無倫。張無忌運足真力,猛使嘯聲直插雲天,似在表明哪怕上天入地,也將苦苦追尋趙敏不已。
嘯聲甫畢,張無忌只覺胸中豪氣頓生,忽見他猛一拍腦袋,暗罵自己糊塗。趙敏負傷,定然到附近鎮上購藥。當下真氣流轉,朝山外最近的小鎮奔去。
盞茶時分,已尋到鎮上一家藥店。時辰尚早,藥店還未開門,張無忌卻顧不了這許多,抓起門環猛敲一陣。
過得片刻,店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伸出一顆睡眼惺訟的腦袋來,沒好氣地道:「客官,此時……」
張無忌打斷他的話道:「請問昨夜是否有一負傷女子前來購藥?」
「沒有。」不待張無忌再問,大門「砰」的又關上了。
張無忌無奈,只好另尋藥店。誰知小鎮僅此一家藥店,另無分號,張無忌本待前去再問,但轉念又想,他既說沒有,想來不會有假。躊躇再三,便又滿懷希望地將小鎮上的三家小客店一一搜過,依然杳無音訊。
張無忌這才覺得有些疲乏,頹然坐於街旁。正心亂如麻之際,忽覺一盆涼永兜頭澆下。回頭一看,身後門邊正站著一個手足無措的女孩,手中兀自拎著木盆,惶然地看著張無忌。張無忌苦笑一下,擺擺手,示意女孩不必介懷,自己轉身離去。
如此茫然無緒地獨行了半個時辰,一個可怕的念頭一閃而過:如果趙敏又回到木屋中,那,那,那……張無忌驀然轉身,運足十成功力,向山中飛掠。
此時旭日東昇,撒下萬丈金光,田野中已有農夫勞作。一人抬起頭來,陡覺一條人影閃過,瞬眼不見,農夫尚認為眼花,揉揉眼,不知咕噥了句什麼。
張無忌背脊上冷汗直流。趙周兩個女子只要其中一個稍有不測,張無忌都將痛悔一生。不一會兒,已遙遙望見木屋,週遭毫無異樣,只是死一般寂靜,張無忌怦然心跳,急掠入屋。
周芷若已然離去,屋內情形與自己離去時一樣,張無忌心情稍定。但見桌上兩灘紅燭殘淚,幾件紅衫凌亂垂地。張無忌淒然而坐,望著牆板上已呈褐色的血跡,潛然淚下。
如此連過二日,張無忌只呆然望著木屋,雙目赤紅,倦容滿面。第三日日落時分。張無忌正欲離去,起身未走幾步。忽念及這一走,木屋無人料理,必定就此殘敗腐朽。心有不忍,取出火折子,點燃了木屋。
火苗由小漸大,直竄而上,「轟」的一聲。木屋倒塌,盡毀於烈焰之中。
張無忌黯然長歎一聲,轉身緩緩下山。
三個月後,傍晚時分,張無忌來到大都。雖置身於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張無忌卻顯得形影相吊。但見他眼眶深陷,既黑且瘦,滿面風塵。
茫然而行,不覺間來到一間小酒家門邊。張無忌見週遭景致依稀有些眼熟,四處一打量,不覺啞然:昔日張無忌曾同趙敏在這間小酒店中對酌過幾次,只是其時二人相視為敵,倒也算是奇異。此時思念心切,竟不知不覺地來到此間,張無忌微微搖頭苦笑,人卻已步入酒店。
內堂依舊稀疏擺著幾張板桌,桌上插著一筒筒木筷。
天色已暗。店中更無客人,店小二正倚在牆角打盹。張無忌走到屢次與趙敏對酌的桌邊坐了,喚過小二,囑他拿一隻火鍋,切三斤生羊肉,打兩斤白酒。小二應了,不多對便將熱騰騰的火鍋端了上來,又備了酒具。
張無忌見他只拿一隻酒盅,便道:「相煩小二再備一副酒具。」
小二道:「客官尚有客人?」
張無忌漠然道:「沒有。」
店小二大奇,邊走邊低聲道:「古怪古怪!當真古怪……」
張無忌聽他如此言語,心念一動,道:「小二,方纔你說古怪卻是何意?」
店小二不料他聽力竟如此了得,不禁伸了伸舌頭,惶然道:「客官多心了,小的沒說什麼。」
張無忌道:「小二哥可是碰到了甚麼稀奇古怪之事,左右無事,不妨道來聽聽。」
店小二又備了一副碗筷酒具,立在一旁道:「實不相瞞,前幾日也有一位公子爺來敝店小酌,也是這般時光,就坐在這,」邊說邊指了指張無忌的對面,接著道:「所要酒菜也與客官一般。更奇的是,他明明是一介富貴公子,講話卻偏是語細矯脆,是以小的覺得古怪。」
張無忌心頭狂跳,小二所言的「公子」定是趙敏無疑。她素喜男裝打份,口音卻是難改。細問之後,果然便是趙敏。
張無忌大喜,急問道:「她可說了什麼?」
小二笑道:「只因敝店生意清冷,那位公子爺行徑甚是古怪,是以小的留意上了。他一人要了這許多酒菜,卻並不曾動過一箸,只是默默坐著。末了舉杯對著客官所坐之位道:『無緣對面不相識,有緣千里來相逢』。言罷一口乾了,扔下一錠銀子便走了。」
張無忌口中念道:「無緣對面不相識,有緣千里來相逢。有緣千里來相逢?」
店小二見他如此,便道:「客官與那位公子爺可是故人麼?」
張無忌似才反應過來,陡然起身,忽掠出門。
店小二但覺眼前一花,哪還有張無忌的人影?只駭望著張無忌曾坐過的椅子發楞,末了使勁一掐大腿,直痛得齜牙咧嘴,楞神半晌方道:「當真是古怪之極了,他媽的流年不利,今日是撞上鬼啦!」口中念佛不已。
張無忌疾衝出門,見街上尚有行人,只怕施展輕功太過驚世駭俗,只得強自慢下身形,緩緩向汝陽王府走去。心想,趙敏既在大都,那一定是回家了。卻不知她與家人是否已經和好?劍傷是否痊癒?這般反覆叨念,人已來到王府大街。
汝陽王府在大街盡頭,遠遠便望見一根高約十丈的旗桿,上掛一面三角大旗,旗上用金線繡了三個大宇:汝陽王。府門兩側各掛一隻大紅燈籠,門頭一塊懸匾上,亦有四個金字:汝陽王府。大門兩側六七丈內,左右各列一隊蒙古軍使,均是手持長矛,威勢端的顯赫。門旁兩側各有一隻威武的石獅,的是氣派。過往行人路經大街之時,俱是匆匆而行,更無人敢稍作停留,多看一眼。
張無忌何時見過這等氣派,不禁膛目結舌,心道趙敏竟視這般榮華富貴有如糞土,情願跟隨自己這窮小子。
對她之愛,不禁又更深了一層。只發誓此番若找到趙敏,定當與她同去世外桃源,不讓她再受委屈才是。
到得王府門前,左右各有一條街道,張無忌向左拐去,巷深之處,行人較稀。張無忌躊躇再三,決定還是悄悄進去,找到趙敏之後再作計較。然而如從大門而入,恐泊難於說清。
計議已定,抬頭向高牆內望去,但覺燈火輝煌,隱隱傳來絲管之音。想必時辰尚早,汝陽王一家正在玩樂,此時進去,殊不方便,還是夜深人靜之時再作道理。
當下折頭依來路返回,到得那家小酒店,方一進門便說道:「小二哥,方才走得匆忙,忘了付銀,你再原樣上來,稍後一併結算。」
店小二喃喃道:「你……你……」
張無忌笑道:「小二哥若不放心,便先收了這錠銀子。」
小二方知,今日非但未撞上鬼,倒是遇上了財神。眼下客官定是身懷奇技之異人,唯恐一個服侍不周,因他只有一顆腦袋,千萬是丟不起的。
當下並不收銀,只連忙道:「上次客的那位公子爺朋友所付銀兩,已多出何止十倍,客官只管點上酒菜,銀兩敝店決不敢再收了的。」
張無忌微笑著在原位坐了,待小二依樣上了酒菜之後,不禁胃口大開。
三月來,他茶飯不思,此時得知趙敏下落,自是要飽餐一頓的了。酒足飯飽之後,到附近那家客餞,用曾阿牛之名訂了一間客房,獨自打坐養神。直至三更時分,張無忌才摸出客棧,逕投汝陽王府。
張無忌來到深巷之中,打量了週遭一番,見無人影,縱身躍上高牆,悄無聲息地落入王府之內。
落腳之處是一花園,張無忌隱身假山之後,凝神細觀。此時夜深人靜,冷月高懸,地下樹影斑駁,王府內寂靜無聲,都已安歇。四下一片漆黑,唯聞遠處有巡夜之人的腳步聲。
張無忌藉著月光,但見王府內院落重重,數千幢房屋,不禁大犯躊躇。這許多屋舍,卻到何處去尋趙敏閨房?
張無忌忽聞右邊十丈開外有輕微的喘氣之聲,凝目望去,見一條黑影伏在花叢之中,想是暗哨。張無忌微微一笑,頓即有了主意。當即從藏身處掠出,身法快逾閃電,那人尚未知覺,已被張無忌點了啞穴。
張無忌悄聲道:「你若聲張,我一掌斃了你!」
那人睜著一雙驚恐的眼晴,駭然點頭。
張無忌道:「公主閨房在何處?」
那人猶豫,張無忌伸手按住那人玉枕穴,透入少許內力。那人但覺頭痛欲裂,哪還敢硬撐,當即手指東北方向。張無忌解開他啞穴,順手卻依然拿住那人玉枕穴,低聲問道:「怎麼走?」
那人顫聲道:「前去五十丈,右拐,門前有池塘的繡樓便是。」
張無忌點了他啞穴,運指如風,又點了七八處穴道。
抬眼望去,不禁咋舌。
這汝陽王府雖說不上甚麼龍潭虎穴,但防範之嚴,端的不可小覷。附近十丈之內,便有三處暗哨,武功雖遠不及自己,但如驚動了,喧嘩起來,眾人一擁而上,卻大是難纏。
微一沉吟,從地上抓起一撮泥土,運功搓成一把泥丸。堅硬如鐵。然後對那人道:「被封穴道一個時辰之後自解,此事你若聲張出去,王爺首先便會要了你的命。」
那人驟然點頭。
張無忌彈身而起,直射十丈開外的一棵大樹,猶如飛鳥投林,又似驚蛇入草。停身之後,張無忌忽覺腳下有異,低頭看去,只見下面樹權上,正坐著一人,腰間橫插十多柄短刀,顯是使暗器手,無奈此時卻是左手執著酒瓶,右手握著燒雞,正自飲用得歡,卻末發現頭頂上的張無忌。張無忌暗自好笑,汝陽王養這酒囊飯袋作甚!
此樹甚高,己將夜幕下的王府盡收眼底,除大門之外,唯東北角尚有燈光,窗前便是一汪清池。
張無忌大喜,心想敏妹尚未安寢,相見有望。此時他相見心切,再加藝高人膽大,也不顧慮這許多了,當即彈身飛出,展開身法,身形猶如鬼魅一般,掠過十多道暗哨。悄然落在繡樓的暗影裡。
四週一打量,心中微奇,怎的此處並無暗哨。遂即恍然而悟:此處乃公主閨房,汝陽王再小心謹慎,也不至於將警哨安置於公主閨房中,何況趙敏心高氣傲,豈可示弱於人,又要甚麼警哨?再著,她自身武功之高,恐怕這王府一千護衛武士中,再無一能及。念及趙敏在這王府中定是小霸王一個,張無忌不禁莞爾。
忽然聞房內有人講話,聲音蒼勁雄渾。張無忌大吃一驚,伸手在清池中沾濕食指,輕輕將綿窗捅開一個小孔。湊眼望去,但見房中竟有兩個男人,左側那老者身長七尺有餘,高大魁梧,兩條濃眉幾乎連在一起,雙目不怒而威,左頰有三根長毫,身穿淡黃綢衫,神閒氣定,凝若泰山,正是趙敏之父、元朝重臣、汝陽王察罕特穆爾。右側恭立一年若二十五六的壯漢,虎背熊腰,神情剽悍,卻不是趙敏的親哥哥庫庫特穆爾漢名王保保的又是誰!
屋內擺設精美別緻,隱隱有馨香之氣沁入心脾,正是越敏所用香囊之氣息,張無忌心神一蕩,神遊九天。
忽聽汝陽王一聲長歎,張無忌忙收攝心神,但聽汝陽王道:「你妹妹的音訊尚未探查到嗎?」
張無忌一楞:莫非趙敏未回王府?!
庫庫特穆爾道:「啟稟父王,孩兒已著人四處打探,一有消息,即刻稟報。」
汝陽王道:「傳聞明教教主張無忌已經退位,是否屬實?」
張無忌聽汝陽王提到此事,心頭掠過一絲陰影。卻聽庫庫特穆爾道:「此消息確實屬實。張無忌將教主之位讓與原明教光明左使楊逍。只是多方打聽,實不知張無忌為何退位。」
汝陽王微一沉吟道:「你之見呢?」
庫庫特穆爾道:「孩兒不知,請父王示下。」
汝陽王道:「庫庫,你素來精明幹練,為父實指望你有朝一日能擔負起拯救聖朝於水火之責,卻為何這般不願坦露胸襟。有何心事,不妨明言。」
庫庫特穆爾神情凜然,微一沉吟道:「依孩兒之見,此事定與妹妹有關。」
汝陽王頗感詫異,「哦」了一聲,並不插話。
庫庫特穆爾繼續道:「妹妹乃本府郡主,張無忌卻是明教教主,他二人私有情義,明教上下豈能容忍一個蒙古郡主作他們的教主夫人,是以張無忌與妹妹一齊退隱江湖。由此觀之,這張無忌實乃一胸無大志之人,妹妹跟隨於他,實是不智之舉。」
張無忌聽他之言雖不盡然全對,但說自已胸無大志,卻是千真萬確不爽分毫,甚覺汗顏。
汝陽王緩緩搖頭道:「你僅知其一,不知其二。張無忌手下有一大將,姓朱名元璋。此人出身和尚,現在卻成了統兵百萬的將軍。你想想看,朱元璋情願張無忌做這太上皇嗎?」
庫庫持穆爾道:「父王明鑒。」
汝陽王道:「你妹妹叛出家門,此乃天下人人皆知,明教中人縱有異議,也決不至於為難。依為父之見,張無忌退位,恐怕也與朱元璋大有干係。」
庫庫特穆爾正要說什麼,汝陽王一揮手道:「為父也僅只是猜度,事實真相到底如何,實難為世人所知。然朱元障乃一代梟雄,以後難免要與他打打交道,到時對他不可不防!」
庫庫特穆爾道:「孩兒謹記。」
汝陽王又道:「楊逍這人怎麼樣?」
庫庫特穆爾道:「此人文武雙全,只可惜年高德寡,明教上下,於他並不心服。」
汝陽王道:「明教已不可忌,可忌者朱元璋也。」略停頓,又接著道:「張無忌接管明教之後,整頓上下,不多時日,便即聲威大振,實乃一奇人也。激流勇退,也不失大丈夫本色,此人武功之高,實乃當世第一人,若能為我所用……唉!」
庫庫特穆爾頗感驚詫,父王一直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今日怎的如此頹喪?便道:「父王」
汝陽王揮揮手道:「你留意敏敏消息,為父很想念她。」
庫庫特穆爾道:「一知有行蹤,孩兒定將張無忌擒來!」
汝陽王正色道:「張無忌乃一奇男子,以後相見,當以禮待之,休得無禮!」
「是。」
張無忌見汝陽王如此明於事理,心下頗有親近之意,頓時想現身相見,卻聽汝陽王又道:
「時辰不早,歇息了吧。」
「父王」
「嗯?」
「孩兒方纔所請之事?」
汝陽王沉吟不決,庫庫特穆爾大急,「撲通」一聲跪下道:「皇上昏庸無道,怕父王功高震主,削你兵權,處處牽掣疆場之上,盡派一些無能之輩前去統兵,焉有不敗之理?孩兒此舉,實是以聖朝百年基業為念。孩兒視皇太子知書達理,精明幹練,遠勝於當今皇上,若世子能登基,實是有福於聖朝江山社稷,孩兒斗膽請父王三思!」
張無忌大吃一驚,莫非這庫庫特穆爾竟要謀刺順帝?自己已經窺到他們的秘密,倒不便冒然相見了,當下屏住呼吸,更不敢稍有異動。
並非張無忌故作小人,他此刻心中所思的,卻是那日大游皇城,韓林兒正想行刺元順帝時,彭瑩玉彭和尚所勸的一段話:「韃子皇帝昏庸無道,任用番僧,朝政紊亂,又命賈魯開掘黃河,勞民傷財,弄得天怒人怨。咱們近年來打得韃子落花流水,你道咱們這些烏合之眾,當真打得過縱橫天下的蒙古精兵麼?只因為這糊塗皇帝不用好官。汝陽王善能用兵,韃子皇帝偏生處處玩他,事事掣肘,生怕他立功太大,搶了他的皇位,因此不斷削減他兵權,盡派些只會吹牛拍馬的酒囊飯袋來領兵。蒙古兵再會打仗,也給這些混蛋將軍害死了。這韃子皇帝,可不是咱們的大幫手麼?」(引自《倚天屠龍記》卷四。浪客注。)
張無忌以後愈想愈覺得彭和尚之言有理,俗語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念及此,心道,如果這庫庫特穆爾當真殺了順帝,為了中原百姓,說不得我張無忌倒要救這順帝老兒一救了。
卻見汝陽王手拈左頰上的三根長毫,沉吟良久才道:「你打算如何動手,不妨直說。」
庫庫特穆爾湊近汝陽王,悄聲說了幾句話,汝陽王不置可否,沉默良久道:「此事便依你之計去辦,然委實事關重大,縱是皇太子,也不能令其知曉。」
庫庫持穆爾見父親允許,神情甚是寬慰,肅然道:「孩兒明白。」父子二人不再多說,出門各自歇息去了。
張無忌待他們走遠,才長身而起,掠出汝陽王府,回到客棧。沉思良久,卻不知庫庫轉穆爾將如何下手,自己雖有心相救順帝老兒,此事看來只怕不易。
卻說張無忌數日來天天呆在小酒店,指望能得遇趙敏。這日午間閒坐無聊,便度出門去,沿街閒逛。此時蒙古統治中原已逾百年,中原百姓無不怨恨有加,卻不想這京師居民倒也安居若素,一片繁華昌盛之象。
張無忌正感喟歎,忽有一隊蒙古騎兵縱馬而過,沿街之人紛紛閃避。一老者行動不便,未及避開,給當先一騎撞翻於地,隨後四騎一掠而過,又有兩蹄踏在老者身上。蒙古兵揚長而去之後,才有兩人將奄奄一息的老者移至街旁,卻也無計可施,拍拍手便自離去。旁人神情如故,竟似從未發生任何事情一般,任由老者躺在冰涼的地上待死。
張無忌哀歎京城居民之冷漠,搖搖頭走上前去。俯身查看老者傷勢。老漢年約六旬,右臂折斷,胸骨亦斷三根,人已昏迷不醒,著實傷得不輕。張無忌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倒了二粒「鎮元丹」,雙手捏著老漢雙側頰車穴,將藥丸送入老者口中,再點下關穴,「咕」地一響,已將二粒藥丸送入腹內。料想老者性命無礙,這才替他續接斷骨。
這等重傷,一般郎中看了自是搖頭,但在張無忌眼中,卻不過略施小技而已。他出手如風,手法嫻熟至極,替老者接上斷骨,又用木條固定好,前後不過半盞茶時分。那老者便已悠悠轉醒,掙扎著要起來道謝,張無忌微微一笑,道:「大爺休要客氣,不過舉手之勞耳。待我開一貼藥方與你,將息二日,自會完好如初。」
言罷向隔壁一家店舖借了紙筆。開好之後,將藥方遞與老者,分開圍觀之人,正待離去時,手臂忽被一人拉住。張無忌回頭一看,那人年約四十,一副僕人打扮,口氣卻煞是傲然,道:「你懂醫術?」
張無忌微覺不快,但還是應道:「小可略有知曉。」
「那好,跟我來。」言罷不待張無忌答應,他竟自顧向前邊走了。張無忌心中納悶,左右無事,便跟上了那人,有心看他弄啥古怪。
穿街過巷,那人不出聲,張無忌也不問。二人一前一後,相隔二丈之距。行有盞茶時分,走出小巷,甚是開闊,前面卻是一左右俱望不到頭的高大紅牆。那人依舊前行,到了一個小門邊,敲了幾下,內中一人開了門。
張無忌跟進,轉過照壁,卻置身在一偌大庭院之中,花草雖嫌過於樸素無華,倒也顯得潔靜。沿甬道穿過庭院,來到上房,那人示意張無忌稍候,自己轉身入內。不一會兒出來將張無忌帶了進去。
房內陳設說不上富麗堂皇,卻有一股既豪且俗之氣派。繞過幾重院落,來到一間臥房之外,那人跪下稟道:「劉公公,醫生已到。」
裡屋一個不男不女的聲音有氣無力地道:「進來。」
張無忌心中暗驚,英非這劉公公竟是太監,那麼自己已來到皇宮之內了?卻見一張大床之上俯臥著一人,年約四十,唇上卻毫無鬍鬚,顯是太監無疑。領路人將劉公公背上的被子掀開,露出一個雖肥卻皮開肉綻的屁股。
那人問道:「能不能治?」
張無忌原想回絕,卻聽劉公公用那疹人的嗓音道:「你若治好,本公公虧待不了你。」
張無忌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便點了點頭。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傷勢便道:「你這傷勢可是三個時辰前被打的?」
劉公公忙道:「正是,正是。」雖是一臉痛楚之相,但見張無忌竟將受傷時辰說得分毫不差,神情中竟有欣喜之色。
張無忌微微一笑,當即點了他幾處穴道。劉公公頓覺疼痛大減,心中極是敬佩,連道:「神醫,神醫!」言罷卻一聲長歎,似是懊喪至極。
張無忌微奇,卻不去理會。從懷中掏出「黑玉續斷膏」替他敷在一張被打得稀爛的屁股上。
這「黑玉續斷膏」原是趙敏一個手下的傷科聖藥,張無忌討得處方,原樣配製了帶在身上備用。此時如不是自己另有所圖,斷不會將這聖藥敷在一個太監的屁股上的。
「黑玉續斷膏」靈效無倫,剛一敷上,劉公公使覺清涼無比,原先的火辣刺痛立時消失,倒有說不出的舒適受用,當下便想起床敘話。
張無忌一把將他按住,微笑道:「須得半個時辰之後方能行動。」
劉公公奇道:「只要半個時辰就能行走?」
張無忌笑而不答。劉公公大喜,吩咐那人重賞張無忌。
張無忌道:「不用多禮,小生學醫僅為治病,藥物均是自采,不勞劉大人掛懷。劉大人只是皮肉之傷,將養兩日自當痊癒。小可就此告辭。」
劉公公急道:「神醫留步,尚有一事相求。」
張無忌「哦」了一聲,停住腳步,卻並不坐下。
劉公公轉向那人厲聲道:「看茶。」
「是。」那人轉身出去。
劉公公道:「請問貴姓?」
張無忌道:「敝姓曾,名阿牛。」
劉公公又道:「原來是曾神醫,暫請坐下一敘如何?」
張無忌道:「遵命。」
這時那人奉茶進來,放下之後道:「劉公公還有何吩咐?」
劉公公揮了揮手,那人退出。
劉公公道:「曾神醫請用茶。」
張無忌道:「多謝!劉大人有事但請吩咐。」
劉公公問道:「不知曾神醫除了傷科之外,其它雜症是否」
張無忌道,「劉大人見笑了,小可雖生性愚魯,只自小便跟隨家嚴學了這多年醫道。然略通醫術,『神醫』二字卻是愧不敢當。」
劉公公聽他言下之意竟是甚麼病都能治上一治,當下長歎一聲道:「你可知我這傷是怎麼得來的?」不待張無忌作聲,他早又接著道:「聖上前日不知得了什麼病,忽然間全身浮腫,幾個御醫束手無策,命我出宮尋找名醫。京城中的名醫倒也著實不少,可請來之後,依然毫無靈術,竟連處方也開不出一張。聖上震怒之下,……咳,也是我等辦事不力,原該責打的。」張無忌心頭暗笑,醫生治不了病,關你什麼事,真是一副十足的奴才相。
卻聽劉公公續道:「不知曾神醫能否治癒龍體聖疾?如若事成,你我倒大有一場富貴。」張無忌淡然道:「看看倒也不妨,卻不知成也不成。」
劉公公道:「神醫休要過謙,咱們現在便去如何?」
張無忌奇道:「可是你的傷」
劉公公道:「不礙事,不礙事。」邊說邊搖鈴,先前那人進來,劉公公道:「備兩乘轎來。」
少時,轎子便已備好。那人將劉公公扶上轎去,直看得張無忌搖頭不已,自不去管他,鑽進後面那乘轎中坐了。
劉公公一聲「起轎」,轎子便被穩穩當當地抬將起來。張無忌也無心窺視外面,自顧閉目養神。約行了半個時辰,轎子方才停住。下轎之後,四週一打量,估計已到皇宮,但見重簷碧瓦,肅穆萬分。劉公公讓張無忌稍候,自己一拐一拐地進去稟報。
良久,一人道:「著劉德瑞晉見。」
劉公公跪地謝恩,然後爬將起來,赤步亦趨地跟在禮官身後,穿廊過院,不一刻來到皇帝寢宮。劉德瑞起步跪地稟道:「罪臣前來向皇上請安。」
簾後一人氣哼哼地道:「奴才,你傷勢好得不慢呀。」
劉德瑞叩首道:「奴才該死!奴才托聖上洪福,得遇一位神醫,手段倒也高明,特請來為皇上看視。奴才辦事不力,罪該萬死,尚祈皇上恕罪。」言罷,不住磕頭。
簾後那人道:「即如此,還不快宣。」
不一會兒,禮官將張無忌引進。張無忌立於室中,默然不語,但見十數位長者愁眉苦臉地跪在地上,想必便是京城中的名醫了。
劉德瑞見張無忌昂然四顧,急向他打手勢,示意他跪下。張無忌卻佯裝不知,直嚇得劉德瑞渾身大汗,心中叫苦不迭。
簾後那人又道:「來者何人?」
劉德瑞直讓唬得魂飛天外,叩首道:「啟啟啟稟皇上,他乃草草民,萬祈聖聖上恕他不不不知禮法之罪。」
簾後一人道:「他可是那神醫?」
劉德瑞道:「正是」
簾後那人道:「也罷,著他進來。」
兩名宮女掀開簾子,張無忌進去之後,簾子復又放下。
屋內佈置金壁輝煌,鑲金嵌玉。正中一張巨大的龍床之旁,立著四名宮女,床上臥著一人,年約四十,病容滿面,正是當朝元順皇帝。
元順帝道:「來人姓甚名誰?」
張無忌不去理他。但聽他聲音,殊無病意,心下微奇,舉目望去,見順帝正瞪著自己。一瞧之下,張無忌大吃一驚。初進來之時,因緞簾四掛,屋內光線稍暗,是以未曾看清,此時眼睛已適應屋內光線,但見元順帝左目赤紅,右目鐵青。
張無忌猛然想起王難姑的《毒經》曾有過這樣一段記載:勤王草,本身無毒,但如服後行房,則左目赤紅,右目鐵青,軀體之上,紅青兩色條紋清晰易辨。每行房一次,色重一分,行房十次者死。治法:用內功從湧泉穴吸出勤王草毒液。施術者戒行房三日,毒自消。又記勤王草產地在上古黃河北岸,已絕種。
張無忌大奇,莫非此草並未絕種,卻不知下毒之人從何處得來。想到「下毒」二字,張無忌忽然想起汝陽王和庫庫特穆爾,心中頗費躊躇。自已自不會將他二人供出,但要說服得了這位昏君卻是不易。
心念電轉,忽生一計,自己實覺好笑,實在忍不住,終在臉上現出一絲笑意。
順帝見他微笑不語,急道:「奴才該死!」
張無忌道:「皇上身上可有紅色條紋及與青色條紋相間之情形?」
順帝大奇:「你怎麼知道?」轉而大喜道:「對對對,你可能治?這是何病?」
張無忌道:「這不是病。」
順帝道:「胡說!咦?!你說不是病?」
張無忌笑道:「恭喜皇上。」
順帝惱道:「何喜之有?」
張無忌道:「此乃上天見聖上勤政操勞過度,特意給聖上的賞賜。」
順帝大奇道:「此言何意?」
張無忌故作嚴肅地道:「讓你每天行房三次,飲醇酒三升,聽樂曲三曲……」
順帝大怒道:「一派胡言,來人,給我」
張無忌道:「且慢!皇上現在每次行房之後,顏色更加深一分,是不是?」
順帝瞪他一眼,悻悻地道:「你怎地又知道了?」
張無忌道:「那是你方法不對。待我替皇上消了這些顏色之後,皇上不妨一試。」
順帝聽他能消了自己身上這些嚇人的條紋,將信將疑地看著張無忌道:「此言當真?」
張無忌道:「草民願以性命擔保!」
順帝道:「怎個消法?」
張無忌道:「這個簡單,皇上只要將腳掌伸出即可。但有一條,皇上如不按上天的旨意辦事,將來復發,定不當救。」
順帝哈哈大笑道:「這正合孤家之意,你快試快試。」
張無忌不再多言,走上前去,雙掌抵住順帝湧泉穴。運功將順帝足少陰經脈中的勤王草毒液緩緩吸入自己體內。反正自己尚未娶妻,別說忌行房三日,便是更長些時日也自無妨。
半個時辰之後,順帝身上的條紋已消失殆盡,恢復了他原先的渾身肥白鬆軟之狀。
張無忌收功站起,望著順帝笑而不語。順帝大喜,一把扯過身邊的宮女,就要按上天的旨意行事。
張無忌大窘,急出迴避,但聽順帝含糊不清地道:「賢卿稍候,寡人有有」下邊的話語更加模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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