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鶴暮然後躍,又連換身形,恍如中了魔法,變換之疾令人眼花鐐亂。
眾人均不解何意,風清揚紋絲未動,趙鶴卻似受人猛攻一般,左支右細,周章狼狽,無不駭然,直感匪夷所思。
趙鶴剎那間連變十餘種身形,背靠谷壁,凝神道:
"風公子,我不與你比,我自認在你手下走不過十招。」
此言一出,立驚四座,眾人嘩然。誰也料不到趙鶴居然自承不敵,登時心下放寬,顏面有光,卻仍然不解何以致此?
風清揚冷笑道:「只怕由不得你不比。」
成清銘心中叫苦不迭,暗道:「九弟何以如此傻,真要送上條性命不可!"跌足捶胸,焦躁不已。
趙鶴暮然一躍沖天,於空中平平掠出三尺,落於地面,笑道:「風公子,你要打敗我不難,要取我性命卻不易,我只消飄身遠引,你縱然追得上,出劍殺我卻無機會。
風清場見他輕功俊極,知他所言不假,自己輕功加緊能勝他半籌,但只消一動手出劍,便予他逃躥之機,他若避而不戰,只逃不打,自已根本沒機會殺他。
當下收劍入鞘,斂氣還竅。趙鶴如獲大赦,登即笑顏大綻,嘻嘻道:「風公子,如此最好,兄弟向來敬重風公子劍術人品,推崇備至,適才一見,神功精進,大勝往昔,兄弟自愧不如遠矣。
眾人見趙鶴忽而謙光之至,心中大奇,泰半以為他是因段子羽之故不敢招惹風清揚。
其實風情場自己亦無把握在十招內打敗趙鶴,自度怎麼也得大戰三四百招,勝負之數猶甚微妙難測,不過欲激得他動手,便以凌波微步與獨孤九劍竭力拚殺他,縱然招數過了,自刎以謝亦值得,如此心態除慕容雪外,再無人能測其端倪。
然則慕容雪心中別有所想,只消二人交上手,自己便加入戰團,合手力鬥,至於招數過後,賴帳不算在她乃是家常便飯,全然不以為意,卻不料二人忽而罷鬥,頗感意外。
原來趙鶴為人極工心機,初時聽風清揚出言相激,亦感博然,環視武林,武功勝他之人已少之又少,若說能在十招內打敗他實是不可思議之事。不過他為人把細,又知風清場口無虛言,數次交鋒,深服其能,復見其有恃無恐,信心十足的樣兒,心底一沉,不敢輕易以身相試。
待得風清揚長劍出鞘,引劍待發,猶如引滿之弓,登即感到週身被一投無形無質的氣機罩住,陡然間戒心大增,蓄勢以待,這種情形還是首次遇到。
風清揚目光所向,趙鶴心中立有感應,恰是自己空門所在,知風清揚不發則已,一發必如雷霍一擊,能否避過殊難逆測。是以連換身形,將身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可謂"至矣盡矣,蔑以加矣",方始避開風清場的目光所指,周章狼狽實屬生平末有之事,登時氣勢為之一沮,畏懼之意便萌,愈發不敢應戰。
風清場週身氣機發動,只消瞄準其弱點,便粹然發劍,管他應戰不應戰,但趙鶴空門一閃即隱,避得高明之至,風情場竟爾無出劍一擊的機會,亦莫奈之何。趙鶴自樂不敵,避而不戰,不異服輸,到此地步,也難以為繼了。如若必欲取他性命,他只要先行一步,自己便無殺他的機會。日月神教狡詐多端,趙鶴敢單身到此,必留有退步。不要一個疏虞,中了他的算計,只得斂氣歸元,收劍罷鬥。兩人這番對恃,可與交手過招無異,只是太過玄妙,非局外人所能領會得到。
成清銘見風清揚稀奇古怪地將趙鶴制住,大殺其凶焰,於意已足。惟恐他再多事,節外生枝,反倒不美,便道,"九弟,得饒人處且饒人,不防放他一馬、叫他見識見識咱們正教的氣度風範。
風情場依言而退,心想:「師哥不愧做了這多年掌門,果然言辭便給,辭鋒犀利,這番話再得體不過了。」
五嶽各派歡聲雷動,雖然不明其中情由,但顏面上爭足不光,也便喜出望外,適才沮喪、畏懼之意一掃而光。
慕容雪笑道:「這小子識趣得很,殺了倒也可借。"風清揚苦笑而已,如有機會,他說什麼也不會放過趙鶴,非不欲也,實不能耳。
五嶽各派中已有不少人嚷道:「趙鶴,風公子放你一馬,還不快滾。"種種罵譬嘲譏之言無所不備。
殊不知趙鶴鐵面功夫也是一等一的,任眾人干嘲百罵,巋然不動,置若閏聞。
成清銘不解道:「這小子搗什麼鬼,打又不打,逃又不逃,九弟,你們作的什麼戲?」
風清揚苦笑道:「我哪知道他想什麼,待我上去將他趕走便是。」
一語末了,摹然間一陣嘯聲傳來,低沉雄渾,隱隱有波濤洶湧之意,恍若錢塘江大潮漲至此處,細察其音發出處,乃在數里之外,旋即四周號角轟鳴,便如有干軍萬馬疾行赴陣一般。
成清銘跌足道:「不好,中了魔教的埋伏,快些衝殺出去。」
但見翠鳴谷四周崖頂之上,人頭攢動,幾處入谷口亦有人現身。風清揚遊目四顧,倒認得幾個,一處乃是金猿神魔張乘風、白猿神魔張乘雲兄弟,一處乃是四絕神魔沈竹樓借四位小幢,趙鶴身後又轉出一人,乃是玉爪神魔范遙。
入口處皆密密麻麻站滿備色服飾的人,顯是倉粹調來,陣伍不整,只是人數不在千人之下,五嶽各派立時陷入重圍,要害之處均被日月神教扼守住。
叮叮噹噹之聲頓時響起,各派分向關口衝動去,亂鬥移時,終被日月神教逼回谷內,棄屍一路。
風清揚原地末動,見此陣勢心不亦不禁一涼,恍然大悟:趙鶴單身挑鬥諸派,乃是拖延時間,調集人手,竟欲聚殲正派於谷內。各派好手雖多,亦不乏智謀之士,卻不若日月神教之狡詐,一時失察,立居劣勢。
他將倚天劍與慕容雪換過,慕容雪不欲他失寶劍之成,風清揚故作豪語道:「放心,我便是用破銅爛鐵,也能將那對猴打個稀爛。"慕容雪嗓嘯一笑,二人共歷生死多次,見到這等陣仗亦不甚驚俱。
風清揚持把青鋼劍向二猿神魔行去,兩名神魔各持熟銅棍,將衝上來的人打得落花流水,正自得意,暮見風清揚過來,登時斂色,抱棍施禮道:「風小前輩在此,晚輩拜見前輩。"執禮甚恭。
其時各派已絕衝出之望,各聚陣固守,以侯唐變。忽見二名猿魔居然恭恭敬敬向風清揚執後生之禮,無不詫異,這二人一張猴臉,也說不清他們有多大年歲,但大致看去,總在五十歲上下,怎地稱起鳳清揚前輩來了?均感生平末見之奇,是以雖憂懼滿懷,仍忍俊不住,哄笑起來。
成清銘皺眉道:「九弟此番下山,究竟有何際遇?忽然成了精似的,真真的叫人摸不透。與魔教中人的關係更不倫不類,怎地成了兩名神魔的前輩了,寧清宇等面面相艦,亦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有靜觀其變,抑或能有意外的轉機,慕容雪寸步不離,緊隨風清揚身後,亦不由得架然道:「這對猴兒倒真實心。」
鳳清揚啼笑皆非,自己先前不過戲弄這兩人,這兩人竟爾念念不忘,擺擺手道:「免了。"端足長輩的派頭,心下卻也不解何故,直感匪夷所思。
其實猿魔兄弟就是怕煞了段子羽,說什麼也提不起膽招惹他的弟子,惟恐他一日復出,尋自己的晦氣,至於風清揚一句戲言,這二人便借坡上驢,大攀交情,自居晚輩,想來縱有得罪之處,段子羽亦不會辣手相向了,明裡口頭上吃點虧,暗裡卻佔足不便宜,是以稱過之後均面有得色,與有榮焉。
風清揚也鬧不清自己這前輩究竟有何權威,姑且一試,便大模大樣道,"你們閃在一旁。」
兩猿魔凜遵無誤,立時左石分開。恭立一旁,風清揚大喜,邁步便行,卻見一人閃出,喝道:「此路不通。」
風潛揚見此人比常人高出一頭有餘,手持一柄碩大無比的板斧,斧柄均精鋼所期待,怕不有二三百斤之重,此人持在手中,宛如提根木棍,身軀粗闊,登時將谷口封死。
風清揚喝道:「什麼人敢攔本公子去路」張乘雲膽小如鼠,一見風清揚發怒便惶駭不已,忙道,"風小前輩,這是我十弟,號稱大力沖魔范松,他不認得您,得罪莫怪……又向范松道:「十弟,此乃段大俠之高足,萬萬惹不得,你快些閃開,前輩若發起怒來,我等可吃罪不起。」
范松甕聲道:「什麼前輩不前輩,且吃我一斧。"他身軀雄壯,天生神力,聲若銅鐘,震得山谷嗡嗡作響。
風清揚見他一-斧之力足有千斤,縱然恃倚天劍在手,亦不敢硬接,身形一閃,避了開去。
范松一斧一斧猛劈橫所,勢挾勁風,刮得人臉上刺痛。風清揚劍法雖妙,然則范松臂長斧長,加起來約有一丈之長,招沉力猛,怎地也攻不進圈子去。莫說被斧頭碰著,便被那股勁風撞正,亦有吃不消之感。只得左閃石避,漸漸退入谷底。
眾人大多初次見到這等巨無霸類的武林高手,這等身軀之人無不頭腦遲鈍,反應不靈。
空有一身蠻力,修習上乘武功卻是不成,但見范松斧法精奇,攻守之際法度謹嚴,攻固爾攻得凌厲無鑄,然而攻勢中將週身遮護得嚴密無失,單以斧法而論,已屬上乘武功,逞論其天生神力無窮了。一時間均為風清揚捏把汗,所幸他輕功絕佳,身法翔靈飛動,倒也無虞。
一落平地,四野開闊,風清揚立時寧定,腳下滔滔邁開"凌波微步",左閃右躲,指東到西。范松二十餘斧走空,已感啪啪怪事,候爾之間,敵手忽然不見。
一楞之際,背後風生諷然,范松便知有劍攻到,隨手一斧砸去,居然以大板斧使起小巧短打的功夫來了。
風清揚險些被他砸中長劍,急忙踏步換形,搶攻不已,范松一柄大斧上劈、砍、所、砸、點、抹、勾諸般小巧技法精熟無比,從斧刃到把柄無處不可應敵致用,端的是藝業精純,而一柄斧上具十多種兵器的招術,混融一體,難測端倪,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確屬武學奇才。
眾人先前只驚詫他神力之猛,此時方知其藝業之精一至於斯,威猛之態較之當年明教自眉鷹王殷天王有過之而無不及。而技藝之雜收博取又似光明左使楊道,均看得目眩神搖,橋舌不下,待看到會心處,轟然喝采,山上山下采聲如雷,風清揚的凌波微微步反倒無人常識了,只因其太過飄渺,看不太清,況且風清湯輕功之妙舉世皆知,故爾無人歎以為奇。
原來範遙雖天生異秉,神力無窮,偏愛小巧短打一類的功夫,乃是楊道的嫡傳弟子。
楊逍一生武學之雜可謂蔚然大觀,見這名弟子興趣與天賦恰為兩個極端,一時喜悅,遂將生平得意之精巧功夫盡數傳於他,范遙腦筋雖不太靈光,卻是名武癡,鑽研起武學來,廢寢忘食,不以為苦,力氣太大,諸般兵刃沒有稱手的,便鑄了這一柄二百五十六斤重的精鋼大斧,並將諸般技法盡數融於斧上,練得精純無比,因他大教時晚,故爾名居十大神魔之尾,單以武功而論,實不稍遜於張氏兄弟,趙鶴等人,但十大神魔各有所精擅,亦難分其優劣。
風清揚步法熟極而流,心念所至,無不如意踏至。一將范遙引入小巧功夫中,登時信心大增,獨孤九劍隨意揮灑,范遙守得雖然精妙嚴謹,卻已屈居守勢。然則其功法神妙,極得楊道神髓,守勢中隱隱含攻,是以風清揚一時不能得手,外人看去,兩人翻翻滾滾鬥得旗鼓相當,范遙巨斧驚人,能將一柄巨斧玩得如筆、如錐、如巳、如刺,實屬武林未有之奇,均歎為觀止,仍然為風清揚擔心不止,兩人近身相搏,至凶至險,稍有疏虞更有性命之憂,那柄巨斧威勢尤為駭人,勁風激盪中,風清揚范若萬頃波濤中一葉小舟,隨時有覆溺之虞。
兩人頓飯工夫拆了三百餘招,出招之快直如電閃雷轟,風清揚亦歎服不已,能抵受住獨孤九劍三百招之攻的委實不多,此人守中有攻,不落下風,尤屬難能,心念一轉,斜步穿劍,賣個破綻。
范松被攻得左支右拙,久欲反守為攻,匝耐對手步法、劍法大過玄妙,防不勝防,使出全身解數方保不敗,此際一見風清揚左肋空門現前,不暇細思,傾盡全力,一斧劈去。真如雷霍粹擊,電閃長空,沛然莫可御之。
圍觀眾人齊聲驚呼,觀鬥時久,幾已忘卻敵我之分,當此勝負生死一決之際,無不驚叫出聲。
鳳清揚摹然橫移二尺,便如先前使站在那裡一般,長劍搭上斧背,圈轉外引,使出慕容世家"斗轉星移"神功心法。
范松頓感雙手扭曲,直欲骨折,巨斧憑空而飛,如化成神龍,范松身不由主,附在斧上直飛出去,噹的一聲巨響,板斧直入岩石中,窺谷底,有五丈多高,他輕功一項不及常人,這般高的崖壁說什麼也滑不下去,只得吊在斧柄上,上不得,下亦不得,艱窘之至。
這二奇變迎非眾人所能意料,是以剎那間山谷上下寂寂無聲,片刻後,五嶽各派采聲如雷,驚喜逾恆,無不稱道風清揚勝得巧,勝得妙。但妙在何處,卻無人知其所以然,還道他僥倖得手,慶幸不已。
日月神教中人面面相艦,無不博然,均感手足無措,這等高的所在能上下自如的不乏其人,但若托著范鬆下來,非摔成肉餅不可,趙鶴仰望半空,甚感棘手。
須英,崖頂上垂下兩條繩子,欲牽址范松上去,范權卻又捨不得兵刃,兩腳踏壁,奮力拔之,卻如靖蜒撼柱,紋風不動,那巨斧大石特深,只餘尺許把柄在外,殊難用力。
他一時發了蠻性,愈是拔不出,愈是要撥。渾沒想到倘若拔出斧來,四肢臨空,非摔死不可。
趙鶴喝道:「十弟,不可妄動。先上去再說。"范松哪裡肯聽,額頭沁汗,神力盡發,.依舊拔之不出。
張乘雲得意非凡,怪聲怪氣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老人家都不敢招惹風小前輩,你偏招惹,這還是風小前輩看在我兄弟面上,略予薄懲,否則早要了你的小命。」
他先前單是畏懼段子羽,此際見風清揚如此了得,大駭之下益發得意,認定自己甘居晚輩實屬英明之舉,人家輕輕一抖手便制得范松生死兩難,倘若九陰白骨爪施將出來,那還得了。是以不失時機大捧特捧風清揚,至於哪方是敵,哪方是己便無暇顧及了。
趙鶴等人氣得鼻內直冒黑煙,卻又莫奈他何,復見范松狼狽不堪的樣兒,不由得神惰沮喪。
五嶽各派中人歡然轟笑,人人仰望范松,饒有奇趣,均為他思謀脫身之策,竟爾連身處圍中亦念在一邊。
忽聽得一個刺耳的聲音道:「范松,老實呆著別動,本尊救你來也。」
眾人仰首一望,崖頂站立一位身著黃龍錦衣,白髮如雪的老者,趙鶴等人立時肅穆垂手,恭聲道:「屬下恭迎魔尊神駕。"崖上崖下跪倒一片。
那老者揚聲道:「免禮平身。」
趙鶴等人方始起來。風清揚大是詫異,卻見週遭人等無不面色峻變,如遇鬼魁,悄聲道:大師哥,此人便是你說的擅使吸星大法的魔尊嗎」成清銘面有俱色,沉聲道:「襟聲,切記萬萬不可與此人交手,待會兒你與弟妹衝出,我瞧金、銀二神魔對你頗為忌憚,不會死力阻你,衝出之後,有多遠逃多遠。」
語音已然發顫。
風清揚不信道:「此人當真神功蓋世,無人可敵,成清銘強自鎮靜道:「除非段師叔、張天師這等高人,否則無人能對付他吸星妖法,你切不可多事,今兒個我們能逃出一半便萬幸了。"當下與各派掌門私下商量,各派分頭衝出;備目殺開血路逃出再說。"各派復調派人手,準備強攻關口。
風清揚神功初成,不知畏懼為何物,見眾人惶惶不可終日,心下忿然:被一老者嚇成這等模樣,還談什麼聯盟抗魔?與慕容雪商議道:「待會兒你我會會這煞星,我就不信他是不死神仙。"慕容雪白是歡然贊同。
卻見那老者垂下一條繩索,手腕一抖纏在范松身上,左手卻牽住一教眾手腕,一溜百餘名教眾牽手相連,站成一排。
寧清宇訝然道:「這煞星何以對自己手下也施起吸星妖法來了?"成清銘等亦駭然不解,慕容雪笑道:「他自己功力不足,自然要借用別人內力了。」
她雖不知"吸星妖法"為何物事,但她與風清揚雙修日久,功力可以互補,便以為天下功法皆同此理;卻不料誤言誤中。
成清銘歎道:「此賊已喪盡天良,實為妖孽,對自己手下也如此凶殘,魔教多行不義,必遭天譴。」
暮然間奇景突現,陡聽得震天價一聲大喝,恍若平空「聲霹需,風清揚等向上一望,不禁齊地怔住。
但見那黃衣老者右手抖動,左手一振,先時站成一排的百多人登時飛起,手手相連,如同一條火繩,在空中蕩來蕩去。
轟然一聲巨震,范松連同板斧摹然飛出,光滑如鏡,堅硬似鐵的巖壁現出半女左右的大洞,拳頭大的石塊潑天價落下,下面仰望的人奔走避之不迭。
黃衣才者右手一揚,如提小雞般將范松提將上去,左手一鬆,懸空擺盪的百餘名日月神教教眾碎然摔入谷底。
趙鶴等人齊聲喝道:「魔尊神功,蓋世無敵,旦古至今,天下一人。"黃衣老者撚鬚微笑,煞是得意,這一手實為生平得意之作,至於損殘百餘條性命,在他心中渾不為意。
五嶽各派中人無不面色如土,見地上被吸乾內力的教眾,均已摔得面目皆非,血肉模糊。
饒是風清揚和慕容雪膽大如天,亦不禁心中駭絕。兩人心中均閃過一念頭"妖孽"。
黃衣老者高聲道,"爾等退開",放這群不識好歹的東西出來,莫讓他們說本尊仗地勢之利欺負他們」趙鶴等應聲退後,崖谷之上的教眾亦徐徐後撒。成清銘等長吁一口氣,不意魔教竟爾捨棄地勢之利。否則居高臨下,扼住關口,五嶽各派怕是要全軍盡設於此谷了。
各派魚貫而出,出得谷來,乃是一望無際的曠野;週遭黑壓壓的是日月神教教眾,引弓搭箭,控而不發,仍是包圍之勢。
卻見范松倒提大斧,直衝過來;眾人懼他神力,無不遠遠避開。范松大步如飛,直颳風清揚面前,楞頭楞腦道:「你用的什麼妖法,把我扔出去的"他性嗜武學,可風清揚那招"斗轉星移",他聽部末聽過,自是不解。
悶頭苫思了半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提斧入陣,前來請教。
慕容雪搶著道:「什麼妖法?這是武功,你打輸了不認怎的?」
范松忙搖頭道:「不是,我認輸,只是那一招使得太快,我沒看清,你再使給我看一遍。」
慕容雪唬了一跳,跟范松交手可不是好玩的事兒,側頭一想,笑道:「那招我也會,不如我比劃給你看看,你輕輕打一掌過來便知端的,不過出掌不要太快,掌上別運內力,否則對你不利。」
范松被風清揚一招"斗轉星移"打得心服口服,並不是來我場子,只是耍弄懂自己怎麼敗的,對慕容雪這番話深信不疑,輕輕一掌拍出,果然既慢且輕,掌上亦不附內力。
慕容雪待他掌勢已老,伸指一搭一轉,范松原無意打她,又凝神看她如何動作,不料眼晴一花,自己手掌陡然圈轉回來,砰的一聲擊在自己胸上-
"斗轉星移"神功雖然玄妙,但范松這一掌倘若遠足內力,慕容雪避之惟恐不及,焉能出手反拔。范鬆緩緩擊來,便不免著了道兒。
慕容雪面有得色道:「怎樣?你若盡出全力,豈不自己打死自己了?不過這門功夫巧妙得緊,有一千四百多種變化,待我以後有機會再比劃給你看。」
范松應聲連連,心下慶幸自己未出全力,又聽這門功夫有一千多種變化,更為心喜,暗自思付:「以後一定要把這門功夫學到手。"一揖到地,提著大斧,喜滋滋地回去了。他只圖學武好玩,勝負倒不甚為意,所渭"勝固欣然敗亦喜"也。
眾人見慕容雪戲弄范松,無不聚然竊笑,卻也不解這是什麼法子。又見日月砷教圍而不攻,似別有所圖,心中憂慮益甚。
"小姑娘吹牛皮。"卻見那黃衣老者飄飄搖搖而來,兩旁人眾拔劍在手,卻無一人敢上前攔阻。黃衣老者更視這些人如無物,直奔風清揚而來。
風清揚心下一緊,拔劍在手,挺身遮住慕容雪。成清銘喝道:「九弟速退。"拔劍欲上。寧清宇攔住道:「大哥莫急,你我均非這魔賊對手,九弟精靈古怪的東西多得很,或許有法子抵擋一陣。"成清銘一想也是,自已縱然上前,不過多送條性命,毫無稗益,便按劍不發。
風清揚心頭暮然一跳,脫口道,"是你!"登時想起真武觀中打得自己狼狽不堪的神秘人來。
黃衣老者笑道:「哈哈,小友,咱們是老相識了,你那日躲過我五十四掌,著實不易。」
風清揚那日被他打得暈頭轉向,哪裡記得躲過幾掌,但此人武功之高委實驚人,從頭至尾自己居然末看清他的面目,險些作了冤死鬼,益發心虛膽怯。
黃衣老者伸掌道:「拿來。」
風清揚怔道:「拿來什麼?」
黃衣老者佛然道:「裝什麼糊塗,寶典,拿來。」
風清揚方始恍然,魔教如此勞師動眾,原來是為奪回那本寶典,便道:「寶典不在我身上。」
黃衣老者一楞道:「不在你身上?那在哪裡"眼光逐一向華山派人望去,每人一觸到他目光,便不禁打個寒戰,急忙避開,明知這絕非俠義風範,但此人日光中有一股說不出的妖異詭誘、陰森可怖之色,令人不寒而慄。
風清揚惟恐他尋自已派中人的晦氣,便信口雌黃道:
"那本寶典我送給舅舅了。」
黃衣老者怔道:「你舅舅是誰?」
風清揚昂然道:「天師教張宇初真人,你若有膽子,便尋他去要,若無肥子,便認了吧。」
黃衣老者登時羞怒交迸,那日在真武觀倉皇而歸,原以為是段子羽復出,後來方查知是張宇初所為。這二人他一個也招惹不起,好在這二人均已立誓歸隱,不與聞江湖中事,他才敢呼風喚雨,怒意為之,若讓他尋天師教的麻煩,著實沒這個膽量,風清揚和張宇初相處十餘日,把寶典送與張宇初亦屬情理中事,不由得他不信,一時竟感手足無措。
慕容雪從風清揚肩後露出頭來,笑道:「怎麼樣?沒膽子吧。」
黃衣老者怒從心起,厲聲道:「我不管什麼張真人,李真人的,寶典便著落在你身上,讓他拿寶典換人吧。」
伸手一爪抓來。
風清揚候然一劍,正刺他掌心,黃衣老者爪影連晃,風清揚劍尖方位拿捏奇準,黃衣老者一爪抓下,便是自行將掌心送到劍尖上,兩人霎時間拆了十餘招。
黃衣老者"嚏"了一聲,躍後一步。他所用乃是極上乘的擒拿手,百抓百中,屢試不爽,不意竟爾十餘爪未奏寸功,若非縮手變招快,還有劍穿掌心之虞,實感匪夷所思。風清揚輕功之佳他知之已捻,不意其劍法之妙一至於斯。
當下博然道:「這是什麼劍法,諒你們華山劍法絕無此能?」
風清揚道:「你怎知這不是華山劍法?告訴你,這一招是青雲出峽-,這一招是『靖蜒撼柱」這一招是『瀑布飛流。當下將十餘招盡數比劃出來,亂安個名目,諒他對華山劍法並無瞭解,是以信口胡謅,也不柏他看出破綻。
隨後又道:「這些招式俱是死的,臨敵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沖而明之,便有千變萬幻之效用。」
慕容雪隨聲附會道:老頭兒,這你便不懂了吧。你功力量高,武學見識可落了下乘,默守陳規,死學招式,自害不淺。」
黃衣老者倒被風清揚蒙住了,他深知華山劍法絕無如此精妙,但風清揚乃華山派人,說的又頭頭是道,不由他不信。至於那篇大道理,更是干古不移之確論,聽的雲苫霧罩,暮然省悟:這一對小鬼頭,居然教訓起本尊來了。老臉一熱,從衣底翻出一柄長劍,喝道:「胡說八道,且讓本尊領教領教華山劍法的高招。」
風清揚對他著實忌憚,不過是大使拖刀之策,延得一時是一時而已。見他亮出兵刃,豈敢怠慢,當先一劍攻出,黃衣老者橫劍封擋,風清揚腳下一旋,踏出凌波微步,暮然輕至黃衣老者身後,一劍刺去,黃衣老者不及還招,一躍避開,口中啪礎連聲,暗道慚愧,一念大意,險些栽在這小子手裡。
五嶽各派中人對黃衣老者畏如蛇蠍,早已遠遠避開,中間空出老大一個場子,日月神教不得魔尊之令,亦無異動,雙方倒也相安無事,近兩千雙眼晴齊盯著場中心。
風清揚先著既得,搶攻不止,一記記妙著源源不絕發出,黃衣老者飄閃騰挪,頃刻間連換三四種上乘劍術,方將局勢扳平,他疾攻三劍,風清揚忌憚他吸星大法,不敢與他雙劍相交,只得飄身避開。
"黃衣老者喝道:「且住,你小子幾時又投到慕容老幾門不了?」
慕容雪"呸"道:「這老頭話也不會說,那是我爺爺。
他是我夫君,我們本是一家人,什麼投不投的。」
黃衣老者聞言一驚,那慕容絕乃當世自己惟一忌憚之人。他當年偶得一本《北螟神功》殘嫂,見其內功法委實精深無比。尤其吸人內力以為己用,既可克敵制勝,叉可增強內力,實屬武學之冠。只是殘損破碎,難以連貫無窮,他參研多年,依然不能窺其堂奧,但這門武功威力甚巨,妙用無窮,是以仍不忍捨棄,遂以自己一生武學附會其中,強行修練,居然得以小成。
以之臨敵,果然大收奇效,即或武功高逾他的,亦無不中術而斃。黃衣老者大快之餘,卻又感到不妙。這些吸人來的內力極不雅馴,初時所吸之敵手內力有限,尚未察覺有異,待吸入一名當世高手的內力後。這些內力忽然如脫絹野馬,在體內衝撞往來,任意行之,竟爾不能將之循經導脈,引歸擅中氣海,以為積儲。
駭懼之下,方知自己習功有誤,步入歧途,但此時欲改習他木已然晚矣。稍一運息,體內便有如干軍萬馬,奔騰踐踏,全身經脈有崩毀之虞。只得隱居靜養,凝思化解之道。
年餘苦思,遍研經典,居然經他想出一淫邪怪異之法,嘗試之下,果爾大奏膚功,那些異己內力宛若野馬馴熟,盡數收歸己用,登時內力倍增,奇功更著;遂名之為"吸星大法"。
但他浸淫苫練之餘,自知這套功法威力無比,更令人聞名膽落,然則其中缺陷甚多,自已不過依恃內力之強,邪淫之本,強行調伏,與之自己本身原有內力不可同日而語,反噬之患依然隱伏腹心之間。是以每日苦思精研調化之術,鮮少在武林中露面。
此番鎮教之寶典被盜,他大為震驚,他鑽研"吸星大法"後,對別門武功已無興致,這醞寶典鎮教而已,得失並不甚在意,但於日月神教聲名有損,遂調動十大長老追索。以十大神魔之能,自是手到擒來,再無失手之理。
不意各處傳訊,趙鶴等人竟爾鐐羽在一後生小子手中,不得不大駕親征。哪知半途冤家路窄,被慕容絕撞見,先前他曾至慕容世家的還施水閣偷過書,書末愉成,險被慕容絕擒住。慕容絕精通武學典籍,於各家各派武學門派瞭如指掌,一身藝業實可謂通天徹地。
兩人交手之下,互有忌憚,黃衣老者不欲戀戰,脫身而逃,那慕容絕竟然窮追不捨,直追到涼州,大有"上窮碧落下黃泉",不追到他不罷休之勢。
黃衣老者一肚子說不出的苦,卻又不敢放手與慕容絕決戰。二人打打逃逃,你追我趕,到了涼州。黃衣老者屢施狡計,方擺脫開幕容絕的糾纏。真武觀中將怨氣盡數洩在風清揚身上,眼看得手,卻又被張宇初所敗。
而今一聽風清揚與慕容絕有這層關係,登時頭大如斗。暗自思付:「這小子福緣怎地懲般厚,背後靠山盡屬自已招惹不起之人。"不由得心中沮喪,幾欲罷手。
然則轉念間想到那"凌波微步"之精妙,登時貪念大熾,他從《北螟神功》殘籍中得知,凌波微步"乃北冥神功打根基不可或缺的功法,自己便因不知此步功法,以致陷入困境,深不可拔。倘若自己得修此功,則吸星大法中種種缺陷便可不矯而正,轉禍為福。那時縱然段子羽復出,亦無所畏憚了。他當年便因查知此「凌波微步」秘籍藏在慕容世家的還施水閣中,才潛入去盜,險遭不測。
登時精神一振,催運內力與風清揚激戰,必欲擒他到手,從他口中得知「凌波微步」的功法。
風清揚大戰伊始尚忌憚「吸星大法」待得幾十招過後,靈台清明,空澄一片,全無顧忌和畏憚之念,手中長劍招數愈發神妙難測,將獨孤九劍的要旨盡數發揮出來。
兩人翻翻滾滾激戰不休,三百餘招過後依然楚漢分明,各持一半,勝負之數難料。
五嶽各派均是使劍的行家,無不看的驚心動魄,目眩神馳。玉佛子、左思慈等人無不暗道慚愧,此番聚儀聯盟,組成五嶽劍派,以共抗魔教,這盟主一席,各派均有非我而誰之意,待見風清揚劍術通玄,已至不可思儀之境地,均駭然心服,華山劍法如是卓絕,其他四派自然只有甘附嗡尾了。至於風清揚將獨孤九劍混充華山派劍法,他們哪裡知道。
成清銘、寧清宇等亦大感驚訝。照說一派師兄弟間,武功進境當無秘密可言。然則華山派分氣劍兩宗,伊然中分為二,各成體系,雖然所習武功均是一般無二,但劍宗重劍法,講究劍招的靈變天矯,運化入神。氣宗所重在內力修為上,視招式變化為末事,講究氣至極境,摘花飛葉均可傷人,一切陳腐平凡招式一到手中,便化腐朽為神奇,沛然莫可御之。是以爭執不下,索性劍宗練劍宗的劍術,氣宗修氣宗的內力,兩不相干,兩宗弟子間亦不拆招過式,切磋技藝,愈演愈烈,而成兩個極端。
至於風清揚又別具一格,他乃段子羽單傳弟子,練功之時,旁人無不識趣避開,以免有偷學之嫌。是以他獨孤九劍造詣如何,無人得知,倒是他所習華山劍術拳腳,眾人均有目共睹,但除了招式傭熟,變化無方外,亦別無長處,功力稚嫩,較之諸位師兄頗有不及之處,摹然見其神威凜凜,久戰不敗,無不感匪夷所思。再見那黃衣老者劍術造詣亦令人傾服,即便他不使吸星大法,五嶽各派中亦無人是他對手,難怪他統懾群魔,再振魔教了。
趙鶴等人欣幸不已,張乘風兄弟更是得意非凡。魔尊御下極嚴,喜怒難測,稍不如意,則嚴懲立至,種種匪夷所思,慘酷不堪刑罰加諸身上、實屬生不如死,卻又求死不得。此番奪寶鐐羽,人人均有畏罪之心,深恐魔尊大加懲處,心中巴不得風清揚勝個一招半式,則自己顏面可挽,罪責可卸。只有范松一人對閻遭變化不理不睬,幾自苦思那一拔一轉,「斗轉星移」的一千多種變化呢。
轉瞬間五百餘招過去,黃衣老者愈戰愈是心驚,這小子劍術之精猶在自己之上,他將生平所學的上乘劍法盡數施將出來,卻盡被這小子克制住,而且從頭至尾劍招沒重複使過一式,倒似他有無窮無盡的精妙劍招一般。
如此鬥將下去,千招過後,自己倒有不敵之患。況且倘若鬥到千招以外,自己顏面何存,而今已屬以大壓小,勝之不足為武,如若一敗則為終身之辱。
言念及此,陡生一計。左掌一掌劈出、風清揚知他劈空掌力剛猛無情,不敢硬接,側身閃避。
黃衣老者疾踏一步,長劍一翻,摹然搭在風清揚劍上,使出生平絕技「吸星大法」來。
眾人齊地「啊呀」一聲,無論識與不識,是敵是我,均為風清揚扼腕太息,一朵武學奇葩轉眼便將毀在吸星大法之上,五嶽各派中人更是面無人色,驚叫不絕。
雙劍相交,風清揚募感內力疾湧而出,如河灌大海般,當下手足懼軟,心下冰冷,不想如此小心防範,仍不免著了這邪術的道兒,一時間慚懼交加。
他自助學武,江湖中恩怨仇殺之事所見甚多,深知瓦罐不離並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武林中人,不論藝業高低,求一壽終正寢實難,這生死一關久已勘破,視若等閒,但這等親身感觸到生命一分分從身上流失,轉瞬間便要成為殭屍,此等恐怖實甚於死之萬倍,心中茫然一片,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忽聽得一聲嬌喝,卻是慕容雪一躍而出,成清銘與寧清宇齊聲賜道:「不可。」一左一右伸手遮攔,二人眼中滿是懼色,情知她上去也不過是白搭上條性命,風清揚已然遇難,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再次大劫。是以出手便是華山派的擒拿絕招,欲將之扣住。
不想慕容雪身子疾然轉向,一飄而過,兩人的擒拿手一齊走了空,眾人見她這一式身法高妙無比,飄若雲仙,無不大聲喝采,場中陰慘氣氛為之一變。
成清銘與寧清宇卻不禁面上一紅,兩人自付手上功夫均已爐火純青,單這一記擒拿手已足可與少林、武當一流高手相娩美,兩人聯手,萬無走空之理,大感匪夷所思,轉念間卻又心中暗喜,慕容世家垂名武林數百年,自有其過人之處,或許這位慕容小姐能解風清揚之大劫,亦未可知,當下注目觀瞧。
慕容雪邁開凌波微步,一霎間轉至風清揚背後,伸手抓住池待劍右臂,向後便拉,不想也被一股巨力吸附住了。
風清揚已自付必死無疑,最擔心不過的便是這一事,只感慕容雪掌上內力不絕傳來,在自己體內流轉不停,不禁歎道:「你這又是何苦。」心下卻隱隱感到無限的欣慰,恐懼與焦灼蕩釋無遺。
慕容雪笑道:「我們當然要死在一處,難道你死了,我還能獨活嗎?」笑語中不無怪費之意,二人心意貫通,登時覺得只要二人常相頗守,生死全不足慮,更無所懼之事。
其時雖環集千餘人,但人人如逼鬼魅,氣懾不敢作聲,二人笑語雖微,卻都聽得清清楚楚,無不欽服慕容雪之義烈。
須爽,風清揚忽覺內力已固,非但不向外洩,反而有股渭渭細流反饋體中,大感匪夷所思,摹地裡精神振奮,奮力一抖,兩柄劍竟爾中分,不暇細思,登即向後一躍,施著慕容雪飄退三尺。
那黃袍者者呆立當場,不想自己苦心練就,百試不爽的大法竟爾失效,而且其中可懼之處甚多。以自己之身份,對一後生晚輩動手,已然大損聲望,一擊不中,便不好再度出手,況且他此時隱生懼意,知道自己這大法有一致命缺陷,或許這二人所練功法正是自己的剋星,這其中細微奧妙一時難以想明白,沉思有頃,運力一抖,手上劍碎作粉末,掏出一柄五色斑凋的令旗一舞,騰空而去。
日月神教教眾也無不大駭,均想不通魔尊精心策劃數月之久,方得一併殲五派的良機,緣何輕易放棄,但魔尊號令極嚴,是以人人凜遵,弓箭手引弓殿後,徐徐後撤,陣勢井然有序,猶有當年明教勒兵佈陣之遺意。
五嶽各派救死不暇,自然無人起意追亡逐北,目送這群魔眾遠去,均長出口氣,慶幸不已。
成清銘等人圍住風清揚,深恐他中了邪術,風清揚遍察週身脈道,毫無異狀,眾人紛紛問他以何術卻退這魔頭,風清揚曝曝孺哺,口不能言,心中也引為唑唑怪事,與慕容雪相視片刻,心中均有些瞭然,卻又難以盡明,更無法宣諸於口。
成清銘、寧清宇二人心中一震,忽然想列寶典,不禁狐疑起來,雖知這位小師弟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對師尊的話絕不敢有所違背,但他年紀還小,說不定受了旁人的挑唆,暗中習練了寶典上的武功,亦不無可能,否則別無解釋,當下不再深問,心中想的卻是如何既不違段子羽嚴訓,又能習學寶典上武功,一時間倒也想不出變通辦法來。
風清揚得脫大難,心中既是狂喜,亦復憫然,胸中懸著老大一個疑團等待解開,渾沒心思理會眾人,排開人群,來到一處背風的山助邊,慕容雪自是亦步亦趨,緊隨在後,眾人相視綴然。
二人在一塊青石上並肩而坐,風清揚好半晌沒有開口說話,雙眉緊緊,眼睛定也似地瞧著遠方,顯是翻來覆去,怎麼也揣摩不透這其中的關節。
慕容雪悄聲道:「你可是想不明白那老魔為何粹然離去?」
風清揚點頭道,「正是,我明明已被他制住,命在頃刻,他怎會忽然大發善心,收手而去?連那部寶典也不索要了,我左思右想,恐怕關鍵便在你那一拉上。」
慕容雪嬌笑道:「不敢當,還是你風少俠功參造化,那老魔自付不敵,當然要逃之天天,我可不敢貪夫之功以為已有。」她倒非故意謙,虛委實不知她那一拉有何等妙用。
風清揚面色一紅,忽然想起張宇初遞給他們那本圖冊時,眼神裡狡黠而又意昧深長的神色,似乎已預見到今日一戰,當時還以為他為老不尊,戲弄晚輩,而今方始恍然,不由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登時心開目明,種種疑慮豁然破解無疑。
慕容雪詫異道:「你又發什麼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依我說想不出來就別想,待我回去找爺爺來,給他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看他還敢猖獗不。」
風清揚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又想到交手時返流體中的渭渭內力,愈加證實了自己的揣測,拍掌道:
「對,下次遇到他,我們便給他個慕容家風嘗嘗。」
慕容雪失聲道:「我們?啊,對了,你也學會了我家的絕技,怪道那老魔逃之不適,原來是伯了你這一手。」
風清揚知她會錯了意,笑道:「斗轉星移之術雖妙絕天下,可惜我還未窺堂奧,對付不入流的毛賊匪類倒綽綽有餘,若說對付這老魔,還差十萬八千里呢「慕容雪氣道,「你莫非是被打昏頭了,怎地說話忒顛三倒四的,究竟要說什麼?」
風清揚見她輕噎薄怒,愈顯妖媚,不由得心神懼醉,兩人結婚已有月餘,可每次凝神注視慕容雪。都會發現前所未見的美麗,暗自思付:「易曰:『君子日新其德』難道她會『日美其貌』?」思之憫然,臉上卻是熏蒸然如飲濃酒的樣子。
幕容雪心中也是一蕩。知他為自己美色所傾倒,心中甜甜的頗為受用,佯裝出的怒容早巳換作海棠春色,不知不覺間兩雙手已緊緊纏繞一起。
四手交握,兩人陡然間感到對方的內力如江河湖海般在體內沖激盤旋,其勢洶湧絕倫,隱隱然似可聽到內力奔騰的聲音,直如干軍萬馬驟然啟動,橫衝直撞,不可行勒。
兩人心下均是凜然,不意這一次本無心練功,反響卻如是之巨,當下收懾心神,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不敢再生遇思績想,入非非之境了。
其實這種雙修功法取名「情功」,其原理亦只是「情發乎中」而已。情動則心動,心動則氣動,心意所向,氣則赴之,雙修雙練,以期水火交融而自成一大干世界。原理雖簡單,修練法門卻繁複無門,而且修練過程中,鮮有脫過慾火焚身而死這一劫的。
雙修功原本是道家雙修派的功法。張宇初知之甚捻,於其中利弊禍福更是洞察無遺,他一生力斥這種功法,認為雙修功穢惡淫毒,害人害己,販禍無窮,是以自他掌教以來,攘斥貶逐無虛日,雙修一脈幾於絕跡。
然而段子羽當年卻正是以雙修功法練成獨步武林、豆畝未有的蓋世奇功,其實那也是誤打誤撞,從萬死無一生之地劈開生死門闖將出來,其間之凶險萬端,固不必言,更因為他天姿絕倫,所修習的九陰、九陽兩部真經無一不是武學中頂峰之作,方始得以無慈,段子羽也深知自己實屬僥倖,這等絕世機緣後人萬難得遇,是以對外秘而不宣,連自己唯一的親傳弟子也不露絲毫。他一生所擅絕世武功五六種之多,所傳給風清揚的卻只有九陰真經的內功卷和獨孤九劍兩秒。認為憑此兩門武功,足可傲視當代,脾瞪群雄了,深恐風清揚博雜不純,重蹈覆轍,用心可謂良苦。
張宇初屢次與段子羽商榷他那沖雙修功的訣竅,段子羽均笑而不言,顧左右而言他,張宇初自負於天下武學無所不通,段子羽愈是不言,他愈是想一探其詳,不意段子羽堅不吐實,張宇初一氣之下,不再動問,心下卻終究不服氣,便欲以自己之武學見識,匯總雙修派幾十種功法,爬羅剔抉,創出一門令段子羽俯首稱臣的雙修奇功。
以他一代武學大宗師的武學見地,創出一門武功自是輕而易舉,不過他銳意要使段子羽折服,是以潛研罩思,積數年之功方始有成,此次原欲與段子羽一爭高下,忽然悟到,功法可謂博大精深,柔合古今雙修功之精華,而導以自己最為得意的天雷心法,既免卻覆溺之虞,又能修成世上一等一的上乘內功,不使段子羽專美於前,但轉念間心神一凜,這正是天地造化的不二法門,自己僥倖得窺天機,倘有洩失,必於天奧,心念及此、方始悟到何以段子羽堅不肯言,並非吝惜守秘,爭強競勝之心頓息。
但若就此將之毀去,又覺暴殄天物,委實不甘,是以一直藏諸簇篙,秘不示人,直待慕容雪向他請教「凌波微步」這套武功,他才忽發奇想,將這份天機送與他們參研去了,至於天譴不天譴的,也無暇多慮了,想到日後這一對佳兒佳婦為武林大放異彩,便老懷大暢,當時並不點破,一任這二人猜疑,直至此時仗此奇功化險為夷,二人方始領悟到張宇初那一笑的深意,似乎早巳預見到有今日一劫,才布此先著。
良久,二人體內真氣歸元,均感身心舒泰,彷彿內力又進了一層,感激之情充塞胸臆,二人整理衣巾,向張宇初歸去的方向遙相禮拜,頗為虐誠。
風清揚欲待向慕容雪說些什麼,口齒方啟忽又怔住,本能地感到她已然知道了,果然慕容雪笑道:「我明白了。」
兩人仔細思付,均感匪夷所思,「身無彩翼雙飛燕,心有靈犀一點通」竟不是詩句,而是練功境界了,兩人同時開口道:「唑唑怪事。」相視片刻,擊掌大笑。
忽然谷中傳來一陣笑聲,風清揚陡然驚覺,遊目四顧,見不到一個人影,都已進入谷中去了,笑道:「咱們去瞧瞧,有甚樂子,笑得這麼開心。」
慕容雪扁扁嘴道:「別怪我說,你這些師哥師侄們也真夠義氣,你遇險是沒一人援手,饒是我出來他們還攔著,這樣的同門不要也罷,你乾脆退出華山派算了。」
風清揚斥道,「胡說,我自小便在派中長大,生是華山人,死是華山鬼,何況那老魔邪術成煞淫毒,我至今恩之猶有餘悸,他們攔你也是為了你好,免得多搭上一條性命。」
慕容雪噴噴連聲道,「真瞧不出你還三貞九烈的,若是生為女子,說不定能賺上一座貞節牌坊。」
風清揚又氣又急。伸手給她個爆栗,氣道:「還敢胡說。」卻不由得也笑了,道,「你這腦子裡哪來的鬼念頭,什麼三貞九烈,又貞節牌的,專會瞎三話四,沒的讓人笑話,這些話在我師哥面前千萬說不得,惹惱了大師哥,他請出祖宗家法來,喀喇一聲將我腦瓜子削了,你還真得費上三五十年工夫掙上個貞節牌。」
慕容雪粉面漲紅,伸手打了他一掌,噎道:「還說我瞎三話四,你怎麼又咒起我來了?」
風清揚笑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此乃慕容家風也。」
慕容雪登時心腸一軟,打出去的一掌摸在風清揚脖頸上,眼聲道:「好乖,學得真快,姐姐喜歡你。」
風清揚只感脖頸上癢酥酥的,一直酥到腳底,頭髮一根一根地的直豎,不禁心族搖曳,忙握住她手,道:
「我們去吧。」.慕容雪一顆勞心也似融了,再無二話,二人攜手向谷中行去。
行至谷口,卻見十幾人或站或坐,個個扶刀按劍,神態嚴肅,如臨大敵,慕容雪輕聲道:「賊過張弓。」風清揚見其中一人乃是八師哥封清肅,忙捻了慕容雪一下,慕容雪會意,不再言語,心中對這些人充滿了鄙夷。
封清肅緩步走過來,笑道:「九弟,你一回來便被人擁住了,我還來向你道賀恭喜呢。」語聲平平,甚是艱澀,似乎胸中大有鬱鬱不平之意,眼神中亦頗含寂寞。
風清揚笑道:「八哥,依我兄弟何須此俗套。」轉頭對慕容雪道:「雪兒,這是八哥,我們哥倆最相投緣的。」
慕容雪見這位八師兄二十七八歲年紀,胸闊腰圓,如虎似熊,顯是孔武有力,先前亦曾聽風清揚道及過,在師兄當中,惟有和這位八師兄還談得來,往來甚密,只是他原是氣宗一派,練了幾年又研練起劍術來,以致氣宗視他為叛徒,劍宗視他為異己,兩面均沒討得好,境況頗為困窘。
當下二人依禮相見,風清揚舉目谷內,但見黑壓壓一片人頭,語聲嘻雜,似在爭論什麼,便問道:「谷中在作甚,適地吵鬧?」
封清肅談談道:『五派商量聯盟的事,大概在推選盟主。」語聲仍是艱澀無比,似乎在談論幾千里以外的事。
風清揚猛然醒悟,大師哥竟然這等輕視八師哥,將之降與二三輩弟子,幹起放哨守關的勾當來,心中一痛,憤然道:「這也未免太過份了,我找大師哥評理去。」
封清肅一把拉住他,喝道:「九弟莫魯莽,這是我自己討來的差使,與大師哥無關。」
風清揚長歎一聲,跌足道:「都是我害了你,你往日與我往來太勤,這些人不免有幾分瞧不上眼,還談甚聯盟抗魔,自家兄弟還一個個烏眼雞似的,黨同伐異不遺餘力,氣量就也編厭了。」
二人俏聲說著,封清肅不免湍揣不安,惟恐被外派之人聽見,惹出亂子來。這些二三代弟子身雖在外,心早巳移向谷內了,五嶽聯盟在江湖上也是頭等大事,這些人均以不能置身其間與聞其事而引為終生遺憾。
谷內又飄來一陣笑聲,封清肅淡淡道,「好久未見列大師哥這等開心了,想必盟主之任已是伸手可摸了。」
風清揚笑道:「以大師哥的武功、聲望,這盟主一席自是非他莫屬。」
封清肅冷冷道:「未必,若論武功、聲望.我看沒一個比得上你,單憑你今日逐退魔教老魔頭,便足可勝任有餘。」
慕容雪登時喜笑顏開,拍手道:「這話再對沒有了,喂。咱們進谷去搶個盟主做做,你師傅是武林總盟主,你就先做個五嶽盟主也蠻不錯的。」
風清揚嚇出一身冷汗,聲音都變了,連連擺手道:
「瞪聲,此事不是說著玩的。」
慕容雪佛然道:「瞧你嚇的。說說罷了、誰希罕做這一文不值的勞什子盟主,沒的丟人。」
風清揚聽她愈說愈不像話,又知她索性嬌貴,任性使氣慣了,接下去不定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忙不迭扯了她的手便走,急道,「好姐組,你別亂上添亂了,我求求你,到了谷中千萬莫要亂講話。」
慕容雪笑道,「好吧,瞧你這麼乖的份上、我就裝聾作啞也沒什麼,看把你急的,滿頭大汗,可別受了風。」
掏出一條汗巾替他拭汗。
風清揚明知此舉有礙觀瞻,但此時真怕了她了,不敢拂其美意,呆立若木偶,神情極倔強她之極,心中歎道:「最難消受美人思,良哉斯言。」
慕容雪倒是落落大方,視周圍十幾名五嶽各派弟子如也,這些人為她姿容氣勢所懾,無人敢笑,心中艷羨至極,殊不知風清揚遭的這份罪。
慕容雪收好汗巾,媚然一笑道;「我認識你這麼長時間,從沒見你怕過什麼,現今怎地懲膽小起來,。得罪人比死還可怕嗎?」
風清揚默然半晌,擺頭苦笑道:「你這性子多虧在江湖上混的不多,莫說一言半語,有時一個臉色,甚至舉手段足稍有不當,均會招來殺身之禍。」
慕容雪哼道:「你騙鬼呢,想讓我少說些話,直說便可,何必繞著彎子危言聳聽,說這等大話嚇人。」
風清揚似是想起了什麼,悠然物外,良久方歎道:
「事非經過不知難,你哪裡知道這些.想我初出道時,也是一般的無禁無忌,隨意亂說亂動,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總算師傅的名頭太響,無人敢加一指於我身上,否則十個頭也被人砍了。」
慕容雪見他神色莊重,毫無矯飾作偽之態,不由得心中信了幾分,攤手道。「好吧,我信你便是,今後我把嘴巴封起來,把胳膊腿兒綁起來一」說著撲哧笑了。
風清揚笑道,「誰讓你懲地來著,我豈是膽小怕事之人。」又附在她耳邊道:「只我這幾位師兄,你千萬看我薄面多恭維些,免得我難做人、其餘滿世界的人,你愛得罪哪個便得罪哪個,就是罵了少林方丈、武當掌教也沒甚要緊,其餘人何足道哉。」
慕容雪心中一振,問道:「真的?」
風清揚道:「誰哄你做甚又其實我並非怕這幾位師哥,不過除了師父外,他們便是我最親的人了。我實在不願沒來由的開罪他們,弄得大家都不快活。」
幕容雪見他向來處事明快果決,從未這般婆婆媽媽,不禁為他苦心所感動,心下一軟,道;「好吧,我就當他們都是我重生父母,再世爹娘……」說著掩口笑了起來。
風清揚哭笑不得,心下卻是一寬。自覺如此作法不免太委屈慕容雪了,心機一動,笑道,「雪兒,我告訴你件趣事,有一次我到篙山去玩,聽說少林寺有不許女人入寺的規矩,我便帶了個女孩子從後山翻越過去,直抵大雄寶殿,把那些和尚們氣了個立睜,又不敢奈我何,我便對圓智方丈說;『金剛經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又云:佛說一切法,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少林乃天下彈宗祖庭,諸位大師皆是有道大德,緣何堅執男女二相,豈不大違佛旨?』問得幾位高僧啞口無言,我便和那女孩子揚長而去,氣得寺裡的和尚個個哭喪著臉,雅賽死了爹娘般,你說好笑不好笑。」
慕容雪笑得腰都彎了,險些一口氣上不來,事情可笑還在其次、敢到少林寺如此胡鬧的世上也僅此一人,復念至那些和尚的嘴臉.亦發笑得不亦樂乎。忽然心中一動,問道,「那女孩子是誰?」
風清揚怔道,「我也不知道,一出寺門,我們便分手了。」
幕容雪摹地裡笑容盡斂,粉面含霜,道;「騙人「,」語音硬咽。竟爾說不下去。
風清揚登時手忙腳亂,心內自罵道:「多言賈禍,光告戒別人,怎地自己信口胡柴了,真真該死!」作揖不選道,「好姐姐,我真的沒騙你,那女孩子我著實不認得,她說想到大雄寶殿上瞻拜禮佛,可惜守門的職事僧偏生不讓她進去,我一時動了義憤,便帶她走了一遭。」
慕容雪轉過身去,不理不睬,肩頭微微顫動,顯是強忍喂泣。風清揚心中酸痛,懊喪萬分,繞著彎作揖圈哄,殊不知他若硬到底倒也罷了,如此陪著小性,慕容雪愈加認定他是做賊心虛,愈想愈真,不由得哇的一聲哭將出來。
風清揚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聽有人喊道:「九弟,九弟。
風清揚轉頭一看,原來是七師哥呂清舟,心下更是困窘,跌足道;「小姑奶奶,省省心吧,莫讓師哥看見。」
慕容雪忽然仰起臉來,說道:「怎麼華山派門規有不許哭這一條嗎?」面上已微有笑意,風清揚見她說不哭便不哭,倒似習練有素,不勝詫異,苦笑而已。
呂清舟三兩步跨至近前,笑道,「好九弟,你鑽到哪裡去了,大師哥急的不得了,三番兩次催人找你。一瞥間看到慕容雪面上淚痕,詫異道:「噎,弟妹,是不是九弟欺負你了?
回頭我叫大師哥賞他一頓板子吃,替你出氣。」
慕容雪笑道,「多謝七哥關心,小妹眼裡進了沙子迷的,不關他事。」斜眼了風清揚一眼,氣猶不洩。
呂清舟微微一笑道:「雖不關他事,也要罰他個照顧不同,且寄下一頓板子,日後如有再犯,二罪並罰。」
三人說說笑笑進了谷中,慕容雪渾若無事,彷彿適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風清揚倒是忐忑不安,心裡揣了個兔子似的,抨抨亂跳,自己也不明白怎地忽然間膽小如鼠了。
但見五嶽眾人各門派分作五團,席地而坐,或攘挾高呼,或竊竊私語,均在議論五派聯盟之事。
風清揚微感詫異,輕聲道:「七哥,聯盟之事不是早已議定了嗎?怎地這些人還七嘴八舌爭議不休?」
呂清舟搖頭苦笑道:「此事關涉五派的前途命運,焉能草率定奪,眾口難調,眾心難測,數百張口著實難捏作一處。」
慕容雪插口道,「依我說,多此一舉,好好的五派,聯他作甚?」風清揚唬得渾身一抖,急忙伸手掩住她口,可惜還是遲了,這三人一進谷口,數百道目光已齊地射向風清揚和慕容雪二人,但見男的風流俊雅,女的清麗出塵,一個是武林第一高手的入室高弟,一個是威震武林數百年之久的慕容世家的傳人,又且聯手逐退人見人畏、聞名遠遁的魔教魔尊,這二人在眾人心中的份量自是可想而知。
是以慕容雪話一出口,如巨石投水,登時有許多人隨聲附和道:「是啊,慕容小姐說的對。」「好好的五派,聯的甚盟,還是各為其主,各行其事吧。」
恆山派乃清一色的出家女尼,向來潔身自愛,不喜與別派人士打交道,此次遠征涼州,不過思及當年段子羽任天下武林盟主時,對恆山派頗加照拂,聽說他弟子有難,自然起了還報之念,原擬事畢即打道回山,不意被華山、篙山掌門人苫苦留住,但恆山一派對聯盟一事極不贊同,聯盟之事遲遲未決,阻力泰半來自恆山。
然則四派掌門均表願意聯盟,恆山派頗感孤掌難鳴,此時一聽慕容雪之言,如得強援,紛紛喧嚷起來,一時間谷中多是清脆悅耳的雌音,彷彿阿彌陀佛國土上的訓陵鳥一齊鳴叫一般。
成清銘聽在耳中。可是大大的不受用,一怒而起,但轉念間強抑憤怒、淡淡道:「慕容姑娘。對五派聯盟有何異議?」語氣中火氣十足,若非礙於情面,早已拔劍出手了。
風清揚心中連連叫苦不迭,大庭廣眾之中,眾目膜瞪之下,縱然有心告饒服軟,也無法作做將出來,急得搓手跺腳,眼中滿是乞哀之意。
慕容雪凝視他片刻,面上大有得意之色,悄聲道:
「看你還敢不老實,惹惱了本姑娘、有得你受的。」聲細若蚊,幾不可聞。
可是這谷中不乏功力深厚之人。還是被人聽到了,立時便有數處轟笑聲,其餘人見她櫻唇緊張,卻無聲音,紛紛向左右打聽,一傳十,十傳百,頃刻間便傳得人人皆知,轟笑不已,谷中莊重肅穆的氣氛為之一掃而光。
成清銘性子雖豪放,卻極精細,否則華山派也不致有今日之盛況,勢權既重,便不禁有領袖群倫之心,其時少林閉門靜修,武當與日月神教淵源極深,游移正邪之間.模稜兩可,絕不作左右祖,峨媚獨往獨來,有犯必校,對正邪各派一視同仁,三大門派均無左右武林之意、餘下便以華山派勢力為最,成清銘秦欲承段子羽當年中興華山之餘烈,乘中原武林群龍無首之際.一舉奠定武林霸主的地位,況且形勢嚴峻,五派如不聯手.勢必被魔教蠶食鯨吞,各個擊破,是以借魔教發難之由,聯合五派。議此必成之事。不料恆山一派堅執不可,若捨棄恆山而成四岳聯盟,不免應不正則言不順,傳將出去更於各派聲名有損。『』成清銘和篙山、泰山、衡山四位掌門,向恆山掌門德修神尼力下說詞,極盡盅惑之能事,較之佛祖當年說法度人猶為苦口婆心,德修神尼為其精誠所感,幾乎欲脫口應諾,不意被慕容雪一句冷語插進,恆山弟子群起鼓噪,成清銘等前功盡棄,心下無不恨之入骨,只是不好發作出來而已。
慕容雪見風清揚已然服輸,亦不為已甚,笑道:「大師哥,依小妹愚見,要聯盟便聯大些,單僅五嶽聯盟,氣象不嫌特小嗎?」
成清銘一句「大師哥」入耳,心內說不出的體貼受用,一股怒氣早已冰溶雪化,慕容雪如是稱謂,自是以華山派人自居,慕容世家盛名遠播,僅此強助便勝五嶽聯盟之勢多多。又聽她口氣頗大,竟大合自己的脾胃,遂笑道:「依姑娘之見該當如何?」
殊不知慕容雪不過是欲將作絕了的文章翻過案來,只顧大言炎炎,心中毫無主張,但此時欲罷不能.只得隨曰亂說道:「聯手抗魔乃武林大事,凡我武林中人均有降魔衛道之責。」』眾人轟然喝采,此話若出自成清銘等幾位掌門之口,那是毫不足奇,但出自一位嬌滴滴妙齡少女之口,愈發顯得英氣逼人,更有些少年弟子為其風姿所傾倒,采聲惟恐不高,掌聲惟恐不響,更有跺腳聲、口哨聲此起彼伏,霎時間谷中亂作一團,各派老成待重的人均不禁大皺其眉,不過心下也服其豪爽,歎道:「果然是名家子弟,風範自是不同尋常。」
慕容雪本意是要圓過話頭,豈料愈拉愈遠,偏生腹內乏詞,竟爾無以為繼,但若就此收場自是絕無此理,不由得慌了手腳,被震天價的采聲一激,亦發困窘,只得連遞眼色給風清揚。搬取救兵。
風清揚早被她唬得橋舌不下,他自以為對她已瞭如指掌,萬沒想到她會有這一手,真不知這是否也是慕容家風,此時看見她眼色.已會見她肺腑,心中氣苦,但已無餘暇與她摳氣,靈機一動,低聲道:「少林、武當、峨嵋、崑崙。」
慕容雪微一沉吟,已知其意,采聲已停,谷中靜得出奇,人人屏息凝氣恭喜她的高見,便續道:「是啊,少林啊、武當啊、崑崙、蛾媚啊……」拉長聲音,腹內卻思索著如何自圓其說,她聲若黃鵬,這般悠聲細語,愈發動聽。不少人聽得抨抨心跳,面紅過耳,連少林、武當是甚物事全不知道了。』』成清銘失笑道:「咱們這裡議的是五嶽聯盟,與少林、武當、崑崙、蛾媚又有何干係?」
慕容雪道;「當然有干係了,而且干係重大,大師哥請想,五嶽都是名山勝地吧?」
成清銘皺眉不答,心道:「這不是廢話嗎」卻有百餘人應聲附和道:「是啊。」又有人道:「黃山、青城也是名山勝地。」
風清揚心喪若死,心道:「這個乖可出大了。"臉色青黃不走,慕容雪卻轉瞬間穩住了心神,腦中靈光閃動,笑道:「是啊,大家佐的都是名山勝地,誰也求想被魔教霸佔了,自然只有抗魔保家了,那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知我說的對不對啊?」
自然又是群聲附和「對,姑娘說的再有理沒有了。」
慕容雪亦是一身冷汗,有若經過一場驚心動魄的惡鬥般,頗感虛乏,幸好這篇八股的破、承、轉已勉強接了下來,還算順理成章,縱然不能高科登第,亦不致交白卷了,當下已將「收」想明白,便道:「既然大家均有此心,咱們單單五派聯盟,少林、武當豈不怪罪,說咱們將他們拋在一邊,蛾媚、崑崙豈不降責,怨咱們瞧不起他們,便是黃山、青城也要腹誹不滿,是以依小妹愚見,要聯便將這些門派都聯到一起,豈不是好?」話一說完,她如釋重負,渾身虛脫了似的,只感頭暈眼花,險些坐倒在地,風清揚眼明手快,伸手抄住了她後腰,運氣過去,慕容雪方始挺立得住,一時間卻說不出話來。
眾人聽完這一番高論,均面面相敘,若說與少林、武當這等大派聯盟,即便少林、武當肯屈尊俯就,亦無人有此大手筆,何況絕無此理,不過當年段子羽確是領袖天下武林,與天師教聯手毀了明教根基,迫使張無忌、楊造、韋一笑等明教高人遠蹈方外,日月神教亦不得不改換旗號,另起爐灶,以防段子羽、張宇初等以抗禦明教為由,重出江湖,現今既欲與魔教再起爭端,不知會少林、武當等各派亦似不妥。
幾位掌門均是閱歷豐瞻,處事練達等人,卻被慕容雪一篇胡說八道難住了。
德修師太微笑道:「成掌門,慕容姑娘遠識卓見,一語道出我等弊端,此事關涉武林命脈,豈可不知會智圓方丈、殷真人、淨因師姐等名宿高人,莫讓人說我們太付白專下。」』衡山派掌門麻千幻最為膽小,做事也惟以謹細持重為務.深恐得罪了那幾位高人,便一改初衷,也極力主張待與幾大門派商議後再作定奪。
五派已去其二,成清銘、左篙陽、玉佛子之人相視帳然,情知今日是難以成事了,只得協商片刻,定於下月十五再聚華山,這期間分頭遣人知會各大門派,請各派首腦務必屆時光臨華山,共商抗魔大計,柬貼由五大掌門聯名簽發,以壯其勢,料來無人會拂這五大掌門的金面。
那邊廂風清揚深知禍闖得大了.乘各派人眾亂著,與慕容雪腳底抹油,忙忙的溜之乎也。
甫離山谷,一匹馬奔至近前,赫然正是趙鶴那匹紫雲蓋雪,風清揚喜極,不想這馬對自己甚有情義。居然眷戀遙巡不忍捨去,當下托著慕容雪一躍而上,那馬不候鞭策,昂首便行、四蹄翻飛。委時已將喧鬧的荒谷遠拋在後。
四野寂寂。惟聞耳邊風聲,風清揚心神略定。慕容雪猶不明其心意,不解道:「你這是怎麼了?好好的為何懲慌裡慌張的?」
風清揚氣道:「明知故問。都是你做的好事、大師哥苦心經營的計劃讓你一番話砸得無影無蹤,焉肯罷休,到頭來非拿我出氣不可,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先躲上十天半月,避避風頭為是。」
慕容雪笑眼盈盈,滿是愛意,反手勾住風清揚脖頸道:「這才好呢,沒枉費我一番苦心。」
風清揚心中一動,恍然道。「原來……原來你是故意胡說八道,激怒我大師哥,好讓我不得不私逃出來』慕容雪笑道。「正是。要不然五嶽聯不聯盟,什麼大事,也值得本小姐一開金口。」
風清揚氣得七竅生煙、偏生又無可奈何、慕容雪笑道:「你何必氣苦成這樣子.難道你不願意和我呆在一起嗎?」
風清揚苦笑道:「當然願意。」
慕容雪凝目注視了須輿,忽然眼圈一紅,睫咽道:
「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人家苦心巴力地想出這條苦肉計來,不領情倒也罷了,還怨恨人家,只怪我自作多情一」競爾說不下去。
風清揚登時慌了手腳,知她這說哭便哭的本領甚是了得。連半點徵兆都沒有,委實招架不來,又聽她情深意摯,滿腹怨氣均化作濃濃愛意.曝懦道:「別,別、我確是心口如一.哪有什麼怨氣,你這般待我,我若心有二意,管教天打雷劈。」
慕容雪伸手摀住他嘴。道,「不許你說這個。」忽然破涕為笑,刮臉羞他道,「你個有賊心沒鹼膽的,被嚇成這般模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賴人。」
風清揚「汪、汪」兩聲,學得居然也狗模狗樣。慕容雪樂不可支.笑得花校亂顫,粉白的面頰上猶滿是晶瑩如玉的淚珠。雅賽帶雨梨花。風清揚愛憐橫溢,俯頭去吻,慕容雪欲待閃躲,哪裡避得開,風清揚如狗舔涼子般,將滿面淚珠舔得乾乾淨淨,慕容雪半推半拒之間,已然面熱如火、渾身酥軟如縮、一絲力氣也沒有了。
正兩情相洽之際,兩人募然驚覺,齊地拾起頭來,四下望去。幸好四周無人,兩人均感失態。這幅情景若被人窺見,當真不用做人了,晚風清涼,沁人心脾,二人熱感漸退,方始感到腹中空空,已然近一天水米未進了。
其時雖當太平隆盛之年,明成祖朱棣連年對塞外各部用兵,大軍所至之處,如洪水猛獸,洗劫一空,不畜兵贊戰禍之慘,是以甘涼一帶荒蕪殊甚,人煙寥落,景象淒涼。
風清揚遙見遠處似有幾縷炊煙,心中大喜,縱馬狂馳,心知懷中金銀之物雖多,可饑不能餐,渴不能飲,倘若尋不到客棧,這風餐露宿之苦可有得受的。
紫雲蓋雪一經鞭策,如騰雲駕霧也似,頓飯工夫即獨至地頭.風清揚見果然是處市鎮,細一打量才知原來已至蘭州地面,忽然想到污幫曾聲言,不令自己活至蘭州,不禁恍然失笑。
慕容雪笑道:「你可是想起那群臭叫化了?」
風清揚點頭道:「喂。其實丐幫……」忽然停口,兩人同時發現街頭巷尾居然有不少丐幫中人,望見他們二人,接頭附耳,神色怪異。
風清揚心頭一震,暗道:「莫非莊夢蝶等人賊心不死,欲尋機報復,在此設了圈套?莊夢蝶狡詐多端,言而無信,不得不歷,且莫陰溝中翻了船。」
當下凝神戒備,但那些乞丐毫無異動,使不加理會,策馬直到一家客棧。
兩人飄然下馬,將馬交給迎上來的小二,便走進客棧。掌櫃早已迎將過來,打恭作揖道:「恕小人眼拙,二位可是風公子、慕容小姐駕到?」
風清揚和慕容雪對望一眼,微感詫異,鳳清揚笑道:
"在下風清揚,不知可是你問的人否」掌櫃的笑道:「正是,已有尊府家人為您定好客房,小人這便領二位去歇息。"說著便先行領路。
風清揚皺眉道:。這是誰在搗鬼?」
慕容雪笑道:「準是莊夢蝶怕你找他後帳,是以先賠些小心,說不定還會尋出幾位有頭臉的人,從中說項,好化解你和他的梁子,否則他這後年世也要寢食難安的。」
風清揚細——尋思,頗以為然,失笑道:「誰和這叫化頭記仇來,不過也要防他有詐。"心下卻隱隱覺得不妥,急行兩步,抓住掌櫃的問道:「掌櫃的,那定房之人長得什麼模樣掌櫃的一怔,心道:「你的家人,怎麼反問起我來但見風清揚面容整肅,便笑道:「那位大爺四十多歲,紫臉膛,粗眉毛,一口江南官話,不是公子的管家嗎慕容雪暮然"哎喲"一聲,叫了出來,拉著風清揚便向外走,叫道:「不好,快走。」
風清揚見她神色大變,如遇鬼魅,怔道:「怎麼了慕容雪急道:「別問了,再不走便來不及了。"當先奔馳出門,風清揚雖不解何故,卻也看出事非尋常,不逞細間,被慕容雪拽著如飛般奔出店門。
二人一躍飄上繫在門前的馬背上,慕容雪不及解開縛繩,拔劍斬斷,兩腿一夾,那馬如箭般直射出去。
慕容雪方吁出一口氣,猛地裡又尖聲大叫起來。卻見一人橫攔馬頭,那馬騰空而起,百從那人頭頂躍過,旁觀之人均不禁大叫失聲,惟恐此人喪生馬蹄之下。
那大兩手一伸,既快且準,十指牢牢扣住馬的前腿,一記"干斤墜"兩足釘牢地面,兩臂一較為,那馬昂首嘶聲,四蹄翻騰,卻似被定在空中一般。
那馬數次奮力猛伸,均未能衝出這八十指關,不由得頹然心喪,勁力全消。那人如舉嬰兒般,將一馬兩人輕輕放落地面。
風清揚亦看得目瞪口呆,橋舌之下,這匹馬一衝不下,何膏干鈞,此人居然能舉重若輕將之牢牢抓住,瞥力之雄勁當真駭人聽聞。
那大躬身唱隋,慕容雪此時方鬆開一百按著風清揚劍柄的手,否則風清揚早已怒劍出鞘了,焉能容此人如此放肆,慕容雪慢慢溜下馬背,與她躍上馬背時的輕靈飄逸大異其趣,判若兩人。
慕容雪情知逃不過去,轉瞬間已然定下神來,笑嘻嘻地道:「是柯叔啊,我還道是誰憑地神勇,如來佛祖扣住猴子用的是單手,您雙手扣龍駒,這道行比如來佛祖也僅一手之差啊。」
那大陰沉如水的面上現出幾絲笑容,卻又盡力撐住,故作市容道:「小姐,老爺這次可真的發火了。」
慕容雪面容一肅,不禁向客棧裡面張望,悄聲道:
"柯叔,我爺爺呢?"言下頗為恐慌。
那大笑道:「你也怕了,老爺有事不在這裡。」
慕容雪登時大為輕鬆,滿面歡愉之色,那大又道:
"不過老爺吩咐下來,叫我二人將小姐捉回去,一步不許擅離,說不得只好得罪了。」
慕容雪秀眉緊雇,早從容棧中衝出一中年婦人,搶上前抱住慕容雪,喜極而泣道:「小姐,天可憐見,總算見到你了。」
慕容雪也喜悅不勝,叫道:「二娘,您怎麼也到這兒來了?啊呀,我可問得傻了,二娘自是不捨得與柯叔分開""·那婦人面上一紅,笑罵道:「死呢子,才幾個月的光景,就學得懲般壞了,這樣下去還了得。怪不得老爺要請出家法來呢,這次呵別指望二娘給你說情。」
慕容雪告饒道:「二娘,是侄女言語衝撞了您,您大人大量:別跟侄女一般見識,侄女年紀還小,又是沒娘的孩兒,二娘不疼侄女還有誰疼。"說著揪然色變,竟真似要滴下淚來。
霎時間二娘和那位柯叔面容黔然,二娘跌足道:「好雪兒,乖寶寶。是二娘不好,怎地址到這頭來了,快跟二娘說說,可有誰欺負你了,二娘殺了他給你出氣。你還是個孩子,這般亂闖江湖,可叫二娘擔心死了。你若有個一差二錯,我,找……"竟爾硬咽起來。
那位柯叔轉過身去,顯是不思在人前夫態,兩手握拳,關節瞬啪作響,如炒爆豆般。
風情揚在旁早已觀察過這雙手,手背筋骨突起,十指光滑,湛湛然有紫光透出,顯是紫金掌造詣極深。先時只以為他有幾分蠻力,倒是走了眼,再看那位二娘,似是三十許人,身軀豐腆,風姿艷麗,一身勁裝結束,愈發透出成熟女人的魁力。
風清揚自小及大,無論源中還是江湖上,無不被人鳳凰似地捧著,便是與莊之蝶、趙鶴等人敵對,亦是大受推崇,從沒這般道人冷落過。這二人既以自己的名頭定下客房,自當知道自己是何許人物,不料二人竟似沒看到有個大話人在身旁,鳳清揚心中頗不是滋味,卻又不好發作,再看到這三人家人不似家人,主僕不似主僕的樣兒,益發糊塗了。
慕容雪心中更是七上八下,眼前這兩人她是吃準了脾氣,只消拿出已死的爹娘這絕招來,這二人立時便沒了主意,無論要他們做什麼,都是言出即行,從不打折扣,當真是百試不爽,一發即中,至於爺爺云云,那是後事,只是現今如何說出自己與風清揚的事,雖是必說不可,可畢竟太過羞人,怎樣也無法啟齒,更怕這二人當真押自己回家,豈不要與情郎生生分開嗎?一時間心中惶急,想破了頭也沒思謀出一個萬全良策。
二娘硬咽幾聲,又怕觸痛慕容雪的心,忙忙收淚不迭,岔開話道:「小姐想必肚饑了,二娘親手做了幾樣你喜歡的小菜,咱們快進去吧,不然全涼了可不好吃了。」
當下拽著慕容雪便走。
風清揚迸退兩難,明知這二人是故意冷落自己,可若說就此與慕容雪分開,那是無論怎樣也做不到的,不由得腳下挪動,汕汕地尾隨其後,他素以輕功自負,此時可謂舉多為艱了。
跟進一座小小的院落,那位柯叔忽然開口道:「風公子,給你定的房在那邊,少停自會送上酒菜,怒不奉陪。」
風清場面紅似火,腳步卻止住了,慕容雪回過頭來,口唇張合幾次,卻沒說出活來,面色焦急,大有苫色,左右二人佯作不見,擁著她已進了那套三室精舍。
風清揚霎時間恨不得手刃這二人,萬能一出怒氣,卻也知根本不可能,非是武功不濟"而是這二人俱是慕容雪極為親密之人,此刻他才知道"無可奈何"這四字的份量。
走進自己的客房中,果然不一會兒的工夫,已有人送進一桌酒菜,看撰精美,酒昧極佳,匝耐此時心神不屬,聽著對面隱隱傳來的慕容雪的笑聲,益發焦躁,直欲拔劍殺人。
幾次推開房門;意欲闖對面屋中去,可每到庭中,便不禁止步不行,頹然返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力量能阻住自己。
無可奈何之下,只有痛飲美酒以求一醉,誰知酒之一物也最會作怪,愈想醉頭腦反愈加清明,喝了一罈陳年老酒,倒絲毫酒意沒有,對慕容雪思念更切,彷彿二人已分別了二三十年似的。
聽著對面笑聲漸歇,隱隱約約的話聲也聽不到了。風情揚陡然間如置身無邊曠野中,說不出的寂寞空虛。良久,他一躍而起,整衣結束,自言自語道:「我一定要去找雪兒,他們笑話、恥笑便隨他們去好了,我寧可不作什麼大丈夫,也要與雪兒斯守一處,生死不分。」
臨推門時,他摹然間心念一動,到窗前將簾子放好,都見對面窗簾早已放下,自是絕他偷竊之念,不由得冷笑一聲,翻身從後窗偷躍出去,如貓般躍上屋頂。
卻見一月中天,清光如冰,復生卿卿,響徹同遭。猛聽得遠處瞧樓更鼓,已是三更時分。
風清場繞屋疾奔,轉瞬間已到對面屋頂,他知下面二人功力不俗,耳力自然超卓,將輕功提至極致惟恐腳下發出些輕微聲響,驚動對方,壞了好事。心下卻也苦笑道:「師父若知我將這身絕世輕功用於逾牆穴隙上,不知怎地痛心疾首,大罵傳人不肖呢。」
他俯首下望,卻見只有一室亮著燈,心中一酸,暗道:「雪兒果然在秉燭待我,我若不來,豈非辜負了她一汁深情。」
如此想著,火熱更甚,直欲打開窗子,一躍而入。忽然窗子打開,簾子響動,他心中狂喜道:「原來雪兒和我一般心思,也要出來尋我。」
等了半晌,卻再無動靜,風清揚心下疑惑,顧不得嫌疑,一式金鉤倒掛,輕輕巧巧吊在房糖上,向窗中望去,不望猶可,一望之下險些大叫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