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異軍突起勤王師

    風情揚雖從不與女子計較,更不與美貌女子鬥氣,這兩掌卻也打得他火從心上起,怒向膽過生。霎時間目中精光暴射,殺意盡露,一掌向那女子拍去。

    少女雙睜緊閉,心中一陣快意,如此死法亦可謂求仁得仁矣。然則臨死的剎那間,平生往事一件件如急流般湧過,卻又格外清晰,種種得意、失意、喜怒哀樂之感從心底升浮起來,片刻間已如經歷了二生,良久過去,全身輕飄飄如在雲端。

    卻聽一人道:「喂,姑娘醒醒吧。」

    她霍然睜開眼晴,但見那大依然坐在自己對面,嚷道:「怎地我還在這裡」風清場一掌拍下,掌至中途便即收住,暗道:「這姑娘死迷心竅,我風清揚何等樣人,焉可與她一般見識,這兩記耳光權當我多管閒事的懲戒吧,今後再遇有人抹脖子跳河,千萬走遠些,別自討沒趣。」

    心中羅羅咳咳勸了自己一陣,氣也平了,臉上也不熱了,待見到少女臉上一陣羞紅,一陣慘白,兩道秀眉忽爾緊蟹,忽爾發舒,胸部顫動不止,還以為是被自已唬著了,愈加自責,見她始終閉緊雙眼,方始出聲提醒。

    風清揚見她醒轉過來,心下一寬,歎道,"姑娘,算你對,你說我是登徒子,我就叫登徒子,名字不過是個記號,有甚要緊,登徒子得罪了姑娘,謹向姑娘謝罪。」

    站起身來,一揖到地,其意甚誠。

    少女楞了半晌,不知他是真不懂還是裝傻,聽他自稱登徒子,忍俊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風清揚笑道,"阿彌陀佛,太陽可出來了。」

    少女訝窄,仰頭望天,星月檬隴,何曾有甚太陽,旋即會意,抿嘴笑道:「油嘴滑舌,分明不是好東西。」

    風清場見她笑意盎然,面溢春花,月光下艷麗不可萬物,心下說不出的喜歡,笑道:

    「姑娘放心,我不是壞人。」

    少女扁扁嘴道,"壞人都這的說。」

    風清場不願與她鬥口,免得又生出是非,笑道,"姑娘金口王言,說什麼便是什麼,我叫登徒手,是壞人,這可好了吧。」

    少女默然;臉上笑容漸斂,風清場心下揣揣,不知自己文句話又出了甚錯,惹得她不高興起來,忙轉開話題道:「姑娘,你家住向處,我送你回去。"此時他日求把這潑辣無常的姑娘送到她家人手中,扔掉這燙手品山芋。

    少女慘然道:「這位公子,你是個好人。」

    風清揚忙道:「好人壞人都無甚緊要,姑娘家住何處?「少女苦笑道,給你賠罪。"順勢跪倒,即下頭去。

    風清場忙架住她雙臂,道:些微小事,何必掛在心上,姑娘請起。"哪知少女堅不肯起,道:「公子請受我一禮,我不願死後還欠你一個人情。」

    風清揚大駭道:「怎地你還要死?」

    那少女昂起頭道:「我意已決,公子何苦強加阻攔,而不成人之美,你縱然攔得我一時,又能攔得我一生嗎風情場望著她,竟為她秀陣中剛毅的神色吁懾,頹然放開手,茫然道:「這是何苦,這又是為何?"雙手發顫不知所措。

    少女嗑了一個頭,竟也覺太拂他好意,不免歉疚良深,坐好道:「公子這片情我只能帶到地下了,他生如有緣,我們再會吧」風清揚胸中大幼,仍不死心,幾近哀求道,"姑娘,你不能不死嗎?"少女望著他真情流露,至誠懇摯的目光,不禁柔情一動,但轉瞬間又寧定如初,側過頭去,幽置道:公子,一個人假如失去了自己最心愛的人,縱然活著去何生趣可言,況且我當時發誓要與他共生死,他先我而去,我此時死已嫌遲了,焉能苟活世上,這世上沒了他,還有甚可留戀的。」

    風清場徹底絕望了,心不對這少女卻大主欽佩之感,一揖到地道:「姑娘乃至情至性中人,倒是在下多事了。

    既然如此,便順從姑娘之意,我登徒子便為姑娘在此立碑造墳,年年今日為姑娘掃墓上祭,姑娘芳魂有靈,還望常常托夢於我,亦可慰我懸心。"說完,將那柄短劍交還給少女。

    那少女聽他自稱登徒子,險些笑出聲,但聽他這番話,顯是遇到了知音,又感觸良深,妙目凝視,幾欲淚落,接過短劍,一時竟不能倒刺下去。

    風清場轉過頭去不忍再看,心下讚道:「好個至情至性的剛烈女子,若是我跟雪兒,該死,怎地想到這上頭來了。"伸手給自己一個爆粟,忽然想到一事,急道:

    姑娘且慢,在下有一不情之請,可否告知我令你甘願以死相殉的那大是誰嗎?」

    少女以為他又來阻攔自己,兩手高舉,向下刺落,一邊大聲道:「他叫風清場。」

    風清場腦中轟隆隆一聲霹需炸開,頭皮幾欲迸裂,嘶聲道:且慢,使不得。"回手一撈,恰好抓住少女雙手,向外大力崩去.艘的一聲,一道白光疾飛而過,大力帶得少女身子飛了過來,風清場雙手抱住,凝神一看,唬得魂飛魄散。

    但見少女胸口流血如注,衣裳皆透,不意自己出手如此之快,居然還是慢了一步;當下顧不得避嫌,伸指閉了她胸口八道大穴,將她放在地上,撕開衣服,取出金創藥敷上,所幸下手得早,劍尖入肉三分,尚未傷到心肺,只是劍創也是不輕。

    救下人來,耳中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舞,腦中猶震雷般轟鳴著"風清揚"蘭宇,然則此時已被震得木吶,全然不知這三字是何意思。與自己有何關聯。

    他所攜帶的金創藥甚具靈效,須夷傷口嘶嘶泛起蔓泡,抗血已然止住,那少女幽幽醒轉;呻吟兩聲,風清揚心中大念陶彌陀佛,見少女雙睜微閉,氣息微弱,但命總是從閻王手中奪了回來,扶她坐起,手貼其背部,輸送內力過去。「頓飯工夫,少女慘白的臉上復現血色,睜眼吼道:

    你這人和我有甚怨仇,連死都不讓人家好好死?

    風清揚問道:「姑娘,你說你是為風清揚而死?」

    少女喘息一陣,厲聲道:「是又怎地,我還以為你也是我輩中人,才告訴你,不想看走眼了。」

    風清揚道:「姑娘且莫急,把話說明自再死不遲,不知你所說風清揚是哪個」小女求死不得,恨之入骨,罵道:「放屁,天下便只一個風清揚,哪兒還有第二個,當然是華山少俠風清揚了」風清揚此時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直如夢魔一般,茫然道,"若是為他,姑娘不必尋死了,你到陰曹地府也找不著他,他還活在世上,可惜那時閻王爺未必會放你回到陽世來了。」

    少女憎然,驚道:「風哥還活在世上?"搖搖頭又道,你又在騙我;華山派都為他帶孝了,你何苦騙我活在這世上。」

    風清揚莫名其妙,想破了頭也想不出自己何時結識過這位姑娘,更別說情深義重而至以死相殉的地步,這事特也邪門,見少女一雙妙目企盼若渴地望著自己,心道,"不管如何先穩住她再說。"便緩緩道,我何必騙你,風清揚當真沒有死,日間還在鎮上的酒樓喝酒,與幾個人打了一架,現正在回華山的路上。」

    少女驟然間得此喜訊,猶恐不真,追問道,"真的」風清揚笑道,"當然是真的,過幾天你到華山就見到他了,你我既無怨仇,又無交情,我騙你多活幾日作甚?」

    少女雖然猶有懷疑,卻也信了大半,不禁悠然神往,道,"喝酒、打架,還是特的愛鬧,他受傷了沒有?」

    風清揚道,"風清揚是何等人物,哪有人能令他受傷。」

    少女感激不盡地望了他一眼,道:「謝謝你,你真是好人?"頭向後一仰,暈了過去。

    風清揚知道她於絕望灰心之時驟然狂喜,心智耗損過劇,兼且劍創又深,以致虛脫過去。當下將她抱在懷中,把長衣脫下蓋在她的胸上,腳下疾點,回到僧捨。

    卻見僧含中燭火通明,解風危坐床上,見他抱個女人躍窗而入,大感匪夷所思,笑道:

    「兄弟,你當真一夜寂寞也推不得,偷偷溜出去採花盜柳了。」

    風清揚苦笑而已,將少女放在塌上,按她脈跳平穩,知道傷勢已然穩住,只消歇息一夜即可。自己亦感虛乏無力,坐到地上,頹然道,"大哥,小弟遇上麻煩了,你快救救我」解風二驚,霍然道,"兄弟.,你莫非真的.遇上倒採花的高手了?"向窗外望了望,又向塌上少女望去,心下揣恐,直欲拔腿便溜。

    風清揚啼笑皆非,道:「大哥,這當口你開甚玩笑,你見多識廣,替兄弟剖析剖析這事。」

    他提起酒甕,蓮喝了幾大口,提提心神,才將方纔所遇之事詳述一遍,問道,大哥,世上怎會有這等事,小弟頭都要裂了。可怎地也想不通」解風聽得目瞪口呆,橋舌不下,直覺天下事無有奇逾此者,倒與風清場感觸相同,沉吟良久,忽然笑了起來,道,"兄弟,這事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呢,不知你甚時風流一夜;種下這禍胎,現下找上頭來,不還債怕是不行的。好在慕容姑娘不在,否則亂子可大了,你還是趕緊擺平的好。」

    風清揚氣道:哪有此事,你知道我不是這種人。」

    解風擺手道:你劍法高超,心腸俠義,這我知道,別的我可不肯保了。其實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這種事算個甚。老實說這種荒唐事愚兄也有過幾樁,只不過沒人對我特地傾心罷了,還是兄弟的技藝高超,愚兄甘拜下風。」

    風清場虎起臉道:「大哥,你再特地說,兄弟跟你恩斷義絕。」

    解風忙道:「兄弟別急,何必如此,沒有便沒有,愚兄信得過你,等這位姑娘醒過來,你好生間間她不就結了。」

    風清場頹然道,"我正是怕她醒來沒法跟她解釋,才請你幫我參詳參詳,我著實怕面對她,將來我怎地交給她另一個我。」

    解風不敢再取笑他,同時想起自己的一段往事,不由得悸上心來,哺哺道:「莫非是他們對付完了我,真的要向你招呼了"雙手發顫,面上神色痛苦至極。

    風清場心中亦不無懷疑,然則細思適才情景,自己奪劍時倘若慢了剎那,自已抱回來的便是具香屍艷骨了,那一劍的力道沉猛凌厲,顯是未留餘力,若說以此種手法算計自已,未免太也說不過去。苦笑著搖搖頭。

    解風道:「兄弟,你自己好生想吧。愚兄實在支撐不住,先睡了。」

    風清場微微一笑,知他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遭遇,餘悸猶存,假托睡覺以免失態。

    其時已是子夜,四下裡蟲聲卿卿,不遠處一片蛙聲如潮,風清場摹地裡只感心中空空蕩蕩,身心飄越,竟爾無處可以附麗,須奧一股悲涼淒槍之意湧遍全身,直欲拔劍起舞,長歌當哭,方可一抒胸懷積鬱之氣。

    嘿的ˍ聲,風清揚起身一看,撣床上那位少女秀眉微壁,雙陣緊閉,顯是睡夢中感到創痛,是以出聲呻吟,心中一喜,她既已感覺疼痛,劍創處幾條經脈尚未大損,些微疼痛倒無關緊要了。

    轉頭一瞥,另一側撣床上卻不見瞭解風,不知他何時離屋而去。風清揚登時睬然汗出,倒不是擔心解風一去不返,"也不是掛慮他的安全,而是心下慚槐,解風功力已失,與平常人無異,他離塌起身,越窗出去,自己全然不察,十幾年的武功不知練到哪裡去了,倘若敵人侵入,自己無異是將性命交了出去,雖不是與人比武賭勝,卻也栽到家了。言念及此,由頂至蹬,一片清涼。

    那少女又呻吟幾聲,顯足痛楚不勝,風清揚見她額上汗出,雙拳緊握,心下憐惜不已,摸出一方汗巾為她拭去汗珠,雙手微運內力,按摩撫松她雙拳。

    哪知不搭猶可,雙手搭上少女雙拳,摩動之下恍如晴空響個霹需,直貫頭頂而入,登時心向下沉,沉落下無底深淵,少女雙拳竟爾拘攣如雞爪,筋肉僵滯,已然無法扳開。

    風清揚心頭電閃:"牽機毒?"他聽八說過,中了牽機毒後,便會全身拘攣一團而死,狀極慘厲。可此毒一向是皇宮大內專用,用以賜死龍心不喜的擯姬大臣,江湖中從未有人用過。況且此毒中則立發,無藥可解,卻又不是這等情狀,想到這裡,心下一寬,額頭冷汗卻已洋潛流下。

    當下再也顧不得男女之別,聖人哲訓,關好門窗,將少女上下衣裙中衣小衣一併除去,從頭髮而至腳趾逐一探察,手撫溫軟玉體、心中卻是戰戰兢兢,如願薄冰。自骨胳、皮膚、肌肉、筋脈均綱細查察,除了胸部左乳上一處劍創外,了無異狀,連破皮、紅腫、發青的跡象都沒有。

    風情揚檢視一番後,心中愈發沉重,倒希冀發現有甚內傷外創、足以導致雙手筋骨痙攣之狀,縱然自己功力淺薄,無能醫治,大可求張天師、峨媚淨思師太這等高人出手,只消不是立死之人,多重的內外傷均可治癒,可這等無影無蹤的病象著實令人束手無措。

    他怔怔地為少女穿好衣裙,少女此時疼痛已止。秀眉舒展,長長的睫毛覆蓋眼險,雙頰現出一對淺淺的酒窩,隱隱然若有笑意,嬌美艷麗不可方物。風清揚望著那纖秀如水蔥的十根玉指.拘攣僵硬如雞爪,復想至少女拘攣成一團的死狀.不由得心中大做,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一人拍他肩頭道,「兄弟。莫急。」

    風清揚一口鮮血噴出,神智倒清醒許多。回頭看時,原來是解風提著一包物事站在身後,欲待開口。解風道:

    「我看到了,好高明的下毒手法。」面上滿是不忍之色。

    風清揚訝然道,「是毒?」

    解風道,「若是武功,哪一門哪一派的手法能逃過你的法眼。你既檢視不出原由。必是中毒無疑,只是這下毒的手法狠煞高明。也太過毒辣。」

    風清揚先已料定這少女是中了奇毒,卻仍僥倖其萬一,聽解風一說,是徹底絕望了。饒他身負武林中最高明的武功一一九陰神功,對毒卻是一籌莫展,跌足歎道:

    「這位姑娘年齒尚稚,武功平平,怎會惹上這等高明的使毒大行家?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何人特地狠心,競爾用如此陰損毒辣的手法?」

    解風歎道:「江湖上人心險惡,有些事是想破了頭也猜不出來的,不過我看此事是對著我們來的,這位姑娘不過是紅顏命薄,被人作了魚餌,誘使我們吞鉤。」

    風清揚楞然道:「魚餌?此人如此高明,既是衝著我們,直接向我們下手便是,何必如此大費周張?」

    解風道:「此人高明之處便在於此,一則向我們下毒未必能輕易授予」反有暴露之虞,此人使毒手法如是高超,想必武功不會怎麼高明,一旦洩露行藏,便有殺身亡命之禍,二則他或許另有用意,一時不想毒死我們,卻送給我們一道誘餌,我們已然吞之在口,想不聽命於他都不成了。」

    風清揚聽得半明不白,不信道:「誰有這麼大的本領,想讓我們乖乖聽命於他?」

    解風道:「你聽我仔細給你說,本來我們可以隨意躲藏,以你的武功修為,任何人欲跟蹤、攔截均屬不易,如此一來,我們大可藏在暗處,看清是何人與我們作對。可現下我們卻得從暗處走到明處了,而對手卻可以洞燭一切,隨意而為了。」

    風清揚搖頭道:「我還是不明白。」

    解風笑道:「你現下是不是即刻就要四處為這位姑娘搜尋解藥,尋覓解毒之人?這正是對手逼我們走的第一步棋,江湖雖大,可使毒用毒的門派不外百藥門、五毒教兩家,餘者碌碌,不足為數,可在解藥上,對手必然已作好文章,布下機關陷阱,就等我們自投羅網了。」

    風清揚至此方始恍然大悟,駭異於人之機心深不可測,若非解風細加剖白,自己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些,不由得躊躇道:「那我們怎麼辦」解風概然道:「兄弟,你真當愚兄是貪生怕死之人?

    我不過不願無謂的死,莫說這位姑娘對你情深至斯,即便陌不相識,只消叫我們遇上,自是義無反顧,至於陷阱機關、陰謀詭計,我們就闖他,且看這條命交在誰的手上。」

    風情揚豪情頓生,道:「大哥,咱哥倆並肩闖一闖,且看是魚死還是網破。」轉頭看到那少女雙手,不禁毛骨驚然,深知與這等使毒大家鬥法,對非武功相爭可比,若有疏虞,被人弄得生死兩難,較諸被魔教魔尊以吸星大法吸盡精血而亡猶為可怖。

    解風歎道:「我原以為這位妨娘玩甚花樣,不想卻是她被人作了魚餌,可憐她還蒙在鼓裡,這一醒過來不知要難過成甚麼樣子。」

    風清揚一直揣揣不安的便是此事,想這少女性子何等剛烈,醒來後發現自己變成這副模樣,便氣也要氣死了。見她始終酣睡,臉上天真無邪宛若赤子,倒真希望她一睡不醒才好,心中酸痛,不由得潛然淚下。他雙手緊握,沉聲道:「大哥認為下毒之人是五毒教或百藥門的嗎?」

    解風見他目中殺機大盛,心下一凜,道:「江湖中精擅使毒的便以這二家為著,使毒下毒雖是小道末技,其中亦天有學問,若非名師高弟,大家鉅子,絕難有這般高明手法。」

    風清揚點頭道:「大哥言之有理,倘若這姑娘一命不保,五毒教、百藥門就從江湖上除名。」

    解風渾身發冷,雖是盟兄拜弟,但見到風清揚滿目怨毒,飽蘊殺機的模樣,亦不由得凜然生畏,其師段子羽當年便以辣手之名威震江湖,雖然所作所為不失俠義行徑,然則手段之毒令人聞聲膽落,至今思之餘威幾自懾人。風清揚弱冠漫遊江湖,身懷九陰真經與倚天劍兩大至寶,卻無人敢生絲毫邪念便是托賴於他師傅的聲威。

    各派掌門、幫主對這位天子門生無不恭謹有加,惟恐有絲毫怠慢處,亦皆因此。自己與這位把弟相處雖短,但他一向憫恫儒雅,有若清華高貴的大家公子,偶而鋒芒畢露些,亦不過少年銳氣,有待琢磨,而今卻大動殺機,酷肖師風,五毒教、百藥門不免要因此而遭殃,江湖中從此亦要多事了。

    風清揚心中也是思緒萬千,遙想師傅當年風采,莫說各大門派趨避下風,數百年來與中原武林對抗爭雄,始終佔盡上風的大光明教亦被殺得落花流水,幾遭全殲之禍,何曾有人敢持虎鬚,不想自己近幾月來,莊夢蝶欺之在先,魔教繼之以後,現今連百藥門、五毒教這等二流角色也敢向自己下手,師傅昔日的名頭可快讓自己墮盡了。自己著再不思振作,當真愧負思師期望之殷,言念及此,胸中一股郁勃之氣湧將上來,舌綻春雷,衝口而出,一陣清嘯有若錢塘江大潮鋪天蓋地,聲震數里,直震得鳥飛獸走,眠人皆起,忙忙披衣而起,中屋觀看何處來此江水狂潮。

    其時已是黎明時分,晨暖透窗,映得風清揚面上紅光爛漫,神威凜然,解風亦被這一嘯之威震得兩耳發麻,心中且驚且喜,驚的是沒想到風清揚武功已至此境界,放眼江湖,罕有其匹,喜的是有此強助;則自己復位之望又多了幾成。

    風清揚胸中郁氣盡數宣洩出去,襟懷暢爽,雖數日未得好生休息,精神反愈加旺盛,週身舒適,渾無疲意。

    早飯過後,那姑娘依然未醒,解風兩眼發沉,到另一間精舍中睡去了。風清揚坐在床邊,尚在盤算姑娘醒來後,如何向她大下說詞、先則使她不萌死志,次則稍減其哀痛之情,思來想去,一句得當有效的話也想不出來,殊覺人生遭此大難,委實無辭可以寬慰。

    轉頭間,瞥見地上一堆物事,竟是那姑娘埋在地裡的一對泥偶,一雙極尋常的青布女鞋,—個小小包袱,想是解風夜裡出去尋回.欲在這些東西上找出姑娘的身份來歷,不知何故始終未說。

    風清揚拾起那對泥偶,仔細端詳,尋思那姑娘如此鄭而重之地將這對泥偶埋在土中,想必有甚深意。

    這對泥偶製作極精,非但面目五官酷似生人,發縷、眉毛皆清晰可數,面上隱隱然似有靈光閃動。

    風清揚將女娃泥像與那姑娘兩相比較,面目逼肖,神態殊無二,只是泥娃是垂謄少女,髮式與現下有異,他端詳許久,依然想不出自己何時與這位姑娘有過交往。

    放下女泥偶,拿起男泥偶來,不禁啞然失笑,這泥偶想必塑得便是自己了,可泥像稚氣可掏宛若童子,眉目五官亦僅略具彷彿而己,若非知道這位姑娘心中的情郎便是自己,說甚麼也不能對號入座,心下唑唑稱奇。

    那始娘幽幽醒來,見風清揚把玩泥偶,急道:「放下,不許碰它。」便欲起身來搶,不想身子酸軟,競爾未能坐起,心中氣急,咳嗽起來。

    風清揚心下一喜,忙將泥偶放到她枕邊,道:「別動,你創口剛好,小心扯著。」

    那姑娘喘咳愈烈,一口氣順不過來,脹得臉色紫青,風清揚忙將她扶起,在她頸背推拿按摩,有頃方始氣順,她長吁一口氣,伸手去拿泥偶,忽覺有異,瞥眼望去,摹然怔住,目瞪口呆,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面上神色詭異至極。

    風清揚雖早知有此一幕,事到臨頭,依然驚惶誠恐,手足無措。轉過頭去,不忍率睹。

    良久,那姑娘發出一聲尖叫,淒厲有如雷鳴,風清揚心頭刺痛,耳鳴眼花。那姑娘嘶聲道:「我的手,我一我的……手怎麼了?」

    風清揚忽生急智道:「姑娘莫急,你受創太重,經脈有損,在下用盤龍曲風之術為妓娘接續上了。十指曲盤正是此術關鍵,七七四十九天後方可舒開。否則始娘兩臂怕落殘疾。」

    那姑娘將信將疑道:「真的?你沒騙我?」

    風清揚佯笑道:「我騙你作甚?都是你性子太急,話未說完便尋死覓活的,若非在下會幾手三腳貓的玩藝,姑娘可見不到這世上的日頭了。」

    那姑娘放下心來,忽然暈紅雙頰,羞澀道;「多謝公子了。」

    風清揚計已得售,心下甚喜,卻怕言語之際露出馬腳,忙道:姑娘伯是餓了吧,我替姑娘取飯去。」轉身出房。

    到得院中,死自後怕不已,心頭抨評亂跳,倘若被姑娘得知實情,真不知該如何了局。

    解風從屋中跟了出采,苦笑道:「兄弟:你這一招能撐幾時?紙包不住火,終有瞞不下去的一天。」

    風清揚道:「涯得一時是一時,若是尋不到解藥,她也沒幾天活頭,能騙得她安心人士,也是功德無量。」

    解風見他神色淒楚,兩目含淚,勸道:「兄弟也不必太過傷心,這姑娘所中的是慢性劇毒,想來不致發作太快,本月十五乃五嶽各派聯盟之日,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到場祝貿,以數百位高人異士之能,未必便解不了這區區小毒。」

    風清揚聞言,登即心開目明,拍手道:「我怎地忘了此節,有少林方丈、武當掌教、峨媚掌門這些高人,還有甚辦不到的事。喜笑顏開地取了粥來,餵那姑娘吃下,姑娘嬌羞不勝,但雙手團攣,實是無法自理,只得紅著臉喝了碗粥。

    寺中有一輛馬車,風清揚將那姑娘抱上馬車,與解風坐在前面;揚鞭催馬,向華山進發。

    大車疾馳數日,已進華山地界,路上武林中人逐漸多了起來,客棧、飯店皆人滿為患。

    解風歎道:「五嶽結盟,果然驚動武林,有許多數十年未出的名宿高人也靜極思動了。」

    風清揚全副心思放在車裡的姑娘上,對過路行人未加注意,兼且一向少與武林中人交往,縱然注意也認不出幾人,聽瞭解風的話一怔,說道:「五嶽結盟旨在聯手抗魔,這些隱居已久的的高手出來湊甚趣?」

    解風笑道:「他們哪裡是清高自持,甘心歸隱,只不過是尊師段大俠當年鋒芒成盛,這些人自付不是對手,有的愛惜羽毛,惟恐墮了名頭,有的畏禍自重.閉門不出,名為歸隱,實則是龜縮,這幾十年的日子伯不好過。而今見尊師真的堅隱不出,他們倒耐不得寂寞,頗思東山再起,有番作為了。」

    風清揚聽他隨口道出幾位世家子弟的名號,亦無心理會,掀起車帳,向裡望去。

    那位姑娘數日來一直昏昏沉睡,據解風推測,她所中的奇毒乃是漸漸消耗人的精血體能,到得死時怕只會剩下一包皮和骨頭了,所幸筋脈拘攣的情狀沒再繼續,但氣力卻日減一日,近兩日來若非風情揚隔幾個時辰便為她輸注一次內力,鼓動氣血流動,此時大概已是半個死人了。

    風清揚和解風均有滿肚子話要向這位姑娘詢問,卻也只好免開尊口了,而預期的攔截、襲擊等等俱無,看來那位神秘的幕後人耐性也是一等一的。二人愈行愈是心情沉重,對方下手愈晚,準備得便愈是充分,發動之時想必是雷霆一擊,令人掩耳不暇,風情揚武功雖高,要想護得兩人周全,也殊無把握。

    天色已晚、風清揚不願投宿客棧,以免被宵小之輩所乘,迴旋餘地太小,則難以脫身,野外空曠,獨孤九劍八面威風,縱有強敵攻襲,亦可自保有餘,緩繩一抖,驅車輕向路旁的一條小路,意欲尋所荒廟古剎存身。

    行出不遠.忽聽得前面打鬥聲急,人聲摻雜。似有多人群毆,風清揚心下一喜,暗道:

    「等了多日。正點子總算出現了,且看是何方高人?」揚鞭催馬,疾馳過去。

    只聽得「啊呀」「嗡啪"之聲中,夾雜著五人賜罵之聲:「你奶奶的,臭化子、敢在葛家太爺頭上動土。」「你家太爺幾年沒在江湖走動,小兔崽子以為江湖沒王法了。」二哥,你特多話作甚,多殺幾個臭化子為公子爺報仇是正經。」「三哥,你這話大有語病,不是多殺幾個,而是殺盡臭化子。"爭執聲中,嗡嗡之聲不斷。

    風清揚楞然,尋思:「怎地是這五人?」

    解風也是訝異之至,不知何人如此膽大,竟揚言滅了丐幫。

    風清揚微一沉吟,已知端的,運氣揚聲,喝道:「是葛大叔,葛二叔……葛五叔嗎?丐幫是自家人,快些停手。」

    解風一聽他喝出這五人來,登即恍然,心中卻又詫異;「這五人久已不出江湖,怎地在此露面,再者這五人手上功夫平常得很,縱是遇上自己幫中尋常一般弟子,也不能打得這般有聲有色」他不知前面是自己這面的弟子,還是莊夢蝶一方的,是以並不出言喝阻。

    四馬飛馳,轉瞬即至,但見空曠的平地上,百多人圍著五人死自酣鬥不止,圈中五人身軀雄偉,膀闊腰圓,身形閃動之際,便有下二名攻到身旁之人被拋擲出來,手法精熟。

    這五人正是昔年追隨段子羽摩下的葛氏五雄,段子羽喜其樸初,全無機心,收留身旁加以調教,時時聽他們渾話連篇,亦足以解頤,退隱之後卻將他們留在中原,雖未明言,卻是留作他日風清揚之臂助,是以傳授他們一套五人合擊之術。

    五兄弟年近半百,本非習武的年齡,但這五人根基扎的倒也不壞,一得段子羽這等百年罕遇的武學大宗師細加指點,自是突飛猛進,數年之間,武學進境已與昔日益然有別,全非昔日之阿蒙了。他們五人視段子羽有若天人,段子羽交待下來的事,哪有不全力以赴的,十數年裡,便在撞關附近的段子羽故居中精修苦練,均覺若不練得爐火純青,未免有負段子羽之雅望,是以江湖中便沒了他們的蹤跡,江湖中人還以為他們隨段子羽隱居崑崙了呢。

    風清揚原是任在段子羽府上的,與這五人熟絡異常。

    段子羽歸穩後,風清揚被師兄們接到華山習武,但段府故宅原是留繪風清揚的。葛氏五雄便成了風清揚看家護院的老僕。其實段府早已成為武林禁地,大內皇宮有人敢闖,可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望著莊外高懸的六大門派合送的「武林第一家」的金字牌匾,亦要遠望遂巡,轉身逃命的。

    卻說解風站在車上,見人圈外站著二十幾佼高矮不等、服飾齊整的人,對這場大戰袖手旁觀,想是自持身份,不屑與五雄交手過招、再見圈中、五六十人結成打狗陣,服飾也是一模一樣,圈外橫七豎八躺了二三十人,顯是被葛氏五雄抓住後點了穴道又拋出來的,心下駭異,本幫打狗陣雖不若少林寺的大羅漢陣、武當派的真武七截陣,卻也是一等一的陣法,陣成之後,尚無人能脫陣而出,即便在陣中支持個把時辰亦頗為不易,不想葛氏五雄酣鬥多時,競爾不落下風,五六十人只在五人身外一丈開外遊走,稍有侵近便落入敵手,不免點穴、拋擲之運。

    只聽葛氏五雄「呀」「哇」地亂跳亂叫,神情喜悅不勝,一人道:「大哥,是公子爺的聲音。」另一人道:「啊哈,不是公子爺是誰,旁人誰敢叫咱們大叔、二叔……

    五叔的。」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道:「不是不敢,而是不願,平白無故的,人家叫咱們大叔、二叔的作甚?」一個粗聲甕氣的聲音道:「老四.你這話貳也無理,公子爺叫咱們大叔、二叔的,那是給咱們臉上貼金,若是旁人叫咱們大叔、二叔的,豈不是要和公子爺比美,那還了得,老子非一手捏死他不可。」最後一人接聲道:「是啊,想咱們葛氏五雄響噹噹的字號,江湖小輩見了咱們,誰不尊稱一聲太爺,還是大哥德高望重,年老成精,出言如金,如假包換,不服就捏死他奶奶的。」

    圈外之人聽他們一派胡言,既感匪夷所思,亦復忍俊不住,哄然大笑,適才風清揚一聲大喝他們是全聽到了,只是不知發話人是誰,但人家既言明是自家人,便伯事有誤會,一個矮矮胖胖的人手中旗一搖,攻勢登緩,只是困住五雄,五雄爭辯正急,亦無突圍而出的打算,雙方倒是相安無事。

    那矮矮胖胖的人一見解風站在車轅上,登即飛身過來,輕功身法甚佳,與他的身材頗不相符,拜倒在地道:

    「幫主,是您老人家嗎?」言下硬咽,競爾不能接續。

    解風跳下車,扶住他道,「君集兄弟,哥哥險些見不到體了。」言下也是心情激盪,不克自制,一路千里亡命,生死之域—線之隔,而今見到自己的心腹,總算自保無虞了,回首前塵,恍如隔世,他功力失去後,定力大減,不禁涕淚交流,埂咽出聲。

    那百多位人轟然一聲圍了過來,齊地拜倒車下、風清揚忙不迭飛身躍起相避,免有受禮之嫌。

    身未落地,卻被五人抓住,五人分執四肢,一人捧著腦袋,似要將之五馬分屍似的,風清揚叫道:「五位大叔,是我。大叔們的功夫又長進了許多。」

    五人得他一言相贊,固是喜悅,但均以為他是已死之人,此時驟然得了一位生龍活虎、完好無損的公子爺,直如天上掉下來的活龍,哪肯捨得把他施下,口中哇哇亂叫,將他額來倒去,就著蒼茫夜色將他看今仔細。

    葛無病道:「直娘賊,這些瘟死的東西,硬咒公子遇難了,累得我們兄弟哭了三天三夜,這才一路上殺盡該死的化子而來。」

    葛無痛道:「大哥這話可有繳漏,前兩日咱們見到兩,個化子便沒殺,打得他們落花流水,望風而逃是真,殺盡云云便名不副實了。」

    葛無病濃毛一軒,剛要反駁,葛無傷搶著道:「不對,那兩個化子又者又病,葛氏五雄手下,向來不殺者弱病殘、無力還手之人一「葛無災道,「是啊,咱們要殺伸手便殺了,留而不殺叫作不殺之殺……」

    五人爭辯聲中,風清揚手足首領方得自由,從五人手中溜將下來,心下卻是尷尬異常,從五人的言語中,依稀得知,這五人不知怎地在莊內也聽到了傳聞,一怒之下見化子便殺,意欲到涼州與丐幫首腦一決生死,其意雖嘉,於解風面上不免難堪。忙岔開道:「五位大叔,你們怎地和這些人又起爭執?」他見這些人衣衫光澤,以葛氏五雄的智能,絕想不到是丐幫中人。

    葛無病道:「公子爺有所不知,我們兄弟一路殺來,真化子都逃得遠遠的.可這些不長眼睛的東西偏要裝成假化子,這不擺明了與我們兄弟過不去嗎。」

    風清揚奇道:「假化子?」

    葛無痛道;「是啊,我們兄弟一看就大為光火,問他們是不是故意和我們作對,這些假化子橫得很,理都不理,結果我們兄弟也不管真的假的,就打了起來。」

    葛無傷道:「怎的沒管,就是不知是真是假,才沒要他們的狗命,否則早將他們撕成五塊了。」

    風清揚遊目四顧,卻見週遭果然橫七豎八躺著二三十人,先還以為丐幫中人急於與幫主會面,無暇為他們解穴,不料過了良久,依然無人為他們解穴,直感匪夷所思,微一思付,已明其理。

    原來段子羽所傳五人合擊之術甚是陰毒,出手便拿人頭面四肢,只消一人得手,被拿之人便身非已有了。五人拿住之後,此人四肢頭面要穴便被制住,要五人分屍還是留其活命全憑五人之意了。五人點穴手法各異,下手時力道之陰陽剛柔更是干變萬化,詭異難測,旁人殊難解開,這是段子羽從峻峭派的七傷拳理中悟得,分授五人,五人昔年深受其苦,而今以此術制人,當真太快其心,令人身受萬般煎熬如入十八層地獄,偏生又叫喊不出,可謂歹毒之甚,至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聖訓,這五人當然是從未聽聞。想必丐幫諸高手為這些人解穴不成,反更增其苦楚,只是罷手。

    言念及此,笑道:「五位大叔,這些人是我義兄手下,還請為他們解開穴道吧,解穴點穴的功夫小便可遠不如五位大叔了,說甚麼也解不開。」

    五人齊聲道:「那是,你劍法拳腳內功是無人能比的,這點穴解穴的功夫還得練上幾年才趕上我們,葛無病似覺如此說法對公子跡近不尊,忙道:中其實穩去差也差不了幾分幾厘幾……」他還想說的再接近些,卻想不出詞了。其餘四人亦是張口結舌,苦思不已。

    風清揚忙道:「大叔不必謙光,點穴一途小侄甘拜下風,還請五位大叔一展神功,讓小便開開眼界。」

    五人歡天喜地,爭先恐後地跑過去,將地上人逐一拋起,抓在手裡,解開穴道,輕輕放在地上,動作輕柔緩慢.惟恐風清揚看不清楚,解開穴道的人痛楚甫去。心力交疲,躺在地上一時競不能起來,幾名時候稍長的人已然虛脫過去。

    丐幫那面百餘人怒目而視,眼眺欲裂,恨不將這五人亂刃分屍。只是見風清揚喝住五人,五人又為本幫弟子解穴,全無敵意,況且知這五人實是了得,所使手法更是從所未見,心存忌憚,只得靜觀其變,風清揚名頭雖響,這些人卻不識得.竟不知此人是何來路。

    風清揚見地上人委頓不堪,心想如何也要全丐幫的面子,飛身過去,逐一拉起,拉手之際,輸力過去,這些人均感一股熱流湧入,直如醒酗灌頂,說不出的舒適通泰、煩惡疲殆之感盡去.躬身道謝。

    解風眼力老到,忙叫道:「兄弟,叫他們歇息陣子便是,不可太耗內力。」

    葛氏五雄也看出門道,忙道:「公子歇手,看我們兄弟的。」手下不停,解穴之後,續拍一掌,隨手一拋,那人腰挺腿健,落下地來精神突變,旁觀眾人盡皆駭然,不意這五個渾人內力也如此了得,這一場栽得也不算太冤。

    解風道:「兄弟,我來給你引見引見我的好弟兄。」

    風清揚手下沒了生意,見五雄解得熟極而流,正思如何與丐幫中人解釋。聽解風喊他,便移步過去。

    解風拉著他的手向眾人道:「各位好兄弟,這便是我新結拜的兄弟,華山風清揚。」

    眾人登時聳然,不禁竊竊私語道:「啊,他就是風公子。」「原來是他,怪道如此了得……」解風朗聲道:「本座數遭太難,是風公子出手救下,承他不棄,在本座四處亡命、生死難料之際認我作盟兄,不止本座面上有光,也是我丐幫之榮。」

    眾人刷地跪倒一片,齊聲道:「公子大思大德,敝幫存段俱感。」

    風清揚跪倒還禮不選,惶然道:「不敢當,眾位兄台請起。」

    解風笑道:你是我兄弟,又是我救命恩人,受他們一拜亦無不可,不過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眾人紛紛站起,抖去膝上泥土,解風拉著那矮矮胖胖的人道:「兄弟,這位便是我丐幫首席護法侯君集。」

    兩人拱手見過,互道久仰。

    風清揚見此人矮矮胖胖,有如土拔鼠模樣,幾支火把照映下,滿面紅光,大顯富貴之氣,乃是一標準不打折扣之富商豪賈,若與破衣鴿結、面黃肌瘦的丐幫形象有甚關連,已是匪夷所思,兼且身任丐幫首席護法,更是不可思議。

    再向其身上瞧去,不禁笑出聲來,暗道:「難怪幾位大叔說他們是假化子,實是不倫不類。」

    解風奇道:「兄弟;你笑什麼?」

    風清揚拱手道:「大哥莫怪,這幾位兄台的法服……

    解風凝神望去,也險些笑了出來。只見侯君集身上所穿乃是各色錦綢絲緞剪成條塊狀拼湊而成,哪裡是丐幫法服,倒像是孩童穿的百家衣。

    侯君集大是尷尬,笑道:「風公子見笑了,兄弟們出來得急,一時搜羅不到破舊衣裳,只好想個笨法子,臨時湊合湊合。」

    其實以他之財力,破衣萬襲也是舉手立辦,只是這些人雖屬丐幫,卻未穿過一日破衣,更未托缽要過一次飯,平日居奇贏積,銀錢充裕,的確是席豐履厚,此次雖接密令集結出征,又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可若讓他們穿別人穿破的破衣爛衫,如何能夠,單那股臭味已足以令他們作三日嘔了。

    侯君集遂想出這一變通法子,只是手下裁縫們不知何意,只道這些老爺們想要鬥彩,個個抖起精神,各顯本領,條塊格播得花樣繁多,異彩紛呈,穿在身上更是花團錦簇,愈見精神,只是與丐幫牽連一起,便使人笑不可耐了。

    風清揚逐一與那二十幾位等級不一的護法見面,法服自是相同,只是花樣有別,但見這些人個個身形端凝,兩目精光湛然,內力大是不弱,身負藝業自是可想而知,又不禁為他們歎息,假若解風不遭此厄,這些人豈非要沒沒而終,空負一身武藝而無用武之地嗎?思之駭然。葛氏五雄好生不耐,只盼風清揚過來與自己敘敘離情,哪知他與這些不知真假的化子歪纏,如同作戲,焦急不忿之色溢於面上。

    解風招呼道:「五位兄台既是我兄弟的好友,何妨一同過來敘話?」

    五人正感焦躁,聽他之言怒不可抑,葛無病道,「他叫我什麼」葛無痛道:「這還其次。他叫公子什麼?」

    葛無傷道:「他叫我們兄台,叫公子是兄弟?」

    五人選哇大叫,道:「好東西,敢佔我們的便宜。」五人躍起身形,摹地裡將解風抓在手裡,道:「兔崽子,撕了你。」

    旁邊眾人駭然失色,齊聲大叫。誰也未料他們忽起敵意,出手又沒半點兒膚兆,均是出手不及,解風功力已失,縱是功力未失時欲躲開這全力一抓也無把握,自是應聲人手,眼見被撕裂五塊,冗自不明何故。

    風清揚疾喝道;「快放下,這是我大哥。」候然出劍,.點向五人手腕,心下卻也忐忑,不知這一劍能否阻住五人下手,饒是他定力如山,出劍之時,手競爾有些發顫。

    眾人驚叫聲中,五雄齊地鬆手向後躍去。

    解風粹遭變故,當此生死一線之際,亦唬得魂飛魄散,雙足落地兩腿微微發抖,說不出話來。

    風清揚汕汕收劍,大是困窘,五雄追隨師傅日久,又是江湖上久已成名的人物,自己幼時最喜與這五個大伴玩耍,若要當真擺出公子架子來,訓斥他們一通,實覺於情於理不合。

    只是眾目睽睽之下,他們擺瞭解風一道,於丐幫面上太也過不去。只得油消道:「各位休怪,我這五位叔叔最愛與人鬧著玩,我以前便常被他們抓在手裡,拋上拋下的。」

    丐幫二十餘位護法無不怒氣填鷹,目註解風,只待他一聲令下,便將這五個動轍撕人的怪物亂刃分屍,縱然得罪風清揚和華山派也是在所不借了:

    解風片刻間便即寧定,笑道:「大家稍安勿躁,這五位叔叔乃是名聞江湖的大英雄。

    五雄聽他見風轉舵,不稱「兄台」改稱「叔叔」,先是一喜,旋即又是一怒,作勢欲止,風清揚見機較快,身形一晃,已然攔在解風身前,然則五雄一聽「大英雄」三宇,登時眉花眼笑,原已不大的三角眼早瞇成一條縫了,齊聲道:「小子有見識。」

    葛無難細聲細氣,極促作態道:「大英雄是不敢當的。」臉上一紅一自,有如十七八歲的大姑娘。

    眾人哄然大笑,心中怒氣亦漸平,均覺與這五人鬥氣實在有失身份,侯君集在旁湊趣道;「當得的,五位若非大英雄,江湖上還有誰敢稱雄立萬。」

    另四雄也不解道中「是啊,老五,我們怎當不得大英雄三宇?」

    葛無難道:「我們恩公段大俠是天下大英雄,對不對?」

    眾人異口同聲,應道:「對。」這一點倒是無人有異議,段子羽被公認為武林第一高手,「大英雄」三宇當之無愧。

    葛無難又道:「我們公子是天下小英雄,對不對?」

    眾人又異口同聲,哄然應道:「對。」只是不解英雄何來大小之分,均豎耳謗聽。

    葛無難又道:「我們雖然也英雄了得,那是眾口一辭,眾望所歸,眾志成城,招之不來,揮之不去的……」

    眾人不待他說完,便擊掌應道:「是。」

    葛無病先前還細聲細氣;有些心怯,待見眾人喝采連連,漸漸心雄膽壯起來,續道,「我們兄弟說甚麼也不敢爭恩公和公子的位置,是以大英雄不敢當,小英雄不敢當,不大不小中英雄嗎,那自是非我們兄弟莫屬了。」

    眾人此時方始明白,他繞了俗大個彎兒,原來是要爭這個中英雄的位次,齊聲應道,「對,五位乃是當之無愧,不得不爾的中英雄。」腹中竊笑不止,只是誰也不敢笑出聲來,生伯又惹惱了這五位不大不小、不老不少的中英雄。

    風清揚和解風相視蕪爾,五雄本相一露,倒把眾人適才的怒氣盡皆驅除,雙方的梁子自是就此揭過,如此了局,實屬最佳。

    解風道:「五位中英雄。」

    五雄喜笑顏開,答應之不暇,彷彿人人拾了個金元寶似的。

    解風道,「適才小可言語中並無得罪之處,不知何處得罪了五位中英雄。說小可佔了五位中英雄的便宜,小可愚鈍,還望不吝賜教。」

    葛無病道:「喂。我們兄弟向來是只管抓人撕人,從不教人的,你小於特的乖,我們便不吝賜教了。本來普天之下,只有恩公和公子在我們之上,可你不識好歹,居然先和我們稱兄道弟,又自稱是公子大哥,那不是排在我們之上了嗎?這實屬大逆不道,十惡不赦……總之是該死該撕的。」

    解風方始恍然,不想與風清揚結拜一場,險些招來分身之禍,點頭道;「小可明白了。」

    眾人無一不是久經江湖、世故練達之人,聽了這一篇歪理,只有相對苦笑,均感匪夷所思。

    風清揚笑道:「大家鬧了一場:想必肚子都餓了,咱們還是邊吃邊聊吧。」

    侯君集道:「可是我糊塗了,弟兄們,擺宴為幫主、風公子還有五位中英雄接風洗塵。」

    雖在荒野之上,侯君集依然不失豪富的氣派,十餘輛的大車中,滿載著一應日常用具,美酒、鮮果、各類飛禽走獸應有盡有,近百名武士支案搭台,砌灶生火,須爽之間十幾桌豐盛佳看已然粗備,侯君集尚連稱「簡慢」。

    風清揚看得瞳目結舌,如此排場恐怕除武當派外,尚無哪家門派擺得出,可武當派每年有永樂大帝朱核的香火銀供著,弓幫一個窮哈哈居然有如此財力,先前雖聽解風講過,可親眼目睹,依然歎為觀止,直感匪夷所思。

    葛氏五雄可不管甚麼主賓客儀,高踞案首,手撕口嚼,捧壇喝酒,襟衫淋漓,吃喝得不亦樂乎。

    風清揚心中一動,轉身走向大車,解風也失聲道:

    「糟了,怎地忘了這小妹子了。」跟著走近大車。

    風清揚將姑娘抱出來,但見她鼻息微弱,面白如紙,四肢冰冷,顯是又到輸氣之時了。

    風清揚抉她坐好,一掌貼背,輸送內力過去。解風道:「兄弟,我這裡內力過得去的還有幾位,讓他們為你分分勞,這幾日你照顧我們一殘一病,成煞辛苦了。」

    幫主令下,丐幫眾護法自是人人踴躍,風清揚笑道:

    「小弟對這姑娘內力脈絡較為清楚,若換旁人怕要多費手腳。」

    侯君集問道:「幫主,這位姑娘受的甚麼傷?」

    解風道:「不是受傷,是中的甚麼毒,我可弄不懂了。」

    侯君集笑道:「唐護法,你的買賣上門了。」

    解風一拍腦門道:「我可真是老糊塗了,唐兄弟,你是大行家了,這位姑娘是風公子的紅顏知己,頂要緊的人物。快拿出你看家本事來,為風公子解憂。」

    卻見一人越眾而出,三十五六歲年紀,氣度沉凝,拱手道:「幫主法榆,自當效力,只是唐睽功力淺薄,怕難濟大事。」

    解風笑罵道;"你小子幾日不見也會玩起花樣來了,都是自家兄弟,謙光個鳥。不把這姑娘的毒解了,本座罰你去當三年沒袋弟子。」對風清揚道:「兄弟,撤手吧,唐睽唐兄弟乃四川唐門頂尖高手,有他出面,那是手到毒除」風清揚驚喜逾恆,四川唐門索以喂毒暗器威震武林,常言道:「善泳溺水,平地覆車。」舉凡使毒的人對毒之畏憚較諸常人尤甚,是以使毒的行家解毒本事更高一籌。

    當下洪手道:「有勞唐兄。」

    唐睽亦不謙遜,曬然一笑坐在姑娘面前,兩根手指搭住腕脈,眾人皆屏住呼吸,靜觀他診脈。

    唐逐默然有頃,忽然睫了一聲,神情甚是古怪,再搭一會兒,臉色愈發陰沉,風清揚心中縮緊,身上亦是一冷一熱,兩手滿是冷汗,目光緊緊盯在唐睽臉上。

    唐逐換過手再搭脈,神色卻無變化,看不出是喜是憂,診脈過後,一語不發,又察看十隻手指甲,撩開眼皮察看良久,神色木然。眾人雖與這姑娘索不相識,此時亦不禁為她性命擔憂,唐睽查了許久仍未查出,這毒必是世上罕見的奇毒怪毒,均被場中氣勢所懾,呼吸不敢稍重,百多號人的荒野只有五雄的咀嚼聲和木柴燃燒的辟啪聲。

    唐速收手沉思,頓飯工夫過去,幾自寂然不動,形如老僧面壁。風清揚渾身冰冷,知道令唐門高手束手無策的奇毒伯是無人能解了。心既絕望,反倒寧定下來。

    唐睽伸手拔下姑娘一根頭髮,燒成灰末後放在鼻下嗅聞,良久,慘然笑道:「幫主,您讓我去作沒袋弟子吧。」

    伸手便去解背上三隻一疊,一共三疊的九隻小綢袋。

    解風訝然道:「唐兄弟且慢,一句戲言如何能作得數,只是這毒真有懲的厲毒,你老弟一點法子都沒有?」

《大俠風清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