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七垂頭喪氣地走在雪地中,心想:「胡老兒當真是鐵石心腸,他始終不肯救師父,那可糟糕之極!」又想:「洪七啊,洪七,你怎麼總是打胡老兒不過?師父將武功傳授給你,那又何用之有?」他自艾自怨了一會,在雪地裡坐了下來,突然間右足小腿上微微一痛,猶如被針扎中一般,心中一驚,低頭向小腿看去,只見小腿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緩緩向上移動,細看之下,卻是一條蠶。
這條蠶通體透明,雪白如玉,若非洪七細看,還真是分辯不出哪裡是雪,哪裡是蠶,洪七見這條跟尋常的蠶兒頗有不同,心下暗暗稱奇,想道:「適才定是這傢伙咬了我一口,也不知有沒有毒。」轉念又想:「倘若這條蠶有毒,那倒也不錯,反正胡老兒不肯救師父,我陪師父一起到陰世便了。」尋思之間,那蠶兒已爬到他大腿之上,洪七心道:
「這位蠶老兄一味往我身上爬,說不定將我當成它的家啦!」說道:「喂,蠶老兄,你這可找錯地方啦,快快下去罷。」說著站起身來,那知兩腿竟是麻木不仁,站立不住,頓時倒在雪地之中。
洪七吃了一驚,忖道:「怎麼?這條蠶兒真是有毒?」他試圖再站起身來,那知非但兩腿麻木,連身子也是動彈不得,心想:「這蠶兒果然有毒,嘿嘿,我洪七今日真是要死在雪地裡了,那好得很啊。」他死意既決,心中反倒坦然,自言自語的道:「師父,弟子可要先你而去了。」想到這裡,不由得向那條蠶兒看去,只見它仍是緩緩地往上爬。
過得片刻,蠶兒已然爬到他臉上,洪七頓覺臉上猶如放了一塊冰一般,奇寒切骨,那蠶兒在他臉上來回爬動,洪七隻覺週身冰冷,甚不受用,說道:「喂,蠶老兄,你既然決意害死我,那便爽爽快快地往我身上咬上幾口,豈不是一了百了?何必如此折磨我?
那又有什麼好玩」話猶未已,連嘴巴也發麻了,說什麼也合不攏。
那蠶兒在洪七臉上轉了一陣,最後開始向洪七的嘴巴進發,洪七心道:「這位老兄該不會把我的嘴巴當做它的巢穴罷?」他剛這麼想,那蠶兒果然朝他口中鑽了進去,洪七大急,滿心想說:「蠶老兄,你往我身上咬幾口,待得毒性發作,我便嗚呼哀哉了,何必再到我肚中折磨一番?糟糕,糟糕!」只覺喉頭一陣冰涼,料想那蠶兒已然進入他的咽喉。
過不多時,便覺有一道寒氣在體內轉來轉去,心知那蠶兒必是到了肚中,洪七心頭一橫,暗道:「反正也是死路一條,讓這位蠶老兄將我折磨一番,也是無妨。」當下不再理會那條蠶兒,任由那道冷氣在體內轉動。
這時雪花飄飄,不消片刻,白雪已然覆蓋住洪七的身體,而且積雪愈來愈厚,又過了一陣,洪七已被埋葬在積雪之中。
洪七雖被積雪埋住,但呼吸卻是越來越順暢,腦子也仍是十分清醒,禁不住心下大是奇怪,心道:「難道死人埋在地下也是這般舒服?如此說來,人死了倒也未必是壞事。」正自胡思亂想之際,只覺體內那股寒氣漸漸由冷轉熱,洪七本來覺得週身寒冷,這時卻是全身溫暖之極,心道:「妙極,妙極!」但過了一陣,便發覺那熱氣愈來愈熱,到得後來直如一個大火球置身於體內,跟著不斷地澎脹,洪七全身上下,均有汗水湧出。
洪七週身難受之極,想道:「毒性終於要發作了,這一次真是必死無疑了。」突然間,那團熱氣竟向喉頭衝了上來,洪七再也忍耐不住,啊的一聲,大叫起來,叫聲直是震天動地,跟著啵的一聲大響,覆蓋在他身上的積雪被他的叫聲震得飛濺起來,洪七這一叫,登覺週身舒暢之極,四肢竟然也能活動了,心中一奇,隨即從雪地裡躍了起來,心道:
「我居然還活著,這可奇了。」轉念一想:「是了,想是那條蠶沒有毒,也未可知。」
他想既然死不成,還是先去瞧瞧師父再說。
洪七快步向舊屋奔去,但身子輕靈之極,直是行走如飛,不禁暗暗奇怪,只是他心中記掛師父,卻也回不得細想了,待得回到那座破屋,見師父身上寒毒發作,倒在地下,身子不住地顫抖,急道:「師父,你怎樣?」錢幫主哪裡還說得出話來?洪七尋思:「我練了這許多日武功,想來總是有些功力了罷,我何不運功為師父療傷?嗯,不錯,就是這樣。」當即將師父扶起,自己隨即盤膝坐在他身後,雙掌伸出,貼在他後心「靈台穴」上,將源源不斷地將內力輸入錢幫主體內。
過得片刻,錢幫主不知發抖,臉色也是由紫轉紅,洪七見自己運功療傷的法子居然奏效,不禁大喜,說道:「師父,你好些了麼?」錢幫主呼出一口濁氣,說道:「好些了。」頓了一頓,又道:「你適才去找找胡崑崙了,是也不是?」洪七面有慚色,答道:「正是。只是弟子無能,始終打那老兒不過。」錢幫主搖頭道:「雪山神醫的武功如何,我倒也聽過,你現下的武功跟他相去甚遠,哪裡是他的敵手?」洪七道:「那老兒太也固執啦,待弟子明兒再去跟他打。」錢幫主道:「不可。你還是打他不過的,以後別輕易找他比武。」歎了口氣,說道:「洪七,我傳授你武功,也不是要你打得過胡崑崙,只是盼望我這一身武功不致失傳,那便心滿意足了。你一意想要勝過胡崑崙,倘若胡崑崙當真對你下毒手,你哪裡還有活命?為師這一番苦心豈不是就此枉費了?」洪七此時才師父傳授自己武功的真正用意,心中一陣激動,不由得點了點頭。
到得晚上,錢幫主體內的寒毒又發作起來,洪七急忙又為他運功療傷,折騰了一陣,錢幫主這才睡去,洪七心道:「若是沒有胡老兒醫治,這麼下去終究不是法子,好,我再去找他比武,這一次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勝他一招半式。」他剛要走出破屋,便即想起師父日間的教誨,登時猶豫起來,尋思:「倘若我真是死在胡老兒手下,那便枉費了師父一番苦心,豈不是糟糕之極?」轉念又想:「事到臨頭,那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心頭一橫,當即向屋外走出。
他徒步又來到雪山神醫的住處所,這一次老實不客氣,飛起一腳,將屋門踢了開來,喝道:「胡老兒,滾出來罷!」
過了半晌,才見胡崑崙緩緩地從屋中走出,他向洪七橫了一眼,冷冷地道:「臭小子,半夜三更,又來找死麼?」洪七大聲道:「是啊,你不肯救我師父,我便纏著你不走了,瞧你救不救人?」胡崑崙冷笑道:「你只管纏著好了,我姓胡的難道會怕了你這臭叫化子?」洪七道:「你不怕我,好,我再跟你打過。」胡崑崙道:「你是我的手下敗將,還有什麼資格來跟我動手,趁早滾蛋罷!」洪七怒道:「你不救人,想要我滾蛋,那有這麼便宜?」說著一掌拍將過去。
胡崑崙如何將他放在眼裡?嘿嘿一笑,身影如風,已是讓了開來,叫道:「小叫化子,你再不走,我可不客氣啦!」洪七道:「誰要你這老兒客氣了?」胡崑崙道:「好,看拳!」呼一聲,一拳向洪七劈將過來,洪七心頭一橫,竟不讓開,反手一掌,向拳頭拍到,砰的一聲,拳掌相交,胡崑崙竟自站立不住,身子向後直飛出去,摔倒在雪地裡。
洪七見狀,自是又驚又喜,他委實料想不到,自己這一掌竟然能將胡崑崙震飛出去,欣喜之下,又覺得奇怪之極,暗道:「胡老兒的本事怎麼如此不濟?這可奇了。」
胡崑崙心下也是又驚又奇,尋思:「這小子日間還打我不過,怎麼適才他這一掌輕描淡寫地拍將出來,竟有如此威力,奇怪,奇怪?」他站起身來只覺週身酸軟,正要開口質問,卻聽得洪七笑道:「喂,胡老兒,現下卻是誰勝誰負?」胡崑崙道:「好小子,算你贏了。」洪七道:「既然如此,你還救不救我師父?」胡崑崙道:「我既然輸給了你,自然要救人了。」洪七大喜,只聽胡崑崙又道:「不過,我有一件事問你。」
洪七道:「什麼?」
胡崑崙道:「你這小子日間明明打我不過,怎麼驟然功力大增,那是什麼緣故?」洪七道:「我也是奇怪之極,至於什麼緣故,那可不知道了。」胡昆倫沉吟了片刻,說道:
「是了,你這小子定是服食了冰山雪蠶的緣故,否則功力怎會有此進境?」洪七奇道:
「什麼冰山雪蠶?」胡崑崙道:「冰山雪蠶是生長在這長白山上的一種動物,通體透明,奇寒切骨,但只要服食了這種雪蠶,功力便會大增。」洪七心中一動,脫口道:「啊,是了,難道那條蠶兒便是冰山雪蠶?」胡崑崙道:「什麼蠶兒?」
洪七當下將自己如何遇上那條蠶兒,又如何動彈不得,那蠶兒如何鑽進他嘴裡,諸般情事一一說了。
胡崑崙點頭道:「這就是了,那條蠶兒正是冰山雪蠶,那雪蠶本是至陰至寒之物,但一遇到熱氣,立時便會融為血水,它爬進了你體內,便即融化,但它的血水卻在你體內穿行不息,到得後來便變成一團熱氣,在你體內膨脹,終究使得你功力大增。」洪七恍然大悟,心道:「難怪我替師父運功療傷竟然奏效,原來卻是我功力大增的緣故。」胡崑崙又道:「你這小子倒有福氣,那雪蠶居然自己送上門來給你吃,我在長白山住了數十年,卻連一條雪蠶也沒瞧見過。」言下之意,顯是對洪七極是羨慕。
洪七忙前師父帶到胡崑崙的住處,胡崑崙早已用藥材煎了一大缸藥水,命洪七將錢幫主放入缸裡,足足浸了一夜,那缸藥水初時是熱的,那知到得後來,竟然冷得跟冰雪一般,胡崑崙連續換了十缸藥水,到得天亮之時,錢幫主的膚色已由黑被紫,又由紫變紅,洪七心知師父體內的寒毒盡去,不由得喜顏於色。
過得數日,錢幫主的傷勢已恢復得差不多了,這日洪七逕自在長白山中尋找食物,忽見前面人影晃動,定睛一看,只見十幾個白衣人正在追趕一個漢子,那十幾名白衣人個個手執長劍,那漢子卻是赤手空拳,一眾人展開輕身功夫在半空中飄行,其快如風,片刻之間,已將那漢子團團圍住。
洪七心下好奇,當下隱身在一塊大石後邊,凝神觀看。
只見當先一名白衣人身形槐偉,二十一二歲年紀,臉上滿是怒容,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那漢子,厲聲道:「姓梁的,這還跑得了麼?」那漢子道:「你們要待怎樣?」白衣人喝道:「將我師妹交了出來!」那漢子道:「什麼師姐師妹?你可不要冤枉好人。」白衣人怒道:「你這狗賊,事到臨頭,還不肯認帳!我葛師妹難道不是教你抓了去的?」那漢子哼了一聲,道:「真是胡說八道!我幾時抓了你的葛師妹?我又抓她幹什麼了?」白衣人怒極,眼中幾欲冒出火來,喝道:「你抓我葛師妹,還不是想哼,何必跟你這狗賊囉嗦?快將我葛師妹交出來,否則今日只有死路一條。」那漢子道:「你們雪山派今日想倚多為勝麼?嘿嘿,也不怕江湖上的朋友笑話?」
白衣人道:「要對付你這狗賊,難道還要講究什麼江湖規矩不成?」又問:「你到底交是不交?」那漢子道:「封關元,你可不要欺人太甚啦!」白衣人封關元道:「哼,想來今日如不教你瞧瞧我雪山派的手段,諒你也不會將我葛師妹交出來的了。」話音剛落,唰的一聲,長劍已向那漢子刺了過去,劍招極是凌厲。
那漢子急忙讓開,剩封關元第二劍還未刺出,他飛起一腳,踢向敵劍劍身,右肘倒撞而出,封關元後退一步,卻不遞劍,反手一掌,拍中那漢子右肘,那漢子身子一晃,不由得後退了幾步,封關元得理不讓人,長劍一抖,劍光閃動,「白雪飛濺」,正是雪山劍法中的絕招,那漢子不敢輕敵,只得縱來躍起,讓開劍招,封關元更不打話,長劍遞出,一招緊似一招,直逼得那漢子連連倒退。
又鬥了數合,那漢子倏然變守為攻,呼呼呼,拳招攻出,使的是一路「野狐拳法」,招數也自不弱,封關元哼的一聲,長劍疾晃,劍尖直刺對方要害,這一套雪山劍法展動開來,輕靈之極,迅捷無倫,那漢子的「野狐拳法」卻是專門從對方劍招的縫隙中攻到,兩人翻翻滾滾拆得五十餘招,封關元年紀雖輕,劍法造詣卻已非同小可,一番惡鬥下來,已是佔足了上風。
那漢子雖然身處下風,卻是臨危不亂,只見他大手一探,抓住右首一個白衣人,向封關元擲了過去,封關元側身讓開,提劍又向那漢子欺進,那漢子左手又是一探,從另一個白衣人手中奪過長劍,默運內勁,將長劍射出,劍尖正好指向封關元前胸,封關元吃得一驚,欲待避讓,已然不能,情急之際,揮劍當胸一擋,噹的一聲,將那柄射來的長劍蕩了開去,那漢子已趁機搶到封關元身後,砰砰兩拳,打在封關元後心。
封關元大怒,人未回身,長劍已向身後遞出。
那漢子已然防到此著,當下身子一矮,避過敵劍,右腳勾出,封關元提身一躍,身在半空,倏地將身一轉,順勢一腳掃向那漢子面門,那漢子閃讓不及,被他這一腳掃了個正著,甚是難當,不由得氣往上衝,呼的一拳,向上打到,封關元喝道:「來得好!」
反手也是一拳,兩拳相擊,發出砰的一聲大響,那漢子身子一晃,站立不住,仰身後跌。
封關元喝道:「將這狗賊拿下了!」話音剛落,十餘名白衣人一齊向那漢子衝了上去,那漢子挺身躍起,拳飛掌擊,登時手腳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