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夜闌人寂空山冷

    林劍然等人聽說西夏一品堂已經土崩瓦解,一時間不敢相信。方臘和張叔夜見眾人疑惑的樣子,才將他二人在靈州的一番奇遇略略向眾人講了。可此事的經過畢竟太過突兀,眾人聽罷,還是半信半疑。

    林劍然道:「這事情未免太湊巧了罷?五師弟,你怎麼又成了明教的弟子?還有七師弟,怎麼一下子當上了蘭州巡檢司?」張叔夜笑道:「這說來話就長了。」

    丁柔向林劍然笑道:「劍哥,你也真是的,五師弟和七師弟來了這麼久,也不說讓他們進屋坐坐。」林劍然拍拍額頭,歉然笑道:「你們看,都把我忙糊塗了,快,咱們進屋說話……這天也不早了,小柔,快吩咐廚房做一桌上好的酒宴,為二位師弟洗塵接風。」

    丁柔和邵雲馨親自下廚為眾人燒菜,不多時,酒宴已然齊備。坐在桌前,周桐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暗道:「想來大家上一次同桌吃飯卻已是一年多以前之事了,將來又如何呢?」

    他正出神,林劍然卻已舉起了酒杯,朗聲道:「五師弟,七師弟,自從你們和六師弟下山以來,咱們大夥兒已然有一年多沒有坐在一起好好地喝幾杯了,來,大家乾了這一杯!」眾人心潮澎湃,紛紛起身舉杯,一飲而盡。邵雲馨笑道:「別光顧著喝酒,快嘗嘗我和四師姊親手燒的好菜!」

    方臘笑道:「是啊,好久沒嘗到四師姊和小師妹的手藝了。」說著便要夾菜。哪知一旁丁柔卻笑吟吟地一伸手,手中的筷子便向他的筷子壓了上去。

    「四師姊,還要考較武功麼?」方臘口中說著,手上不由自主地運力一撥,竟將丁柔的筷子撥回轉了去。丁柔一驚之際,手中的筷子已被方臘的筷子死死壓住,心中不由一陣詫異,暗道:五師弟的功夫進步好快!

    林劍然奇道:「五師弟,你這一招好像不是源於本派的武學啊?」方臘一呆,道:「師兄,我也不知這一招是從何而發,總之是我自然而然的反應……」他沉吟片刻,忽然抬頭道:「這大概便是我修煉乾坤大挪移心法的成就罷?」

    「『乾坤大挪移心法』,五師哥,這是一門什麼功夫,好厲害麼?」邵雲馨問道。林劍然道:「五師弟,據我所知,這乾坤大挪移心法乃是明教至高無上的護教神功,你卻怎麼學會的?」「明教?明教又是怎麼回事?五師哥,七師哥,你們這次回來,怎麼有好多話我都聽不懂了?」邵雲馨又問道。

    方臘歎道:「三師兄,小師妹,自從雁門關一別,我可說是奇遇連連,等會兒吃完飯,我一定會仔仔細細地將這些奇遇講給你們聽……對了,四師姊,方纔你為何不讓我夾菜?」

    丁柔笑道:「你們有所不知,咱們久別重逢,這酒席之上定要有些花樣才算熱鬧,你說對麼?」「花樣?」張叔夜笑問道,「是什麼花樣?小弟倒想請教。」

    丁柔笑道:「適才看你們的武功進步了不少,我和小師妹便想了這麼一個法子……」「就是這樣,」邵雲馨搶過話頭,指著這一桌子的菜餚笑道:「你們看,其實這每道菜均是一個謎語,內中皆藏著本派的一招劍法或是一路功夫。除了我和四師姊以外,你們必須先猜出謎底,方可吃菜,猜不出或是猜錯了,便要罰酒三杯。

    「猜謎吃飯,這倒有意思,」張叔夜微微一笑,指著一盤熏雞道:「讓我猜猜……對了,這個便是『有鳳來儀』。四師姊,小師妹,我說得可對麼?」丁柔點頭笑道:「不愧是七師弟,果然了得。」

    「四師姊,如此說來,那這道蛋清炒甘藍便應是『雪擁藍關』了罷?」方臘問道。「那還用說?」邵雲馨急急地搶著道,「五師哥,這可是我的手筆呢!」

    林劍然捋著鬍鬚笑道:「小柔,這盤雞絲燴黃鱔自然是本派『鷹蛇生死搏』的擒拿功夫了,至於這盤清炒松子麼……難不成便是『蒼松迎客』?」丁柔笑道:「偏你知道得多。」又轉頭向周桐道:「六師弟,咱們之中就數你文才最好,怎麼今天你卻不發話了?」

    周桐一呆,笑道:「四師姊,我方才一直在想,這好端端的一盆炒飯,為何卻只用個藏藍色的盤子盛了淺淺的一層,兩邊卻還襯了一紅一綠兩個櫻桃?這莫不是師父新創的那一招『銀漢迢迢』?」

    丁柔笑道:「六師弟,我真是服了你了。這一道『銀漢迢迢』是小師妹花了好大的心思才想出來的,想不道給你一猜便猜到了。」周桐心中一動,暗道:「原來這是小師妹想出來的。」便抬頭望了望邵雲馨,卻見她低著頭,小臉羞得通紅。他一下子醒悟過來,不禁也微微有些發窘。

    原來華山派自陳摶創派以來,歷代掌門俱是風流儒雅,文武雙全。華山派的拳招劍法,除了一部分是由華山的險峻景觀生發出來的以外,其餘也大多是取材於前人的嘉辭雅句。這一招「銀漢迢迢」,便是數年前林庸由秦觀《鵲橋仙》中那句「銀漢迢迢暗渡」創出的一手劍招。周桐和邵雲馨二人那天晚上曾以這闋《鵲橋仙》簫塤相合,互訴衷情,這時聽了這句「銀漢迢迢」,卻教他倆如何不羞?

    林劍然夫婦知道他二人的這段隱秘,見二人神情忸怩,當下也不便說破,只是微微相視一笑。方臘和張叔夜卻均是大惑不解,心中暗道:「他們兩個怎麼有些怪怪的?」卻也不便多問。

    吃罷飯,邵雲馨便纏著二人要聽他們的故事,方臘便先將自己如何在成都巧遇諸保昆、歐陽漠和段譽一行人,如何夜探青城山,結識汪孤塵,又如何加入了明教,如何在靈州涉險的經過向大夥兒講了。只是其中他與百花兒的那一段經歷,自覺難以啟齒,故此只說是「花無名」現身相救,卻沒說破她的真實身份。

    聽了方臘的敘述,眾人才略略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知道一品堂的確已然潰散,懸著的心也才放了下來。林劍然歎道:「五師弟,想不到機緣巧合,你竟得蒙汪教主傳授乾坤大挪移心法,這可真是你的福分啊!」

    方臘道:「師兄,方臘身為華山派弟子,卻又投身明教,您不會怪我背棄師門罷?」林劍然搖頭笑道:「爹爹早就說過,想要將武學發揚光大,最要不得的便是門戶之見。像他本人,便既是華山派的掌門人,又深通崑崙派的武功。那兩儀劍法和反兩儀刀法,不就是他與崑崙派章老先生合創的麼?」

    眾人聽了,均覺林劍然這番話頗有見地,不禁紛紛點頭稱善。林劍然卻續道:「再者,據我所知,明教之中雖然高手雲集,可教中高手的武功卻並非與明教的武學出於同源,而是來自各門各派,其中有些人甚至是其它門派的高手甚至是掌門人。」「哦?師兄,您對明教怎麼也有所耳聞?」方臘奇道。

    林劍然笑道:「你們還記不記得數年之前曾與我共游黃山的那個書生呂師囊?」「怎麼不記得?」丁柔笑道,「你回來之後,還一直讚他風姿俊雅,談吐不俗呢。對了,他是黃山天都派的掌門人罷?」「不錯,」林劍然道,「可你們知不知道,這呂師囊卻也是明教中人,而且據他說,他在教中地位還甚為尊崇,好像是什麼『淨氣長老』。」

    方臘聽罷,不禁暗暗稱奇。他曾聽汪孤塵和歐陽漠說過,明教自教主以下,有左右光明使者,下設天、地、風、雷四門,分由明神、明使、神光、神教四大法王統領,再往下便是明教的十大護教長老,分別統帥淨氣、妙火、妙風、妙明、妙水等「五神壇」和明相、明心、明念、明思、明意等「五明壇」,而教主、左右光明使、四法王、十長老便是明教的首腦人物。他心中暗想:「裘日新裘大哥是教中排名第十三位的『五明壇』之首的明相長老,而這呂師囊身為黃山天都派掌門,竟是十長老之首的淨氣長老,在教中依座次排名第八,尚在裘大哥之上。」

    他正暗暗出神之際,邵雲馨卻問張叔夜道:「七師哥,你是怎麼當上朝廷的大官兒的?領兵打仗,一戰收服西夏,可真神氣得緊呢!」

    張叔夜苦笑道:「我的傻妹子,區區一個蘭州巡檢司,又是什麼大官了?我那點功勞還不都被上司領了去?要不是我家有蔭封,我恐怕連這巡檢還當不上呢!我進京時便遇見了一個書生,此人才華橫溢,滿腹經綸,可還不是落得名落孫山……對了,六師弟,他還跟我提過你,說你是他的救命恩公呢!」

    周桐一怔,登時想起華山腳下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忙道:「這書生是否是姓黃名裳,嶺南口音,生得雋朗不俗?」張叔夜道:「不錯,正是這個黃裳!」方臘忽然插口道:「三弟,記得咱們在蘭州時,我曾見過你府中有個姓黃的刀筆,還說他的骨骼生得甚好,若得明師指點,定可成為一代高手。難道這人便是你們口中的那個黃裳?」

    張叔夜道:「不錯。當日我在吏部掛名之後,便住在驛館等候消息,不想卻遇見了這個進京趕考的黃裳。我見他談吐不俗,便與他交了朋友。哪知後來發榜之時,他的名字居然在三榜之外。恰巧就在此時,朝廷命我去蘭州做巡檢司,我怕他心灰意冷,便勸他與我同赴蘭州,讓他在我府中靜心讀書,以待他日再考。」

    「再考?」周桐聽罷,搖了搖頭,忿忿地道:「三弟,你以為再考便考得上了麼?我自幼在潤州跟隨我家沈老爺做書僮,書讀得不少,十四歲便中了鄉里的解元,哪知進京考了兩次,卻均名落孫山。沈老爺對我說:現今豺狼當道,那些及第之人,儘是些與奸臣貪官朋比為奸,營私舞弊的卑鄙小人。縱使你有滿腹的學問,但是一無錢財,二無靠山,也是白費。像他本人,雖然博學多才,還不是被朝廷一貶再貶?於是他給師父寫了封信,薦我到華山隨他習武……三弟,你不是也一樣麼,立了大功,卻被小人冒領了去?」

    「依我看,這狗朝廷的窩囊官,不做也罷!」方臘忽道。張叔夜雙眉一軒,想要反駁,卻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麼好。三兄弟憶起當日在雁門關外絕壁上的誓言,憶起三人分手時的場面,知道誰的初衷都難以改變,想到將來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心下不由皆是一緊,半晌默默無言。

    林劍然自然知道這三個師弟的心思,想要勸上兩句,卻是無從開口,只得笑道:「七師弟,別光愣著,小師妹還等你說故事呢。」

    這一夜,三兄弟同榻而眠,卻均是輾轉反側,難以入夢。

    此後的幾日,師兄弟六人聚在一處,除了談論江湖大事,便是相互切磋武學,再不提各自的志向,倒也逍遙快活。方臘和張叔夜也從林劍然口中得知周桐與邵雲馨之事,心下頗替他二人安慰。

    這日清晨,吃過早飯之後,方臘和張叔夜便向眾人辭行。林劍然聽罷還沒答話,邵雲馨卻先耐不住性子,急急地道:「五師哥、七師哥,你們剛回華山幾天,怎麼就急著走呢?」

    方臘拍了拍她的頭,笑道:「小師妹,今時不比往日,我倆皆以不是自由之身。我入了明教,教中自然有很多是要我去做,你七師哥身為武將,戍守邊陲,更是公務繁忙,又怎麼能老呆在華山呢?」

    「是啊,」張叔夜道:「現下見你們都平安無事,我們也再了無牽掛了。」「大哥,三弟,你們……」周桐望著二人,一時哽住,說不出話來。張叔夜緊緊抓住了他的手,道:「二哥,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你……」他連說了兩個你字,卻不知下面該說些什麼才好。

    眾人沉默半晌,林劍然忽道:「五師弟、六師弟、七師弟,你們三人隨我到後山圖南洞來,我有事情對你們說。」說罷,便起身出了房門。三人不知他是何意,只得跟了出去。邵雲馨也想跟去看看,卻被丁柔攔了下來。

    四人腳程甚快,不一刻便到了圖南洞。方臘等三人只記得自從上山以來,這圖南洞便一直洞門深鎖,不許華山弟子擅入,心下均覺奇怪,暗道:「今天掌門師兄帶我們來此,不知是何意思。」

    正納悶間,林劍然卻已然用鑰匙打開了洞門,邁步進去,晃火折點亮了洞中的油燈。三人眼前一亮,才看清這洞原是個極寬敞的所在。迎面掛著一幅畫,上面是一隻振翅欲飛的大鵬,用筆極為恣肆揮灑。大鵬的旁邊題著五個狂草大字「陳圖南醉題」,寫得酣暢淋漓,卻正是陳摶真人的手筆。

    林劍然問道:「三位師弟,你們知道這圖南洞的來歷麼?」三人搖頭不知。林劍然道:「這圖南洞原是我華山創派祖師陳摶真人藏書習武之處。這『圖南』二字,便是他的表字,他也正想像莊子在《逍遙游》中所說的那只『其翼若垂天之雲』的大鵬一樣,扶搖直上,擊水千里。原來當日陳摶祖師在這裡隱居,每日裡讀書習武,也想有一日能縱橫天下,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成就自己的王圖霸業……」

    「怎麼,陳摶祖師還想做皇帝麼?」方臘奇道。「不錯,」林劍然道:「可是陳摶祖師雖然胸有大志,卻終究輸給了當時周世宗柴榮手下的禁軍統領,也就是後來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本朝太祖武德皇帝。他二人三盤圍棋賭華山之事你們總聽說過罷……唉,他贏了華山,卻輸了天下,從此才靜心在華山修煉,開創了華山一派,終成一代武學泰斗,道學宗師。」

    方臘三人聽著林劍然的敘述,追憶先賢風烈,心中俱是感慨萬分。林劍然續道:「自從陳摶祖師在蓮花峰下的張超谷中化形之後,這圖南洞便大門深鎖,再不准閒人入內。洞門的鑰匙,便由歷代掌門代代相傳。」

    「師兄,這洞中究竟有何隱秘,竟要如此慎重?」張叔夜問道。林劍然不答,只用手將石壁上的一隻火把一旋,只聽「轟隆隆」一陣巨響,那面懸掛著陳摶真跡的石壁上竟然現出了一道石門。

    「這洞中居然有機關!」周桐驚道。林劍然道:「三位師弟,隨我來,」便先自走了進去。三人隨後入內,定神一看,見正中的石壁頂上赫然刻著「紫玉堂」三個古篆。林劍然向三人道:「你們來看看這石壁上的題字。」

    三人藉著火光,向林劍然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石壁之上密密麻麻的一片文字,墨跡淋漓,卻正是陳摶的親筆,上面寫道:

    「華山派掌門人陳希夷字諭門下弟子:余少存大志,嘗懷經國扶危濟世之念,乃研政道、習兵法、修武功,然時運多蹇,壯志難酬。所幸明主既出,天下太平,乃遁跡華山,自得其樂。然從余學者,皆沖虛清修之輩,則余少年時之所學,終難傳於後輩,誠生平之恨也。

    「余曾從呂純陽游,得其傳授先天遁劍法,並贈紫玉兩塊,可安心神、避瘴氣。余將其一為華山掌門信物紫玉令,其二則與先天遁劍譜及余昔年所著之政論兵法並藏於此。

    「余近日自覺心血來潮,自知鶴駕西遊之日不遠,特留此諭與下任掌門賈德升。此後圖南洞闢為華山禁地,不得擅入,倘後世弟子果有宅心仁厚且英才不群者,可以紫玉、劍譜、及政論兵法相授,以勉其志。惟切不可輕傳匪類,慎之,慎之。」

    三人看畢,已然略略猜到了林劍然的用意。此時又是轟然一聲巨響,林劍然不知又開啟了什麼機關,石壁上凸現出一座石龕。他伸臂從龕中取出一隻錦盒,遞到周桐面前道:「六師弟,打開這盒子。」

    周桐一呆,忙將錦盒打開,卻見裡面疊放著幾本冊子,上面卻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玲瓏紫玉。周桐將那幾本冊子取出,仔細看時,卻是《希夷先生政論》、《陳圖南兵法》和《先天遁神劍劍譜》。他信手翻開劍譜,卻見第一頁上畫著一位風采奪人的瀟灑道士,肩背長劍,俊朗不凡。一旁題有一首七言律詩,上寫道:

    「欲整鋒芒敢憚勞,凌晨開匣玉龍嚎。

    手中氣概冰三尺,石玉精神蜿一條。

    奸血默隨流水盡,凶豪今逐積痕消。

    削平浮世不平事,與爾相捋上九霄。」

    後面題道:「建隆元年,與陳希夷會於華山,談道論劍,酣暢所至,以先天遁神劍與鎖鼻飛精術互贈,特賦《劍詩》以寄之。純陽子呂巖醉書。」周桐心下一驚,問道:「師兄,這果真是呂純陽的真跡?」

    林劍然點頭道:「不錯,這便是呂純陽的《先天遁神劍劍譜》。」說著拿起那塊紫玉,又從懷中掏出華山紫玉令,將兩塊紫玉托在掌心,高高地舉過頭頂,神情鄭重,朗聲道:「陳摶祖師,華山派歷代先賢,弟子林劍然今日依祖師遺訓,將紫玉、劍譜、政論、兵法傳於本門弟子方臘、周桐、張叔夜,以助其縱橫亂世,解萬民於倒懸。望祖師明鑒。」

    三人聽著,心下不由又是激動,又是感激。「師兄,你……」「你們三人跪下。」張叔夜剛一開口,卻被林劍然打斷了話頭。三人無奈,只得雙膝跪地。林劍然放下手中的兩塊紫玉,正色道:「三位師弟,現今時局動盪,民不聊生,你們胸有大志,我身為一派掌門,也自當助你們一臂之力。祖師的政論兵法,相信會對你們有用。」

    說著,他將第二塊紫玉捧在手中,道:「你們有三人,這玉卻只有一塊……」說著運勁一捏,臉上紫氣一顯,已然用上了紫霞神功的內勁。只聽「喀吧」一聲清響,他手掌攤開,三人看時,紫玉已被斬齊地分為三塊。

    林劍然將三塊碎玉遞到三人手中,道:「三位師弟,你們皆懷救國安民之心,但是途徑不同,日後難免會有摩擦。但你們記住,你們手中的紫玉本是一體,你們三人也一樣是同氣連枝,無論日後局勢如何,你們三人皆不可相互戕害,你們記下了。」

    三人手握紫玉,心神激盪,齊聲道:「師兄放心,我三人親如兄弟,無論日後如何,都會彼此愛惜照顧,斷不敢生半分相害的念頭。」林劍然道:「果真如此,我便放心了,你們起來罷。」

    沉了一沉,林劍然又道:「五師弟,七師弟,你們兩個既然執意下山,我也不便阻攔,只是這兵法、政論和劍譜,你們卻無法同時研習……這樣,你們每人各選一冊,分別研習,等到小有成就之時再相互交換。反正祖師所遺的這三種學問都頗為艱深,要你們一時間通習,也未免太難為你們了。」

    「謝師兄成全!」兄弟三人向林劍然深施一禮,「我們定當用祖師的學問揚善祛惡,不枉師兄栽培。」隨後,三人思量再三,方臘取了《希夷先生政論》,張叔夜則選了《陳圖南兵法》,周桐卻將《先天遁神劍劍譜》收在了懷中。

    林劍然見三人選畢,長歎一聲道:「唉!既然如此,我的心願也算了了。五師弟、七師弟,你們下山之後,無論身在何處,都要行俠仗義,切勿辱沒了我華山派的聲譽……好了,時候不早,速速回去前山跟你四師姊和小師妹辭行罷。」

    四人回到華山派大廳,方臘與張叔夜便向丁柔和邵雲馨辭行道:「四師姊、小師妹,我們要下山了。」「五師哥、七師哥,你們一定要走麼?」邵雲馨癡癡地問道。

    方臘點頭道:「小師妹,山下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們去做,我們是不得不走了。」「那你們……你們還會不會回來看我?」邵雲馨的聲音有些哽咽。

    「傻妹子,我們怎麼會不回來呢?咱們是同門師兄妹啊。」張叔夜強笑道。「二位師弟,你們既然執意要走,四師姊也沒法留住你們,這個是我這幾日來為你們抄錄的,便算是臨別時四師姊送給你們的禮物罷。」丁柔說著,分別遞給二人一個扁扁的小包袱。

    張叔夜和方臘打開一看,不由熱淚盈眶——這包袱裡卻正是鎖鼻飛精術和紫霞神功兩本秘籍。「四師姊,我……」二人心潮澎湃,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丁柔笑道:「這兩門功夫,你師哥已然盡數傳給了六師弟和小師妹,可你們的紫霞神功卻還尚未學全,鎖鼻飛精術更是沒有練過。我怕你們不久便要下山,因此特地為你們各抄錄了一份……對了,五師弟,師父曾說這鎖鼻飛精術對修習天下任何一門內功心法皆是大有裨益,你不是正在習練乾坤大挪移的心法麼,這鎖鼻飛精術或許對你有用。」

    「二位師弟,時候不早了,你們快下山罷。」林劍然顫聲道。「是!」二人應了一聲,跪倒在地,向林劍然連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弟子方臘、張叔夜叩別掌門師兄。」林劍然長歎一聲,轉過頭去,向二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下山。

    二人站起身來,道了聲「保重」,便攜手向山門外走去。「師哥,記得回來看我們!」邵雲馨已禁不住淚濕衣襟。「大哥、三弟,我送你們一程!」周桐心頭一熱,喊了一聲,便大步跟了出去。

    三人默默地走在山路之上,走了好長一段路,方臘忽道:「二弟、三弟,你們還記得咱們在蕭大俠面前立下的誓言麼?」二人深深地點了點頭。三兄弟目光相接,不由主地齊聲仰天大呼:「自今而後,在朝則盡職盡責,在野則行俠仗義,若有食言,天人共棄!」

    「不錯!」張叔夜朗聲道:「二哥,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咱們就在這裡分手罷。」周桐點了點頭道:「大哥、三弟,那咱們此後便以這三塊紫玉作為相互聯絡的信物,見玉如見其人,好不好?」

    「好,咱們就以這紫玉為盟!二弟,你保重,我們走了!」方臘說罷,便與張叔夜向山下大步而去。走了幾步,方臘忽然回頭道:「二弟,一品堂雖已瓦解,但其首腦卻均未落網,你告訴師兄要千萬小心。」張叔夜也道:「不錯,二哥,你要練好武功,別讓咱們華山派有什麼閃失,有事記得拿紫玉到蘭州找我。」

    「大哥,三弟,你們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為,你們倆保重,後會有期!」周桐嘴裡喊著,眼光卻一直望著二人的背影,直至背影最後消失在遠山之中。他呆呆地立在那裡,不知不覺之間,已然怔怔地躺下兩行清淚……

    ※※※

    時光飛逝,流年似水,轉瞬之間,華山上的野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已然轉過了三了春秋。眼見飛絮飄飄,山上迎客松的枝頭,堆上了厚厚的一團白雪,卻又是一個寒冬。

    一片茫茫的白雪之中,猛然間「撲嚕嚕」竄起一隻山雞。只聽一聲清嘯,一柄長劍勢挾勁風,向山雞直射過來。就在長劍射中山雞的同時,一條人影倏地搶上來,已然握住了劍柄,身形一立,好似淵停嶽峙一般。一襲銀灰色斗篷迎風飄動,更顯得英俊瀟灑,玉樹臨風。

    「六師哥,好一招『飛劍斬黃龍』!你這手先天遁劍法果真厲害!」一旁松樹之下,一個身披素白斗篷的秀美少女拍手喝彩,卻正是華山派的小師妹邵雲馨,那使劍的男子便自是周桐無疑了。

    原來一品堂雖然瓦解,但其中的首腦人物如赫連鐵樹、劍神卓不凡、玄冥子、神山上人等卻在靈州一戰之後不知所蹤,是故林劍然心中始終揮不去這一片陰雲,只得督促師弟師妹加緊練武,以備不測。

    三年之間,林劍然、丁柔、周桐、邵雲馨四人的武功修為均是突飛猛進,周桐和邵雲馨也已然將華山派的內外功夫、拳經劍譜通通學全了。尤其是周桐,修煉鎖鼻飛精術已然到了一睡月餘的境界,功力可說是與日俱增,更練成了陳摶所留的「先天遁劍法」,其武功造詣,已不可與三年前同日而語。

    只有林劍然和丁柔的獨子林威,由於體弱多病,武功仍沒有什麼大進境。林劍然夫婦為此傷透了腦筋,也便訪名醫,給他服了不少補藥,卻仍是不見起色。

    「小師妹,雪越下越大了,咱們回去罷。」周桐道。「我也正冷得緊呢!」邵雲馨點了點頭,跟在周桐身後,邊走邊笑道,「上個月丐幫吳伯伯來華山做客,我死磨硬泡,終於向他學了丐幫的這道『叫化雞』,現下雖然沒有肥美的母雞,這山雞倒也可以充充數。」

    「那咱們豈不是又有口福了?」周桐笑道。邵雲馨歎道:「可惜僧多粥少,人多雞少,又怎夠大夥兒吃的?」「那我再去捉兩隻回來。」周桐道。

    「這山裡白雪茫茫的,又哪來這許多山雞?」邵雲馨笑道,「看來只能委屈三師哥他們了。六師哥,不如今天晚上你還到這裡來,我做給你吃,好不好?」話一出口,自覺不好意思,臉一紅,垂下頭玩弄衣帶。

    周桐心中一蕩,臉上也不禁微微有些發燒,半晌才道:「那這山雞……」邵雲馨紅著臉,低聲道:「便埋在這棵雪松之下,晚上……晚上再……」她連說了兩個「晚上」,後面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一陣大羞,低低地說了聲:「你把雞埋了,我先回去了。」說著將身一扭,順著山路快步走了下去。

    「小師妹,別跑那麼快,小心路滑!」周桐喊了一聲,忙用左腳在雪中一踏,便踏出了一個尺許深的雪坑,將山雞往裡一丟,右掌順勢向旁邊的松樹幹上一拍,堆在枝頭的白雪簌簌而落,已然將山雞埋在了洞中。「小師妹,等等我!」他發一聲喊,便發足快步追了上去。

    二人神不守舍地吃了晚飯,找個借口騙過了林劍然夫婦,便一同溜了出來,邵雲馨還特地燙了兩壺酒。這時雪已然停了。月光照在滿地的白雪之上,清亮亮地閃著銀光。

    周桐用劍劈了些松枝當柴火點燃了,邵雲馨卻挖出那山雞,在地上挖了個洞,將雞身用泥糊了,放到洞中去燒,片刻之間,已然香味四溢。

    邵雲馨忙將山雞取了出來,剝了泥殼,撕了一條大腿遞給周桐,笑盈盈地道:「六師哥,嘗嘗我的手藝如何?」通紅的火光,映著她秀美的臉龐,周桐這才發現,自己的這個小師妹,已由三年前那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長成了一個嬌美可愛的少女。周桐呆呆地望著她,不由得癡了。

    邵雲馨被他看得微微有些發窘,低聲道:「六師哥,你快吃啊!」「小師妹,你好美!」周桐衝口說了一句。邵雲馨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嬌嗔道:「不跟你說了,盡欺負人家!」說著便背過了臉去,將雞腿遞到周桐面前道,「快吃,再不吃便不給你了。」

    周桐也覺得方纔的話實在唐突,正僵在那裡不知所措,見邵雲馨將雞腿遞了過來,忙伸手接了。在這一接之間,他的手指無意中觸到了邵雲馨的纖手,邵雲馨的手像觸了電似地向後一縮。

    二人就這樣僵了許久,邵雲馨忽然「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周桐忙將自己的斗篷解了下來,給她圍了,輕聲問道:「小師妹,你冷不冷?」

    邵雲馨紅著臉搖了搖頭,低低地問道:「這雞……還好吃麼?」「好吃,好吃!」周桐連連點頭,忙撕了一塊雞胸,遞給邵雲馨道:「小師妹,你也嘗嘗。」邵雲馨伸手接了,二人四目相對,心中皆是微微一蕩。

    二人正出神間,忽聽身後的雪地上似有什麼輕微的響動。此刻二人內力既深,這聲音雖然不大,卻也逃不出他二人的耳朵。「是誰?」二人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隱隱約約看到一條人影閃過,待要追趕,卻已晚了。

    「小師妹,咱們快回師兄那邊。」周桐低聲道。邵雲馨點了點頭,二人不敢怠慢,當下向華山派山門疾奔而去。

    不多時,二人已然來至山門之前。藉著清亮的月光,周桐望見雪地上似是臥著三人。二人忙奔過去一看,邵雲馨禁不住嚇得尖叫了一聲,撲到了周桐懷裡——卻見三人俱是華山派服色,均已斷氣多時,皆是面色青紫,直挺挺地臥在地上,眉目之間似是結了一層嚴霜。

    周桐也是渾身一顫,忙穩了穩心神,正欲將屍體解開驗看傷處。裡面的林劍然和丁柔夫婦卻已聽見了邵雲馨的尖叫聲,奔了出來。看見如此慘狀,也均是驚愕不已。

    林劍然解開三人的衣服,卻見三人胸前的膻中穴上皆有一處烏青的指印。「師兄,你看這傷像不像當年江兄弟所中的幻陰指?」周桐問道。

    林劍然正皺眉思索間,邵雲馨忽然叫道:「三師兄、六師兄,你們快來看!」聲音顫抖,似是極為驚惶。林劍然夫婦和周桐忙奔過來一看,卻見門前的一棵松樹之上,用一枚星形銀鏢釘著一張字條,上面只是寥寥幾個字:

    「故人玄冥子、卓不凡等昔年蒙貴派惠賜,無以為報,特送薄禮,不成敬意。三日之後,上山拜謝。」

    「這是一品堂來尋仇了!」丁柔呆呆地道。林劍然回頭望望邵雲馨,卻見她已伏在周桐地肩上,輕聲啜泣起來。林劍然輕輕擁了丁柔的肩,溫顏道:「小柔、小師妹,你們不必擔心,這幾年來咱們的武功已然大有進境,未必不是他們的對手。唯今之計,是趕快商量對策……咱們先讓他們入土為安罷。」

    四人草草掩埋了三名弟子的屍體,便入內商量對策。周桐忽問林劍然道:「師兄,三日後是臘月初六,崑崙掌門司空先生和江兄弟不是要來華山與師兄切磋正兩儀劍法和反兩儀刀法的奧妙麼?」林劍然喜道:「對,有崑崙派相助,咱們可用兩儀刀劍陣法困敵,如此便又多了幾分把握。」

    「三師兄,加上崑崙派相助,咱們便一定能贏麼?」邵雲馨問道。林劍然苦笑道:「這我可不敢說,對手之中,神山上人、卓不凡、崔綠華、拓跋雄等皆是當世高手;贊布喇嘛一招之內便可制青城派掌門司馬林於死地,其武功自然也不可小覷;『活見鬼』忽爾莫徹雖然在中原名頭不響,但尊為明教光明右使的駱漢玄卻的的確確是死在了他的彎劍之下;還有那玄冥子,功力更是深不可測……」

    「師兄,」周桐拿著那枚星形銀鏢道:「這似乎不是中原武林的暗器啊。」丁柔道:「當日聽五師弟說,西夏的小梁太后聶嵐通悉東瀛忍術,並且也傳了一些給一品堂中的高手。這枚銀鏢八成便是東瀛忍者用的暗器。」

    眾人聽了,不由皆是一陣沉默。雖然這幾年之中,眾人的武功大有進境,但畢竟年頭較淺,論功力,論經驗,與神山上人、玄冥子等武林耋宿相較,始終差著火候。再者,整個華山派之內,武功較強只有林劍然夫婦、周桐和邵雲馨四人,即便算上到時可能趕到的司空文和江上風,也不過區區六人。可對方之中,數得上名的便有十餘人,再加上那光怪陸離的東瀛忍術,想要取勝,的確是難上加難。

    沉了半晌,林劍然忽道:「小柔,我想求你一件事情。」丁柔奇道:「劍哥,你是我相公,還有什麼事要求我?」林劍然道:「咱們華山後洞的思過崖上有一個極隱秘的山洞,從明日起,你帶足乾糧,便與威兒住在那邊,等風頭過了再出來。」

    「劍哥,你這是什麼話?」丁柔的臉漲得通紅,顫聲道:「枉空咱們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此刻大難臨頭,難道我不應與你同生共死麼?」說著,眼圈一紅,淌下了兩行清淚。周桐和邵雲馨從未見過林劍然夫婦口角,今見丁柔如此,不禁對視了一眼,心中皆道:「三師兄這句話可真傷了四師姊的心了。」

    林劍然急道:「小柔,你怎麼如此糊塗?咱們夫妻事小,華山派百餘年的基業事大,威兒武功不強,在大戰中帶著他,不但幫不上忙,反是個大大的累贅,你帶他在思過崖上躲避,一來可以絕了我的後顧之憂,讓我們安心對敵;二來萬一我華山派覆滅,你和威兒倘若逃出此劫,便可去找五師弟和七師弟,然後重振華山派,為我們幾人報仇血恨!」

    林劍然這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已然頗有幾分安排身後之事的味道,丁柔聽著,心知他的話句句在理,而且保護林威的任務也非她莫屬——林劍然是一派之掌,倘若臨陣退縮,必為武林同道不齒;而此事因周桐而起,倘若讓他躲避,他必然無地自容,搞不好還會一時衝動做出傻事;而邵雲馨卻自是跟定了周桐的。

    想明白這一節,她抬起頭來,含淚向林劍然一笑道:「劍哥,對不起,方纔我錯怪你了。我答應你,只要有我在,威兒定不會有半點差池……萬一……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也定會按你的意思重振華山,為你報仇,然後,我便下來陪你,免得你一個人孤單寂寞。」

    「小柔!」林劍然聽著,不由得心神激盪,一把將她的身子攬在懷裡。一旁邵雲馨和周桐也不禁熱淚盈眶,緊緊地將手握在了一處……

    ※※※

    三天的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周桐只覺白天練武之時,時間過得飛快,可晚上往床上一躺,卻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腦子裡儘是「一品堂」三個字,真可謂度日如年。即便是睡著了,也是惡夢連連,不是自己被卓不凡一劍殺死,便是小師妹中了玄冥子的幻陰指,被凍成了一個冰人。可無論他作何想法,時光不等人,轉瞬之間,已然到了臘月初五的晚上。

    明日便是臘月初六了。周桐躺在床上,想著明天天一亮,玄冥子等人便會殺上華山來,頗有些心神不定,莫說睡不著覺,就連打坐調息也靜不下心來。

    可恰在此時,屋外卻又傳來了邵雲馨那幽怨的陶塤之聲。周桐心中一動,凝神聽時,才知道她吹的是一曲《相見歡》。一曲吹罷,卻聽邵雲馨輕聲念道: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相思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周桐聽著,忍不住朝窗外望去。卻見邵雲馨一身白衣,手捧一隻陶塤,呆呆地立在院裡。這天,又是彤雲密佈,一陣寒風,又飄飄地吹下一場雪來。鵝毛般的雪片,落在邵雲馨的髮髻上,眉毛上,她卻仍是癡癡地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一下。

    周桐心神一蕩,忙推門出屋,取了一件斗篷披在邵雲馨的身上,低低地道:「小師妹,下雪了,你快回去睡罷。外面太冷,小心凍壞了身子。明天……明天……」

    他話沒說完,邵雲馨一隻溫軟滑膩的纖手已然堵在了他的嘴上。「六師哥,你別說,我不想聽見明天的事情……我好冷,你抱一抱我,就像當日在雁門關外,你從驚馬下救我時一樣。」

    「我……」周桐見邵雲馨如此,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僵在那裡。「快……我好冷,求求你,快抱抱我。」邵雲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直望著他,眼神裡滿是期待之色。

    「小師妹!」周桐心旌搖動,再忍耐不住,低呼一聲,張開雙臂,將她嬌小的身軀緊緊抱在了自己的懷裡。邵雲馨閉起眼睛,將頭緊貼在他寬厚的胸膛之上,輕聲道:「六師哥,我知道這樣好不要臉,可我今天一定要問你這一句話:如果我肯嫁你做媳婦兒,你究竟願不願意,高不高興?」

    周桐雖知小師妹對自己有情,卻也萬沒有想到她會如此直接地問這一句。一時之間,他心中又是驚詫,又是激動,又是歡喜,只覺喉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似的,什麼也說不出來,雙臂卻將懷中的邵雲馨擁得更緊。

    邵雲馨被周桐摟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卻不掙扎,只將臉頰緊緊貼在周桐的胸口,感受著他粗重的呼吸。就這樣過了許久,她顫聲道:「六師哥,其實你不說,我心裡也明白……當年在大理之時,木姊姊和鍾姊姊便早看出來了,只是……只是今天如果再不問你,以後怕就再沒機會了……」

    周桐聽著她顫抖的聲音,感到他懷中的嬌軀也隨著她的話音,微微地戰慄著。他禁不住一陣意亂情迷,低低地叫了聲「小師妹!」雙唇便向她額頭上深深吻了下去。

    一吻之下,周桐只覺邵雲馨的身子觸電般地一縮,心下暗道:「周桐,枉你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又怎麼能對自己的師妹如此非禮?」忙鬆開了緊摟著她的雙臂。

    他怔怔地望著邵雲馨,只覺臉上發燒,無地自容,低聲說了一句:「小師妹,天晚了,你快回去罷。」便轉身向自己房門走去。

    「六師哥,你回來!」邵雲馨這句話聲音不大,可在周桐聽來,卻像是耳邊響了一聲春雷。他猛地回過頭來,卻見她已然將陶塤放在地上,滿面通紅,兩隻大眼睛閃著淚光,直直地望著他。從她那兩片顫抖的芳唇裡,緩緩地吐出一句話:「六師哥,我就是要你這樣抱著我,親我的臉……」

    周桐怔怔地立在雪中,不知該怎樣安撫眼前的這個白衣少女。邵雲馨卻一步一步向他走進,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身子,顫聲道:「六師哥,今天晚上,我真的好怕,真的好冷……但是,被你抱在懷裡時,我卻覺得好心安,好暖和……」

    「小師妹,這樣不行的,咱們……」周桐被她溫軟的身子貼著,想安慰她,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邵雲馨卻幽幽地歎了口氣道:「六師哥,還有什麼行不行的。天一亮……天一亮,你和我便都要死啦……」

    「不會的,你人這麼好,怎麼會死?」周桐說著,忙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唇。邵雲馨卻用手牽了周桐的這一條手臂,放在了自己的脊背上,含淚笑道:「六師哥,你不用安慰我,我不怕死,只是覺得對不住你,你一直對我這麼很好,可我卻一直害羞,躲著你。其實,我對你的心與你對我的心全無二致,你心中憐我、惜我、愛我,我又何嘗不是一樣?」

    「小師妹,明天即便是死,你六師哥也會陪在你身邊,天上人間,永不分離。」周桐心神激盪,緊緊地摟住了邵雲馨的身子。「有你這句話,我死也安心了,」邵雲馨顫聲道,「可是……可是我不要到死還只是你的小師妹,我……要做你的媳婦兒!」

    望著她那滿是期盼的眼神,周桐哪裡還把持得住。他深深地點了點頭,向著邵雲馨翕動的芳唇上,深深吻了下去。邵雲馨掂起腳尖,宛然相就,兩人便在這滿天飛雪之中,吻在了一處。

    一個長吻過後,二人俱是心蕩神馳。邵雲馨緊緊抱著周桐的身體,輕輕地在他耳邊道:「桐哥,咱們……咱們回房吧……你看你,身上全是雪。」周桐撫著她的長髮,癡癡地道:「讓我再抱你一會兒,我不想就這麼和你分開。」

    邵雲馨羞紅了臉,輕輕在他頰上親了一吻,幽幽地道:「為什麼咱們要分開?咱們便只有這一夜,我……我的身子,自然……自然全交你了。」她聲音愈說愈低,最後幾個字細如蚊鳴,幾不可聞。

    「小師妹!」周桐一陣情熱,捧起邵雲馨通紅的臉蛋,沒鼻子沒眼睛地親了一陣。邵雲馨被他親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好半天才嬌喘著說出一句:「到了現在,你還喊我『小師妹』麼?」

    周桐一呆,期期艾艾地喊了一聲:「馨……馨妹!」「桐哥!」邵雲馨甜甜答了一聲,將頭埋在周桐懷裡,低低地道:「我想這一天想得太久了。桐哥,咱們……回房罷!」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周桐心頭一熱,一彎腰,將邵雲馨的身子橫抱了起來,緩緩向他房中走去。邵雲馨的雙臂緊緊勾著他的脖頸,一頭烏黑的長髮,在雪中被風吹起老高。

    「桐哥,今天晚上千萬別把燈滅了。」

    「為什麼?」

    「我要把你看得清清楚楚的,也要你把我看得清清楚楚的,看清楚我的臉,看清楚我的身子……我要把你的樣子印在心裡,也要你把我的樣子印在心裡。否則九泉之下,我怕我會忘了你的樣子,更怕你會忘了我的樣子……」

    ……

    鵝毛般的大雪,就這麼飄呀飄的,飄了一整夜。說也湊巧,天一亮,雪便停了。

    周桐揉揉眼睛,醒了過來。這大戰前的最後一夜,他卻睡得甚甜。他一歪頭,卻見邵雲馨兀自沉沉地睡著,嘴邊浮著一絲淺笑,眼角卻掛著一滴晶瑩的淚珠。周桐將臉湊過去細細地看她,感覺她吹氣如蘭,心神一蕩,便伸嘴過去,吻干她眼角掛著的淚珠。

    這一吻卻將邵雲馨吻醒了。她睜開眼睛,見周桐正深深地凝望著她,不由得幽幽地歎了口氣道:「唉,桐哥,天終於還是亮了。」

    周桐在她額頭上輕輕親了一吻,將嘴湊在她的耳邊,輕輕地道:「馨妹,你好美!」邵雲馨羞道:「你好壞……」說著便爬起來,推開窗戶向外望去。

    只見屋頂上、樹上、地上,都厚厚地堆著一層雪。雪後的天空分外晴朗,藍得透明。陽光,照在白皚皚的雪上,亮得有些耀眼。

    「桐哥,你看,多美的景致啊!」邵雲馨說著,握住了周桐的手,「我十四歲上華山學藝,到現在有五年多了,每年冬天,山上都要下幾場這樣的大雪。可我每次卻只知道在外面堆雪人,打雪仗,從沒留意過這雪後的華山竟然這麼美。現在想來,當時真是什麼也不懂……可惜,以後再也看不到了,再過一會,咱們的血便會將這白雪染紅了……唉,能永遠躺在這麼美的雪裡,也算是夠愜意了。」她癡癡地說著,兩滴珠淚,已然滾到了腮邊。

    周桐從後面輕輕抱住了她嬌小的身子,為她擦去腮上的淚珠,在她耳邊輕聲道:「馨妹,天上人間,永不分離。」「天上人間,永不分離。」邵雲馨癡癡地重複了一遍。

    ※※※

    今天的華山,分外寧靜。林劍然一早起來,照例先去後山看了看妻子丁柔和兒子林威的情形,見二人安然無恙,略覺放心,便急急地趕回華山派總堂。此時,周桐和邵雲馨卻已然起來,收拾停當,坐在中廳等他。

    「三師哥,又去看四師姊和威兒了,他們怎麼樣?」邵雲馨見林劍然回來,便迎上去,笑盈盈地問道。「小師妹,她們還好。」林劍然答道,又轉頭問周桐道:「六師弟,弟子們的情形怎樣?」

    周桐道:「師兄放心,眾弟子意氣高漲,皆已準備妥當,準備拚死一戰。」林劍然點了點頭,輕歎一聲道:「也真難為他們了。不知司空先生和江兄弟他們能否趕來援手?」「三師哥,桐哥,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咱們今天不會就這麼死了。」邵雲馨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但願如此。」林劍然嘴裡說著,心中暗自奇怪:「小師妹怎麼對六師弟改了稱呼?」

    正在此時,忽有一個聲音飄進三人的耳朵:「神霄派少掌門萬俟元忠率座下弟子拜防華山林先生。」三人皆是一驚,邵雲馨奇道:「神霄派,這卻是個什麼門派,萬俟元忠又是個什麼人?和玄冥子他們是一路麼?三師哥,你知道麼?」

    林劍然雙眉緊鎖,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但聲音自山腰傳來,依這發聲之人的傳音之術來看,此人內功修為必定頗為深厚,猶然在我之上。看來來者不善,須得小心應付。」

    不多時,外面一名弟子來報:「啟稟掌門人,外面來了一大群人,說是什麼『神霄派』的,前來拜山。請掌門定奪。」林劍然沉吟片刻一咬牙道:「請。」

    話音剛落,卻聽一陣大笑,「林先生好氣度!」隨著話音,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手搖折扇,緩步走了進來。周桐心道:「方纔傳音的便是此人了。現下正是寒冬臘月,他卻仍是扇不離手,看來這扇子便是他的武器。」

    再一抬頭,他不禁大驚——在那人身後,二十餘人作兩行魚貫而入,神色頗為恭順。其中僧俗混雜,胡漢兼有,玄冥子、卓不凡和拓跋雄三人也赫然正在其中。周桐心中一冷,暗道:「果然來了!」

    林劍然神色泰然,向那人一拱手道:「這位想必便是萬俟少掌門了,林某這廂有理。」「好說,好說。」萬俟元忠笑道,又轉頭向身後眾人道:「還不見過林先生?」眾人聞聽,慌忙向林劍然失禮道:「神霄派弟子參見林先生!」

    「罷了,列位好面熟啊。」林劍然淡淡地答了一句,雙目炯炯有神,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停在一位身材瘦小的老僧身上。「神山大師,」林劍然冷冷地道,「您與少林玄慈大師並稱『降龍伏虎』,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先父在日,常說五台山清涼寺人才輩出,論武功,論人品,除了前朝通慧禪師之外,便數現任主持方丈神山上人了。可您卻自毀聲譽,先投一品堂,後入神霄派,這可真令晚輩不解。」

    一席話,說得神山上人一張乾巴巴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默然低頭不語。原來林劍然口中的通慧禪師便是在五台山落髮出家,大破遼軍天門陣的楊五郎。林劍然將神山與他相比,擺明了是譏刺他不顧一代大宗師的身份,投身外幫,禍亂中原武林,這又叫他如何不羞。

    林劍然一轉頭,又向後面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漢子道:「孟無痕孟兄弟,你怎麼不敢抬頭看我?數年之前,先父帶我造訪青城山,我還曾與你切磋武學,怎麼轉眼之間,你也成了神霄派弟子?我五師弟方臘曾經對我說,你父親孟巍孟老爺子因為不肯歸順西夏一品堂,死在了一品堂高手神山上人的五十一式伏魔劍下,而現下你卻與殺父仇人同居一派而不思報仇,難道孟老爺子之死,你這個做兒子的也有份?」他雙目炯炯,直盯著孟無痕。孟無痕不敢與他對視,只得垂下頭去,默默無言,一旁神山上人的臉色卻愈加難看。

    「陝西六合刀的孫繼遷孫當家的,遼東金頂門的掌門竇天竇老爺子,太湖飛魚幫的余英余幫主,想不到你們幾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也到了,還要以晚輩的身份向林某見禮,你們卻又是何苦?」林劍然聲音愈見凝重。「林先生,我們……唉!」孫繼遷長歎一聲,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好,好,好!」卻見萬俟元忠拊掌笑道:「素聞華山掌門『紫氣東來』林先生不但武藝超群,而且能言善辯,今天聽了林先生這番慷慨陳詞,方知傳聞不虛,在下佩服,佩服得緊。」

    「你少在這裡陰陽怪氣的,有什麼話快說,我三師哥可沒那麼多工夫與你在這裡瞎扯……哼,大冬天的,手裡還拿著把扇子,裝模做樣,一看便不是什麼好東西!」邵雲馨聽林劍然一番話,已經知道眼前萬俟元忠這一干人便是來華山復仇的,昨天一夜之後,她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故此萬俟元忠一開口,她便連珠炮似的先給他來了幾句。

    萬俟元忠不怒反笑,陰惻惻地讚道:「這小姑娘生得好俊呀。」周桐雙眉一軒,手扶劍柄,大聲道:「萬俟少掌門,她是在下的未婚妻子,還請閣下放尊重些。否則,周桐雖然武藝低微,卻也寧死不辱!」

    萬俟元忠聽罷,上上下下打量周桐幾眼,問道:「你便是周桐麼?」周桐昂然道:「不錯,不知萬俟少掌門有何見教?」

    「不敢當,不敢當,」萬俟元忠仍是滿臉堆笑,轉頭向林劍然道:「林先生,你可知在下今日率弟子前來華山,所為何故麼?」林劍然雖不認識卓不凡和玄冥子,卻早瞧見了人群中川西雷電門莫春然的大弟子賀風,怎不知這一幹不速之客的來意?但見萬俟元忠尚未挑明,索性就此拖延,當下冷然道:「林某愚鈍,請萬俟少掌門賜教。」

    萬俟元忠折扇一揮,依舊笑道:「林先生,其實我神霄派創派不久,想必中原武林也大多不知,原不該與華山派結什麼梁子。只是我有位師弟似是與令尊及這位周桐周兄弟有點誤會,因此特地上山,想讓林先生替他討個公道。」說著,他神色陡然陰沉,轉頭向下面道:「賀風,你出來向林先生說清楚。」

    「是!」賀風應聲而出,向林劍然深施一禮道:「林先生,我原是川西雷電門的弟子,現下已然投身神霄派。我且問你,十餘年前,縹緲峰下,我師叔『雷動於九天之上』九翼道人是否是死在令尊『蒼松劍客』林庸林老先生的劍下?」林劍然點了點頭。

    「好!」賀風得理不饒人,復又問道:「林先生,我再問你,三年之前,我師父莫春然又是否是死在令師弟周桐的劍下?」林劍然又點了點頭。

    「不錯!敢作敢當,這才不失一派宗師的氣度。」賀風陰惻惻地道:「令尊已然仙遊,按照江湖規矩,父債子償,林老先生做過的事自當由您負責。林先生,今天只要您和令師弟當眾橫劍自刎,抵了我師父和師叔的人命,賀某敢保您一派平安,不知林先生意下如何?」

    「呸!你這人好不要臉!也真不知羞。」邵雲馨啐了一口,刮著臉蛋笑道,「你說你師叔九翼道人和師父莫春然都死在我華山派手裡,可那九翼道人是雷電門中的高手,莫春然卻是你雷電門的掌門人,也只不過加上『西夏一品堂的打手』這個封號。可你既說你已然改投神霄派,便已不是雷電門的弟子,雷電門的人讓我華山派殺了,自有雷電門的門人找我們復仇,卻那裡輪得到你?」

    賀風被邵雲馨一頓搶白,登時語塞,怔在那裡說不出話來。忽聽下面一個嬌滴滴的女子的聲音道:「這小妹子果真是牙尖嘴利,嘴上的功夫甚是了得,可不知手下的功夫怎麼樣呢?」話沒說完,三柄冷森森的飛刀已然分上中下三路向邵雲馨射來。

    這一下突如其來,林劍然和周桐俱是大驚失色,忙不迭地齊聲大叫:「小心!」邵雲馨見飛刀激射而至,也吃了一嚇,慌忙之間使出了華山派擒拿絕技「鷹蛇生死搏」中的一招「蒼鷹縛兔」,雙臂一展,身子直直地拔起一人多高,三柄飛刀已然從她腳下打過。她卻在空中將身一扭,趁著下落的當口,雙手連抓,已然將三柄飛刀接在了手中。她一招得手,心下頗為得意,笑盈盈地向人群中罵道:「暗箭傷人,好不要臉。」林劍然和周桐見邵雲馨無恙,也均鬆了口氣。

    邵雲馨已然看清剛才發飛刀的是一個身披粉紅斗篷的中年美婦,看了看手中的三柄飛刀,向那美婦笑道:「您便是芙蓉仙子崔綠華麼?」

    那美婦正是芙蓉仙子崔綠華。適才她發刀之時,未料到眼前這小姑娘有多高的功夫,因此並沒使出連珠飛刀的絕技。現下眼見三柄飛刀被邵雲馨輕輕巧巧的接住了,不由甚是尷尬。方纔她暗中偷襲,已屬不該,偏又一擊不中,因此她心下雖然氣惱,但自顧高手的身份,卻也不便再次出手。

    雖則如此,她嘴上卻不肯服輸,當下仍笑盈盈地道:「不錯,我便是崔綠華。小妹子,你既然知道我的名頭,就該知道方纔我對你未下殺手。否則我使出連珠飛刀的絕技,你恐怕早已血濺當場了。果真如此,你的周師哥豈不是要心疼死了?我勸你一句,為人不要太狂才好。」

    邵雲馨聽罷,微微一笑,向崔綠華道:「芙蓉仙子教訓得對,你的連珠飛刀神技名動武林,我一個初出江湖的小丫頭,武藝低微,又怎能避得過呢?我還聽人家說,江湖上傳揚著四句話,專門稱讚仙子的飛刀神技呢。」

    崔綠華沒想道邵雲馨會如此謙虛,一陣得意,笑道:「你知道就好,那四句話說得恰到好處,正合適得緊呢。」邵雲馨笑道:「沒錯,江湖傳言『芙蓉仙子,暗箭傷人。百發不中,貽笑江湖』,我還有些不信。後來聽說仙子在萬仙大會上和西夏靈州親王府兩次用飛刀偷襲虛竹先生,現下又用飛刀偷襲我這個華山派的小丫頭,看來江湖上傳言的確不虛。今天仙子自己都說這四句話『恰到好處,合適得緊』,我再不敢不信了。」崔綠華臉色鐵青,哼了一聲。

    其實江湖上稱頌崔綠華的四句話原是「芙蓉仙子,飛刀連珠。百發百中,威震江湖。」崔綠華怎麼也沒想到邵雲馨會在這裡作文章,心知上了她的大當,卻又有苦難言。何況她自視甚高,當日在萬仙大會和靈州上兩次敗於虛竹,正是她的痛處,卻被邵雲馨當眾揭出,卻叫她如何不怒?

    正這時,一個青袍老者緩步踱出,笑道:「仙子請息怒。林先生,周兄弟,還有這位小姑娘,三天前卓某和玄冥道兄的那份禮物,你們還滿意麼?」卻正是「劍神」卓不凡。

    周桐見是卓不凡,當下哈哈一笑,朗聲道:「卓先生,三載不見,先生風采依然,周某有禮了。只是周某心下一直不解,當日在華山腳下,周某正欲向卓先生討教幾招劍法,可先生卻突然離去,不知是何用意?」

    「這個……我……我當時那個……那個有要事在身,於是便先……那個先走了。」卓不凡向來自高身份,自不願提那日杞人憂天,被周桐驚走之事,期期艾艾地叨咕了半晌,方才定下神來,朗聲向周桐道:「周兄弟,當日卓某身有要事,多多失禮。你不是要和老朽切磋劍法麼,今日老朽便陪兄弟過上幾招。」說著,他刷地一聲亮出長劍,內力運處,劍上青芒陡長,吞吐不定。他望望周桐,笑道:「周兄弟,亮劍吧。」

    周桐見狀,一聲清嘯,便使出「先天遁劍法」的起首式「玉龍出匣」,只見他右臂一抬,拇指內力運處,只聽一聲清響,劍鞘平平地向卓不凡的面門射去。

    這一招大大出乎卓不凡的意料,他大驚之下,一個「倒踩七星」,轉身避過劍鞘,長劍斜揮,欲斬周桐的左肩。哪知周桐後招勃發,長劍一指,又向他前胸膻中穴直刺過來。

    卓不凡大驚,慌忙回劍一擋,二人劍刃相交,火花四射。卓不凡暗道:「這小子的劍法怎麼進步如此神速,這又是什麼招勢?」他見周桐劍招奇幻,生怕在招數上落敗,當下一狠心,手上潛運內力,長劍之上青芒暴長,內力透過長劍,直向周桐攻來。

    周桐見卓不凡來勢洶洶,陡然想起曾在先天遁劍譜上讀到過用劍以內力傷人的「心劍」法門,當下暗運紫霞神功,臉上紫氣陡盛,劍身之上一條紫色劍芒陡然升起,與卓不凡劍上的青芒纏在了一處。兩柄長劍似被一股巨力粘在了一起。

    今天在場的,俱是武學行家,但這種在劍身上以劍芒比拚內力的情景卻均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卓不凡與周桐此刻卻是欲罷不能,都知道只要誰內力一卸,必受重傷,只得凝神運功。

    周桐知道卓不凡修為甚深,恐怕時間長了自己會支持不住,當下猛催內力,如潮水般一浪一浪地向卓不凡攻去。卓不凡卻也知道周桐畢竟年輕,自己修為深湛,時間越長,對自己越是有利,便不急於進攻,只是凝神防禦。轉眼之間,周桐劍上的紫芒已將卓不凡的青芒逼退了大半。

    此時在場眾人之中,邵雲馨、孟無痕、賀風、拓跋雄等修為稍遜之人只道是周桐佔了上風,邵雲馨還禁不住連聲喝彩,可林劍然、萬俟元忠、玄冥子和神山上人等高手卻看出周桐的紫芒愈是伸長,便愈是低矮晦暗,而卓不凡的青芒雖然縮短,卻越來越高,知道長此以往,周桐定然落敗。

    其實周桐又何嘗不知這樣下去會被卓不凡熬得油盡燈枯?只是情勢至此,已然勢成騎虎,若是此時收力,卓不凡的內力必然乘虛而入。因此只得摧動內力,期望突破卓不凡的防禦,搶先將他擊傷。

    林劍然見周桐勢微,心下大急,陡然間靈機一動,高聲問邵雲馨道:「小師妹,你記不記得當初段皇爺大婚那天,咱們曾向段皇爺和段夫人提過『劍神』卓老先生的劍法?」說著,向邵雲馨使了個眼色。

    邵雲馨登時會了意,也大聲問林劍然道:「三師哥,段皇爺的夫人多得緊呢,你說的是哪一個啊?」林劍然大聲道:「便是當日在萬仙大會上折服三十六洞、七十二島,通曉天下武學的王語嫣王姑娘啊!」

    他二人一唱一和,旨在攪亂卓不凡的心神,林劍然見小師妹怕卓不凡一時情急,想不到『段夫人』是何人,又特地追問一句,不由得暗讚她聰明。

    此時萬俟元忠和神霄派眾人正凝神觀戰,對他二人並沒理會。可卓不凡聽道王語嫣的名字,心頭卻不禁一顫——自從縹緲峰一戰之後,他心頭最怵的便是虛竹子和王語嫣,前者武功雖強,但只要不與他碰面,便不會有什麼大礙;但後者不同,任何一個武林中人,只要經她點撥幾句,便立時能致自己於死地。因此他聽說周桐等人在王語嫣面前提過他的劍法,不禁大驚,忙側耳去聽二人談話,心下先自怯了,手上的勁力自然便弱了幾分。

    邵雲馨見卓不凡中計,心下甚喜,當下又向林劍然大聲道:「三師哥,沒錯。我記得王姑娘曾說『卓不凡的那幾手劍法,雖則花巧,其實卻平平無奇,卻也敢稱什麼劍神』,桐哥,你可千萬便給他唬住了。」

    卓不凡心道:「不錯,果然是王語嫣的口氣……不對,」他陡然明白過來,「他們這是在亂我的心神!該死,我怎麼著了他的道兒?」想到這一層,他心中一怒,劍上青茫暴起,內力排山倒海般直向周桐壓來。周桐無奈,只好凝神防禦,好在他修習鎖鼻飛精術有成,紫霞神功較深,內力還不致一時耗盡,但頭上已然冒出了絲絲白氣。

    這下邵雲馨也看出周桐不敵了,心下焦急萬分。林劍然急中生智,高聲問邵雲馨道:「小師妹,你還記不記得,王姑娘曾對咱們說,那卓不凡的練門是在……唉,我怎麼想不起來了,你記得麼?」

    邵雲馨忙道:「我記得……」聲音故意拖得甚長。卓不凡的練門原在小腹關元穴,聽林劍然和邵雲馨談起他的練門,雖然明知他們是在擾亂自己的心神,但心中還是隱隱發毛,不自覺地垂下了空著的左手,護住了自己的小腹。

    邵雲馨一見,心中一喜,連忙道:「是了,王姑娘說卓不凡的練門就在他小腹上的……」說至此,她故意停口不說,卓不凡卻已神色大變,劍上的青芒又減了兩成。

    周桐早就明白了林劍然和邵雲馨的心思,一見卓不凡分神去防護小腹,感覺她手上內力漸弱,再不遲疑,劍上勁力假意一縮,左掌作勢向卓不凡的小腹擊去。林劍然怕卓不凡不信,忙又補上一句:「六師弟,沒錯,就是那裡!」

    此時卓不凡已如驚弓之鳥,見周桐劍上勁力一縮,左掌直擊自己小腹,慌忙見來不及多想,左手便向前一抓,想叼住周桐的手腕。可他一招發出,卻抓了個空,這才知道周桐這一下是虛張聲勢,自己已著了他的道兒,不由暗叫一聲:「不好!」劍上的青芒陡然消失。

    周桐見狀,內力一吐,劍上紫芒大盛,卓不凡只覺一股勁力從手上湧入,直擊心窩,不由喉頭一甜,一口鮮血直噴了出來,同時身子向後平平飛去。

    邵雲馨正待張口叫好,忽然眼前人影一晃,萬俟元忠已然鬼魅般飛身搶了過去,一把扶住了卓不凡的身子。一旁林劍然不由皺起了眉頭,心道:「這個萬俟元忠不單內力深厚,而且身法好快,看來頗難應付,須得小心才好。」

    卓不凡擦了擦嘴角的鮮血,黯然向周桐一拱手道:「周兄弟手下留情,老朽感激不盡。只是這一仗老朽輸得不明不白,改日定要向兄弟另行討教。」說著,狠狠地瞪了邵雲馨和林劍然一眼。

    原來方才周桐那一擊倘若用上全力,卓不凡全無防範,原是必死無疑。但周桐想到今日高手環伺,倘若這一仗便耗盡了功力,後面只靠林劍然和邵雲馨兩人,怕是支撐不住,因此便只使了七成力道。卓不凡卻還以為周桐是因為有邵雲馨和林劍然相助,自覺勝之不武,故爾手下留情,因此才向他稱謝。周桐見他會錯了意,只微微一笑,也不答話,他內力消耗也頗為不少,便坐在一旁,合上雙目,運功調息。

    邵雲馨卻笑道:「卓老兒,什麼『輸得不明不白』,分明是你自己太廢物,我教你一個乖,這叫『兵不厭詐』!你今日在劍法和內力上都輸給了我桐哥,看來你這『劍神』的綽號須改一改了罷?」「你……」卓不凡急怒攻心,又吐了一口鮮血,只覺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活該!」邵雲馨指著卓不凡笑道,「我……」她話沒說完,忽見一個人影向她撲來。「小師妹小心!」「馨妹小心!」林劍然和周桐紛紛叫道。可那人身法太快,邵雲馨又全無防範,再想躲避,已然來不及了,只見寒光一閃,邵雲馨一聲尖叫,一柄冷森森的長劍已然架在了她的脖頸之上。

《情劍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