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不看我?」蝶舞一雙春蝶般靈動的雙眼,一閃一閃的說。
「不能。」潘小君癡癡的看著蝶舞。
「你的眼睛總是要休息的。」蝶舞瞟著潘小君。
「不必休息。」潘小君說。
潘小君說的很肯定,因為「蝶舞如蝴蝶飛舞」。
尤其她那雙一眼,彷彿就看見三月飛舞的蝴蝶飄進花神的蕾梢上點著蜜。
「你能不能不回頭?」潘小君瞪著駕車卻頻頻回頭盯著蝶舞的馬伕說。
「不能。」馬伕司徒三壞說。
「我們還想活下去,不想摔死。」潘小君狠狠的瞪著司徒三壞。
「我敢保證,你不會摔死,而且還會活的很愉快。」司徒三壞笑著說。
司徒三壞不但笑,笑的還很愉快,實在是愉快極了。
司徒三壞笑,潘小君卻不笑。
潘小君並不是不喜歡笑,而是碰上司徒三壞這樣的壞小子,任誰也會笑不出來。
***
並不是每個人都想開「壽宴」的,因為當你收到一些諸如「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巍巍青松」、「童顏珠鶴」、「八百彭祖」、「日月齊輝」等等的到賀壽聊時,就是又再次提醒你,你又老了一歲,鬼門關也又踩進了一腳。
郭嘯天也是這樣覺得。
***
郭嘯天——
十歲拜河北「老廣肉鋪」菜刀王「麥老廣」為師,十五人京城名廚「秋余」門下習刀,二十投神刀門,二十一神刀門門主招為婿。
婚後一年,遇「荒山雙狼」除於荒山,殺大盜「無影子」於大漠,三十歲單槍匹馬入滇南「摩火教」,單騎斬教主「黑神子」於馬下。
六十引退江湖,封刀歸隱江南。
使一金背砍山刀,後嫌殺氣太重,改用五鳳朝陽刀,足跡遍及五湖南北,仗義行俠,功在武林,名垂俠典。尤其像他這種大俠,大英雄,大豪傑,面臨著與一般平凡人一樣的步步老化時,內心的孤寂,恐懼,害怕,不安,會更勝平凡人百倍。
他有時常常歎氣,尤其是看著他一雙握刀的雙手,漸漸的握不住的刀的時候,他就歎得更厲害了。
這柄刀跟著他出生人死,除惡斬凶,無所不能,無往不利,他和它的親密程度,甚至超過了他和他的妻子。
他實在無法接受,也無法想像,這柄刀和他的距離已愈來愈遠。
***
郭嘯天趁著人群不注意的時候,又再次試著拔出佩在腰間的刀。
他拔出了一半,卻又推刀入鞘,因為他感覺到那種信心十足,鋒銳必勝的氣勢已經不再,甚至已蕩然無存。
唯一存在的,只有他那一雙滿是皺紋的雙手,蒼白酥軟的雙手。
他已可以確定,他若再次拔刀,砍落的不是對方的首級,而將會是自己的腦袋。
刀鋒依舊,人卻已老,他終於明白了一句話——
寶刀未老。
他也終於明白這句話應該是還有下句的——
老的是人。
郭嘯天又再次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郭老爺子,因何而歎?」孫不明眼睛並非不明,甚至還亮的很:「昔日有孔仲尼一歎,蓋歎『魯』也,而今郭老爺子又歎若何?」
孔不明坐在左首的上賓客座上,搖著一把折扇微微笑著說。
大家都知道「空手一算」孔不明,是個不第秀才,皓首鄉試,十試十落,屢試屢敗,一怒之下,棄書擲筆,入江湖,從算卜,「空手」者,經其算後即兩手空空也。算者,經其一算莫再有人敢讓其二算也。秀才說話總會要讓人覺得他的肚裡和別人不一樣,才是個秀才樣。
郭嘯天神情一恍,即刻又回復他那和藹慈祥,充滿深不可測的長者睿智神態。
他這樣雖然有點像有欺騙自己,但在這些後生小輩面前,總要掛住面子,保有大伙風範。
「孔老弟何歎之有?」郭嘯天咳了幾聲,氣定神閒的說:「依我看是『蒸』,不是『鹵』啊,孔老弟眼睛並非不明,怎會不知我這『紅壽蛋』是用蒸的,而不是鹵的呢?」
孔不明本來以為猜對了郭嘯天的心思,沒想到郭嘯天輕而易舉的就迴避他的話。
不過孔不明,還算是孔不明。
他搖頭折扇笑著說:「江湖傳聞郭老爺子風趣幽默,俠骨蓋世,今日一聞,果然不虛,佩服,佩服。」
郭嘯天微笑不語。
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說話,比說話更來的深不可測。
「郭老爺子,這是後學寫的幾個字。」孔不明又說:「讀書人總有點寒酸氣,不比商賈,不成敬意,尚請郭老爺海涵。」
孔不明把一卷書字,呈給了郭嘯天,郭嘯天當然欣然接受。
他嘴巴裡雖然這樣說,但是那種讀書人特有的睨傲蔑之氣還是濃的很。
尤其看在「通順錢莊」薛花財孽大莊主的眼裡,更不是滋味。
***
薛花財——
西湖彰縣和美人氏,「通順錢莊」莊主,江南三大世家之一。
江南巨賈,身價千萬,置田甲百畝,牧牛羊千匹,建「迎紅院」,留女數十名,招客納財。食要金樽,衣要金縷,住要金屋,行要金車。
江湖人稱「通順錢莊薛花財,花財通神順鬼來。」
薛花財送的壽禮,正是一對重達百兩,純金打造的金鶴一雙。
薛花財開始咳嗽。
郭嘯天開卷一看,捻起了白髯笑著說:「顏真體?」
孔不明笑道:「正是。」
「久聞孔秀士文才滿鬥,顏柳張草,蘭亭魏碑,皆有所臨摹,今日一見,果然不假。」郭嘯天道:「孔秀士此筆,意動於形,念發於神,筆到而韻隨,已可自成一家,不徒秀士之虛名。」
能讓郭嘯天罵上幾句,已經是很了不起了,更何況是讚美的話。
孔不明聽得也有點的飄飄然。
他忙起身躬身敬道:「不敢,不敢,郭老爺您過獎了,您這樣子說,晚輩真的有點受寵若驚了。」
孔不明嘴裡雖然謙虛,但眼神卻一點也不謙虛。
他用了一種譏誚輕蔑的眼神,瞟了薛花財幾眼。
薛花財又開始咳嗽。
他也看了孔不明一眼。
「孔先生果然高明,不是我們這般的粗俗人士可比。」薛花財滾著一臉肥肥圓圓的臉笑道:「依我看來這縣老爺真是瞎了眼了,怎會埋沒了孔先生肚裡的文墨,這『十試十落』,不第秀士之名,可真是冤枉的很。」
薛花財人雖肥胖,肚裡裝的也雖都是甜甜的銅錢味,但是他的嘴巴卻一點也不甜,不但不甜,還酸的眼。
孔不明已臉紅了起來。
「台甫莫非……」孔不明特有的書生爭辯氣,已比他臉還要氣,還要紅。
但是他話還沒有說齊,已讓人打斷。
打斷的話的人,當然是郭嘯天。
以他的年齡,身份,地位來說,打斷的人的話,非但不會覺得失禮,反倒是理所當然,因為能讓他說幾句話,就算是罵上幾句,也是很榮幸的。
郭嘯天一向明白這點。
郭嘯天捻著白胡笑道:「你們二個也就別說了,你們應該多學學『梅真人』與『無惡大師』的。」
梅真人和無惡大師這二個方外修道人,自進廳說上幾句賀詞後,就端坐在椅上,沒有說過半句話。
梅真人微微笑著,向郭嘯天點了點頭,不失武當名宿風範。
少林四大護法神僧首座的無惡大師臉上卻一點表情也沒有。
郭嘯天說閉嘴,孔不明和薛花財當然閉嘴。
***
小橋一曲,橋是九曲橋,九曲橋下有月。
月是三月十六的月,三月十六的月還很圓。
圓圓的月光,像一幕銀光閃閃的輕紗,穿過樹梢,透過屋瓦,灑滿郭家莊的院裡院外,同時也灑在每個人的臉上。
月光下有人,人在月光下,月光下已坐滿了各路英雄好漢。
宴席是從宅院大門前開始擺,穿過綠坪、小橋、騎樓,一直延伸至正廳。
光是寬廣的綠色草坪上,桌位的席次少說也有百桌以上。
郭嘯天年少時遍游江湖,結交上的各路英雄不在少數。
據說他每年收到的壽禮,已可堆積成個金山、銀山。
郭嘯天舒舒服服的端坐在正廳的太師椅上,他的眼睛望出去,就剛好可以看到廳外坐著的人山人海。
他望著這樣盛大的場面,頻頻撚鬚點頭,覺得很有面子,也覺得很滿意。
他緩緩的自太師椅上,站了起來。
當他站起來的時候,他的家僕也習慣性的遞上一杯酒。
杯是金樽,酒是美酒。
郭嘯天右手舉杯高抬,雖然有點遲鈍,已不復當年雄風,但他還是掩飾的很好。
這個時候,各路好漢也習慣性的肅靜、舉杯。
「江山何其金嬌,能引無數英雄盡折腰。」這是郭嘯天的第一句答謝話。
這句話說完,他仰著一飲而盡,有著說不出的豪氣。
數百名好漢靜的有如沉睡在海底的石頭。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這是他的第二句話。
郭嘯天久歷江湖,當然明白這種時刻,一句一句的話,要比一下子囉嗦了一大堆,來的更令人信服,也更深睿。
所以郭嘯天又乾了一杯。
好漢們並沒有說話,郭老爺子的話還沒有說完,也不敢多說。
「今天我郭嘯天能有這樣的名氣,也是大家吹捧出來的。」郭嘯天微微笑著:「所以,各位若沒有把我的酒喝見底,就是看不起我郭嘯天。」
郭嘯天話說完,第三杯已人口。
然後他就朝披著猛虎純皮打造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不再說話。
大家這才一口乾了高舉的酒杯,也才開始坐下來繼續愉快的喝酒。
豐這樣盛大的場面,這樣愉快的喝酒氣氛,有一個人卻是不愉快的——
潘小君
潘小君彎著像老太婆的腰,掛著比發還要白花有鬍鬚,捏了一臉滿是皺紋的臉龐,就像是真的老長一樣,乖乖的站在蝶舞身旁。
蝶舞當然是坐著的。
她代表「張家」,張少青在武林上的名氣絕不比任何人差。
所以蝶舞受到的禮遇,也讓她感到吃驚。
其實她大可不必吃驚,因為她自己已經夠讓人吃驚的了。
尤其當大家知道她就是「蝶舞」的時候,倘若有百雙眼睛,至少也有九十八雙盯在她身上,剩下的二雙當然是就是女人的。
蝶舞如蝴蝶飛舞。
她早已習慣男人的目光,所以她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反而是覺得愉快極了。
但是潘小君不愉快。
潘小君眼巴巴的看著大家高高興興的舉杯,又眼巴巴的看著熱酒倒進大家的嘴巴裡,酒當然是好酒,當酒香飄到他鼻裡的時候,他實在不怎麼好受。
潘小君雖然不是個整天喝得爛醉的酒鬼,但聞到酒香時,他便會像一隻貓,碰上一條魚一般。
潘小君已開始皺眉。
當他皺眉的時候,臉上妝皺紋已開始有點不協調。
柔柔的易容技巧雖然天下無雙,但若要破壞,也並不困難。
蝶舞當然注意到了潘小君的動作,對於男人她一向很瞭解。
蝶舞瞟了潘小君一眼。
潘小君並不是個笨蛋,當然明白蝶舞的意思。
要是讓在座的英雄豪傑好漢們知道他是潘小君的話,不知會有多少人出手,捉拿他這個殺人兇手兼搶劫大盜。
潘小君雖然不怕,應該說他害怕的事,至少到現在還沒有出現過。
但是面對數百名好漢,那種百口莫辯,唇槍舌戰的場面,實在令人不舒服。
他並不是好辯的書生「空手一算」孔不明。
所以潘小君也向蝶舞眨了眨眼睛。
蝶舞也悄悄的向他噘了個嘴。
潘小君看到蝶舞噘嘴的醉人風情,不愉快的心情,總算好了一大半。
但是他好不容易好的一大半心情,很快就消失了。
因為他忽然發現,有一個人也在向他眨眼睛。
只不過這雙眼,並不是蝶舞的,也溫柔,甚至這雙眼睛還滑溜溜的賊眼樣子——
司徒三壞壞,司徒三壞很壞,司徒三壞壞死了。
誰說馬伕就得乖乖的像個下人般的站在一旁?
我們的這位馬伕司徒三壞先生,就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
他不但坐在椅上,還坐的很舒服,因為他一隻腳蹺得老高,蹺得就像個有身份,有地位的大老爺。
大老爺司徒三壞先生,不但坐,而且喝酒,滑溜溜的眼睛還向潘小君閃閃眨著。
他的眼神就好像就告訴潘小君,待會我喝醉,我親近蝶舞,你得替我把把風。
司徒三壞還是在笑。
潘小君不笑。
潘小君看看自己的彎腰駝背倒霉樣,再看看司徒三壞的先生老爺樣。
他實在想跳上去,一把抓住司徒三壞的衣領,一拳打爛司徒三壞的鼻子。
只可惜潘小君沒有這個打爛司徒三壞鼻子的機會。
因為他忽然看見了不可思議的場面。
***
郭家莊院前朱牆深深,深深的朱牆下,立著石獅二尊。
朱牆深,石獅猛,人比朱牆石獅威。
一大隊的人馬,踏著破風碎石的鐵騎,衝進朱牆,穿過石獅,奔進了院內。
二十來匹烏黑森寒鐵騎,披著厲風,戴著月光,直刺刺的踏上九曲橋,大馬金刀的穿過客座喝酒的群豪,奔到郭嘯天的正廳前,便二邊一字排開,動也不動,就如同院前威立的石獅子。
數百名英雄好漢,都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酒杯握在手裡一動也不動的,如同受到驚嚇的小孩子。
他們並不是小孩子,只是有人當他們是小孩子。
而且更要命的是,當郭嘯天「郭老爺子」是小孩子。
江湖上誰有這樣大的架子?這樣大的排場?他們實在想不出來?
所以他們都你看我,我瞪你,安靜的不敢說一句話。
因為主人郭老爺子還沒有說話。
郭嘯天不愧是郭嘯天。
他軟軟的躺在虎豹純皮的獸椅上,捻著鬍鬚,微微的笑著,甚至連一點生氣的樣子也看不出來。
他似乎對前來的人很有興趣,因為武林上。敢對他做出這種事的人已經不多了。
他只希望這個人千萬不要讓他失望才好。
朱紅色的高牆,少說也有三丈,三丈的朱牆上站著個人。
這個人不知是從什麼時候,站在高牆上的,但看他的樣子,又似乎已站了很久。
他就像鬼魅般的站立牆上。
郭嘯天這時才發現他,梅真的、無惡大師、孔不明也是。
潘小君已在歎氣,司徒三壞更是搖頭。
春風無常,尤其是三月東南方向的春風。
一陣暖暖但帶點寒意的春風,突然吹起,輕輕的吹在草坪上的綠草,吹在彎彎的九曲橋。
九曲橋上有風,橋下有月。
然後他們就都看見牆上那個人,一條銀鏈似的,突然如春風般輕飄飄飛下來。
他當然不是用飄的,而是用飛的。
只不過用一種極奇特的輕功,一種極優雅的、偏著東南方向飛下牆的姿勢。
眾人已看的目瞪口呆。
更讓人目瞪的事還有後頭。
他已飛落到二排鐵騎的下中央,不偏不倚,恰好是二十來人的中央。
當然這個中央位置,也不偏不倚的面對著廳內的郭嘯天。
郭嘯天還是撚鬚微笑。
但是眾人就笑不出來了,他們不但目瞪的厲害,就連口也更是呆的厲害。
潘小君和大家也有著一樣的表情。
是什麼樣的人,能讓這般的男人,出現這般的表情?——
是「女人」!
這個人,這樣的風情,這樣的身手,竟然是女人!
有的人已開始擲杯歎氣,有的人甚至想要抱頭大哭。
「好,很好,好一個『燕子東南飛』。」郭嘯天忽然朗聲笑著說:「閣下這一身銀衣東南飛,已足以比美潘小君的『蜻蜓七點水』,京師御剛飛燕子之名,果然不假,閣下莫非就是『趙飛燕』?」
京師飛燕子?趙飛燕?京城第一名捕趙飛燕?
趙飛燕——
六扇門唯一女捕快,十五為蘇州縣捕,破長江十萬劫銀案,拿大盜「蕭郎」於江上,二十入京城任京兆總捕頭,查「十二王父」造反案,對十二王府,緝共犯軍左將軍「陳元義」於城,補禮部侍郎東苑,追「十二王妃」於定遠門,遂為京城第一名捕。
天子殿前御賜「京師飛燕子」免死金牌一塊,「飛燕子」之名,名動一時。
潘小君開始歎氣。
尤其看著趙飛燕一身的緊身夜行銀衣裝扮,就歎的更厲害——
這是趙飛燕的標準工作勁衣。
「我的工作常在黑夜,因為樣人竊盜總在黑夜發生,況且緊身夜行勁裝施展起身手來,比較不會礙手礙腳。你們也知道,礙手礙腳就會讓大盜犯人們有機會脫逃。」
趙飛燕常常對人這樣子說。
「那你為什麼選銀色的料子?」有人會問。
「因為銀色動起來,在月光下看來,就像是一串串會發亮的珍珠,你也知道的,月光美,珍珠更美。」趙飛燕總會這樣子回答。
她是名捕,也是女人,女人當然愛美——
女人愛美,就像是春夏秋冬四季變化般的天經地義。
「郭老英雄慧眼無雙,寶刀未老,晚輩即是趙飛燕。」趙飛燕一身銀衣閃閃的說:「晚輩在此先向您陪個不是,若非不得已,晚輩也不會這樣的來向您拜壽,想必老爺子您大人大量,不會和晚輩計較的。」
京城第一名捕不愧是第一名捕。
她說的話沒有得罪人,可以說是得體婉轉的很,以這樣的身手,天子展的御賜之威名,竟還能有這樣的謙恭婉轉,已足證明她的確有過人之處。
但又有誰能想得到,她對付壞人,就不是這般的客氣好說話了。
「趙捕頭不必客氣。」郭嘯天微笑道:「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能驚動京師的趙飛燕來到江南。」郭嘯天又說:「想必又有大案?」
郭嘯天當然不會不明白,飛燕子出現在這裡的用意。
「我這次奉令來江南。」趙飛燕說:「確實是要調查幾件案子。」
郭嘯天道:「哦?」
「安樂侯世子皇甫一龍案,萬通錢莊千雨黃金劫銀案。」趙飛燕道:「還有一個組織,二個人。」
郭嘯天道:「一個組織?」
趙飛燕道:「七月十五。」
郭嘯天忽然臉色一沉道:「七月十五,萬鬼出遊,人神盡歿。」
趙飛燕道:「正是。」
郭嘯天臉色凝重的看著她道:「二個人?」
趙飛燕道:「潘小君,司徒三壞。」
趙飛燕話剛說完,長工打扮的潘小君幾乎要咳嗽。
馬伕打扮的大老爺司徒三壞先生,已經開始伸舌頭。
「據我所知『七月十五』是最近江湖上,新興的神秘恐怖組織。」郭嘯天道。
「是的。」趙飛燕道:「七月十五殺人、越貨、搶劫、綁票、擄人、勒索、恐嚇、詐財、販毒、包娼、包賭,無所不為,無所不做,只要是壞事,七月十五都干。」
郭嘯天又問:「潘小君?」
「大家應該都知道皇甫一龍和萬通錢莊的案子就是他幹的。」趙飛燕道:「我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根據現場留下的線索,已足可證明非他莫屬。」
「證明?」郭嘯天道。
「小君一剪,刀上咽喉。」趙飛燕道:「他的朋友『月下老人』親眼看見他拿他那把剪刀,剪斷皇甫一龍的咽喉。」
郭嘯天沒有說話。
「據我所知『不苦和尚』也是他的朋友。」趙飛燕道:「他也看見了潘小君搶劫萬通錢莊。」
「人的眼睛有時也會花了,朋友有時候也會變成不是朋友。」趙飛燕又道:「不過,以現場留下的線索判定,的確除了名動武林的『小君一剪』做的出來外,實在沒有其了的人了。」
郭嘯天似乎同意。
「我們為求正確勿枉,甚至請京城名醫『死不了』親自鑒定傷口死因。」趙飛燕道:「他驗屍的結果,皇甫一龍的確是死在一柄剪刀之下。」
「我們都知道,皇甫一龍武功並不低,甚至可算是一流高手。」趙飛燕不愧為名捕,說起案理有條不紊:「能一刀讓他斃命,能以剪刀當凶器,世上除了潘小君之外還會有誰?」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人證、物證都齊了。」郭嘯天這時才歎道:「這孩子真不簡單,天底下的壞事,全都讓他一個人做齊了。」
潘小君咳嗽。
蝶舞卻趕快用一雙眼睛直盯著他。
郭嘯天對著趙飛燕又問道:「司徒三壞?」
「江湖人都知道司徒三壞是個壞小子。」趙飛燕道:「他雖然沒有犯下什麼大案子,不過小壞卻是連連,大案不犯,小壞連連,這種人遲早一定也會幹下像潘小君一樣的滔天大案的。」
「我得未雨綢繆,先把他給抓起來,好好教育、教育,」趙飛燕又道:「至於能不能學好,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司徒三壞聽得幾乎要把肚子裡的東西,從鼻子裡噴出來。
只可惜他沒噴。
郭嘯天捻著長鬚緩緩的歎道:「有理。」
「所以有的時候,我還真懷疑他們二個是一夥的。」趙飛燕道:「我甚至還懷疑他們二個就是『七月十五』神秘恐怖組織的其只要員。」
郭嘯天點著頭:「趙捕頭不愧不名捕,預作假設,事先估計,能防微杜漸,的確是有必要的。」
郭嘯天還想再說句話,卻看見九曲橋上,月光下,有二個人,已施施然的走來。
趙飛燕與二十幾位鐵衛騎士,也已整裝下馬,施起了官禮。
***
潘小君正在看著司徒三壞,司徒三壞當然也看著他。
他們都不用爭了,更不用爭誰有喝到酒。
他們甚至也不用笑了。
但是他們二個人竟然相視一笑。
蝶舞看著潘小君,她實在想不到潘小君這種時候,還能夠笑的出來。
但是她忽然瞭解了。
她在潘小君的笑容裡,捕捉到了他那難得一見的痛苦悲慼之色。
她一直以為他是個快樂的人,對什麼事情都不在乎,甚至連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
但他那難得一見的悲慼笑容,已經告訴她——
看起來快樂的人,並不一定真的快樂,只因他的不快樂已經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