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不幸被放在床上,數日的推磨苦役、寢食不足以及狠毒的鞭打,眾人已經都不認得她了。
姜子雲首先悲號數聲暈了過去。凌鶴抖動著手扶摸她的面頰,失神地道:「這不是人類的行為……這是獸行……這是獸行……」最後一句是嘶吼著的。
屋內一片唆咽聲,尤其是抱著孩子的娟娟,悲痛已絕,不能自己。
小江跪在床前,司馬多聞站在小江身邊,好多雙殷紅的眸子在他們身上掃過。「為了表示奴才從今以後絕對和家父『一指叟』不同,這半根唯一的指頭,我也不能留它……」小江真夠狠,「格崩」一聲,把僅有的半根小指齊根咬斷。
在場的人無不動容,必然是徹底猛省,才有此舉措。凌鶴道:「曲兄,請為江兄止血包紮。」
這時姜不幸已醒來,她那茫然的目光,緩緩地掃過眾人,先在凌鶴臉上停了一下,繼而停在娟娟懷中的凌小鶴臉上。
她忽然坐了起來,奪過孩子道:「你為什麼要搶我的孩子?」
娟娟道:「不幸姊,小鶴餓了,你該餵他吃奶了!」
姜不幸愣了一下,又把孩子交給娟娟,道:「奶娘,你來餵他,我要去推磨……」下床往院中走,還邊走邊道:「磨房呢?今天推不完一石谷子,我要挨鞭子!」
凌鶴忽然拉住了她,道:「阿幸,你不必再推磨了,這裡沒有磨房。」
姜不幸道:「為什麼沒有磨房?我知道,你們都希望我推不完挨鞭子,你們好壞,好壞!」忽而又掩面哭了起來。
凌鶴對「惡扁鵲」道:「老哥,偏勞你把她身上的鞭傷治療一下」
「惡扁鵲」找出藥交給他,道:「老弟,老哥為她擦藥不方便,再說我也不忍心下手,她身上的鞭痕大多了,幾乎和你的傷痕一樣多。」
這時小江要送司馬多聞回去,道:「凌少俠,司馬少俠必須盡快回去。」
凌鶴向司馬多聞抱拳道:「司馬兄弟,此恩此德,容圖後報。」
司馬多聞也抱拳道:「舉手之勞,不敢居功,凌少俠請珍重。」
小江把他送到門外,已對他說了「統一會」的危機,叫他在兩天內別離開會主左右。
「是的,家父親耳聽到副會主和馬芳芳密議。」
「這真是所謂『兔死狗烹』了!統一會還沒有正式開窯立櫃,就要窩裡反。」
這工夫「惡扁鵲」等人走近,凌鶴說了此事。余大彩道:「這事極為可能,但不知他們雙方有沒有把我們這股實力放在眼裡?」
「惡扁鵲」道:「任何一方面得到我們的協助或受到我們的攻擊,都會產生決定性的後果。」
麥秀道:「只不過他們雙方的人,都以為我們絕不會知道這個秘密,所以不會提防我們參與的。」***
為姜不幸身上敷了藥,當然也先為她洗淨了身子,換了乾淨的衣衫,再為她服了安眠藥,她開始沉睡。
她太缺乏睡眠,所以自天快亮時入睡,晚飯時還沒有醒來。
但是,就在他們剛用過晚膳不久,眾人忽聞高麗花在外院扯著破羅嗓子大吼道:「什麼人不打招呼就……」顯然她已和來人動上手。
眾人一驚,首先竄出的是曲能直。發現高麗花被三人狂攻,已中了兩掌,左臂已無法攻敵。
來人似乎在十五以上,有的已往後竄掠。
曲能直大呼道:「注意!有賊。」但另外二人已撲向他,這些人的身手都不含糊,不出三五招,曲能直就中了一掌。
眾人全部出屋,也不過五七人,對方卻有十餘人之多。麥秀道:「有沒有人認識這些施襲的人?」
江涵道:「麥前輩,他們是統一會中剛招收的壇主和堂主,幾乎全是陌生面孔。」
江涵左手半指咬斷已包紮過,但以一隻右掌,仍然接下兩個,而且還佔點上風。.高麗花已不堪再戰,別人還要保護她。這時「惡扁鵲」道:「各位先支持著,我去看看凌老弟。」
凌鶴和姜不幸在中院。他守在愛妻身邊,看著愛妻沉睡,此情此景,任何英雄好漢也會感動。自姜不幸和他在一起,幾乎沒過一天好日子……
忽然,他發現一個淡淡的影子,有如一片枯葉飄落階前。
他的武功已失,聽覺自是大不如前,但視力和經驗是不受影響的。他霍然站起,護住床上的阿幸。
這只是一種本能,並未想到任何一個敵人來襲,他都無法保護阿幸。
來人已經走了進來,竟是個蒙面人。
凌鶴深信了,此人就是麥遇春,道:「麥遇春,你要幹什麼?」
蒙面人冷森地道:「斬草除根!」
「你好毒!」凌鶴道:「連一個失常的苦命女子都不放過?」
「我想成全你們,反正你死了她不會獨活,她死了你也不會偷生!」
凌鶴長歎一聲,道:「這是冥冥中的安排,夫復何言?你動手吧!」
蒙面人道:「你只要老實說出巨書上那半招武功,我可能放你們一馬。」
「你不必做夢。」凌鶴道:「不說也許還有生望,一旦說出,那還會有命在?」
蒙面人道:「那麼你自絕吧!我不殺一個失去武功的人。」
凌鶴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絕不用自己的手結束自己的生命!」
蒙仙人陰聲道:「這可就不能怪我破例了……」往前滑上三步,舒掌欲拍,後窗突然微響,有人道:「你敢……」
「啪啪」兩聲,來人和蒙仙人接了兩掌,嬌軀在空中連翻兩個身,接著就幻起一蓬腿浪壓向蒙面人。
蒙面人破解了一陣腿攻、正要拔劍,忽聞「惡扁鵲」在院中道:「老弟,你怎麼樣?」
蒙面人絕不戀戰,立自後窗穿了,原來救凌鶴的女子正是馬芳芳。
「惡扁鵲」在外問道:「誰在裡面?」
凌鶴道:「是芳芳姑娘,她適逢其會趕走了蒙面人。」
「惡扁鵲」心頭一驚,又差點被其所逞,想想真真是慚愧。這工夫凌、馬二人走出來,馬芳芳向「惡扁鵲」見了禮,道:「凌大哥,小妹最近才知道你的武功已失,所以常在附近監視維護,如要恢復功力,而須小妹效勞,請隨時召喚,千萬別見外。小妹還有事,暫時別過……」
「惡扁鵲」正要問她一些事,她已自後窗走了。
至於前面,本來對方人多佔絕對優勢,由於「惡扁鵲」要曲能直用「七步倒」毒藥,對方的人望風而逃,他們逃得雖快,仍然中了毒。這邊卻有二人受傷,那是高麗花和姜子雲二人。
事後「惡扁鵲」叫來江涵道:「小子,你不是說這蒙面人要和馬芳芳『連橫』對付統一會主嗎?」
「是的,前輩。」
「怎麼?又不合作哩?」
「應該不會的。」
「這就不對哩!二人既要合作對付大敵,為何蒙面人來此行兇,馬芳芳卻來教人把他趕走?」
「前輩,這件事晚輩不敢說。」
「不敢說也要說,不說我就揍人!」
小江道:「前輩,晚輩以為這是一出雙簧。」
「你是說他們在演戲?」
「晚輩不敢說有十成十把握,也有七八成。」
「他們為什麼在演雙簧?」
「這要分兩方面來說。」江涵道:「先說這第一方面。他們『連橫』之計,不敢要大多的人,但敢說一定包括梁士君和李占元二人,因為他們是衝著副會主才投靠統一會的。至於新來的壇、堂主,他們不敢讓他們興聞大計,以免洩密。」
「惡扁鵲」道:「有點道理。」
小江道:「他們二人雖不信任這些新來的壇、堂主,卻因他們人數眾多,不可輕視,自然怕他們為會主所用,所以才悉數調出來向這邊施襲。」
「惡扁鵲」道:「其動機只是把他們調開?」
「當然還有借刀殺人之計,他們知道前輩師徒擅長施毒,他們大舉來犯,只有施毒才有速效,所以那些人目前在途中應該已毒發而倒下了。」
「惡扁鵲」點點頭道:「有點門道。」
「這是第一方面。現在再談第二點,只是基於背後莫論人非,實感不妥,況她害過我,難免有趁機報仇之嫌!」
「快別吊胃口哩!」「惡扁鵲」道:「你自管說!」
小江道:「人所共知,馬姑娘對凌少俠情有所鍾,但凌少俠卻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馬姑娘要想立竿見影,必須奇謀才能收效。」
高麗花道:「你這小子真是好了瘡癡忘了痛,居然編排馬芳芳了。」
余大彩道:「高大姊,小江說的也不無可能,如今的年輕人哪會像我們那時代的死腦筋?」
「惡扁鵲」道:「你是說這一手叫做賣弄人情?」
「是的,前輩。」
「你似乎認為統一會會主不太仇視我們的人。」
「晚輩以為確是如此,舉例來說,會主的大公子『二五八』因犯了淫行,死於馬姑娘及李姑娘之手,會主並不太護犢,也未下令報復……」
麥秀道:「江涵,那副會主是不是家兄麥遇春?」
「可能是,家父也許知道,但他不告訴晚輩。」
姜子雲道:「麥秀,你自己以為那個副會主是不是令兄?」
麥秀道:「應該是他,但也有可能有意外發現。」是什麼意外?他未說別人也沒問。在目前,大家的注意力全在受盡折磨歸來的姜不幸身上,另外那就是統一會中的變化了。***
十六名壇、堂主全部中毒,渾身酥軟,不要說動手過招,就是走路都走不快。
這也是「惡扁鵲」作風改變,手下留情,目的只在使他們暫時變成廢人而已。但自他們被派出不久,統一會中就危機四伏了。
副會主來見會主,兩人俱蒙面,但他們卻都知道對方的身份。會主讓了座,道:「副會主一定有事。」
副會主道:「的確有事。」
會主道:「必是十分重要的事吧?」
副會主道:「當然,你我目前在武林中舉足輕重,你我的事影響武林至矩。」
會主笑笑道:「我倒不以為如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咱們又算得了什麼呢?」
副會主道:「司馬兄,我此來是請你讓位的。」
會主道:「兄強真是快人快語,其實在下自犬子被殺、師妹遇害之後,早已無意戀棧此位了。所以兄台要在下讓位之事,不必加個『請』字。」
副會主道:「兄台讓了位,至感佩服,還希望兄台大方到底,送我一樣東西。」
「請說。」
「六陽魁首,項上人頭。」
兩人離座而起,會主道:「這項上人頭並非不能送人,但你還不夠斤兩。」
「司馬,你可知道你目前的處境?」
「不知道。」
「那我就告訴你。」副會主篤定地道:「新任壇主、堂主一十六人,全被我調出攻打凌鶴那邊的人,你可知這一著的動機?」
「就請你一併告訴我如何?」
「一石數鳥。由於我不信任他們,怕他們之中有些人己被你收買,就派他們去送死,現在證明他們已中了『惡扁鵲』的劇毒。」
「高明!」
「另外,梁士君和李占元,他們是誰的人,你心裡應該有數。」
「是的,我早已有數。」
「你並沒有數,今夜殺機四伏,你的兩個寶貝兒子居然酗酒大醉,人事不省。」
會主道:「那是他們命該如此,怨不得人!」
「另外,葉伯庭這人城府太深,加之他在我們的『連橫』計謀之中十分礙事,所以我已把他調開,到十六里外鎮上辦事去了」
會主道:「這可謂算無遺策了!」
「另外,該談到正題了。」副會主道:「有人和你勢不兩立,而你和她也不能共存,這就是和我『連橫』合夥的人。」
會主帽然道:「在這整個計謀來說,應該是天衣無縫,萬無一失的了。但是,世事多變化,人謀何其渺小,草木在蕭殺飛灰之中,尚能萌生機於根底,君不見優人敷粉調朱,效妍丑於毫端,俄而歌殘場罷,妍丑何存;奔者急先競後,較雌雄於著子,俄而局盡子收,雌雄安在?」
副會主發出一串陰笑,道:「司馬,你空有一肚子學問,卻不能防患於未然,你必須認命。」
會主道:「兄台如果此時回頭,在下仍可考慮既往不究。」
「鏘」地一聲,副會主撤劍在手。
此刻司馬諒和司馬多聞躺在司馬諒的住處桌下,桌上杯盤狼藉。梁士君和李占元探頭一看,二人作了個會心的微笑。梁士君道:「真是命該如此。」
李占元道:「要不,咱們二人恐怕還不易得手呢!」
梁士君先走進來,道:「動手吧,估計副會主已和會主幹上了!」
兩人走近桌邊,剛剛弓下身子,兩少有如兩個繃緊的巨大彈簧,原地蹦起,劍芒電閃,兩顆人頭已離了他們的脖子。現在會主和副會主,已站在會主的院中,兩人手中都有劍,這是一次曠世血戰,應該是前所未有的。
會主道:「不要再考慮一下?」
副會主道:「你知道你還能活多久嗎?」
「沒有人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但至少我不以為你能比我活得更久些。」
副會主忽然笑了起來。毫無疑問,他是由於對會主的高估而發笑。高估敵人,應勝而不能勝,或應大勝而只有小勝;設若高估自己,那就極可能導致敗亡了。
副會主笑聲未畢,忽然自不同的方向飛來兩個很大的物體。
這兩件東西是逞奔他的面門而來的,副會主並未揮劍,卻疾退兩步。「砰」地一聲,兩物互撞,濺出液體,有些都濺在副會主的臉上。
當副會主發現是兩顆人頭,而且是梁士君及李占元的人頭時,面色驟變。
「這……這是誰幹的?」
這時伏在東廂屋頂上的司馬多聞道:「誰也沒幹,是他們為虎作倀,良心發現,自刎而死的。」胡說!自刎而亡,不能自斷其首。」
站在西廂頂上的司馬諒道:「那就算是我殺的好了!」
「你們是假醉?」
兩兄弟嘻嘻哈哈飄落院中,這工夫忽聞正屋中有人道:「非但他們兄弟未醉,本護法也未到六十里外去辦事……」葉伯庭走出黑暗的正屋。
副會主一字一字地道:「葉伯庭,你先別得意,你們就算用了點心機,還是難逃敗亡……」他已向會主攻出一劍。
兩劍輕輕一接,只發出「叮」地一一聲,但威力卻很大,非但兩人身心震動,兩少震懾,就連地上兩顆人頭也動彈了一下。
他們僅接了七八招,都相信兩人所學必然源出同門。既是同樣的武學,打起來就全憑反應或技巧了。
兩人在這方面也差不多,所以五十招以後,沒有任何一方能佔對方一點便宜。葉伯庭道:「會主,今夜之戰是平亂鋤奸,絕對不是較技,讓屬下和兩位少會主二並加入。」
會主道:「不必!」
葉伯庭道:「會主,他還有個同夥即將來臨,您講武林道義,他們卻不瞞這一一套。」
會主道:「有人插手,你們再出手不遲。」
百招過去,拚鬥更加凌厲。怎奈二人的所學和造詣太接近,都知道三百招內不會有顯著的結果。
此刻副會主心中納悶,馬芳芳為什麼還不現身?他們的利害關係是一致的,只要司馬活著一天,她就不能安心。此刻她參戰,只要五六成功力,就可以達到斬草除根的目的。
要是等他落敗後再出現,那就大大的不利。況且必要時,葉伯庭和司馬兩兄弟也會出手。
葉伯庭目前已隱隱猜到馬芳芳的心意,可能是想撿便宜。
因為會主不准別人插手,除非對方插手。
馬芳芳此刻加入,就可能導致葉伯庭和兩少的群毆。她雖不怕,這實力卻也不可輕估。
要是待副會主落敗,她再現身,別人就不得插手,她有八九成以上致勝的把握,以司馬的自負,諒不致要葉伯庭等人助他。
兩百招都過去了,馬芳芳迄未露面。
副會主有點心浮氣躁。他忽然覺得自己老謀深算,這一次卻被那小女人耍了,他只以為對方可以利用,也很容易利用,其實這種想法本身就可能是個陷餅。旁觀者心驚肉跳,因為雙方任何一劍都可能產生決定性的結局。精深、博大、凌厲無匹。
其實這只是皮相的看法,像他們這等功力,而又如此相近,即使任何一方失招,其後果也不會太嚴重。
如果那麼容易得手,他們就不會已拼了兩百餘招仍未見勝負了。
兩人都揮汗如雨,但任何一招一式仍是那麼沉穩。
司馬多聞道:「爹,這種叛徒不必和他講什麼道義,讓我們和葉護法出手把他拿下。」
會主冷哼了一聲,葉伯庭只好攤手歎氣。
這時忽然屋上傳來年輕女子聲,道:「讓小女子來會會這位會主。」來人正是馬芳芳。
副會主只退了一步,他準備在馬芳芳出手時再卯上。他們原計讓要聯手除去會主的。
當馬芳芳飄下屋面,自副會主身側掠近時,副會主忽然有所警惕。
像他們這種人,警覺性是很高的。
按馬芳芳現身的位置,不應自他的左後側通過。所以他轉身時,馬芳芳的凌厲一掌,有如排山倒海向他的左後肩處壓到。
這種敵前的窩裡反,實在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副會主的應變不謂不快,只可惜他提防自己的「連橫」夥伴不能大明顯。但不太明顯的防守,對付馬芳芳這等高手是絕對不夠的。
「啪」地一聲,「天采穴」上被砸了一掌。
這一掌砸得雖不太實,馬芳芳卻也用了七成力道。副會主驚呼著疾退五六步,整個左臂幾乎已抬不起來。
兩少大笑,葉伯庭皺眉,會主漠然。
在葉伯庭來說,他最恨的自然是馬芳芳,至於兩個蒙面人誰贏誰輸,他並不太計較。
他本以為馬芳芳鬥不過副會主,待合作除去會主之後,必然不會放過馬芳芳的。
絕對想不到,比心機、比狠毒,老薑居然不如嫩姜,葉伯庭為之氣結。
副會主狠聲道:「馬芳芳,你這是幹什麼?」
馬芳芳「格格」笑道:「你的所謂『連橫』不過是廢物利用,用完之後,就會像剛才我對付你一樣除去我,我只不過是提早一步而已。」
副會主冷峻地道:「你好猾!」
馬芳芳道:「你請吧!在目前你已經受傷,不堪一擊了。」原來她這一掌十分歹毒。
「好!馬芳芳,咱們走著瞧!」
馬芳芳道:「我不妨告訴你,你過去對自己太迷信,以為只要除去司馬能行,武林中捨你其誰?年輕一輩的,你根本看不上眼,老實說,你落伍哩!」
副會主陰聲道:「你少賣狂!毒女,我相信你的下場會奇慘無比!」
副會主走後,會主道:「副會主說得沒錯,你很毒!」
馬芳芳道:「我的看法不然,為人當斷不斷,必無作為。」
「我只想問你一句話。」會主道:「只是一句。」
馬芳芳道:「我不想回答。」
會主道:「你故意接近門羅,以致和他親密,套取他的全部所學,是不是預謀?」
馬芳芳的回答卻是凌厲的一劍。
其實也不必回答。因為一個二十一歲的少女,和一個四十五六歲的中年人接近而同居,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至於說她學了門羅的武功之後,殺死門羅夫婦是不是預謀,這就值得研究了。
會主反攻了七劍,他隱隱體會到,她這年紀之所學,就算得到的和副會主一樣多,論經驗,簡直不能比擬。但是,她劍上的威力,和副會主根本不分上下。
如果假以時日,不出兩三年,他自信絕非此女敵手。這是否玄了些?當然不,這也是有原因的。當初他的師父黑中白就說過,這門武學由於陰順陽逆,女子練比男子練占不少的便宜。也就是說,男女付出同樣多的心力和體力,女子的成就比較高些。
這是極少數的例子之一。
馬芳芳和副會主的功力不相上下,也就等於會主和她不分軒輕,這種均勢,要想在短時間內有突破,就難怪副會主要與她「連橫」了。
會主甚至可以自馬芳芳的劍勢上,體會到門羅這些年來的進境。
司馬能行不能不為師妹報仇,但是,根據黑祿報告,其咎全在馬芳芳。
這是可信的,就以他自己來說吧,固然三妻四妾不過是由於情場失意,對師妹的一種無言的反擊,卻也不能否認「色」字的誘惑。
假如他是門羅,在與黑蘭英不睦情況下而邂逅此女,且她蓄意誘惑,他自信也是無法抗拒的。
可見這種事發生在甲身上,乙也不必苛責撇清,若發生在乙身上,甲也不必奢言自己不會如此。
人生原是一傀儡,只要根蒂在手,一絲不亂,卷舒自如,行止在我,不受他人提掇,便超出此場。這境界說說容易,卻做甚難。
百招已過,兩人都看不出敗象。葉伯庭心中直盤算,如何想個辦法使會主獲勝,使馬芳芳負傷。
只要馬芳芳傷得較重,他就可以趁機打落水狗,為子報仇。
想了半天,沒想出辦法來,鼓勵兩少硬上,兩少也不敢上,他只有自己出手。
他甘冒會主嚴斥的後果,調整適當的距離和角度,雖不能一舉傷她,必能為會主造成傷敵的契機。
這時兩個力搏的人正好易位,本來是馬芳芳面向他,如今是背向著他。
此機絕不可失,蓄足十成內力於獨指上,一縷疾風襲向馬芳芳的「靈台穴」。
打人沒好拳,要施襲就必須招呼要害。哪知這時忽然有人大聲道:「馬芳芳,身後……」
馬芳芳聞聲已看到屋上有人示警,甚至看出是「續命郎中」曲能直。
馬芳芳自然相信站在她後面的葉伯庭不會放過這機會,而且已感到那「一指禪」的威力。
力攻一劍,滑出一步。
葉伯庭更絕,他提防擊不中,所以在她一閃之時,第二指又遙遙戳出,而且這一次還滑前兩步。
會主大聲斥責,道:「葉伯庭,大膽!」
葉伯庭又豈僅大膽?就算會主嚴懲他,他也會一不做二不休,蠻幹到底。
馬芳芳身法靈活地應變,而會主也停止了攻擊,葉伯庭雖然連戳三指,卻也全部落空。
到此,他已真正知道馬芳芳的厲害,也知道了會主的為人,現成的報仇機會,他居然不要,恨得牙根癢癢地。
葉伯庭自知良機已失,只有疾退三步。但馬芳芳卻也是恨他入骨,立即貼上。她怕會主出手協助,一出手就是精粹。葉伯庭接了四掌,第五掌就挨了一下。司馬諒和司馬多聞這半天才有機會出手,所以出手也很勁烈,但馬芳芳應付三人並不吃力。
葉伯庭語重心長地道:「會主,此女心毒手狠,且為會主同門師妹的仇人,對付這種人為何要拘泥江湖規矩?」
司馬諒道:「爹,葉護法說得不錯,此時此刻沒有理由和敵人講義氣,她對付同夥就是一例,況且她殺了大哥!」
但會主仍然未動。
馬芳芳低估了會主。剛才她一現身就傷了副會主,她以為兩人已拼了近三百招,會主真力耗損過多,必不會支持大久,所以她先傷了副會主,想一舉兩得。如果她照原計劃與副會主聯手,就算加上葉伯庭及兩少,結果必然不同。
當然,如果曲能直身邊還有別人,一旦插手,那就難以預料了。
曲能直道:「會主果然是正人君子。」這話可以說是戴高帽,也是警告,他若出手,旁觀者也不會袖手。
馬芳芳力戰三人已佔上風,會主沉聲道:「你們退下去。」
葉伯庭道:「會主,你已和副會主力戰兩百餘招,她是乘人之危,就是加上卑職和兩位少會主,也不算佔她的便宜。」
會主厲聲道:「退下來!」
三人只好各自退後一丈,會主又和馬芳芳纏鬥在一起。
和曲能直同來的只有高麗花和麥秀,其餘的人留下來保護凌鶴夫婦及孩子。
此刻曲能直道:「麥兄,依你看,剛才那個副會主是令兄嗎?」
麥秀想了半天道:「身材很像,但嗓音有點改變。」
曲能直道:「你以為也有可能不是他?」
麥秀苦笑道:「很難說。」
高麗花道:「麥秀,早先你學過他的絕學,這一點不能否認吧?」
「不能否認。」
「是他教你的?」
「對。」
「都你時你沒見過他的真面目?」
「沒有,那是數日前一個深夜,他在一個破廟中教我七招武功,我的功力因而大有進境。」
「他既能教你絕學,為何不敢出示真面目?」
「我也想不通,會不會是由於某種原因毀了容,臉上極為醜惡?」
曲能直道:「兄弟手足,似也不必介意。」
麥秀道:「我也是這麼想。」
高麗花是個「胡同趕羊直來直往」的人,大聲道:「司馬能行,你今夜頗有君子作風請告訴我們,副會主是不是麥遇春?」
本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問題,哪知他朗聲道:「不是!」
不但高麗花等人驚愕不已,就是葉伯庭甚至馬芳芳也幾乎有點不信。
高麗花道:「他不是麥遇春是誰?」
司馬能行道:「恕難奉告。」
高麗花道:「他和你已是敵對,還有什麼理由為他保密?可見你說他不是麥遇春是在放屁!」
司馬能行不再出聲。
接近兩百招時,司馬能行有點疲態,因為他前後己拼了四百餘招,而且對方都是絕世的高手。
更重要的是,都是用一種武功搏殺,就更加吃力。
這時兩少焦急,葉伯庭反而不願多事。就在這時,幾乎任何人都在注意現場中的搏鬥,未看清一個淡淡的素影,像是自虛無的黎明前黑暗中形成,在他們二人之間一站,雙臂一絞一分,道:「分開!」
兩人竟然各被震退三大步。
這是什麼人?什麼人有此功力?這不僅是臂力過人,設若用招不當,絕對不能一下子把二人震出三步。
更使馬芳芳震驚的是,這女人年紀不輕,用的招式,似也不大陌生。白紗衣衫,白紗蒙面。
馬芳芳識趣,側縱上屋而去。司馬能行抱拳道:「這位前輩可能與本門……」這神秘女人冷哼一聲,未見她晃肩抖臂,也向馬芳芳所去的方向冉冉追去。
馬芳芳剛返回住處,李婉如已為她端上一杯茶。由於她處處需她庇護,她的傲氣已經收斂不少,人是不能脫離現實的。
她負氣出走,離開凌鶴、師父和師兄,在外又發生過不幸的事,就無顏回去,不回去就必須貼緊馬芳芳。
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因為馬芳芳也有一段傷心史。
遭遇相同(尤其是不幸的)所產生的憐憫不會變質,因為其中不含嫉妒成分。「芳芳看樣子進行順利,合作愉快。」
「你不懂!」馬芳芳道:「和那種人永遠不會有公平的合作。」
「怎麼?他出爾反爾?」
「先發制人,我先向他下手。」
「向誰下手呀?」李婉如夠精明,比之馬芳芳卻還差點。
「當然是與我合作的蒙面人。」馬芳芳道:「你一定會感到驚奇對不?」
李婉如道:「又豈僅是驚奇,他主動找你合作,除去你的大敵,你就是不喜歡此人,也要合作除去大敵之後再說。」
李婉如暗暗一歎,她居然還看不出來,凌鶴對他的妻子永不會變,就連蕭娟娟不計一切在身邊照料,將來都極可能白忙一場。況且馬芳芳的作風,凌鶴極不欣賞。
上次送他一件大禮物小江。本想拒收、後來又改變主意收下,顯然是基於人類尊嚴,非但不會鄰她的情,還會暴露她的弱點狠毒和殘酷。
李婉如道:「結果如何?」
馬芳芳大概說了一遍,李婉必大不為然,道:「芳芳,你糟蹋一次大好的機會。」
馬芳芳揮揮手道:「婉如,對於這件事,我一點也不後悔,我們來研究研究,被我所傷的蒙面人會在何處療傷?」
李婉如道:「他不一定會在客棧中,自然也不會回統一會。不是在無人照料的詞堂中,就是在古廟內,而且也不會遠離。」
「婉如,咱們立刻去找找看,就照你剛說的兩個地方去找,有沒有都都要趕快回來。如遇強敵,以兩聲長嘯為號,我會去支援你。」
此鎮內外的飼堂有三四處,無人住過的古剎也有兩處。馬芳芳負責搜索古剎,因為古剎大都在郊外,離鎮較遠處。
鎮西的破廟已找過,鎮北的相距五里多,馬芳芳到達時已近五更。她飄身落入院中,正殿五間,三間偏殿,都是黑黝黝地。
看過三間偏殿,又往正殿中走,神龕中是什麼神也看不清,以馬芳芳的功力,也聽不出有人在內,正在離開,忽聞「卜」地一聲,似有人吐了口唾沫向她襲來。
唾沫襲人,傷人的成分居少,侮辱的成分居多。
馬芳芳疾閃,堪堪自耳旁射過。但第二次又射來一口,馬芳芳再次閃過,顯然鼻頭上沾了少許,而且感到很痛。
馬芳芳十分驚異,是統一會副會主?他受了傷,似無先襲人暴露身形的道理。「什麼人滿口噴糞……」也許是「噴糞」二字激怒了對方,「唆」地一聲,射來兩道勁風。
怎麼躲也不成,兩耳微痛,伸手一摸,兩個小魚型耳墜,居然無影無蹤,顯然已被射飛。
在黑暗中有此手法,馬芳芳的傲氣已被射掉了一大半,道:「是什麼人?你敢不敢亮亮盤現身出來?」
哪知話剛說完,一道纖小的素影,在眨眼間飛到,「啪」地一聲,扇了她一耳光。
馬芳芳本是站在石階上,這個耳光把她打下石階。石階上站著一個身材小巧、身著白素色宮裝的女人,顯然就是把她和司馬能行分開的女人。
馬芳芳聰明,反應快。她知道,能在她和司馬能行力戰時把他們分開,且各被震退三步,這功力非同小可,甚至這女人極可能和黑家有極深的淵源,這個女人絕對不可得罪。她襝衽為禮道:「不知是前輩在此,語言冒犯,務請前輩原諒。」
「為什麼又前據後恭了?」
「晚輩若知是前輩,絕對不敢出口不遜。」
「你把我當作了什麼人?」
「晚輩把前輩當作了什麼人?」
「晚輩把前輩當作了被晚輩擊傷的蒙面人,也就是統一會的副會主。」
「你不知道他是什麼人,為什麼恨之入骨?」
「因為他做過不少的孽,且曾是凌大哥的殺父仇人。」
「既不知道他是誰,又怎說他是姓凌的殺父仇人?」
「凌大哥的殺父仇人是麥老大麥遇春,凌大哥一直認為『統一會』副會主就是麥遇春。」
「恐怕不對,那個副會主不是麥遇春。」
馬芳芳大驚道:「不是麥遇春,那會是誰?」
這婦人道:「有一天你們自會知道。馬芳芳,你害死了門羅和黑蘭英?」
「前輩,這件事實在不能用上一個『害』字。」
「你要否認他們是死在你的手中?」
「不是否認,而是解釋。」
「你把這件事說清楚!」
「莫非前輩是門羅或門夫人的什麼人?」
「這事你不必多管。」
馬芳芳道:「前輩,事情是這樣的,由於晚輩受過打擊,對選偶的要求就降得很低,所以門大俠向小女子表示愛意,小女子沒有峻拒……」
「據我所知,事情並非如此。馬芳芳,你要是胡扯,可要酌量點。」
「前輩,晚輩的話句句是實。」
「為什麼殺了他們?」
「不……不是這樣的。由於黑蘭英知道小女子和門大俠住在一起,前往興師問罪,出其不意,殺了門大俠,小女子已是門大俠的人,一時悲憤,動手之下,不小心殺了黑蘭英,這實在是不得已。」
這女子沉默了很久道:「你才二十一歲,門羅已四十四歲,他比你大了一倍多,你是看上他的人,還是看上他的武功?」
「前輩,這就太冤枉了。晚輩初識門羅時,並不知道他是一代奇俠黑中白的女婿,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如何。」
這女子道:「你如何甘心作人家的小?」
馬芳芳道:「前輩,小女子以為,男女之間主要是情感,沒有情感,原配還不是一樣?
小女子喜歡門大俠,這理由就已足夠,可是……」她忽然嘎咽道:「門大俠離我而去,我本來不想活了!」
「為什麼沒有身殉門羅?」
馬芳芳垂下頭悲聲道:「小女子思及門大俠無後,而當時又怕自己有了身孕,小女子以為,能為他留下一子半女,這才是對他的補報,但是……」
「哼!」婦人道:「門羅和黑蘭英的僕人黑祿的說法,和你說的完全不同。」
馬芳芳道:「小女子不怪他,因為他是忠僕,自然較為同情黑蘭英,恨我破壞了一個家庭,事實上在小女子和門大俠認識之前,他們夫妻已經極為不睦了。」
婦人默然良久才道:「你是說作人的侍妾並不丟人?」
馬芳芳道:「只要情投意合,名分實在不關重要。」
婦人點點頭道:「馬芳芳,希望你不要對『統一會』的正、副會主趕盡殺絕,尤其是副會主。」
馬芳芳陡然一意,道:「為什麼?前輩。」
「不必多問,你走吧!」
馬芳芳本想再問,卻知道再問也沒有用,深深一禮,出廟而去,但她卻未走遠,隱在樹上窺伺。
不久,那婦人自她隱身的林前馳過,馬芳芳小心地跟著。但是,看來這婦人奔行不怎麼快,馬芳芳追出兩三里路,居然把人迫丟了。
遠遠望去,那是座古塔,只有九層,已很破敗,婦人好像在那古塔附近消失。***
姜不幸身上的鞭傷,在「惡扁鵲」師徒照料下,已近痊癒,可是癡呆如前。
多少人為他們操心、為他們煩憂,為他們詛咒造物者。凡是在他們身邊的人,無一不是他們的良師益友。如娟娟的任勞任怨、「惡扁鵲」師徒的日夜看護、姜子雲隨時能為他們效死等等,這些都太感人。
但這種人情何時能了?又能倚賴人家多久?儘管一輩子如此,有些人也不會離開他。可是,他如何再接受這種永無休止的人情?
夜長人不寐,凌鶴忽然下了決心。他實在不能再期騙自己了,他該和阿幸找個所有熟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度此殘生。半夜,他留下一封長信,這封信上提及任何一位友人和長輩,請他們不必再找他們,他們會和普普通通的人一樣,平平凡凡終了一生。
然後拾掇一下,帶了些隨時用的衣物和一些銀兩、趁姜不幸熟睡,背起來,再抱起小鶴悄悄地走了。
武功雖失,背個人卻不會大吃力,一夜走了二十多里,天不亮就必須找個隱身之所。因為一旦住店,那些人分頭找他們,那就太容易了。
由於他是落荒而走,在山漳不遠處找到一個相當大的石洞,決定在此停留一天,晚上再走。
哪知他正要先放下孩子,背後忽然有人道:「孩子給我!」
凌鶴赫了一跳,他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原來是蕭娟娟,道:「你當時沒有睡?」
「我本來睡了,可是近來我的警覺性很高,只要有人一接近小鶴,我立刻就醒,我發現你偷愉地抱起小鶴,感到奇怪,就不動聲色地跟著。」
凌鶴叼然道:「娟娟,我不能永遠拖累別人。」
「凌大哥,這麼一走,你有沒有為那些關心你的人想想?」
「我知道他們會焦急,但是,長痛不如短痛,反正遲早我們必會走的,只是早走晚走而已。」
「凌大哥,你打算去何處?回家?」
「不,回家會被找到,不論仇人或親人都會,所以我暫不回家,只是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如娟,你來幹什麼?」
娟娟任勞任怨,最不喜歡聽的就是這句話,忽然背轉身子,把姜不幸放在地上,她居然還沒有醒。這種境界的病人、真正是吃得飽睡得著,憂煩不侵。
凌鶴發現她淚流滿面。
「娟娟,你這是何苦?」
「凌大哥,不幸姊好了,我馬上就走好不好?」
「娟娟,你這樣會使我很痛苦不安的,」
凌鶴深深地歎了口氣,因為有句話他不便說出來,只要阿幸活著一天,他就不會接受也可以說不會考慮其他的女人。這話如何能說出口?
「娟娟,我不走,那些長輩和友人也不會走,我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人,拖累這麼多的人,我不忍心。」
「凌大哥,你只看到事情的反面,他們明天一早看不到你們三人,你可以想像會急成什麼樣子?」
「娟娟,我留了一封長信,這是不得已的事。」
娟娟也歎了口氣,卻找了些乾草,上面鋪了被單,道:「凌大哥,睡一下吧!趕這二十幾里路也夠累的了。
他們都累了,洞中靜下來,因為都入了夢鄉。***
凌鶴先是隱隱聽到很大的雨聲,覺得仍有倦意,在眾人的呵護之下,那種心情上的壓力別人如何體會?
但是他失去武功,被別人期凌時,那些關切他的人,那種愛莫能助的心情,他卻能深切體會到。
現在,他倒覺得解脫的輕鬆感受。
洞外的雨聲越來越大,這時忽然聽到小鶴吸吮手指的聲音,孩子一生下來就不幸,他對孩子也有一份歉疚。他坐起來,發現娟娟居然在餵奶,這怎麼可能?
兩人的目光一接,凌鶴急忙面向洞外,道:「娟娟,你怎麼會有……」
雖然這麼問著,卻發現娟娟的奶子並不是有奶水那一類的。況且娟娟未婚,哪來的奶水呢?
娟娟悠悠地道:「我是沒有……只是小鶴醒了,像是餓了的樣子,我是想讓不幸姊多睡一會,所以才濫『竿』充數。過去奶娘有時不在,我也用過這辦法,短時間有效,時間久了,孩子也知道在騙他,必會哭鬧。」
凌鶴似乎現在才發現,他們欠娟娟的比想像中還要多出若干倍。
這時娟娟已弄好衣衫,小鶴果然哭鬧起來,而姜不幸也醒了,娟娟立刻把孩子交給她餵奶。
就在這時,洞口忽然有人道:「這個山洞可以避避雨……」估計此刻已是午時頭了。
娟娟首先看到洞外為首的人,竟是西北馬家主人馬如飛。此人北人南相,五短身材,細皮白肉,只要見一面就不會忘。後面是總管「無雙筆」錢山。
馬如飛乍見洞中人,自然最注意的是仍坐在地上的凌鶴了。
凌鶴的境況和他的表情,都和過去不一樣,何況他又不是善於偽裝的人。
姜不幸一邊為孩子餵奶,一邊哼著兒歌。蕭娟娟知道,這又是一劫。
錢山抖抖衣上的雨水向洞中望來,又貼在馬如飛耳邊,道:「馬爺,不大對勁呀!」
「什麼不對勁?」
「馬爺,你看不出凌鶴這小子病慪低地,好像一個病夫。」
「你忘了,他本來就因練功出了毛病,而……」
「馬爺,不是傳說他已經好了?而且功力倍增,就連『怒堡,堡主黃氏兄弟、『一指叟』葉伯庭以及『統一會』的人,都對他無可奈何。」
「是啊!確實如此。」
「馬爺,你看他現在像嗎?」
馬如飛瞇著眼望去,果然不大對勁,低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八成遇上大敵,身負重傷。」錢山道:「馬爺,俗語說,離了這個村,可沒有這個店。這小子過去污辱過咱們,據說那家騾馬店被縱火焚光時,他就住在那店對面一家客棧中。另外還有兩家騾店被毀,大概都是他幹的。」
馬如飛當然不信凌鶴會幹那種事,但過去受過凌鶴的污辱,這口氣一直憋在心裡,道:
「凌鶴,咱們要算算老帳。」凌鶴心情惡劣,而且也瞧不起此人,就懶得搭腔。
蕭娟娟卻很清楚,如果應付不當,可能凌大哥會有殺身之禍,況且他們仍懷疑昔年巨書之事,是凌父佔有的。娟娟道:「馬老伯,雨停後,我看你們還是請便吧!」
「你……你又是誰?」
蕭娟娟道:「家父洞庭居士……」
「原來是蕭辰的丫頭,老夫勸你少管閒事,以免遭魚池之殃。」
娟娟忽然長歎一聲,道:「馬老伯,侄女一片至誠,你居然以為我在多事。」
錢山冷笑道:「什麼一片至誠?」
蕭娟娟道:「凌大哥目前心情惡劣,一旦發了脾氣,對方必然遭殃,難道兩位還不知道他的深淺?」
錢山道:「他為什麼心情惡劣?」
「還不是為了不幸姊。」她指指姜不幸,道:「不幸姊得了失心瘋,名醫束手,我就勸凌大哥去廟中求神許願,除非生命受到威協,在不幸姊的病好前,凌大哥絕不傷人。不過這兩天他的情緒很壞,很可能會毀誓傷人,所以我才勸兩位不要……」她暗暗一指凌鶴,示意不要惹他發火:
錢山自然知道凌鶴的厲害,這一年來更是聲名鵲起。但是,凌鶴過去並不是這種作風。
凌鶴在一邊聽蕭娟娟胡扯,其目的無非是在唬馬氏主僕,不要輕易出手。
馬如飛道:「凌鶴,有人傳說你縱火燒了我三家騾馬店,可有此事?」
凌鶴真懶得和他們羅咳,娟娟道:「馬老伯,你是一方霸主,一生閱人無數,難道還看不出凌大哥的為人?」
娟娟這麼說著,又在凌鶴背後暗指凌鶴,作了幾個手勢,嚴重表示他即將發火了。
而凌鶴此刻也是一臉不耐之色,而且站了起來。馬如飛過去試過他的手段,現在更非敵手,連忙冷冷地道:「這件縱火事件,老夫還在進一步調查,如果證據確鑿,自然要討還公道。錢總管。」
「屬下在。」
「雨停了沒有?」
「還沒停,只不過是毛毛雨而已。」
「咱們走!」
兩人走後,娟娟長長地吁口氣,道:「凌大哥,剛才我真擔心你會露出馬腳來。」
凌鶴只歎了口氣,他能說什麼?哪知「刷刷」兩聲,洞口站定兩人,原來馬、錢二人去而復返,馬如飛「嘿嘿」獰笑不已。
錢山道:「果然不出所料,這小子八成身受重創未癒,剛才差點被你這丫頭蒙了。」
娟娟心頭大震,八成二人聽到了他們的交談,但她厲聲道:「什麼蒙了?我可是一番好意,一切後果,都由你們自己承擔。」
馬、錢二人一交眼色,錢山當然要冒險作一次拳靶子,緩緩走近凌鶴,娟娟到此,已是計窮,只好上前攔阻。
錢山和她的身手相若,十來招不分勝敗,一邊的馬如飛更加相信錢山的話,凌鶴一定重傷未癒,卻未想到是失去了武功。
其實人的武功是永遠不會失去的,除非是失去記憶的人,才會把過去學的招式都忘了,但卻會失去內力,所謂失武功,就是失去提聚內力的能力。
任何武功都以內力為基礎,內力不聚,光會招式,力道不夠,速度也不快,一個普通人就可以把你打倒。
姜不幸還在抱著孩子唱歌,好像打架的人和她都沒有什麼關係。蕭、錢二人打了三十來招,娟娟內力差,加之這些日來操勞照料姜不幸母子,武功也不免荒廢了些,睡眠尤其不足。
娟娟堪堪不支,馬如飛在一邊十分注意凌鶴,是不是重傷未癒,或者真許了願不能動手?
這時凌鶴見娟娟不支,心中十分難過,以前絕未想到有一天會受女人庇護。內心焦的,眼看娟娟危急,說不定妻、子也會遭殃,卻又無能為力,悲憤不已。他忽然渾身顫抖走來,這當然又是亂經,和以前的血脈逆沖不同。每一晝夜總有兩次,每次約盞茶工夫,痛苦難當。馬如飛見他忽然全身發抖,臉色忽青忽白,有時甚至全身骨骼暴響,大為驚異。
因為這又不像是受過重創的樣子。這時錢山揪住娟娟的衣領一掄,娟娟被摔出一丈以外,錢山自凌鶴後面猛砸一掌,這當然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因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蕭娟娟身上。這一掌,錢山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絕對沒有想到,「啪」地一掌擊中,凌鶴好像沒有知覺,只移了半步,錢山卻疾甩這只奇痛的手。
馬如飛真有點弄不清,但他相信,凌鶴受了重傷是不容置疑的。於是,他又出其不意,撤力攻上。
娟娟尖呼了一聲,因為她相信,凌鶴絕對接不下這一招,所以她竄起來準備撲上。
這當然是來不及的,而且凌鶴瞅牙咧嘴,痛苦已極,然而,馬如飛刀芒如雪山崩濺,已經罩向凌鶴。
姜不幸還在哼歌,蕭娟娟在尖嘶,這一瞬,她簡直不忍卒睹。
就在她閉眼不忍卒睹那一瞬,錢山的筆也帶著嘯聲掃到。可是意外發生了,只聞兩聲悶哼,人體及兵刃大力著地聲傳來,在娟娟意識中,當然是凌鶴倒地。但是,人體著地聲是兩人,這是怎麼回事?
娟娟睜眼一看,如何能相信這個事實?馬如飛摔出洞口外,錢山摔在洞內,撞在洞壁上,兩人都是鼻青眼腫,頭破血出。
而凌鶴自己,當然也被這意外震住,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力量?莫非功力已復?
只是凌鶴還在毗牙咧嘴,渾身發抖。現在的發抖,在馬、錢二人看來,就完全不同了。
他們以為他是憤怒達到極點而發抖的,大概真在廟中許了願不便出手。
娟娟儘管弄不清原因,可就要借題發揮了。「怎麼樣?現在信了吧?為什麼一定要他發怒?為什麼一定非弄得灰頭土臉不可?」
「是啊!」馬、錢二人也這麼想,為什麼一定要落得抱著香爐打噴嚏一臉灰?
兩個人一人挨了一拳,相信肋骨至少各斷了一兩根。兩人撿起兵刃,狼狽離去。
娟娟的驚喜和激動如何形容,忘了剛才被錢山摔得身上好幾處青紫以及皮破血出,上前抓住凌鶴的手,道:「凌大哥,你的武功恢復了?」
「我想還沒有。」
「沒有?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威力?」
「我也不知道。」
「你在出手時,知不知道會產生這麼大的力道?」
「不知道,但是卻能感覺不大一樣。」
「凌大哥,你知不知道原因?」
「不知道,但我猜想和亂經有關。」
「可是過去不也每天有亂經的痛苦?為什麼沒有發生這麼大的威力?」
「因為自我失去武功之後,開始每日有一兩次亂經錯脈之苦,卻從未遇上大敵,也就是說,當我遇上大敵時,也從未剛巧碰上亂經錯脈的時刻。」
「凌大哥,也就是說,在亂經時遇上敵人,只要你出手都會產生這麼大的威力?」
凌鶴搖搖頭道:「這是第一次經驗,所以我無法回答你。」
娟娟大笑道:「馬如飛和錢山怎麼這麼倒媚!第一次出奇跡,就被他們遇上了。」娟娟是有心人,昨夜跟凌鶴出來時,帶了不少的乾糧,由於天也已亮了,就分給二人吃,還把小鶴接過來。
小鶴養成了習慣,吃奶時會用手去摸另一奶子,娟娟抱他時,小東西也會如此,娟娟很不好意思。
但娟娟對這孩子,已有了母子似的情感。這時姜不幸哼著歌來到洞外,道:「老阿伯,你找誰?」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我找那個野丫頭……」人立刻就出現在洞口,娟娟激動地叫了一聲「爹!」
原來正是洞庭居士蕭辰,此人自奉儉約,終年老是那一襲洗漿得發白的藍衫,早該丟掉,如今還穿著。
他風聞女兒和凌鶴在一起,這倒並不操心,只是以前傳說,女兒已被捉到「怒堡」中去,蕭辰這才沉不住氣,北上尋女。
他發現娟娟抱著一個白胖的大小子,這小空伙在她懷中,還用頭去頂她右邊的奶子,左手去摸左邊的奶子。
這景象充分顯示蕭娟娟已嫁了人,或者未正式嫁人卻已經有了孩子。
蕭辰是個方式正正的人,甚至說某些方面迂得很,他們蕭家豈可發生這種事?大吼一聲向凌鶴撲去,道:「好小子,上次你去洞庭湖,好心留你便飯,老夫就發現你和這丫頭眉來眼去的。你走了不久,這丫頭就托辭外出,原來你到洞庭是去『釣』魚的,這叫老夫怎麼作人?」
「啪」地一掌,凌鶴被震出三四步,坐在地上,蕭辰更加怒不可遏,道:「好小子!你居然還在老夫面前裝熊。我要打死你們這兩個不要臉的東西!」
口說「兩個」不要臉的東西,卻光是打凌鶴一人,不捨得打自己的女兒,而且邊打還邊忍不住去偷看女兒抱的大小子。
像凌小鶴這麼可愛的孩子簡直少見。這工夫凌鶴又被打倒,蕭娟娟大聲嚷叫道:「爹,你簡直老糊塗了!沒有問清楚,這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
「不是你的?丫頭,你以為你老爹老花了眼?試問,誰家的女兒能生出這麼白胖的大小子?」
「爹,你錯了!還不向凌大哥道歉,這孩子叫凌小鶴,是凌大哥和姜不幸姊姊生的。」
「姜不幸?誰叫姜不幸?」
「就是剛才在洞外和你打招呼的那位姊妹。」
「她的?不是你的?」言下似乎頗為失望,要是有這麼一個白胖可愛的外孫有多好?他大聲道:「她是誰?你怎麼會抱她的孩子?」
「爹,姜姊姊就是昔年『黑煞』姜子奇的女兒,她不幸得了失心瘋,那也是因為凌大哥被人施襲,失去武功,悲怒攻心之故。」
「原來如此,是誰使他失去武功的?」
「就是『一指叟,葉伯庭和被懷疑是麥老大遇春的蒙面人。二人聯手施襲,凌大哥中了兩掌,當時奄奄一息,要不是『惡扁鵲」在,凌大哥恐怕早已不在了!」
蕭辰回頭望去,姜不幸又哼著兒歌走進洞來,仔細看她再看看孩子,果然那白胖的大小子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這時凌鶴早已站起,只是人家父女久別相逢,沒有他多說的餘地。這時蕭辰拍拍他的肩腫道:「小子,莫怪,是老夫冤枉了你。」
凌鶴長歎一聲道:「不妨,老伯,這種倒霉的事,小侄不知遇上多少次了!」
蕭辰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年紀輕輕,涵養倒還有點火候。你們在這山洞幹啥?」
凌鶴長歎一聲道:「老伯,真是一言難盡。」於是他說了自離開洞庭以後所發生的一切情形。
蕭辰不禁啼噓,道:「小子,大概是前生注定有這麼多的磨難。不過失去武功的事,也不必絕望,據老夫所知,不了和尚才七十左右,應該還活在世上。就算此人不在了,恢復武功也不僅『洗髓經』一途。」
娟娟道:「爹,還有什麼辦法?」
蕭辰道:「據說不了和尚和另一門派都擅此道,好像是一代奇俠黑中白。」
凌鶴和娟娟都聽「惡扁鵲」說過黑中白其人,可是這兩個人都已變成了神話中的人物。
蕭辰道:「你們要去哪裡?」
娟娟帽然道:「凌大哥不忍再拖累朋友,才不告而別,想找個沒有熟人的地方,終了此生。」
「為人不可如此消極,再說『惡扁鵲』這人過去一直惡多善少,能為你改過向善,實是不易。姜子雲為你斷腿斷臂,忠義可嘉。另外如麥秀、高麗花、曲能直等人的關切也不應漠視。」蕭辰道:「老夫有一故交,就在十里以內,你們先去那裡暫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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