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濛濛亮,五個灰衣漢子肅然駕馬,飛馳到黔州城外碼頭。青囊先生曲不平、九子連環裡過、開山手封啟驊、三絕胖子黃笙、哭羅漢戶絕,若說這五人的名姓之前在江湖上默默無聞,但自從在黔州偷門大會被千家寨主乜邪選中後,他們便聲名鵲起,成為近日最為矚目的人物。
眾所周知,乜邪選這五人是要去錦州思邛山搜尋前朝偽帝繆宗遺留的玉璽,繆宗陵墓在山野中湮沒不可尋,這五人便成了除乜邪外唯一可能知道確切藏寶地點的人。因此五騎一出黔州,就已引得整個江湖聞風而動,一場風雨眼看將至。
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一個白衣少女騎了雪白的駿馬,孑然一身出了黔州城。她跟隨密集的蹄印行到碼頭,船塢只剩了一條小船。她暗中慶幸,連忙雇下,吩咐船家連人帶馬一齊載了,沿涪江順流南下。
今日生意真好,前面走了十幾條船。相貌老實的船家笑著寒暄。
少女心中一動,並不搭話,抱臂站在船頭遠眺前方。江風掀起她的衣角,水上一個白生生的倒影,嬌俏挺拔。船家正想上路,忽聽簌簌風動,船上竟平白多了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眼見他以金習插髻,穿了青花白布的短衣,佩了銀項鏈、銀鐲子,背上馱了蠟染藍布的行囊,一身苗人打扮。
好姐姐,帶我一程如何?那少年的漢語甚是好聽,笑了對少女道。她臉上一冷:我用這船有急事,你若不走,我可不客氣了。心下卻是吃驚,這少年的輕功好生了得,宛若清風拂過,能察覺時已近了身。那少年嘻皮笑臉,伸手拉住她衣角,悠悠地道:你和我都打他們的主意,正好順路,互相有個照應。
少女打落他的手,正自猶疑,少年湊近她輕聲道:偷門大會我晚了一步沒趕上,只好在此處尋個伴。跟姐姐同行,應該不會迷路。少女抿嘴一笑,轉頭瞥他一眼,又見岸上他隨意丟棄的快馬,看來是個有錢的主兒。那少年等她應允,一雙眼猶似清澈見底的碧波,迎了陽光熠熠閃亮。
你叫什麼名字?
龍鬼。他嘻嘻地笑,大模大樣在船頭坐下,姐姐你呢?
我叫雪鳳凰。她側過頭認真地說從今之後,她不再是那個叫鳳凰兒的江陵大小姐,你功底不弱,出自何門?龍鬼衝她一吐舌頭,頑皮一笑:姐姐你不會告訴我來歷,也就別問我。多謝姐姐相助,這沿途食宿我包了,管叫姐姐滿意。
雪鳳凰正愁銀兩使盡,聞言不知是否塞翁失馬,冷哼了一聲。這小子話中幾分真假,現下尚聽不出,好在小她幾歲,應該沒什麼威脅。但她到底跟過大有來頭的師父彌勒,曉得江湖凶險,當下趁了船身跌蕩,故意腳下一滑,踉蹌撲跌,肩頭稍一使力,一股柔和的勁道撞向龍鬼。
這一式柔勁擊向他肩側,初受力時並無感覺,但很快便會如遭重擊,勢必穩不住身形。龍鬼卻渾若無事,見她身子歪倒,連忙伸手來扶。龍鬼大驚小怪,笑道:姐姐莫非沒坐過船?雪鳳凰生了警惕之心,幸好她藝高膽大,大咧咧伴了龍鬼坐下。
船行方五里,船家突然停梢,指著不遠處,驚恐萬狀。雪鳳凰和龍鬼急忙看去,只見江上一片血紅,一條船上橫了幾具屍體,手中都握有兵器。雪鳳凰待船駛近,雙足一點,躍到那船上去看究竟。她剛俯身查看,就聽見龍鬼道:新死不久,下手狠辣,是行家做的。雪鳳凰細看幾人傷口,都是胸口中掌,衣衫盡都碎裂成片。船家把船靠攏,道:客官,還走船麼?龍鬼道:當然要走。他拉了雪鳳凰躍回船,見她仍在深思,便笑道:擔憂旁人,莫如小心自身。這一路凶險得很,姐姐這會兒就怕了,可大大不妙。
雪鳳凰道:誰說我怕了?我在想,兇手會不會就是開山手?龍鬼笑容一斂,歪了頭道:封啟驊功力不弱,打死那幾人也綽綽有餘。雪鳳凰低頭一想,那五人想是假裝上船,卻悄悄潛回來,將後面跟蹤的人殺了。她正想著,船身忽然傾斜,繞開一個急渦。雪鳳凰的心方一定,劈頭就有一槳打來,其勢霸道兇猛,出手的竟是貌不驚人的船家。避無可避之下,只有硬接,雪鳳凰一咬牙,運力抬手擋格,槳上傳來一股大力,幾乎把她的手臂打麻。龍鬼冷哼一聲,忽地溜到那船家背後,一拳擊出。
船家回槳戳去卻撲了個空,腰眼被打中,哎呀叫喚,面色更添凶狠。雪鳳凰揉揉手臂,好在她內力純正,只皮肉稍微疼痛,見那船家四十年紀,就喝道:你易了容,究竟是曲不平,還是裡過?船家嘿嘿丟下船槳,伸手入懷,掏出一枚圓球放在船上,人卻突然跳入水中。
風急急地吹,小船在江中打轉。雪鳳凰怔怔看了那枚黑色的圓球,非銅非鐵,剛想瞧個仔細,龍鬼一把抱住她,用力往江裡一跳。那船也在同時裂成數片,轟隆的爆炸把兩人震得在水中衝出很遠。雪鳳凰嗆了水,奮力一蹬露出江面,只見小船已毀得不成形。她的坐騎亦被炸得血肉模糊,忍不住心下難過。她又覺背後有人一推,一陣急流湧來,轉頭看去,龍鬼正和船家在水中交手。那人手裡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雪鳳凰自忖水下功夫了得,立即閉氣潛入水中。那人的身子甚是油滑,知她欺來,將身一扭,便像一尾魚悠悠避開,轉到龍鬼身後。他動作雖快,龍鬼卻更厲害,在水中一個蛟龍翻身,竟又從那人下游回到他身後,把那人完全暴露在雪鳳凰眼前。
雪鳳凰一招秋蘭青青,接一招浮香外襲,先趁隙奪他兵器,再翻轉匕首刺向那人脅下。誰知那人在水中露出牙齒森然一笑,任由雪鳳凰搶去匕首,等她刺來,忽地哧溜一歪身子避開。他的手遙遙地朝雪鳳凰一擺,她緊握的匕首登時辟啪炸開,饒是雪鳳凰見機不對及時撒手,還是被震得虎口生疼,眼前一片模糊。
龍鬼潛入水底撈了一把,掏了一掌的淤泥,游上來一把抓住雪鳳凰的後領,把她往遠處拽去。那人正待追趕,龍鬼運氣將淤泥平平在水中送出,那一巴掌的泥便如箭射出,一下摔在那人臉上。
趁那人一時看不清,兩人浮出水面,奮力朝那條載滿死人的船上游去。好容易近了,雪鳳凰先上,又拉龍鬼上去,兩人把死屍拋下江去。雪鳳凰這時顧不上噁心或是道義,一面丟一面唸唸有詞:對不住,借船一用,請閣下安心水葬。龍鬼嗤笑道:又不是你殺的人,讓他葬身江底有什麼不好?
迅速划動船隻,兩人的槳在半空中打架,折騰了幾下,方才順了同一方向劃去。那人沒動靜,似乎放棄跟上來,雪鳳凰鬆了口氣。抬頭看看碧水藍天,剛想笑了說話,就看見船當中裂開,把她和龍鬼分開兩邊。
她愣愣地只有一個反應見鬼,這船也要沉了!當下拿起槳在水面上一拍,借了力道彈出數丈,眼看身子沉重又往下落,又是一槳打下。啪水裡露出那人的腦袋,手一揚飛出星星點點。雪鳳凰急忙將身一折,反手把槳拍向另一邊的水面,嘩地激起大片水花,一齊射向那人打出的暗器。
她顧不上看結果如何,又幾個起落,安全落在岸上,向水面看了一陣,見不遠處冒出龍鬼的頭來。她大喜,朝他擺手,龍鬼嘻嘻一笑,又埋進水裡嗖地游向岸邊。
雪鳳凰剛想在岸邊拉他一把,想到自己一身濕衣,急忙就地打坐,運用內力提升出一股純陽之氣。龍鬼趴在岸邊喘氣,瞧見她的背影,暗暗好笑,一撐江堤爬上岸來,也學她的樣祛除身上濕氣。
過了半晌,雪鳳凰向他走來,龍鬼方道:那人是九子連環裡過,暗器炸藥都是他的絕活。雪鳳凰道:難怪有那麼多鬼名堂。他人呢?伸手攙扶他起來,兩人的情形倒彷彿姐弟。龍鬼輕鬆地道:他被我綁在水底下,哈哈,淹得夠嗆。
小鬼頭,你的武功水性著實不錯!雪鳳凰狐疑地往江上看了一眼,果然不見裡過蹤影,轉頭舉起一塊木牌在他面前晃,說,你到底是什麼人?龍鬼神情一緊,摸向腰間,嘿嘿笑道:姐姐好快的身手,說好不問又反悔。
雪鳳凰冷哼一聲,翻開木牌,仔細看上面的花紋。這一看不由鬧了個臉紅耳赤,原來他貼身所藏竟是個全身赤裸的木雕小人。她當即把那木牌摔回他手裡,罵道:什麼玩意兒不好帶,把這種下流東西放在身上!龍鬼聳肩道:姐姐有所不知,這叫作太子,尋常沒男丁的人家都會求一個。我娘就是求這個才有了我。她特意做了個小的,讓我帶了好逢凶化吉。
雪鳳凰悻悻地道:總之下回別讓我瞧見這東西。龍鬼把木牌小心藏好,笑道:我知道啦!姐姐可以上路了麼?他把手在唇邊一嘬,雪鳳凰便聽到馬嘶聲響起,他留在岸上那馬居然沿了江道跟他們行了五里。
我的馬術不精,姐姐是否可以抱著我坐?龍鬼一本正經地說,一副絲毫不想占雪鳳凰便宜的架勢。不是冤家不聚頭,雪鳳凰拿他沒法,乖乖上馬讓龍鬼坐在身前。她伸手想牽韁繩,卻聽龍鬼一聲長笑,已熟稔地揚起韁繩縱馬飛馳。雪鳳凰暗罵小鬼討厭,只能小心抱住龍鬼的腰,祈禱不要摔下去。怎麼看龍鬼都不像一個小孩子,反應迅捷、經驗老道,雪鳳凰坐在他身後暗忖,這樣的人為何要挑她做同伴?
江中,裡過的頭緩緩浮出,陰寒的雙目冷冷遙送兩人遠去。
太陽高昇,江堤邊開滿了黃色小花,嫩嫩的新芽與花蕊在風中搖曳。雪鳳凰的身子隨了馬馳騁。龍鬼忽然問道:姐姐是不是掉了一把小鉤子?雪鳳凰一摸懷中,果然不見,細想她在船上試他虛實,曾撞過他一回,想是那時取了去。這人手腳之利落也是生平僅見,雪鳳凰又是著惱又是欣賞,手一搖,已把東西取回。
龍鬼道:這東西是姐姐自製的吧,可惜太簡陋,若是加點料,就成偷門八寶中的千機鑰了。雪鳳凰聽彌勒說過偷門八寶,但他視之為偷門小乘,一提而過。這會聽龍鬼一說,起了好奇之心,問:偷門八寶,你都見過不成?龍鬼笑道:哈哈!姐姐沒見過?偷門中最厲害的高手都會打製。等到了前面的鎮子,我拿來給你瞧瞧。
雪鳳凰心癢癢的,不住催促他快快趕路。行了一個時辰,兩人總算路過一個村寨,找了戶土人討茶喝。休憩完畢,龍鬼想上路,雪鳳凰堅持要看偷門八寶,他拗不過,只得找了棵大樹,打開包裹,小心地在地上鋪開一層。雪鳳凰一眼就看到一把彎彎繞繞又像鉤子又像鑰匙的古怪東西,拿起來端詳,千機鑰看來比黃笙自帶的一串鑰匙強甚,跟偷門大會上開了十九隻鎖的那人的寶貝,有異曲同工之妙。
偷門的千機鑰,各家自出機杼,形狀有別,也分為三六九等。我這把絕對是上品。
雪鳳凰當他吹牛,轉眼又被另一支竹管吸引。龍鬼知這玩意兒表面瞧不出名堂,馬上解釋:這是蛛絲鈴,一按機關就會吐絲,專門查探有無敵人行蹤。布好局後把管頭剝開,有人觸絲就會響鈴示警。不過這響聲又高又細,只有高手聽得出,中伏的人卻不知道已被監視。
雪鳳凰皺眉道:要是對方也是高手,一聽就知道中了機關。龍鬼道:竹管裡面的簧片可以調節聲音高低輕重,你可以撥成特定的音調,若是太過普通,就能瞞過對方耳目。雪鳳凰道:一樣太麻煩。龍鬼道:蛛絲鈴另外有個簡單的用法。如用特製的藥水淬煉,讓蛛絲神不知鬼不覺地粘在別人身上,還可追蹤敵跡。雪鳳凰打了個哈欠,這東西不如她造的工具簡單有效,馬馬虎虎聽完算了。
龍鬼拎起一件皺巴巴的金色甲衣,得意道:這個金絲囊正合盜墓之用,這回去繆宗陵墓穿它最好,爬進墓裡管叫什麼蟲蟻都接近不了,免去蟲噬之苦。雪鳳凰瞠目結舌,盜墓要穿這樣難看的衣物,就像給死人陪葬,換作她無論如何不幹。
另外兩樣寶貝長得不賴,一把銀色鑿子,一根黑色長索,龍鬼管一個叫神工鑿,另一個叫飛渡,挖牆入室就靠這兩樣。雪鳳凰愛不釋手,正尋思怎麼騙到手,龍鬼忽然低呼:有人!一把抓起她的手,躲到農家的土垛後伏著。
兩人偷偷張望,有十來騎飛速行過,座上騎者都全身熊皮甲冑,又用朱漆牛皮做成頭盔護住頭頸,左腰長刀,右負勁弩,手上幾桿標槍。龍鬼望著他們的背影,俊秀的臉上添了一抹憂思。
雪鳳凰問:他們的裝束真奇怪,兵器又那麼多,什麼來頭?龍鬼道:他們是徭人。頭盔叫固項,鎧甲稱背牌,他們的刀短刃長柄,自製的弓弩特別犀利,叫做編架弩,手上拿的是掉槍。雪鳳凰回想前些日子見過衣衫斑斕的徭人,那時未穿鎧甲,五色衣裳遠望錦繡如花。她沉吟道:黔州很少能看到徭人。龍鬼道:姐姐說得對。這些徭人看來武功不俗,真是麻煩。雪鳳凰嘻嘻一笑:我沒瞧過徭人的功夫呢。龍鬼遲疑了一下,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兩人躲得發悶,剛想起身,路上又馳來六騎,這回卻是束髮椎髻的六個女子,穿了藍色大襟衣,佩了環刀、木弩,模樣甚美。她們胸前都掛了一個碩大的月牙兒銀飾,垂了無數銀鏈銀鈴,飛馬而過時叮咚作響。為首的那個女人有意無意向兩人藏身處瞥了一眼,又繼續前行。
龍鬼忍不住大叫:糟了糟了,她們竟來趕渾水。雪鳳凰奇怪道:你又認得?龍鬼喃喃自語道:這幾個水家人是她們族裡最厲害的角色,擅長用藥箭,中了必死無疑。完了,我可打不過。雪鳳凰托腮道:光憑裡過他們五人,對付得了這兩批人麼?
龍鬼眼睛一亮,連聲稱好:對,對。讓他們先火拚,我們走得慢些。話雖這樣說,眉頭鎖得更緊。此地多族雜居,雪鳳凰連日來稍有瞭解,心中一動,問:這兩批人有關聯嗎?龍鬼苦了臉道:怕是有的。朝廷在這裡任用土人和苗人為官,其他烏蠻、徭人、峒人、蕃人、水家五族就結成聯盟,制衡這兩大族。雪鳳凰思忖後面恐怕還會有奇裝異服的人趕去,道:不知有沒有其他路可走?
龍鬼和雪鳳凰合騎一馬,上了另外一條偏荒小路。一路上龍鬼長吁短歎,雪鳳凰聽了輕笑:喂,你既然想來趕這趟渾水,又身懷絕技,怕個什麼?龍鬼道:這些人得罪不得,就算能勉強對付,他們五族同氣連枝,若是一起發難,幾條命也沒了。雪鳳凰想了想道:看來只能智取,以德服人。龍鬼不以為然地搖頭,少年老成的臉開始發呆,不再和她閒聊。
兩人駕馬快行了一陣,沿途沒遇上什麼江湖人,風平浪靜。等到了洪杜山腳附近,青山綠水映了藍天白雲,更是令人心情愉悅。雪鳳凰的肚子突然唱起空城計,咕咕叫了兩聲,龍鬼便停了馬。
雪鳳凰微紅了臉,只當這小鬼要取笑,卻見他拿出乾糧遞上。雪鳳凰嚼了幾口,大覺無味,想到在黔州吃的美食,不由吞了一口饞涎。她正尋思是否要打只野味,鼻端就飄過一股濃烈的烤牛肉香氣。雪鳳凰一怔,以為是錯覺,不想那肉香越來越馥郁,龍鬼回頭若有所思地道:你有口福了!
兩人繫好馬,順著肉香摸上山,走完一條小徑就聽見柴火燃燒的畢剝聲。悄悄湊近了看,見林裡的空地上有一群人,皆穿藍色虎紋長衫,佩了長刀弩箭,光腳圍火而坐。為首那人披了紅黃綢披風,兩臂纏滿金環,頭插一支金花。一旁繫著的馬匹筋骨強健,都是一流戰馬。
龍鬼的頭立即縮回,做了個叫雪鳳凰噤聲的手勢,拉了她退出很遠,才唉聲歎氣,捶胸頓足道:連烏蠻人也來插一腳!果然五族都出動了,今次只怕要空手而回了。雪鳳凰道:不能央他們給點吃的麼?龍鬼白她一眼:你聽過一句話沒?羅鬼,羅鬼,掉頭斷尾。烏蠻人來去如電,就像鬼一樣可怕,你居然敢去討吃的?雪鳳凰卻笑個不停:聽起來倒像是龍鬼,龍鬼,掉頭斷尾!老實說,你是不是烏蠻人?龍鬼肅然道:此間的烏蠻聲勢浩大,他們老大和千家寨主差不多平起平坐,誰敢得罪?
叮!一支利箭不偏不倚射在龍鬼頭邊的樹木上,尾羽顫動不休。龍鬼兩眼發直,伸手去摸雪鳳凰,雪鳳凰不由臉色發白,心想這箭來得快無聲息,實是厲害。
箭的來處,為首那個烏蠻青年森然直立,身後跟了幾人。他濃眉大眼,稜角分明,一雙大手緊捏了勁弩,見這兩人一漢一苗,就用漢語威嚴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龍鬼指指肚子,面有難色道:想跟你們討點肉吃。那青年朝身後的人丟了個眼色,立即有人跑開,不多時取了一隻燒牛腿。龍鬼眉開眼笑地接過,拉了雪鳳凰謝過告辭。雪鳳凰走了兩步,回頭問那青年:你叫什麼名字?
羅怒。那青年深邃的眼彷彿看到她心底,奉勸兩位一句,思州近來不太平,不如回黔州。龍鬼裝作沒聽見,腳步越發快了。走到無人處,他似乎沒了吃肉的心情,盤算道:過了洪杜山就是思州境內,他們可能想在那裡動手。
雪鳳凰拿過烤牛肉,撕開一片,邊吃邊道:難道他們不想跟那五人到錦州,確定繆宗墓地在什麼地方後再下手?龍鬼搔搔頭:我想不通,走一步看一步。到了思州一定要坐船,再這樣趕路,我的屁股要顛壞了。雪鳳凰忍不住又回望了樹林一眼。這個叫羅怒的人,將來會不會成為前路的阻礙?
雪鳳凰帶了龍鬼到思州境內換了船,她生怕再出什麼貓膩,一定要選個女船家才安心。在碼頭找了一炷香的辰光,總算有一老婆婆撐船出來,求了很久,龍鬼許以重金,才肯行遠路。
船行半個時辰到了思州城內,兩人上岸打尖,進了一家土人的茶樓。不多時木板嘎嘎響起,一連串的腳步聲引得她好奇張望,不料看到羅怒帶了族人,正好一眼望到她。
羅怒移開目光,仿若不識,領了眾人坐到吊腳樓臨江的廂房裡。雪鳳凰數了數,共二十號人。這一撥剛走完,那六個水家女子娉婷妖嬈地出現,勾去茶樓上大半男人的魂魄。龍鬼卻不敢看,悶了頭亂啃小米粑粑,吃了半天才覺噎著,咳嗽不停。
那為首的水家女聽見他咳嗽,笑盈盈地走來,一扭纖腰,為他倒了一碗油茶。龍鬼受寵若驚地跳起,慌不迭接過,手碰到那水家女,頓時一麻。雪鳳凰見她的手擦過龍鬼的內關穴,用的竟像是截脈的狠毒手法,登時大驚,伸手點在龍鬼脈門上,查看他有無受制。
水家女子哧哧一笑,揚了揚眉轉身走開。龍鬼撲通坐倒,大聲喘了幾口氣,雪鳳凰扶住他,皺眉道:奇怪,你脈象平穩,她想幹什麼?龍鬼茫然道:不知道呀!我只覺手腕一麻,不曉得發生什麼事。雪鳳凰奇道:怪了,如果她用截脈,你掌上再使不出內力。那水家女子原本走到一間廂房門口,聞言停步回眸一瞥,深深看了龍鬼一眼。羅怒有意無意地從另一邊廂房過來,把龍鬼所為盡收眼底。
龍鬼有所察覺,剛一抬眼,羅怒的眼神已避開。雪鳳凰略有懷疑,龍鬼如能反制截脈,必然身負絕頂內功,但他小小年紀實在不像。不過她轉念想到師叔小佛祖,也是十來歲就把佛門蓮華真氣修煉到登峰造極的地步。這小子來頭不明,還是小心為上。存了這念頭,雪鳳凰對龍鬼的舉動格外留神。
龍鬼匆匆吃完,又叫店家包了乾糧,拉了雪鳳凰離去。到了茶樓下,一排小船整裝待發,雪鳳凰知道是烏蠻和水家兩族的行船,在龍鬼耳邊輕聲說了一句,龍鬼伸手遞給她一件東西。
等兩人上了自家的船,老婆婆打槳啟程,剛離岸不遠,聽見輕微的落水聲,再一看,船上的大姑娘不見了。那婆婆正想喊,被龍鬼笑了止住:我姐姐突然想吃魚,婆婆遲些劃,等她一陣。不多時,雪鳳凰如游魚浮出水面,龍鬼故意道:江水渾濁,姐姐沒抓到?
雪鳳凰輕巧飛上船,朝龍鬼擠了擠眼,表明大功告成。龍鬼遂叫老婆婆開船,再看雪鳳凰,已像一陣風躲進篷內,打坐運功去了。雪鳳凰等身上衣裳都干了,這才面對龍鬼坐好,拍拍手開心地道:這下我們可趕在他們前頭了。龍鬼嘿嘿一笑,小聲道:你不怕羅怒找麻煩?雪鳳凰滿不在乎地道:橫豎到了思邛山也要打,不如先下手為強。龍鬼朝她一豎拇指,笑吟吟地坐到船頭眺望。
兩族行船同時有險情,遠處的岸上大呼小叫,茶樓裡飛身躥出幾個身影。龍鬼悠閒地回到船篷內,兩人都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心腸,當即開懷大笑。可惜好景不長,過一陣,龍鬼一探頭就失聲叫道:糟糕,他們的船趕上來了。雪鳳凰若無其事:心虛什麼?他們又不知道是我們做的。
遠處一隻大船慢慢靠近,雪鳳凰心道羅怒不愧是烏蠻首領,這麼快就召集到新船開拔。極目看去,那水家女子倚在羅怒身邊,看來是失船後一起同行。
大船駛近。雪鳳凰和龍鬼氣定神閒地在船頭猜拳嬉戲,羅怒火辣辣的目光從兩人身上一掃而過,他們正覺壓力一輕,放下心來,突然聽到船家婆婆開口說了一句土話
是他們搗鬼。
雪鳳凰和龍鬼互視一眼,不約而同抓了行李,翻身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