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不平用羅盤測算方位之時,龍鬼縮於雪鳳凰身後,他的手始終按在腰間的鞭子上,神情警惕地望著眾人。雪鳳凰大生憐惜之心,安慰他道:沒事,他們嚇嚇你而已,不會真對你動手。龍鬼嗤笑一聲,輕蔑地瞥了一眼四周,伸過手去牽著雪鳳凰,小聲道:雪姐姐,你答應我,始終跟著我可好?
雪鳳凰握了他的手,想起初上思邛山的一幕,感歎風雲變幻,道:你心裡害怕?龍鬼低下頭,不讓人瞧見他的神色,輕輕說了句:是。雪鳳凰捏了捏他的手道:好,我跟著你,誰敢動你,先過我這一關。龍鬼抬起頭,衝她一笑,放開手道:這裡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好。
忽聽曲不平欣慰地指了一處道:按常情推斷,主墓該在此塊石壁之後。從方纔那間石室的距離測算,往這裡走可能是活路。他從背囊裡掏出一把神工鑿,比之前龍鬼向雪鳳凰賣弄的要大上一號,乒乒乓乓在石壁上敲起來。石屑如水珠四濺,龍鬼冷眼看了許久,方對雪鳳凰道:雪姐姐,你說他們朝牆上挖洞,難道是想打出一條路來?
眾人聽到他的話都暗笑小孩子見識,唯有雪鳳凰始終對龍鬼刮目相看,知道他人小鬼大,非是口出妄言的人。他既熟知偷門規矩,怎會不明白曲不平是想鑿開一個小洞,讓裡過埋放炸藥。她自己也是機靈鬼,當下心念電轉,剎那間曉得了他的心思,便接口道:曲先生精於堪輿之術,他說那後面會有出路,想是沒錯。但不知這墓穴當年是何人設計,若是故意反其道行之,可又白費力氣了。
龍鬼嘻嘻一笑,雪鳳凰知他越是看似不經意,越是胸有成竹。果不其然,聽他拍手叫道:雪姐姐真是聰明,我猜建造陵墓的定是什麼堪輿高手,只怕設計機關時不僅反其道為之,把吉凶易了位,這墓穴裡恐怕到處都是虛虛實實、難辨真假的退路死路。
曲不平親眼見過龍鬼的奇門身法,知他對這一套亦有涉獵,聞言不由慢下手腳。羅怒想起那日雪鳳凰帶了龍鬼出手相救,這小鬼很是精通奇門遁甲,便打破兩邊的僵局,含笑對他道:小哥兒這話大有見識,果然虎父無犬子。依你之見,我們該從何處尋找出路?龍鬼道:我一個小孩子,能有什麼見識?僵著的神情大見和緩。蒙秀走近,朝他笑道:龍小哥,若你有什麼能出去的主意,只管說出來。龍鬼定睛瞧了她一陣,方道:越是顯眼處越不惹人留意,你們找機關時怎麼不看那些石桌石凳?外面那些石柱也都漏了。換成任何一個小孩子,早就摸了個遍呢。
曲不平一想他說的也是,這些大傢伙他們匆匆一看而過,盡往些偏僻離奇之處尋找暗格機關,卻一無所獲。但小孩子天生好奇,大人眼中習以為常的事物偏偏能玩索不已,這便是龍鬼能想到機關會另在他處的緣故了。
曲不平順路摸回到甬道中,對了那幾個矮石柱發愣,這會子仔細端詳竟看出名堂來。明明看似錯亂排列的石柱,居然暗合北斗七星之數,天璣方位現陷於石壁之中,正是龍鬼所說的那根破爛石柱。與天樞遙遙相對的北極星方向,想來便是他們苦苦尋求的主墓方位,而這一方位,與他用羅盤測算的吉位正好有頗大偏差。
若不是龍鬼提醒,炸藥炸開後眾人仍將面臨厚厚黃土,或是造墓者預留的埋伏。曲不平想到這點暗自慶幸沒對龍鬼動手,更心生後怕,乜邪如此胸有成竹地派親生子前來,若非此子有特別的本事,就是一定有人接應,怎可輕言對他不利?他心下有了計較,回去吩咐裡過依天樞方向鑿洞埋藥,輕描淡寫地對龍鬼道:你的眼好尖,給你說准了,外面的石柱確是機竅所在。龍鬼聳聳肩,並不理會其他人,兀自和雪鳳凰說笑。
忽地石室發出一聲轟天巨響,雪鳳凰整個人劇烈地搖晃一下,聽見羅怒和裡過的歡呼聲傳來。煙灰消散處赫然一個大洞,前面豁然開朗,約摸有三畝見方的空地。壁上皆繪了亭台樓閣、高堂美酒的盛景,色澤鮮艷,筆法純熟。而過了這塊空地,不遠處現出肅穆莊嚴的地宮,前方一道漢白玉門橫亙當中,高約有一丈半,寬一丈。曲不平兩眼發直,喃喃地望向前方道:這定是地宮前殿!
雪鳳凰走到這裡才覺歡喜。這墓地不再是初入時死氣沉沉不會言語的冰冷地穴,這些精美的壁畫,似乎在訴說墓主人生前的故事。他雖然寂寞,並不冷清,雪鳳凰在心中默默地禱告一聲,繆宗孝康,我們來看你了。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曲不平覷著眼看地形,口中唸唸有詞。眾人見他煞是鄭重,不敢輕舉妄動,皆在他身邊立了。羅怒奇道:這莫非又是個什麼陣法?曲不平微笑不語,雪鳳凰知他愛弄玄虛,忙解釋道:太乙取其數以行九宮,四正四維皆合於十五,以五在中央合成九宮方位。皇帝君臨天下自是面南背北,如果沒有料錯,這裡步了九宮陣法,地宮中的寶床之位該由此地朝北前行。
龍鬼看一個個立定不動,哼了一聲道:九宮陣沒什麼了不起,姐姐你帶我先走。
他搶先跨步前行,其餘眾人樂得看他嘗試。因曲不平在,雪鳳凰早忍了很久,此刻難得賣弄一番,當即伸手拉住龍鬼齊步躍出。兩人皆是行家,心有靈犀邁向艮位生門。剛歇得一歇,裡過站在陣外手癢,拋出一支袖箭道:我助兩位一臂之力。不偏不倚送往兩人身邊一丈開外的地界。雪鳳凰和龍鬼面面相覷,叫了聲:不好!步法驟變,急忙躍了開去。
裡過自以為得手,不想幫了倒忙,正觸動了震位傷門和巽位杜門兩宮交界處,風雷之聲頓時大作。空空如也的地面彈出碩大幾顆雷火,星馳電射襲向那支袖箭,剎那間當空爆散,轟然數聲後炸出一朵更大的火花,猶如霹靂連擊。整座地宮亦搖得兩搖,煙霧瀰散,雪鳳凰和龍鬼離得最近,被震落的泥石鬧了一鼻子灰。裡過兀自驚了半晌,尷尬朝兩人一笑,龍鬼惱怒地回瞪他,低聲罵道:越幫越忙。
雪鳳凰和龍鬼避得太急,不小心踏多一步入了生門對面的死門,待發現已然不及。地底忽然湧出五座蓮花台座,明珠耀眼,光芒四射,雪鳳凰多看了兩眼,竟目眩神迷情思恍惚。她深恐陷入幻境,連忙攝定心神,招呼龍鬼踏往乾位開門。不想剛走一步,蓮花座花心大開,無數銀蛇亂躥,竟是千百枚細小銀針。龍鬼擋在雪鳳凰身前揚鞭急舞,耍得密不透風,方將週身護定。雪鳳凰見蓮花射完銀針後略作閉合,知道下趟襲擊轉瞬即至,連忙一拉龍鬼的手,施展他當日教授的碧落步法,東斜西繞,在陣中穿梭來去,躲回生門。
兩人剛到生門,不遠處的蓮花座又再次花開二度,銀針比前次更為密集,鋪天蓋地之勢令人再無處閃躲。雪鳳凰和龍鬼避過一劫,心呼慶幸,把張狂輕慢之心收了不少,格外凝神靜慮、再探前路。旁觀眾人看得屏氣吞聲,不敢稍動。曲不平深知陣勢厲害,更是兩眼發直手心冒汗,連他都不敢輕涉險地,其他人更不願步兩人後塵。戶絕眼見地上無路可通,抬頭尋思了一陣,掏出滾龍掌向天頂激射而出。他並未和裡過、曲不平商量,一伺滾龍掌插入天頂石壁,逕自借力一蕩,竟直接落往陣中雪鳳凰和龍鬼兩人被困之處。
他有這般高來高去的本事,雪鳳凰頭回知曉,眼見他毫無交情卻肯來救,大生好感。她突然憶起戶絕亦是偷門大會挑出的人物,武功實該不如偷術,從高處穿街過巷便是他真正的看家本事了吧。有此絕技連皇宮亦去得,但不知他曾經盜過哪些寶物。
戶絕落下後,朝龍鬼先施了一禮,繼而避開眾人耳目小聲道:龍少主,我一向景仰寨王,之前多有得罪,請小哥兒見諒。龍鬼哼了一聲,並未作答。雪鳳凰看他意似逢迎,剛生的好感又減了兩分。她總以為挺身救人應該頂天立地,戶絕若是面冷心熱倒罷了,像這般曲意討好,未免讓人小瞧。
戶絕又道:我思量出過關之計,只要龍少主信得過我,就能順利走出這陣法。雪鳳凰插嘴道:難道你對九宮陣法比我們更精通?戶絕搖頭,正色道:我對它一竅不通,但你們也見著了,從天上走便可無礙。兩位的輕功既飛不過去,不如讓我帶兩位走這一程。
龍鬼兩眼一亮,拍掌笑道:戶絕!你說得對,不過我不須你幫忙。興奮地取出偷門八寶中的飛渡,道:雪姐姐,他試出這天頂上並無禁制,我們從上面走如何?
戶絕連聲叫好:太好了,你們有飛渡在手,無須我這半吊子飛索。我且回去教他們這個法兒。雪鳳凰道:慢著,你須讓曲先生標明生門所在,讓大伙在半途落腳再走,否則天頂光滑,可行不了那麼遠。戶絕諾諾稱是,眉飛色舞依原路退回,並無一絲邀功得意之色。雪鳳凰望了他的背影想,因他善待龍鬼便推論他諂媚拍馬,是否言之過早呢。
果然依了戶絕所想之法,眾人不必和九宮陣法硬碰硬,花了一頓飯的工夫,全都過了這塊空地。此次戶絕功勞最大,他並不誇口,眾人也忘了感激,直奔向地宮所在的漢白玉門。雪鳳凰和龍鬼落在後面,她特意找到戶絕,謝道:你雖叫哭羅漢,心腸倒不壞。戶絕被她一誇,不好意思地撫頭嘿嘿直笑。
龍鬼回首望了那陣勢一眼,目光中猶有不平之色。雪鳳凰見他心高氣傲,暗中歎息。對她來說,最簡捷的法子就是最好的法子,不必非將難題都迎面直解,用巧力比用蠻力要好得多。龍鬼太過自傲,以為天下無不能解的局,他回眸那一瞥使得雪鳳凰深深感到,如果他日有暇,他定會再走這陣法,務必破關出陣方能心安。換了雪鳳凰,再走一次她肯定還是從天頂上走,能躲就躲。
眾人轉眼到了地宮門外。覃莨最是心急,疾奔而去,剛踏出一步,雪鳳凰瞥見地下凹凸有致,連呼小心。她話剛出口,兩壁哧哧無數金色利箭如流星趕月,直向覃莨週身招呼。
事發突然,覃莨登即縱高數尺猱身躲避,但仍有數支金箭直奔他週身。羅怒不及拔箭相助,取了弩弓替他撥擋。這時平地裡忽地捲出一隻長鞭,勢如青龍出海,奇妙地攪亂萬里波濤,竟把剩下的利箭盡數擋下。
覃莨沒想到最快出手相救的會是龍鬼,落地後窘迫朝他謝過,龍鬼並不領情,緩緩捲好長鞭,連個笑容也無。曲不平細察地磚分佈,道:這陣勢甚是奇怪,我一時參詳不透,大伙耐心歇一陣。眼看偌大一個錦繡宮殿就在前方卻望洋興歎,眾人心癢難熬,繞了漢白玉門四下張望,不斷催促曲不平快點破陣。曲不平徘徊不定,長吁短歎,抓耳撓腮,一時間根本看不出這古怪陣法是何名堂,不得不囁嚅地道:這個這個陣煞是奇怪。
雪鳳凰隨意瞥了一眼,笑道:這磚頭竟寫了孝康兩字,連皇帝名諱也拿出來佈陣,虧這設陣人想得出!被她一說,眾人急忙仔細看去,將略微凸起的磚塊連成一片後,正是草書孝康兩字。以此佈陣的確匪夷所思,如果不是雪鳳凰過人的眼力,能辨出狂草字體,曲不平就算想破頭也猜不出解法。
羅怒哈哈大笑,讚道:雪姑娘果然冰雪聰明!羅某先行一步,為大家開路!當下不由分說,搶先踩了凸磚就走。雪鳳凰臉色煞變,皇帝的名諱如何踩得,剛想提醒,金箭再度奪目射出。羅怒慌不迭撲回原地,他身法比覃莨快上一倍,硬生生躲過擦肩而過的箭矢。他恢復甚快,自嘲地對眾人笑道:我真是蠢人,居然踏錯了磚,該死!
雪鳳凰微笑,見眾人神情疑慮,怕她一著料錯,不敢先行,便踩出一步道:我來走走看。扭頭先看了龍鬼一眼。龍鬼伸出手去,道:姐姐帶我同走。雪鳳凰心頭蕩起一片暖意,牢牢握緊他的手,兩人一齊毅然往無字處踩去。
一腳踩下全無異動。再走,仍是安然無恙。雪鳳凰和龍鬼相視一笑,加快步伐向漢白玉門走去。黃笙見狀不甘居於人後,連忙疾步趕上,他這一追走,其餘幾人也紛紛踏了無字處湧來。
開門,眾人沒料到會見到那樣的情形,疾奔的步子死死釘在了地上。誰能想到一道漢白玉門推開後,眼前雖一片開闊,但盡處竟是十處隧道入口!眾人本以為這道門後已是陵寢主殿,沒想到忙活半天仍不得其門而入,失意懊惱驚疑盡浮上心頭,茫然失措。
每個入口都一模一樣,僅一人寬,洞口猶如咧開的嘴嘲笑盜墓者機關算盡。曲不平無奈地盯了羅盤看,雖有些微的角度差別,但誰知道那隧道裡彎彎繞繞通向何處?更可能個中錯綜盤曲聚成龐大迷宮,到時反覆走回頭路卻出不去,就要陷死在這地宮裡。眾人深知其中風險,然而既到此又不忍功虧一簣,一時沒了主意。雪鳳凰暗暗跺腳,她一見這架勢就想到了解決之道,只因彌勒曾出過類似的難題,被她從百寶囊中的香料暗器尋出辦法。
如果她的香料暗器尚有剩餘,完全可在行過處撒上不同香料加以鑒別,即便在黑暗中亦能憑嗅覺摸出未走過的新路。怎奈她一路以來任意揮灑暗器,全無補給,為阻眾人自相殘殺更花光了最後的香料。雪鳳凰想到此處一籌莫展,大叫可惜。
裡過猶豫半天,狠下心腸道:走!無論如何都要一試。雪鳳凰打了個呵欠,墓外夜深人靜,他們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穴中,不知疲倦地呆了許久。想到此處,她不由道:不如先睡一晚,明日起來再走。否則累倒在隧道裡可不大妙。裡過和羅怒一聽大覺有理,但楊楝、封啟驊等人躍躍欲試,興致頗高,聞言不滿於色。蒙秀察言觀色,立即打圓場道:雪姑娘,你和小哥兒忙一天也乏了,我看這隧道難走得緊,不知有什麼凶險。你們兩個閱歷少,不妨讓我們先探路,你們在洞口歇息。
龍鬼接口道:好得很,我早撐不住了。雪姐姐,我們睡一覺,這些傢伙想熬夜鑽洞,就讓他們去。雪鳳凰大覺有理,對眾人笑道:哪怕對面走過去就是地宮寶床,我也吃不消了。這墓地沒體力可走不完,對不住各位,我們要先歇著啦。他們倆走到一邊,靠石壁坐了。裡過和曲不平小聲議論著闖關之道,雪鳳凰和龍鬼嘻嘻哈哈全不在乎。羅怒和覃莨、楊楝等商量一陣,決定連夜試走看看,若是過分艱難,再等明日。
蒙秀想了想,從背囊裡取出一件換洗的藍布衣衫,逕自拆出棉線,對羅怒道:我們一路走一路丟線團,倘若迷了路,還可繞將出來。眾人大覺此舉甚好,等了一陣,蒙秀繞了一手的線,走到左起第一個入口,深吸了一口氣,道:誰跟我進去一試?羅怒走近,微笑道:我先去試探,如有消息,一定返回來叫你。取過她手中棉線。蒙秀癡癡看他,點頭應了。
裡過身形一閃擋住入口,指了指戶絕道:他跟你同去。羅怒知他不信任,也不在意,對裡過道:不如讓女人留下,我們兩兩一隊,先探前四條路。既有線團指引不會迷路,曲先生也不妨留下看守。一旦大伙發現路途難行,就趕緊順了線團先退回。你看可好?
裡過想想只能如此,便讓羅怒、戶絕一隊,覃莨、黃笙一隊,楊楝、封啟驊一隊,他和滕遼一隊。八人依了蒙秀之法,均纏了一手的線團,魚貫進入各路口,餘下四人目不轉睛等著。
雪鳳凰和龍鬼不耐煩等,先依了石壁各自閉目小憩。等兩人打了個瞌睡睜眼再看,蒙秀和曲不平已等了很久,幾乎比先前呆在石室的辰光更漫長,依舊沒有一個人出來。
蒙秀望穿秋水,死死盯住洞口發愣,眼神幾近凝固。雪鳳凰不忍,走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肩道: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蒙秀勉強一笑,全無平素灑脫儀態,甚是淒楚可憐。雪鳳凰正待勸慰,忽然側耳傾聽,面露喜色:有腳步聲,他們出來了!
羅怒和戶絕灰頭土臉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沮喪地搖頭。戶絕手臂上赫然一個血窟窿,曲不平大駭,叫道:你受了傷?戶絕猶不自覺,奇道:沒有啊,老子就是迷了路,哪裡受傷了!等低頭一看,訝然愣神,曲不平為他包紮時,他仍在搔頭奇怪。蒙秀急忙細查羅怒上下,見他完好無損方放下一顆心。羅怒抹了抹額頭的汗,心神猶自震盪,不忍蒙秀擔心,故意輕鬆說道:我們走了一盞茶工夫平安無事,誰知前路突然儘是機關,差點掉進陷坑裡。好在我們福大命大,僥倖逃脫。
他把大事化小,說得蒙秀滿心歡喜地道:人沒事就好。端了水囊送到羅怒口邊。雪鳳凰瞥見羅怒把腰間鼓鼓的水袋用手肘往後一推,情意綿綿地從蒙秀手上拿過水喝,不禁替她高興,心下不由一歎。
龍鬼眼尖,不動聲色地遞上水囊,故意笑道:姐姐你喝不喝?雪鳳凰奪過水囊灌了兩口,又摔還給他,道:小鬼,我想進洞!乾瞪眼等他們太沒勁,我要進洞尋到出路。龍鬼半晌不語,見雪鳳凰瞪著他看,不得不表態道:姐姐想去我便跟去,說好不分開的。雪鳳凰搖頭,語氣蕭索:有誰和誰能真的不分開呢?你不想去,我不會強人所難。龍鬼默然。
雪鳳凰頓了頓,把他拉過一邊,輕聲問道:起先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尚可瞞騙我說是為玉璽而來。現下你對找尋玉璽根本不起勁,你告訴我,究竟為什麼要和我們一同進墓?你既有把握進來,此間必有出路對不對?可你對這十個隧道亦是不屑一顧,難道出路並不在這裡?
龍鬼抬起頭看她,黑漆漆的雙瞳晶亮地閃著,彷彿一下就看到她心裡去,明白她所說的都將是真的。於是龍鬼漠然的語聲穿過陰寒的墓穴,你以為我是乜邪的兒子就知道這墓地的底細?你太低估我爹了。這一趟也是我的試煉,若我不能活著走出去,他不會再認我這個兒子。
雪鳳凰怔住,她幾乎能感受到龍鬼的心在那一刻不曾跳動。乜邪,這個有苗疆老怪之稱的千家寨主果然是個老怪物,為達目的連兒子亦可犧牲。而她在龍鬼的親生父親把他推向這個死人墓後,又不斷在質疑他的誠信,她看得出他眼中的憂傷。可是你為什麼不想找出路呢?雪鳳凰在心裡默默地問。難道你想聽之任之,在千鈞一髮之刻,試探父親的愛意和狠心究竟哪個會佔據上風?她不由苦笑。就像她自己,有時也恨不得這陵墓找不到出路,而後彌勒會從天而降做救她的英雄。
雪鳳凰心下一酸,她痛恨自己的軟弱,那是年少輕狂時不曾擁有的心事。可是,哭也好痛也好,只要能見到彌勒怎樣都好。有太多想說的話,想問候的心意,以及默默地看著灰衣光頭的他。一定會再見面的,一定。無論是在那藍天之下,抑或這黃土之下,雪鳳凰都相信會再見面。這期望將支持她走出這個陵墓,她要成為紅線,證明給他看,她是他的得意弟子。然而,如果不再見,那又如何?她不敢去觸碰這個可能。倘若真的再不相見,永不相見,她又該如何。
雪鳳凰呆呆地站著,正在此時覃莨、黃笙狼狽躥出,似乎後面有狼在追,一溜煙衝出洞口老遠,這才停下來大口喘氣。他們一臉苦相吸引了雪鳳凰的注意,她拋下心事,凝神看向兩人。覃莨和黃笙驚嚇過度,好半天回過神,眼神趨於平穩。曲不平迎上前問:你們也中了禁制?
覃莨搖頭又點頭,像倒豆子一般飛速地說道:前一半路順溜得很,不想後一半路,腳底像粘了千斤重泥,偏又像鼠蟻咬弄。我們用火照了,居然全無異象,只是步子恁地變重,不知什麼緣故。一旦走回便順得多,越想越奇,不敢久呆。黃笙咂舌道:裡面有鬼!好像有人跟著我們,唉唉,越走越怪,火折子又熄了。真是要命!
曲不平凝神蹙眉,細思箇中奧妙。不多時裡過亦和滕遼負傷逃回,雙腿鮮血淋漓都插著小箭,好在傷口不深,行走尚不礙事。雪鳳凰和龍鬼凜然互視,收起了對隧道的輕慢之心。
眾人圍坐療傷歇息,等待最後一撥人出洞。楊楝、封啟驊去得越久,中伏的可能越大,眾人的心懸了起來。在希望猶如風中殘燭欲滅未滅之際,楊楝陰沉了臉自隧道的洞口踉蹌走出。封啟驊沒有出來。裡過猶疑半天,忍不住問道:老封人呢?楊楝悶氣道:死在裡頭了。說完,看見羅怒等人都出來了,驚疑的神色才鎮定收住,丟下一手的線團頹然坐在地上。
裡過、曲不平、戶絕大驚,裡過衝到他跟前,急道:你再說一遍!老封是怎麼回事?楊楝急促地喘了幾口氣,道:我怎知道?他在我身後突然沒了聲息,鬼曉得他是死是活?這傢伙,明明叫他跟緊,偏要跑到前頭去,差點迷了路。要不是我機警,他早死過好幾遍。哼,等在前頭走多了,又怕機關多躲到後面去。和他進洞不如找隻狗!他言辭閃爍,眾人起了疑心,裡過忍不住道:你不會殺了他吧?楊楝冷笑道:我的功夫確可殺得了他,卻髒了我的手。他算什麼東西!你們不信,自己去找。怕是在哪裡中了伏,沒了知覺,連我喊他幾十聲都沒聽見。
裡過將信將疑,見他咬定與封啟驊失蹤無關,也不想壞了兩方難得的和平處境。但封啟驊這一去,本來平衡的局勢越發向五族傾斜,黃笙既是奸細,剩下就他和曲不平、戶絕對抗五族。好在雪鳳凰和龍鬼決不會坐看他們出事,略略讓裡過放下心事。
外面的山谷已是沉靜的夜,倦意湧上每個人的心頭。雪鳳凰瞧瞧這個,看看那個,一眾人僵了不說話,便道:誰有氣力進去尋封大叔?剩下的人趕緊安置歇息,否則累也累死。
裡過望著己方的人,他和戶絕有傷在身,僅曲不平和黃笙完好無損。他眼光這麼一掃,那兩人也都明白。黃笙對引來五族的事始終不安,雖不想再次進洞,但有機會和裡過他們修好,並不想錯過。當下黃笙道:罷了,我不累,陪老曲走一趟。老曲,你一定要護著我!饒是曲不平熟知堪輿,亦不敢誇口會安然出洞。聞言無奈一笑,用火折子燃了一支火把,和黃笙並肩踏入隧道之中。
眾人所能做的,唯有無盡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