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見過亞馬遜河落日的人,永遠無法用語言描述那種壯觀一望無際的天,看不到彼岸的滔滔洪流,如茵如蓋的莽蒼雨林,似乎在唱著從古至今的傳說。
天空中飛鳥掠過,成千上萬的鳴叫聲匯聚成生命之歌。
一個有著淡綠色頭髮和清秀面容的小男孩坐在一根長長的青籐上蕩來蕩去,期待般地望著遠處。青籐抖動了一下,他低頭,用兄長的口吻訓斥:「希阿拉,好好坐著。」
希阿拉撇撇嘴,臉上顯出難過的神情來。
男孩歉疚了,想起父親的教導,跳下青籐,拉住她的手:「嗨,怕什麼!你媽媽不是說了?到雨季來臨的時候就回來看你。」
希阿拉嘟著嘴:「蘭波兒,爸爸不要我,媽媽也不要我……」
「你又來了!」蘭波兒想必是安慰人安慰到發瘋,歎了口氣,「你媽媽和西德叔叔都是音樂家,他們要去採集雨林裡最動聽的樂聲啊……」見小姑娘還是悶悶不樂,蘭波兒惱火起來,「喂,我媽媽不是一樣不要我?你看我,還不是整天高高興興的。」
「哼,媽媽,喊得親熱」希阿拉究竟年紀小,鬥起嘴來,「當初告訴你什麼是爸爸媽媽,多費勁呢。」
蘭波兒吐吐舌頭,忽然又高興起來:「啊,爸爸」
不遠處,索利芒斯正站在一棵賽波花樹下,和蘇歌拉娜交談著。
看見蘭波兒,索利芒斯微笑起來,摸了摸他的腦袋,示意不要吵鬧,然後嚴肅地望著蘇歌拉娜:「引導者,你確定……還是要去那些地方?」
「我不是一個人。」蘇歌拉娜重新披上了引導者的黑袍,「既然我們留在這個世界上,總要做些事情的。阿茲特克雖然遭到了打擊,但還有許許多多其他國度存在。那個東方姑娘當初問倒我的話,我想了很久,文明存在的意義我或許不能解釋,可是,我相信必有意義……陛下轉述的紅的話,讓我羞愧了很久。」
索利芒斯明白了:「有些文明,無須沉睡,也能傳承。」
蘇歌拉娜微笑:「即便不能傳承,至少證明,我們是存在過的。」
索利芒斯變得有些蕭索:「都走了……梅迪納留在冥界,你們要去腹地的瑪雅國度,塞壬和西德去部落找靈感……即使我們,也得盡快恢復元氣呢。」
蘭波兒不高興,「爸爸,你是說,我們要在精靈國度沉睡,不出來了?」
索利芒斯寵愛地笑,「誰說的?希亞回來的時候,我們也回來。」
蘭波兒不服氣,「為什麼要等媽媽回來?你們說的那些人類很可怕嗎?他們都是有死的生靈,哪裡比得過我們?」他忽然意識到眼前的引導者和媽媽都是人類,於是閉上了嘴巴。
索利芒斯沒有再說下去了。蘭波兒還太小,不懂得人類是多麼可怕的生物。他們壽命有限,體力也有限,幾乎沒有靈力可言,但是,他們的精神裡有著精靈族們永遠也學不會的幾個詞彙:探索,征服,不苟且的堅持。
好在……我們還有共同敬畏的存在吧。索利芒斯想。
「森林王,引導者。」一個比蘭波兒高了一頭的男孩子鑽了出來,頭上戴著象徵阿瑟部落酋長的羽飾,他向亞馬遜河一指,「她們來了。」
「引導者,多保重,再見了。」索利芒斯抱起希阿拉,牽著蘭波兒,瞬間移動到亞馬遜河邊
亞馬遜渾黃的波濤又一次掀起,遠處的雨林顯得一片黛黑。夕陽莊嚴地向遠處的大西洋沉去,將天空和洪水染成金色。一隻角雕飛過,身姿矯健如冥靈。
一支船隊漸漸出現在視野那是人類的獨木舟和木筏,無數水生動物圍繞著它,時而在前,時而在後。
船隊的最前方,一隻雪白的鱘魚自水中躍起,劃出一道彩虹般的弧形。
白鱘穩穩地落在水中,尖吻劃開波浪,帶領船隊逆流而上。
鱘魚的背上,迎風站立著一個女人,她的面孔還那麼年輕,但目光卻如此悠遠滄桑。
「我的希亞……」索利芒斯和希亞的目光落在一處,彼此鼓勵著。
告別冥界的時候,他們那麼熱烈地擁抱著,在彼此耳邊呢喃
「和我回去吧,蘭波兒或許需要知道,他有一位了不起的母親。」
「再等一等,索利芒斯,再等等……我還要帶著我的子民啊,不,是帶著我的族人,去重新看看這個世界。就讓蘭波兒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精靈吧,我會時常回來看你們的。」
「希亞,你考慮清楚!你現在已經不是靈力無邊的女王,你只是……」
「我明白。可是……你看,人類的天職就是不自量力地求索呢。我要去看看大河之源,去看看索利芒斯山的冰峰,去看看大西洋。啊,索利芒斯,活著真好,我有許許多多想不通的問題呢。」
「看來,我注定是一棵樹啊,只能等你遊歷回來。希亞,我等你。」
船隊緩緩駛過他們的視線,只剩下一片黑影和一個小小的白點。索利芒斯閉上眼睛在這個諸神死去的時代,在這個充滿力量和傳奇的時代,注定沒有天荒地老。
砰
很遠很遠的雨林深處,一聲槍響,無數飛鳥驚慌逃奔。
「我們走。」索利芒斯一手拉著一個孩子,消失在濃得化不開的綠色中。他不想再看見那些尋找黃金的人了。
落日沉沒在海角,船隊消失在天涯,萬里亞馬遜,如一脈洪荒悲歌。
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