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兩個混混

    海應連天天應笑,子當擊築吾當歌。

    三十年前,慕容海天南下泉州府,信口一吟,便成就了海天鏢局東南獨大的傳說。

    可惜無論什麼樣的英雄總有遲暮的一天,就在慕容海天七十大壽的前三天,他拋手人寰,壽終正寢。

    一時間東南武林為之震驚,弔唁奔喪者絡繹不絕,好在海天鏢局財大氣粗,擺下十里長席,宴請天下英雄同喝一杯水酒。

    十里長席當然不可能是真的長席,只是以海天鏢局為中心,方圓十里內但凡掛了慕容家燈籠的酒樓客棧,一概可以宴飲休憩。

    當然,這也就給了不少肖小之輩可乘之機。

    龍泉酒家是泉州最大的酒樓,如今自然是高朋滿座,各幫各會各門各派的頭腦首領推杯換盞,指點東南武林的未來命脈,議論海天鏢局少主慕容璉珦此番治喪的得失,更多的則是素昧平生一見如故,滿樓的「久仰」、「哪裡」、「原來」、「正是」……好一番熱鬧喧囂。

    至於樓外的敞席,就安靜許多,畢竟年輕俊彥們早被師長帶上樓去,留在外頭的不是無名小輩就是跟班隨從,俱是一臉木然。

    最外的一張破木桌前坐著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正在瞪著一桶刷鍋水一樣的排骨湯生氣,一雙竹筷幾乎快要捏斷,嘴裡憤憤不平:「就算是見人下菜碟,也沒這麼個下法——」

    背後一聲笑:「怎麼,這年頭騙吃騙喝的還講究起來了?」

    年輕人忙回頭,見身後一個青年公子負手而立,一身月白綢衫外罩了件水滴竹葉青的箭袍,修眉之下是一雙溫和清澈的眼睛,端是卓爾不凡玉樹臨風,滿身的江南書香之氣。

    年輕人頓時窘迫得滿臉通紅,「你怎麼知道」五個字在舌邊打了幾次滾,硬是沒有說出來。

    青年公子哈哈一笑:「走,我們樓上吃去。」

    「我們?」年輕人大驚。

    青年公子理所當然地點點頭:「自然……不過小兄弟,你這身行頭不對,唔,也罷,來來,你把頭髮散開,拿著這個,還有這個……差不多了,眼神凶狠些,咱們走。」

    年輕人腰間掛著個巨大的酒葫蘆,手裡持著根剛剛折下來的竹枝,披頭散髮,心中尋思,這這這,不成了叫花子?

    他糊里糊塗地被那個公子哥兒一帶,大模大樣闖進酒樓,一個來索要名帖的店小二被二人一起冷冷地逼視回去,掌櫃的雖然不知二人來歷,但不敢怠慢,直接將兩人請到一桌靠窗雅座,美酒佳餚流水般送了上來。

    青年公子自斟自飲,吃得十分愜意,年輕人本來還有三分侷促,被酒香一勾,也埋頭大吃起來,二人一個風流儒雅,一個豪邁不羈,眾人雖然偶有注目,但是無人上前搭訕。酒過三尋,年輕人再忍不住,舉杯道:「小弟姓馬單名一個秦字,敢問兄台是?」

    青年公子慢條斯理放下筷子:「相逢何必曾相識。」

    馬秦一咬牙,實話實說:「兄台請便吧,小弟……呃,實在不認得慕容老鏢頭,稍畢飯後弔唁……那個小弟就不去丟人了,告辭。」

    青年公子大驚:「什麼?慕容老鏢頭死了?」

    馬秦怒得一拍桌子,引得無數人向這邊看來,他自知不妥,又壓低嗓門,這回連兄台也不喊了:「你連誰死了都不知道,就敢來白吃白喝?」

    那青年公子神色不變,眼裡微露驚疑,嘴角卻浮出絲絲微笑,似乎在說「有何不妥」。

    馬秦一雙烏黑溜圓的眼睛轉了又轉,終於恭恭敬敬舉杯道:「這位大哥,我敬你一杯。」

    於是兩個混混的酒杯就這麼碰在一起,發出「叮」的一聲會心脆響。

    龍泉酒樓果然名不虛傳,好酒好菜招呼完畢,就有人捧了上好的鐵觀音來,說是慕容家少主稍頃即至,請大家品茗歇息。

    右手桌上一個白鬚老者頓時不悅,低聲冷冷哼道:「慕容璉珦好大架子,還沒爬上正座兒,就端起威風來了。」

    想來他身份甚高,一桌子人倒有大半點頭附和,只有一個錦袍漢子勸道:「錢老爺子何必動怒,慕容兄一時忙亂,照顧不周也是有的。」

    哪知那老者卻是火暴脾氣,自顧自舉杯:「哼哼,有這樣的朋友,倒也難怪慕容璉珦有這般底氣。」

    他話語間分明譏諷那個錦袍漢子有意攀附慕容氏,那錦袍漢子被生生擺了一道,滿臉不快,但終究未曾發作。

    馬秦聽得有趣,便向那青年公子低聲道:「這老頭兒就是海寧錢龍王,也難怪武夷陳家不敢招惹他。

    青年公子的眼睛亮了亮:「小兄弟倒是好眼光。」

    馬秦得意一笑,「本來以他的身份地位,慕容璉珦應該安排進海天鏢局內院是——嘻嘻,這龍泉酒樓嘛,多半都是二流角色,怪不得他老人家心裡不舒服。」他似乎對江湖掌故極為熟悉,一開口就滔滔不絕,連青年公子的眼色也沒有留意,聲音不知不覺就放大了些。

    那海寧錢龍王果然拍案而起:「這位小兄弟好狂的口氣,錢某不才,請教尊姓大名,師承門派?」

    馬秦滿臉通紅,自悔失言,但話已出口也沒有迴旋餘地,只好站起身,暗地裡連連扯那青年公子,盼他出來斡旋一二。

    錢龍王更逼近道:「既然這龍泉酒樓裡都不過是些二流角色,小兄弟何不露兩手真章,給大傢伙瞧瞧?」

    兩人上樓本就引人注目,錢龍王起身發難更是引來大半目光,這句話一出口,滿樓鴉雀無聲,齊刷刷看向馬秦。

    青年公子低聲笑道:「你自己惹的事情,莫要拉我下水。」

    馬秦一張臉倒是由紅轉白,咬牙道:「好!錢老爺子,是我說話不留心得罪了你,要怎麼樣,你劃道吧。」

    錢龍王倒是一驚,他見馬秦生得單薄秀氣,一臉的年少不通世事,料定他是個倚仗師門勢力口出狂言的小子,不足為懼,倒是旁邊那個公子哥兒打扮的青年深藏不露——沒想到馬秦居然一口答應下來。他前輩身份自然不便欺侮晚輩,負手道:「你用什麼兵刃?」

    馬秦胡亂應了一聲,聲音低了下去:「我用判官筆……可是我沒帶……要不我們點到為止好不好。」

    錢龍王被他一通胡纏,怒道:「接刀——」回身握起一柄短刀,劈手連鞘擲出,這一擲他使了五成真力,要看看這少年究竟功夫如何,雙手蓄力,左足虛點間拉開架勢就要出招。

    只是馬秦「啊」的一聲淒厲慘叫,擲出的刀柄撞在他左肩上,竟然連人摔倒,他撐地站起來,拾刀在手,揉著肩膀道:「請——」

    錢龍王著實沒有料到他功夫居然不濟到這個地步,總不能一掌下去將他立斃當場,一時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一腔怒火無處發作,轉向一旁的青年公子道:「這位仁兄請了——這個小兄弟是你的人?」

    馬秦急忙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干他的事。」

    「青年公子」心裡早罵了八百遍晦氣,但事已至此沒有辦法,只好冷笑一聲,將手中茶盅向桌上一拍,道:「小兄弟,我們走。」一手拉過馬秦,躍窗而出,一溜煙兒地走為上計。

    錢龍王大怒,剛剛要追,忽然心念一動想起什麼,雙指一捏茶盅居然紋絲不動——松木厚板上嵌著小小一杯碧綠茶水,不多不少,一滴也沒外漏。

    如此內力,錢龍王竟有微微懼意——這人是誰?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馬秦可沒有看見那茶盅,一路狂奔,跑過三條街才按著胸口停下道:「他……他……他們沒追上來……我還以為你怎麼都會兩手功夫,沒想到咱們都一樣。」

    青年公子的鼻子都快氣歪了,上上下下打量馬秦幾眼:「就你這樣……也敢隨便說別人是二流角色?」

    馬秦大惑不解:「我武功低微是我的本事太差,我實話實說是我的態度——喂,你去哪裡?那邊是龍泉酒樓的方向!」他一把拉住那個青年的袖子。

    青年低頭看了看「他」的手,皓腕如玉,五指青蔥,顯然是捏慣了筆桿子的:「姑娘,男女有別,放手。」

    馬秦的臉又一次紅了,但是她還是死死扯住袖子不放:「你是不是要回去拚命?真的危險,錢龍王出了名的殺人不眨眼,你到底要回去幹什麼啊!」

    青年人終於被她逗笑了:「我要回去還衣裳——這身行頭是租的,馬姑娘。」

    「我買下來」,馬秦猶豫片刻,似乎下定決心:「我買下來送你,權當是報答你帶我混飯了。」

    她直視青年的目光,好像在反駁一絲看不清的玩味:「你不用這樣看著我,我……我不是專門的混混,不喜歡欠人東西的。」

    「專業混混」的臉紅了紅,他顯然很久沒有遇見這麼義正詞嚴的指責。

    馬秦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怎麼說,剛才險些帶累了別人,她撓撓頭:「唔……要不然,我請你喝酒……不知怎麼稱呼閣下?」

    許久沒有遇到過把「江湖氣勢」扮得十足十的女孩子了,「專業混混」甚至不好意思再忽悠下去,老老實實回答:「我叫蘇曠。」

    馬秦氣壯山河地將荷包向櫃上一拍,對掌櫃的大聲說道:「酒。」

    既然要請朋友喝酒,自然要管夠,馬秦看起來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這是她第一次按照「江湖規矩」辦事,只覺得熱血賁張,美中不足的是……請客的對象是個混混。她強行告誡自己,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稍後萬萬不可再露出瞧不起別人的樣子。

    蘇曠剛從對面的衣行回來,就看見馬秦用筷子敲著酒杯,大聲吟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

    唔,這話聽著真叫一個不合時宜。

    馬秦很慇勤地為他滿上:「來來,干,我們也算是貧賤之交了。」

    蘇曠悶頭把酒喝了,他生平第一次覺得,女孩子根本就不應該出來闖江湖。

    偏偏馬秦湊過頭來打聽:「蘇兄,你到泉州有何貴幹?」

    蘇曠本分回答:「我聽說慕容老鏢頭昔年折了左臂,後來得異人指點,創下一路獨臂穿花拳——本來有心上門請教,沒想到他已經歸西,著實緣慳一面。」

    馬秦搖頭道:「誒,蘇兄這就走了偏門了,那些缺胳膊少手的有幾個終成大器?就算琢磨些刀法拳法,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依我看——」

    她說不下去了,她看見了一隻手,紋理膚色幾乎和血肉之軀一般無二,但確實是一隻義手,馬秦忙不迭得道歉:「抱歉抱歉,蘇兄,我直來直往慣了……」她站起身來,舉著酒碗,滿臉都是歉意。

    蘇曠無奈搖頭,他沒有沖女人發火的習慣,只好仰脖子一飲而盡,偏在此時,又聽耳邊悠悠一歎:「唉,難怪蘇兄一表人才,淪落到這步田地呀。」

    蘇曠忍無可忍地放下碗,打量著馬秦——若說她是裝傻,一臉的真誠無辜也不像做出來的;若是她是真的性子直爽……這姑娘好歹也有個十八九歲,她究竟是怎麼長這麼大的?

    馬秦連喝七八碗米酒,臉上已是微微泛紅:「蘇兄……萍水相逢就此別過,若是言語有什麼得罪,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時候不早了,我要去趟鏢局看看究竟。」

    去鏢局看究竟?蘇曠眉頭一皺:「有什麼好看的?」

    馬秦神秘道:「蘇兄你難道沒有看見,這一回來奔喪的江湖人士未免太多了些,若是我沒有猜錯,必是慕容海天死因上有些蹊蹺,海天鏢局近日定有大亂。」

    蘇曠也點頭:「你說起這些,倒真像個老江湖……只是,馬姑娘,慕容老鏢頭的死因,和你有什麼相干麼?」他畢竟沒有馬秦直爽,嘴邊一句話實在不忍說出來——就你那點功夫,就你這個脾氣,跑去調查……你以為所有人都像我這麼好涵養?

    馬秦卻拍桌道:「天下人管天下事,只要是江湖事,我都管得。」

    「告辭。」蘇曠低頭喝酒,決定不再發表任何意見,他能怎麼辦,總不成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跑去砸慕容家的場子——更何況,他堅定認為,如果一個人既口出狂言又沒什麼本事,那自然會有靠山,他對大小姐的興趣素來不高,樂得自己逍遙。

    小酒鋪裡只剩下他一人,蘇曠斟了碗酒,瀝酒於地,他本意確實是正裝求見,好生請教的,沒曾想千里迢迢奔波至此,最後只落得遙遙一祭,算來慕容海天也是英雄一世,聽聞他本打算在七十壽筵上封刀退隱,傳位慕容璉珦,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這麼忙忙碌碌一輩子,連一天安生日子也沒有享受過,也不知他老人家九泉之下,是否無憾。

    小酒鋪前車馬如流水,不時有北地江湖客縱馬狂奔而至,又有數十輛慕容家黑棚馬車來回接送客人,百餘年來,泉州第一次有這麼多江湖人雲集於此——蘇曠心裡微微一動,馬秦其實眼光頗毒,以慕容海天的聲望地位,本不該有這麼些人弔唁捧場,難道說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

    他站起身,招呼老闆結帳,掌櫃的踱過來道:「剛才那位爺酒錢給多了,喏……這還剩一兩七錢三。」小小的織錦荷包上繡著幅「田園居陶潛撫無絃琴放歌圖」,繡工極是精美,遠山縹緲,陶淵明醉意熏然,古琴上細細繡著「劍膽琴心」四個蚊須小字,荷包口處墨筆提了二字:阮囊。

    這姑娘倒也有趣,蘇曠的心微微一軟——萬一她真的是個愣頭青呢?萬一刀劍無眼,沒人給她解釋的機會呢?那個女孩子也就是不會說話了些,又有幾個年輕人不是這樣?

    他轉頭笑道:「掌櫃的,借問一句,海天鏢局怎麼走?」

    「順著這條街直走,右手邊拐過去就是了,要還找不到就跟著那些馬車走,這兩天半條街都是去慕容家的。」掌櫃的臉上露出一絲輕蔑神色,想必這些日子見多了攀附奔走之輩,轉身陰陽怪氣哼了句:「嗤,江湖人。」

    慕容家雖然也算個大戶,但終究不是鐘鳴鼎食的官宦人家,頭一回應對這樣的排場,畢竟露了怯——鏢局大堂改設靈堂,哭喊的祭拜的沉痛歎息的……濟濟一堂摩肩接踵;內院裡留客休息,端茶送水的把酒言交的互換名帖的……熙熙融融刀劍相撞。下人們幾乎已經個個健步如飛,但還是架不住遠近無數江湖人陸續前來,粗俗漢子們倒也罷了,偏還有些識文弄墨的要念一念祭文,獻兩幅輓聯,總而言之人手十分不足,連鏢師們和內眷們也不得不出來幫忙。

    蘇曠沒費多大力氣,就換了身下人衣裝,神不知鬼不覺地摸了進去,一邊隨機應變,一邊到處找那個專愛「主持公道」的馬姑娘。

    他只盼馬秦能稍微聰明些,至少不要大模大樣地在人家府上亂走亂闖。

    「你,過來。」一人衝他招手,那人一身白麻,孝子裝扮,四十多歲年紀,悲慼之餘不怒自威,八成就是海天鏢局新當家的慕容璉珦。

    蘇曠低頭小跑過去,慕容璉珦急匆匆道:「你去跟劉總管說一聲,不等了,酉時請大家齊聚靈堂我有話要說。」

    「是。」蘇曠轉身就走。

    「等等」,慕容璉珦打量他兩眼:「你……?」

    蘇曠忙笑道:「小人是廚房的,劉總管見人手不夠讓小的幫忙招呼。」

    「去吧。」慕容璉珦疲憊地揮揮手,看上去已是幾日沒睡。

    蘇曠竊喜,一溜煙地向後院竄去,剛剛穿過月亮門,忽然聽見一聲氣壯山河的呵斥:「鼠輩敢爾!」正是馬秦的聲音。

    蘇曠只覺得後脊樑一陣發冷,咬咬牙向那聲音傳來之處奔去,聽見馬秦正在掙扎呼喊,聲音裡已帶了女子的尖音:「放開我——啊——」

    聲音越來越近,夾雜著腳步,一個下人發問:「劉總管,好像是個女的,怎麼處置?」

    一個頗有威嚴的聲音:「這時候摸到老爺書房,恐怕不是一般小賊,你交給李副總鏢頭,叫他好生拷問,瞧瞧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指使。」

    蘇曠鬆了口氣,只要不是當場格殺,總有轉機,他忙迎了上去,向那居中之人躬身道:「劉總管,老爺吩咐說不等了,酉時請大家齊聚靈堂,他有話說。」

    劉總管點頭:「知道了。」他回身吩咐:「你們幾個順便帶話給副總鏢頭,叫局子裡的人到時候帶上傢伙過來——你,去廚房說一聲,酒水茶點要備齊,不夠的立刻去採辦,今明兩天不用走帳房了。」

    「是。」蘇曠斜身讓開路,看兩個麻衣僕役一左一右架著馬秦,早五花大綁捆了嚴嚴實實,披頭散髮,額角一塊青紫,一身下人衣襟被扯開大半,露出了雪白的一截脖頸,顯然也吃了不少苦頭。

    蘇曠心中默禱,只盼這位姑奶奶千萬別喊出自己名字來。

    馬秦倒也不傻,乖乖閉嘴被架走,只是擦身而過的時候衝著蘇曠使了個眼色——可惜她還沒弄明白使眼色和擠眉弄眼的區別,幾乎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劉總管轉過身,冷冷道:「閣下是什麼人?」

    蘇曠那叫一個欲哭無淚,只好速戰速決,他雙腿凌空一絞一錯踢飛二人,伸手捏斷了馬秦身上繩索,一拉她手:「走——」

    馬秦慘叫:「啊——」

    她的雙臂關節已擰得脫臼,被蘇曠一拉,直痛得哭爹喊娘。

    劉總管已經拔刀斜劈過來,蘇曠一手捏住馬秦左臂一托一合,接上關節,左腿斜鉤間正點在劉總管刀背上,他一個拿捏不住,佩刀脫手而出,驚疑之下大喝:「點子扎手,快些叫人來!」

    十餘人亂刀之下,蘇曠招架得也手忙腳亂,回頭怒道:「你還站著幹什麼,自己接上右手!」

    馬秦倒也硬氣,左手顫顫巍巍抬起來,托起右手,有樣學樣猛地一抬,「啊——」又是一聲尖叫。

    蘇曠快要被她氣死:「你……你不會接也說一聲啊……」

    他見不露真章實在無法脫身,撩起地上繩索,真氣貫注環身一輪,十餘個家丁一起跌出,他回身一托接上馬秦右臂,猛回頭,見數名鏢師已經奔入內院,嘩啦啦各展兵刃將他們圍了個嚴嚴實實,幾個在內院歇息的武林中人也不遠不近地湊了過來。蘇曠實在心急如焚,若是再過片刻,慕容璉珦和天下群雄畢至,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其中一個五十上下鏢師手持鏈子槍,上前一步:「小兄弟好俊的身手,不知到我海天鏢局有何貴幹?」

    劉總管忙道:「副總鏢頭,他們是同夥,那個女人潛到老爺書房,不知要找什麼。」

    「此中誤會一言難盡,改日再來登門謝罪。」蘇曠知道多說無益,手中麻繩如同靈蛇吐芯,利刃般直襲副總鏢頭雙目,趁他一退之際,繩頭繞住他手腕,一拉一抖,鏈子槍已經離手,蘇曠右臂直振,鏈子槍斜斜飛出,「創啷」的一聲釘在院內柳樹上,左臂挾起馬秦,凌空躍起——正在此時,一枝金邊雕翎箭凌空飛過,將細鏈當空射斷,蘇曠無奈之下,只得回身落地,卻已跳出眾人之外。

    慕容璉珦正將金弓遞給身邊下人,緩緩拔出劍來:「這位兄台就這麼離開,豈不是太不把我海天鏢局放在眼裡?」

    內院院牆上,也有無數人持弓團團圍起,海天鏢局名不虛傳,只是片刻功夫,居然已經布下天羅地網。

    江湖人最不喜歡的就是婚喪嫁娶之類,虛與委蛇好生無趣,這回眼見橫生枝節,眾人暗地裡都是精神一振,許多人跑來看熱鬧,不少人已經在竊竊私語——「那人是誰?能一招奪下李鳳羽的鏈子槍,這手功夫江湖上可不多見啊。」

    李副總鏢頭已經面如死水,蘇曠暗地叫苦,知道這梁子莫名其妙算是結下了——當著天下英雄的面,被人一招奪過兵器,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

    馬秦拉拉他袖子:「你跟他們解釋吧,我一人做事——」

    「閉嘴。」蘇曠四下看看,怎麼解釋?說我蘇某人仰慕慕容老鏢頭,千里來見沒想到他已經歸西了,又不想和大傢伙摻合在一起所以沒來弔唁,騙飯吃認識這個丫頭,一時不忍跑來拉她出去?至於這個丫頭——她覺得根本不應該有這麼多人來奔喪,肯定有陰謀要調查調查?

    他自己都不信這種說法。

    更何況他根本就不相信馬秦對他的說辭,只是這個時候,無論信不信,總不好把自己一個人撇清出來。他只好回頭低聲對馬秦道:「喂,算我求你,你好好解釋一下,要說快說,不然咱們走不了啦。」

    馬秦搖頭正色:「我當然有我的理由,只是不能說。」

    慕容璉珦大笑:「好極了,既然二位都沒什麼可說的,動手吧。」

    蘇曠情急無奈,忙陪笑道:「慕容先生千萬別誤會,我們二人絕無歹意,此事……純屬……唉,說來慚愧,我二人一時短了路資,小妹她小孩子心性,想要順手——」

    馬秦怒吼起來:「蘇曠,你胡說什麼!我家世清白,餓死也不會做偷雞摸狗的勾當。」

    慕容璉珦冷笑一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蘇大俠大駕光臨——蘇曠,我倚老賣老勸你一句,學武一途最講究心術光明——」

    蘇曠已知他意,苦笑:「我自認心術一向還不錯……」

    慕容璉珦厲色道:「你裝什麼糊塗!蘇曠,我也不妨直言相告,我雖然向來糊塗,但是家父的拳經,還不至於放在書房裡。」

    眾人恍然大悟,齊齊大笑起來。

    慕容璉珦微微一笑:「慕容家新喪,不願再見血光,蘇大俠,你請便吧,還盼日後好自為之。」他一揮手,下人齊齊讓出條道來。

    蘇曠深深吸了口氣,慕容璉珦果然精明,今日一走,只怕這個名聲算是落定了;但若是不走,這場面劍拔弩張,接下來就是一場血戰,一旦背上人命,從此之後就是生死大仇。

    他咬牙道:「走。」

    馬秦被他拉得跌跌撞撞,急道:「蘇曠!我不走!你為什麼不同他們說——你怕什麼——你這麼一走了之,你是不是男人!」

    蘇曠鬆開手,緩緩道:「馬姑娘,蘇某自取其辱無話可說,你自便吧。」

    慕容璉珦讓出來的並不是什麼好走的路,後院院門依然堵得水洩不通,想要出去,就要穿過海天鏢局大堂。蘇曠站在小道前,微微頓了頓,想起大廳中無數人的嘲笑冷眼,實在如芒刺在背,他對天發誓以後,再也不多管閒事了,一跺腳,向大廳走去。

    「蘇曠蘇曠」,馬秦匆匆跟上他的腳步,「你別想不開,你要去哪兒?」

    蘇曠最不想看見的就是她:「不用你管。」

    馬秦急道:「怎麼能不用我管呢?咳!我發誓,我這就回去找三爺爺,一定會回來給他們一個解釋——好,實在不行,我就撞死在他們家門口,好不好?」

    蘇曠哭笑不得:「我出去燒燒香,去去晦氣,姑奶奶我真不想罵人,你行行好別鬧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入大堂——但是沒有想像中的哄笑和嘲諷,連大聲喘氣的也沒有,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氣……

《蘇曠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