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琪笑道:「呂少堡主你仔細看,我說那頭陀不出十招定然敗在尹公子手下,你相信嗎?」
玉面書生臉上突然浮起陰晴不定的譎幻神色,因為林琪的話不啻說他最多也只能在尹靖手下走上十來招。當下淡淡說道:「那在下就一旁瞻仰尹公子的絕學了。」
林琪喊道:「第一招!」原來她在數那頭陀幾招敗陣。
那頭陀陡然欺到尹靖身前,當胸一掌劈去。
掌力手法均屬不凡。
尹靖身形微側,伸手向那頭陀掌腕扣去。
頭陀心中大駭,他只覺劈出的掌風,似被對方巧妙的引開,又急忙把右手掌腕一沉,左手「逆水推舟」於收掌的剎那,同時劈擊。
忽聞尹靖冷哼一聲,掌出「太乙無窮解」中的絕招「天地交泰」閃電似扣住頭陀左腕,喝道:「去吧!」
那頭陀宛如斷線風箏直飛出二丈以外。
林琪大笑道:「只四招!你看到沒有?」
玉面書生呆了一呆,歎口氣道:「在下已想不出當今武林,還有誰具有這般功力?」
此時那長髮怪人雙肩一晃,飄到尹靖身前,鐵板的臉孔突然紅得像塗朱,雙手也露出赤焰之色,玉面書生驚叫道:「赤焰掌。」
林琪亦嬌喝道:「尹公子小心!」
尹靖陡覺四周氣溫突變得使人悶熱難受,中心微微一凜,忙運起「太乙玄功」把那一股悶熱之氣逼了回去。
驀然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長髮怪人發出的赤焰熱風,被一股內家罡氣逼回體內,他只覺五腑六髒,如被焚燒煎熬,頓時翻倒在地,一面翻滾一面發出淒慘的狼嗥聲,直往一條河溝滾去,「通」的一聲翻落在水中,被滔滔的河浪捲沒。
這時那些山盜群龍無首,四散逃竄,但官兵們卻個個精神百倍,大發神勇,追捕山盜,那些山盜除了幾個手腳快捷的跑了之外,大大小小連那頭陀在內共捕獲十八人。
那黑面武士確是一條好漢,把腿上刀傷胡亂包紮一陣,一拐一顫,走到尹靖面前,拱手大大一揖道:「辱蒙少俠高伸義手,拔刀相助,在下感激莫名。」
尹靖拱手還禮,微笑道:「將軍好說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些微之事何足掛齒?」
忽然一個官兵匆匆跑討來,對那黑面武士跪地一拜道:「啟稟總兵大人,王爺夫人及郡主要召見擊退強人的英雄。」
黑面武士向尹靖恭恭敬敬說道:「有勞少俠移駕與王爺夫人一見。」
尹靖微微一笑,就跟在那黑面武士身後,來到那那華麗七香車前五方丈外停下,黑面武士疾邁一步,「彭」的一聲,跪倒在地,叩頭稟道:「奴才無能,害得夫人受驚,罪該萬死,幸蒙一位過路少年英雄義助,擊敗強敵,奴才已將那少年英雄請來。」
七香車裡突然轉出一位清香伶俐的宮婢,嬌聲說道:「夫人叫你站起。」
黑面武士叩頭道:「奴才有罪不敢!」
那宮婢又嬌聲道:「夫人賜你無罪!」
黑面武士又叩了三個頭才站起身來。
宮婢又大聲道:「請總兵大人召見少年英雄!」
黑面武士向尹靖招招手,尹靖舉步走到黑面武士身旁,恭恭敬敬對那垂簾跪地行了一個大禮,說道:「山野小民拜見王爺夫人。」
那宮婢馬上傳話道:「英雄,夫人說免禮!」
尹靖挺身站起,俊目往那垂簾略一瞥,雖然相距四丈多遠,又有垂簾遮住光線,但他目光何等精銳,馬上看出那車中,有一位中年美婦人,面目清秀,氣度雍容,也不知是適才一場虛驚,或長途跋涉所致,他發覺那婦人面上籠罩著一層淺淺的愁容病貌,身體斜依在一位異常秀麗的紅衣美女身上,那紅衣美女一雙杏眼秋水無塵凝望過來,他想那紅衣美女大概就是那郡主。
這時七香車上,那中年美婦,又向那宮婢細語了幾句,宮婢就向黑面武士大聲道:「總兵大人,王爺夫人有請!」
黑面武士一拐一顫的走到七香車垂簾外,低頭跪下,聽夫人細說一陣,才又叩了一個頭,走回到尹靖身前,拱手道:「夫人憐惜少年一身本領,埋沒山野,太是可惜。今秋適逢武學大考,夫人擬請小俠一道上京應試,屆時並將奏稟王爺鼎力推舉。」
尹靖淡淡一笑道:「在下一介武夫,浪跡天崖,如閒雲野鶴,無心仕途,夫人培植盛情,在下心領,謹此致謝。」說著對那垂簾深深一拜。
他發覺那夫人長歎一口氣,那紅衣美女臉上也似乎浮起一抹失望的神色。
黑面武士微微一歎,回稟夫人知情。霎時,宮婢從七香車中端出一個玉盒,交給黑面武士。
黑面武士端著玉盒來到尹靖面前,打開玉盒說道:「夫人情知江湖中,遊俠劍客都過不慣朝延繁文絮節的生活,因此也不敢相強,特令在下奉上這點薄禮,聊謝少俠義助盛德。」
尹靖向那盒中望去,只見擺著兩顆價值連城的明珠,及一面鑲著藍寶石的金牌。當下微微一笑道:「小民四海遊蕩,身帶這些名貴之物毫無用處。徒然糟踏寶物,請王爺夫人收回珍藏吧!」
黑面武士一再要尹靖收下,尹靖卻一再婉拒。
黑面武士發覺這逡逸出塵的青衫少年,不但淡漠仕途,而且真個視富貴如浮雲,視金銀如糞土,因此只好把玉盒端回去。
一會兒那黑面大漢又將玉盤端了回來。尹靖不禁輕輕一皺劍眉。
黑面大漢微微一歎道:「夫人說少俠既不願收下那二顆明珠,這面王爺金牌務請收下,他日少俠若遊蹤京城,請將此令至王府一晤。」
尹靖想起父親也在北京做官,帶了這面王令,上北京時多少總有點幫助,於是含笑說道:
「既是這般,小民他日上北京城,定到王府晉竭。」說罷伸手取下那面王令,只見正面雕著「賢賓王令」,他也沒有審看背面,就納入懷中。
於是黑面大漢向尹靖拱手道別,喝令官兵起行,前呼後擁,護著華麗的馬車揚長北去。
馬車隊走後,林琪笑問尹靖道:「尹公子,王爺夫人送你什麼禮物?」
尹靖微微一笑道:「是一面賢賓王令。」
玉面書生朗笑道:「賢賓王夫人南遊,竟然帶著這群飯桶官兵。」
尹靖不以為然地說道:「那位總兵官,確是一個赤心護主的好漢。」
林琪嬌笑道:「我看她們不像出遊,倒有點兒像是北遷的樣子。」
這時紅日偏西,三人沿著峽道奔行一陣,山中天黑得快,暮色業已籠罩著山野。
霎時山間出現一輪明月,清輝雅淡,蟾華湛湛,使整個山峽,浸淫在淡淡月華之中。
玉面書生望著二人笑道:「要出峽谷,還有一大段路程,今夜看來只好找一個山戶人家借宿一夜,明早再趕路了。」
尹靖點頭道:「呂兄之言極是,我們就找一處山戶歇息,以免今宵露宿。」
林琪忽然喜叫道:「你們看那兒有住家!」
三人心中大喜,果見前面不遠的樹林裡露出微弱的燈光,荒山裡有火光必有住戶無疑,於是三人展開身形急急奔去。
來至林外,只見有一家木造草蓋的簡陋茅房,燈光正從一扇木門瀉出,門開著。三人來到門外,往裡一瞧,屋中放著一些柴木以及打獵的矛、戟,木壁上高掛著一支火燭,左旁還有一扇掩著的柴扉,從門縫裡透出一點光線,屋裡靜悄悄的無人跡。
林琪大聲往裡叫道:「喂!有人在嗎?」
那屋裡左旁掩著的柴扉,突然「呀」的一聲被推開,出來一位土布藍衣的山姑,癡癡望著他們笑。
他們三人立刻面露笑容,對那山姑表示善意,林琪又說道:「我們三人是過路的,今夜想向姑娘借宿一宵,方便吧?」
那山姑傻愣愣地笑著點點頭,沒答腔。
三人同時怔了一怔,林琪奇怪地問道:「你家中只你一個人在嗎?」
山姑依然一臉癡笑,沒有說話,只是又點了點頭。
於是三人魚貫走入屋中,林琪皺了皺秀眉,心想屋中既無床榻,復無鋪蓋,今夜看來只好打坐一晚了。
那山姑把柴扉大開,好像歡迎這三位不速之客,到裡頭去坐似的。
林琪在屋裡轉了一圈,突然心中大喜,原來她發覺裡頭的另一個房間,比外面這間還大,有木榻,桌椅、家俱等,雖然簡陋,卻是樣樣俱備。
進入裡面的房間,林琪含笑地問道:「姑娘你家人出去還沒回來是嗎?」
山姑笑著點了點頭,仍舊一言不發。
三人見那山姑一聲不響,心中甚感詫異,突然山姑轉入後門另一套房,霎時又走了出來,手中端著一個鍋子,往木桌上一擺揭起鍋蓋,陣陣熟米飯的香味,薰得人食慾大動。
山姑川流不息來回走了幾趟,一會兒桌上擺滿了山雞、臘肉、野菜等等,都是些山珍佳餚。
三人怔了一怔,看情形她大概是存心請客,想不到山野之人,竟是這般好客而富有人情味。
山姑作了一個手勢,請三人過來用膳,尹靖微微一笑道:「我們出門在外,身邊帶有乾糧,這席菜還是留著你的家人回來用吧。」
山姑搖了搖頭,顯出一臉失望的神色。
玉面書生豪爽地一笑道:「尹兄,這位姑娘既是這般誠意我們也不用客氣了,如果她家人回來,就煩姑娘自己再燒一頓,明日我們走時再厚謝一番。」
那山姑聽了,臉上傻乎乎地,又露出了笑容。
尹靖微微一笑,心中暗暗忖道:到底玉面書生久走江湖,性情豪爽,不拘小節,自己今後真個要向他多多學習。
於是幾個人圍坐了一桌,那山姑舉起酒缸,為三人各酌了一杯,玉面書生聞了一聞,驚訝叫道:「陳年老酒!」
這時他三人肚子裡吐嚕吐嚕地一陣響動,面對滿桌子豐富的山味,也就不客氣地大吃大嚼起來。
玉面書生哈哈一笑,高舉酒杯說道:「杯逢知己乾杯少,尹兄我們乾了這一杯。」
尹靖微笑著舉杯一飲而盡。林琪不喜歡喝酒,僅是淺嘗則止地沾了幾口,那山姑也偶而傻笑著慇勤勸客。
幾人飛觴,酒酣耳熱之際,忽然聽到一陣急促奔馳的腳步聲,霎時自門外衝進一個混身浴血的人,一頭散發,滿臉都被血跡沾污,認不出容貌。
眾人大吃一驚,豁然離席站起,那山姑雙眼直瞪著那人,仔細看了一陣,不是家人,才放心地搖了搖頭。
那人顛跌了幾跤,雙手按在桌上,朝著玉面書生,痛苦地說道:「呂兄……兄弟……身中十三劍……」
玉面書生驚訝道:「朋友你慢慢說,你是誰?被什麼人殺傷?」
那人顫抖說道:「呂兄,你不認得我了。」身子一軟跌落在地上。
玉面書生忙伸手扶了他一把,覺得這人語音好熟,但他滿面血污,一時看不出來是誰?
尹靖立即默運玄功,屈指彈出一縷罡氣,傳入那人「氣海穴」上。
那人身體微微一抖,又挺身爬起靠在桌旁,斷斷續續地說道:「兄弟漢中三……」
玉面書生馬上接口道:「嘿!你是漢中三義,崔邱常兄!」
那人用力地點了點頭。
玉面書生急忙問道:「崔兄什麼人殺害你?」
那人連喘幾口,氣若游絲,痛苦地說道:「泗陽莊……朋友……仇人……血案……」
玉面書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說道:「是泗陽莊的人殺害你嗎?」
那人極力地搖了搖頭。
突然門口響起一聲陰惻惻的冷笑,接著說道:「姓崔的你真命長!」
語音甫落,忽然寒芒森森,一片如雨的劍幕,自門口湧了進來。
玉面書生心頭大駭,只覺這片劍幕威力之大,非具有像他父親那-輩的功力,無法施展。
因此九節虯龍鞭疾忙抖起一招「怒蟒歸洞」,護住身形,提功輕身斜移開去。
他一閃開,那片寒芒劍幕,頓時如一陣狂飆往那滿身浴血的崔姓漢子罩落。
葛地自屋角吹起一股強猛無倫的勁風,把那進入屋中的寒芒劍幕,硬生生地逼回到門口。
眾人注目望去,只見門口站著一位留著幾根稀落鬍鬚的漢子,雙目炯炯,銳利的眼光,射出詫異的寒氣,冷冷地對著幾人。
玉畫書生看清那人之後,怔了一怔,拱手說道:「老前輩可是天南浮月山莊摩莊主?」
那人冷冷掃了玉面書生一眼,目光觸及他手中九節虯龍鞭時,不禁對他留意注目,口中淡淡說道:「老夫正是浮月山莊莊主,呂重元是你什麼人?」原來這人正是名震天南的浮月山莊莊主凌雲劍客,摩雲生。
玉面書生恭敬地回答道:「是晚輩家父?」
摩雲生冷峻的神色略為一緩,說道:「那麼你就是玉面書生呂江武了?」
玉面書生微笑道:「正是晚輩賤號。」
摩雲生指著尹靖,淡淡問道:「這人是誰?」
玉面書生答道:「他是晚輩好友姓尹名靖。」
摩雲生聽了,皺皺眉,適才見這少年劈出的一股掌力,凶悍奇奧,武林罕見,他滿以為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心想大概是「江湖三書生」的金筆書生,不想卻是一位無名後輩,因此臉色一整,冷冷地喝道:「是什麼人門下?」
玉面書生囁嚅了一陣,答不上來,卻聽林琪輕輕一笑說:「他是天地棋仙的好朋友。」
摩雲生長眉一挑,喝道:「胡說八道,鬼谷子一大把年紀,還同他交什麼朋友?」說著突然轉向尹靖厲聲叱道:「站開!」
原來尹靖擊出一掌後,身形同時護住了滿身浴血的崔邱常。
尹靖劍眉軒揚,淡淡說道:「在下雖不知二位結怨經過,但這位朋友已身受重傷,尊駕實不宜這般趕盡殺絕。」
浮月莊主怒叱道:「無知小輩,老夫是什麼人?你竟敢對我這般說話。」語音中,人已竄入門內,健臂翻騰,星光顫動,如風雷迸發,連攻四招。
浮月莊主的劍法,迅猛無比,每一招中,其實已刺戮劈砍了六七劍,因此雖然只攻了四招,實已連發二三十劍。
這房間能有多大?頓時彌天劍氣,籠罩著四壁。
玉面書生與林琪觸目驚心,大為震駭,那山姑早已縮成一團蜷伏在屋角。
尹靖神情肅穆,雙掌交叉拍出,勁氣罡風,豎成一道無形的牆壁,把浮月莊主的劍氣堵住,因此房中頓現奇觀,只見在尹靖身前的半尺間,充滿著彌天的寒芒劍影。而在他身後,則一切平靜毫無異狀。
眨眼間,已連拼了七八招,儘管浮月莊主的劍勢快捷凌厲,依然無法越雷池半步。
驀聽尹靖清嘯一聲,右手一掌虛虛拍去,浮月莊主陡然一斂劍勢,滿屋子的寒光劍幕頓時杳然,人已同時退回到門口,滿臉凝重之色,沉沉說道:「尊駕身手乃老夫生平僅見,這房空間有限,束手礙腳,不便施展,老夫到處邊恭候指教。」
長衫飄處,人已落在屋外空地上。浮月莊主轉目望去,不禁怔了一怔,只見尹靖已淵停嶽峙,昂立在他面前二丈處。
這裡林琪與玉面書生都尾隨縱出屋外,那山姑也站在門後窺視。
浮月莊主冷冷說道:「你亮出兵刃,待老夫好好同你打上一場。」
尹靖淡淡道:「在下沒有什麼應手兵器,就以這雙肉掌奉陪。」
摩雲生怒吼一聲,劍演「星宿列張」,如風捲到,不但出劍奇快,而且身法迅捷無比。
他雖快,尹靖比他更快,陡然間電似的出手,把浮月莊主的劍勢虛虛一封,右手伸於劍幕之中,屈指對他把劍的手腕,彈出一縷指風。
浮月莊主應變奇速,驀地沉劍收腕,左手「推窗望月」劈出一掌,人已借勢退開六尺。
玉面書生與林琪雖然屏氣噤聲全神凝望,但只覺二人一觸即分,其中的變招手法,完全看不出來。
浮月莊主乍退復上,手中長劍,倏忽之間,已一連施出「七星劍法」中的三絕招,「羅猴斗轉」、「計都入冥」、「金星波羅」。
只見星明月躍,銀芒顫動,三招之間,一氣呵成,連發二十幾劍。
浮月山莊「七星劍法」與武當,峨嵋、雪山、崑崙並稱武林五大劍派。這五派劍法各有所長,或以猛辣見稱,或以奇快見長,或以沉隱見勝,而「七星劍法」正是五大劍派中,最快捷迅辣的一派,摩雲生是浮月莊頂尖高手,他這幾劍在當今武林,能夠接下的,只怕寥寥無幾。
誰知他今日遇上的對手,卻是數百年來,武林中公認為天下無匹的終南門下。
浮月莊主越打越驚,只覺對方雙掌,一如地網,無隙可攻,勁氣激盪,把自己手中長劍逼得運轉呆滯不定。
二人手法因以快打快,故此雖僅片刻,兩人已拼了三四十招之多。
玉面書生突然輕輕一皺劍眉,向林琪說道:「武林中最快的『七星劍法』,在今日算是開了眼界,但是在下甚感詫異,尹公子到底是何人門下,林姑娘可否告知?」
林琪聽他問起尹靖,心中怡然自得,帶著幾分矜傲的口吻,爽快地答道:「蒙面劍客的傳人。」
玉面書生怔了一怔,他記得「蒙面劍客」好像在那兒聽說過,但卻又一時想不起是何許人?
林琪見他滿臉迷惘的表情,鼻孔哼了一聲,冷笑道:「你不曉得蒙面劍客呀?」語音之間,生似諷刺他見識寡陋。
玉面書生紅著臉,慚愧地一笑道:「在下一時真是……想不起這位老前輩。」林琪不屑地瞄了他一眼,得意地說道:「我告訴你吧!五十年前武當派有一位老前輩……」
玉面書生驚叫一聲,打斷她的話,說道:「在下想起來了,家父曾經提起過這位老前輩,他姓林是嗎?」說著馬上又補了一句道:「嗯!與姑娘同姓,林老前輩當年帶走了三豐真人親筆撰述的『玄天圖』,練成不世神功,以蒙而劍客身份,遊俠江湖對吧?」
林琪被他打斷話頭搶說了一陣,心裡很不高興,哼了一聲,不去理他。
突然二人驚「噫」一聲,原來他們同時精確地看到尹靖左掌奇幻無比地盪開了凌雲劍客摩雲生的長劍,右手一掌虛空拍去。
浮月莊主的出劍雖然奇快無比,但打到後來,因受尹靖強猛奇奧的掌力牽涉之故,劍勢也就不自覺地顯慢,呆滯下來。
因此玉面書生與林琪對他二人變招換式,已能清晰看出,眼看凌雲劍客勢難避開尹靖這一掌。
哪知凌雲劍客突然迎著尹靖的掌風凌空而起,如巨鷹翻身,在空中連滾了三個觔斗,斜斜飛開三丈之外,落地後跌了兩步,看來已微受創傷。
這一招正是浮月山莊,名震江湖的凌空絕技身法,「凌雲十八式」中的絕招「翻雲覆雨」。
尹靖怔了一怔,他發覺凌雲劍客摩雲生,適才避開他掌風的身法,與昨夜在長安千樹林幽蘭谷中,所見那蒙面人避開幽谷主掌風的身法,同出一轍。
但幽蘭谷中,那蒙面人的身法,似乎不若凌雲劍客摩雲生這般高強。
玉面書生與林琪亦同時感到一怔,心想凌雲劍客稱霸天南,果非幸然,想不到還有這等奇奧的救命絕招。
眾人驚愕之時,突然傳來一聲吆喝,且聲音越來越響亮,霎時從煙樹迷離中,鑽出一個老叟,及一個身材魁偉的大漢。
那老叟背了一隻豹子,二人連走帶跑,吆吆喝喝來到門口才停下,那山姑一見二人,如喜鵲般地飛迎過去,老叟放下背上豹子,詫異地看了門口的林琪同玉面書生一眼,又望望遠遠立在樹林中的尹靖與浮月莊主凌雲劍客摩雲生。林琪看地上一條大蟲,嚇了一跳,抬目一瞥,只見那老叟雖然臉上留下許多皺紋,身體卻很健壯,那一條大漢長得熊腰猿臂,孔武悍勇,皮膚黝黑,佇立眼前,宛如一座黑牆。
她想這老少二人,大概是那姑娘的家人,於是那對老叟萬福道:「在下與幾位朋友路過貴處,今宵想借宿貴府,適才並承姑娘盛待,在下等先行致謝。」
老叟哈哈一笑道:「姑娘免禮,荒山僻野,難得貴賓臨門,幾時如不嫌棄,草茅蝸居怠慢客人,老漢歡迎之至。」說著目光瞥了樹林中的尹靖與浮月莊主一眼,欲言又止。
林琪微微一笑,當下把適才發生的事情。約略說了一遍。
老叟大吃一驚,說道:「老漢家中還有金創藥膏,看看能否救得了那人?」說著對那大漢說道:「黑郎,你把豹子扛到房子後面去!」
黑郎應聲走過去,躬身彎腰,左手單掌夾制豹腿,大喝一聲把地上那只三百斤重的豹子挑到背上,連那老虎,加起至少也有六七百斤,但他扛起來,健步如飛,似毫不吃力的樣子。
林琪與玉面書生二人微微一驚,暗想,這人好大臂力。
當下林琪和玉面書生二人,緊隨著老叟身後,奔入屋中,老人挾起崔邱常,伸手按在他的胸膛。過了一會兒,搖搖頭道:「這人不行了,心臟沒有跳動。」
玉面書生仔細看了一下,歎氣道:「他身上連中十三劍,有幾劍並斬斷筋脈,他能支持著跑到這裡,已是奇跡。」
林琪詫異道:「呂少堡主,你看這人是誰殺死的?」
玉面書生不加思索道:「那還有誰?不是凌雲劍客還有誰?」
林琪又接著問道:「你知道凌雲劍客為什麼殺他吧?」
玉面書生搖了搖頭,道:「這個在下就不甚清楚了。」
林琪心中在思索,崔邱常垂死前,所說的話「泗陽莊……朋友……仇人……血案……」
她想這些斷斷續續的話,可能就是凌雲劍客殺他的動機。
突然門口響起一陣嘹亮語音道:「呂兄,那位朋友有救嗎?」一聽正是尹靖的聲音,邊說著人已走入屋中。
玉面書生答道;「沒有救了,氣絕了。」
老叟打量了尹靖一陣,心中甚感詫異,暗想這男女三人,儀表非凡,簡直是人間龍鳳。
玉面書生又向尹靖問道:「尹兄,浮月莊主呢?」
尹靖微微一笑道:「浮月莊主已經走了。」
玉面書生父歎喟一聲道:「浮月莊主凌雲劍客摩雲生,是當今宇內使劍高手中頂尖的一位,尹兄亦手空拳,把他打跑,這一下將使武林大為震動。」
尹靖臉上毫無得意矜傲之色,只見他忽然皺一皺眉,說道:「小弟見識寡陋,心中有些疑慮,想請教呂兄一開茅塞。」
玉面書生怔了一怔,說道:「尹兄有何見問,但說無妨,小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尹靖笑問道:「請問呂兄『凌雲十八式』是哪一家絕學?」
玉面書生笑道:「凌雲十八式正是天南浮月山莊稱絕武林的空中應敵絕妙身法……」突然林琪「哼」了一聲,他馬上接口說道:「不過小弟聽家父說過,空中應變的身法,要首推雪山『雲龍三現』,天南『凌雲十八式』只怕還要遜上半籌。」俊目瞟了林琪一眼,見她冷漠的秀臉恢復了平靜的笑容,心中鬆了一口氣。
尹靖微微一笑道:「『小天星手』不知是哪一家的掌法。」
玉面書生「嗯」了一聲,道:「那是柳家堡的獨門掌法。」
尹靖點點頭又問道:「『七煞追魂彈』呢?」
玉面書生臉露詫異之色,望著尹靖,心想,你是在考我嗎?
尹靖見他詫異的神色,忙微笑說道:「小弟對當前武林大勢懵懂無知,想多知道一點各派各家的特長。」
林琪突然格格嬌笑一聲,搶在玉面書生前頭說道:「尹公子,他不告訴你,我告訴你『七煞追魂彈』是三峽盤龍嶺,金牛谷的獨門暗器,彈中裝有毒針,霸道的很。」
玉面書生對林琪總是容讓,臉掛著微笑,毫無慍色。
尹靖覺得好像林琪喜歡捉弄人,心中微覺不快,又向玉面書生笑道:「浮月山莊,柳家堡,與金牛谷,不知有何關係。」
玉面書生不敢遲疑,馬上接口說道:「浮月山莊與柳家堡毗鄰而立,世代交好,至於金牛谷,遠在西蜀,與浮月山莊及柳家堡有何關係,小弟就不得而知了。」
尹靖向他道了一聲謝,就沒有再問下去。
老叟突然大喜道:「老漢是山野粗人,雖不懂什麼江湖武林,但老漢看得出三位是江湖的英雄兒女,今夜難得駕臨寒舍,就讓老漢好好款待一番。」
於是幾人七手八腳地把崔邱常屍體抬到荒山埋葬,把他身上的遺物取了下來,由玉面書生帶著留給漢中三義的家人。
老叟一家三人忙碌了一陣,把豹子老虎都宰了,炒了幾盤豹肝虎肚,烤了香肉,拿出家中陳年老酒,大宴嘉賓。
宴席上一片嘻嚷笑語,尹靖等人對黑郎一身蠻力大為讚揚,譽為練武上選之才。
老叟笑道:「我這兒子傻里傻氣,就是空有一身蠻力,對老夫卻是異常孝敬。」
尹靖想到老叟一家,心地慈善,人情溫暖,今夜無端受人厚宴,如無所與,實在心有不安,想來想去,想不出有什麼可報答老叟一家的濃情厚誼之處。突然想到黑郎孔武有力,以打獵為主,何不傳他幾招實用手法,即可防身,復可謀生。於是笑對老叟說道:「老伯伯,在下學過幾手莊稼把式,想借花獻佛,傳幾手給令郎,不知尊意如何?」
老叟大喜道:「很好!很好!」
那黑郎是個粗人,蹬眼望著尹靖問道:「你要教我打拳嗎?」
尹靖笑著點點頭。
黑郎搖了搖頭說道:「你不行,嘿嘿!前幾天山前阿三哥,請來了一位拳頭師父,大夥兒叫了七八人要跟他學拳,俺看得心中不服,先同他較量一番,被俺一個山中擒虎,好像抓小雞一般,抓得撒了一褲子尿水。」黑郎說時,比手作勢,眾人聽得哈哈大笑,黑郎自己也笑了起來。
笑過一陣後,尹靖說道:「你要不要先扳我一把試試?」
黑郎瞪眼拍拍胸膛,說道:「俺這一手,有四五百斤的力量,你不怕痛嗎?」
尹靖微笑道:「你用雙手抓我,看我能不能掙開?」說著把左手平伸出去。
黑郎望著他伸出來的那只雪白的手臂,驚叫道:「啊呀!不行不行!你這手被俺一抓,不就碎了?」
林琪笑著說道:「我不信你有那麼大的力氣,要不然你就抓他試試看。」
黑郎被她一激,急得面紅耳赤,結巴地說道:「你們不信,抓痛了別怪我。」
尹靖笑道:「絕不怪你,絕不怪你。」
黑郎偏了一下頭,下決心要紿他們一點顏色看看,於是雙手鉗住尹靖手臂,說道:「你先用力,等會兒我抓緊了,你就用不上力了。」
尹靖笑道:「我已經在用力,你抓吧!」
黑郎大喝一聲,雙手使勁猛捏,突然驚叫道:「唉呀!你的手怎麼沒有骨頭?」
他只覺雙手如鉗綿絮粉團。
尹靖笑道:「你抓緊了沒有?我要掙脫了。」
黑郎滿臉驚奇,瞪著尹靖說道:「你不痛嗎?」
尹靖惟恐用力過重,怕傷了黑郎,因此以二成的功力,緩緩運到右臂,但心中忽然微微一怔,發覺二成的功力,尚無法掙脫黑郎鉗住他手臂的雙手,不禁對黑郎天生超人的神力,大感欽佩,頓時又加了二成。
陡然將四成的功力猛吐,只聽黑郎大叫一聲,放手跌坐在地上,口中吐道:「有電!有電!你會唸咒!」眾人聽了哈哈大笑。
尹靖微笑道:「不是電,是因為我練了武功。」
黑郎大感驚異,瞪眼傻愣愣地說道:「練了武功成電人,我也練武了。」說著向尹靖叩頭拜了四拜。
尹靖忙把他扶起,笑道:「不用拜了,我又不收你作徒弟,只教你幾手而已。」
於是幾人走到外面房間,尹靖傳了黑郎一招「力屏南天」。
這一招在武學上僅是中上的招數.大概江湖上三、四流的人物都會施展,林琪與玉面書生,自然熟爛無餘。
但尹靖這一招「力屏南天」與一般略有差別,就這微妙之處別比起原來招術,似乎增加一倍以上的威力,這一招雖說明傳給黑郎,其使林琪與玉面書生旁觀者受益,遠在黑郎之上。
尹靖本想多傳幾招,但因黑郎腦筋遲鈍,這一招「力屏南天」比了三四十遍,還沒有完全正確,等一切矯正無誤,夜已深矣。
雖然僅傳了一招,但黑郎已是受用非淺,因為這一招重在力道,正配合他的天賦條件。
尹靖見他練了幾次,正確無比,而且威力奇猛,心中甚為高興。
林琪與玉面書生微感驚訝,心想如果單以這招「力屏南天」而論,他二人使出的威力,只怕還不及黑郎的強猛,練武須有天賦奇秉,果非欺人之談。
是晚一夜無話,且略過不提。
翌日尹靖等三人,謝過老叟一家人,沿著峽谷而行,一路上秋風紅葉,老圃黃花,幾人淡談說說,頗不寂寞。
這峽谷紆回漫長,三人行行復行行,走到紅日偏西,還未走盡。
來到一處山谷轉角,尹靖突然悄悄對二人說道:「前頭有人語聲。」因為他們一路行來,荒徑淒涼,人蹤渺茫,一聞人語聲,也就特別留意。
三人轉過山坳,只見幾棵白楊老樹,寒鴉數點,在夕陽斜照下,顯得秋意蕭瑟,淒涼至極。
驀地三人怔了一下,原來白楊樹中,有一棵特別高大蔥茂,樹上懸吊著一個黃衣人。那人頭髮四肢被五條白色絲繩縛住,高懸在離地三四丈高處,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毫無動靜。
那五條白色絲繩,繞掛過樹枝,長垂到地上,繞了幾匝,牢牢地繫在樹幹上。
白楊樹下,站著五位勁裝漢子,身上均帶有兵器,只聽其中一人哼聲說道:「我看這小子吊了半天,只怕早已翹了。」
另一人接口道:「寨主吩咐過不能把他吊死,這小於如果真的翹了,我們誰也別想活了。」
又有一個仰頭望望道:「噫!不好,這小子眼睛閉著,一動也不動,我看八成是沒命了。」
這五人你一言我一語,商量的結果,決定把樹上吊著的黃衣人放了下來。
於是其中一人,大步走到白楊樹邊,揮刀直往白色絲繩砍去,「蓬」的一聲,刀鋒過處,絲繩應勢被砍斷。
黃衣人猶如殞星彈丸「蓬」的一聲,仰身摔落地上。
又有一個勁裝漢子破口罵道:「媽的,這小子不吊死,這一摔也摔死了。」
其他的人見那黃衣人墜落地上,四肢軟綿綿地一伸,就沒了下文,心中齊齊吃了一驚,暗想,這小子莫非真個不行了。
五人驚愣之間,急忙舉步往地上黃衣人圍攏過去。
哪知來到一丈左右,突然黃衣人自地上一個鯉魚打挺騰身躍起,手舞足撥,五條白色絲繩,頓時宛如五條毒蛇,凌空飛舞,翻翻滾滾,口中同時狂笑道:「少爺怎會這麼短命就此涅磐?」
滿天白影平息一陣後,黃衣人大喝一聲:「倒下!」
那五個勁裝大漢,果真聽後,應聲倒將下去,原來每一條絲繩,正好纏住一個人的脖子,黃衣人使勁猛拉,五人頓時氣絕了帳。
就在五人剛剛倒地的瞬間,突然昕到一聲嬌叱,自白楊樹中,轉出一位紅衣少女,手中三尺青鋒,疾演「玉女穿梭」,往黃衣人分心刺到。
黃衣人以絲繩勒斃五個大漢,故此四肢及頭髮的絲繩,即刻卻繃得緊緊,既無法出手封架,亦無法縱身讓避。
那道劍光來勢如電,眨眼已到胸前,陡然黃衣人扭腰斜讓,「唰」的一聲,劍鋒穿破他右腋下的儒衫,擦膚而過。
紅衣少女粉臂順勢斜抬,劍比「信女上香」反削黃衣人右臂。
黃衣人心頭大駭,右臂猛力疾速一縮,避開劍鋒,陡覺五指一寒,劍鋒凜冽寒氣間不容髮地擦過指尖。砌的一聲,光芒閃處,反將縛他的絲繩斬斷。
這-來黃衣人右手束縛已除,而且就勢正好收回胸前,只聽他大喝一聲,右手全力排空劈出,勁風虎虎,力猛如山,直逼過去。
這一舉正是丐幫掌門人,通臂神乞范磊,「龍形八掌」中的絕招「龍氣橫江」。
紅衣少女芳心大震,想不到這一劍不但沒傷到對方,反而切斷縛手的絲繩,因此倉惶驚怔之間,被當胸一掌劈得連翻帶滾,倒地後「噯」地吐出一口鮮血。緊接著急急爬起,往來路負傷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