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藏玄秘圖

    華服少年嘿嘿冷笑道:「白天你還串通玉亭觀的道士,現在卻說得冠冕堂皇,動聽至極,哼,叫你護關不啻讓虎守羊群。」玉面書生臉上閃過一絲殺機,微微一笑,道:「你不覺得現在是自投虎口?」

    華服少年不屑地哼一聲,道:「難道你敢輕捋本公子的虎鬚?」

    他停了一下,接道:「本公子也想收拾這姓尹的性命,如果你自信沒有本公子這份膽量,就滾遠一點。」語氣冷酷狂傲至極。

    玉面書生仰天朗笑道:「聽你口氣不小,是哪一號的人物。」

    華服少年冷然道:「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幽冥公子宇文雷是也。」

    玉面書生驚「哦」一聲,道:「原來是你這鬼小子,聽說你在『混元坪』揀了便宜,帶走『玄天圖』,大家都以為你夾著尾巴遠走高飛啦。」

    幽冥公子宇文雷怒道:「什麼揀了便宜,伏羲奇書本是我自己的東西,物歸原主理所當然,至於那畫著一些山水的什麼『藏玄秘圖』,算啥子奇寶?」

    玉面書生微感意外,道:「你拿的不是『玄天圖』?」他見對方氣焰倨傲,好像不是在說謊。

    幽冥公子哼了一聲,並不理會他。

    玉面書生沉吟了一陣,恍然大悟,道:「對啦,就是那『藏玄秘圖』,喂,把那圖拿出來。」

    宇文雷忿道:「不給!」

    「我自己來拿。」說著左手一招「天地棋仙」嫡傳的「凌虛懾魂」,展爪竟擒幽冥公子前胸。

    字文雷怒叱一聲:「找死!」側身斜讓,掌劈「五鬼守關」,封住來勢。

    「懾魂二十四爪」,滿含陰氣,幽冥公子的招數,鬼氣更重,二人這一出手,頓時陰風森森,如魅魑過招。

    哪知玉面書生陰險之極,他右手看似蓄勁待發,其實早已偷偷解下「九節虯龍鞭」,趁幽冥公子封擋左爪之時,出其不意,振腕一招「玉杖鞭仙」,疾劈過去。

    幽冥公子未見他右手發招,陡然見一條長鞭如毒蛇捲到,猝然之間,疾忙伏身讓避。

    只聽「嘶」的一聲,頭巾整個被捲飛開去。

    幽冥公子頓時氣得哇哇大叫,身如狂風般地,向玉面書生猛攻數掌,陰風凜凜,掌影鬼爪,奇嬗不定,令人直起雞皮疙瘩、毛骨悚然。

    玉面書生長鞭翻滾,如雪花飛舞,狂風飄絮,大笑道:「我再下一個殺手,就把這鬼小子劈回地獄,永世不得為人。」

    幽冥公子暴怒如雷,手下生風呼嘯猛攻兩掌,把對方長鞭逼住,接著身如旋風,飄退一丈以外。

    玉面書生見他並無敗象,卻飄然湧退,情知定有陰謀,乃停鞭靜以觀察,不敢貿然追擊。

    突然冷冷地打個寒噤,只見星光透過林隙,映在幽冥公子臉上,那原來俊美的玉臉,此刻籠罩上了一層死寂冷酷的綠光。

    他心中吃了一驚,這小子要用鬼門道傷人。

    驚慌之際,只見幽冥公子雙肩搖晃,如幽靈般竄至,雙掌齊發,推開一股腐臭之氣。

    玉面書生不敢怠慢,長鞭舞起一片牆影,把全身上下護住。

    「碰」的一聲,二人各退三步,玉面書生鼻聞一陣奇臭陰氣,令人欲嘔,喉嚨發毛,神智已有些昏昏噩噩。

    幽冥公子哈哈大笑,道:「你已中我『陰屍掌』,片刻之間就要毒發身死,你現在要是跪地求饒,本公子寬宏大量留你全屍,否則把你碎屍萬段,帶回『幽冥鬼洞腐屍窯』,作練功用途。」

    玉面書生冷冷一震,展顏笑道:「真是物盡其用,還把屍體用來練功……」話猶未盡,一陣天旋地轉,翻身栽倒。

    幽冥公子得意洋洋,大踏步直走上去,說道:「原來這等膿包,毒發得這麼快,本公子先震碎你內腑,回到『幽冥鬼洞』時,正好內腑生蛆,外殼腐朽,好派上用場。」抬腳欲向胸前踏落。

    忽聽樹林外有人急聲道:「別傷我呂哥哥!」嗓音嬌嫩,銀鈴蕩空。

    幽冥公子怔了一怔,轉頭望去,忽見一團紅雲,以雷霆萬鈞之勢,急衝過來,已顧不得傷人,足下「跨海東征」,避開一丈以外。

    紅影收斂,現出一位俏麗的紅衣女郎,佇立在玉面書生身邊。

    幽冥公子張大眼睛,看了她一陣,頷首道:「不錯,很漂亮。」

    紅衣女郎狠狠地瞪他一眼,急忙伏下身去,焦急地叫道:「呂哥哥!呂哥哥!」

    幽冥公子突然氣忿地說道:「不要叫了,他中了我的『陰屍掌』,已經沒有救了,你好好站起來,讓我仔細端詳。」話雖輕薄,語氣卻真擎。

    紅衣女郎柳眉怒睜,嗔道:「你這輕薄的狂徒,膽敢暗算我呂哥哥……」突然瞥見對方二道目光緊瞪著自己,不由心頭更氣,厲叱道:「看什麼?」

    幽冥公子冷冷道:「本公子四方行腳,物色嬌妻,我身邊帶有『洪荒犀角獸』,數千年道行的陰文靈血,若與純陰之體喝下,再結為夫妻,此後陰陽交會,龍虎雙修,數年後奇功大成,將無敵於天下。」

    紅衣女朗聞言羞澀萬分,但依然瞪著二目,凝望著幽冥公子的俊美玉臉。

    宇文雷雙眼眨也不眨,果然很仔細地看著她,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臉型、皮膚、身材、素手、金蓮、每一部位都一而再,再而三的端詳,突然眉頭一皺,搖了搖頭。

    紅衣女郎立生被羞辱的感覺,嗔道:「你搖什麼頭?」

    幽冥公子吸了一口氣道:「我真不相信宇宙間竟有這般美的造型……」

    紅衣女郎心中一甜,雙頰浮起一層淡淡紅雲,似不勝嬌羞之態。

    宇文雷停了一會,接道:「我自從見了她之後,覺得天下女人沒有一個可及得上,不,有一個,不過她像一座高聳的冰山,可望而不可及,對我來說,並不適宜,你雖然很漂亮,但……」

    紅衣女郎這時才知道他並非在讚美自己,無法忍受再聽他的話,不服地問道:「那女人是誰?」

    幽冥公子簡捷地答道:「她叫林琪,並且服過最新鮮的『陰文靈血』。」

    紅衣女郎,醋意大發,咬牙切齒道:「是這個賊丫頭,我一定要把她挫骨成灰。」

    幽冥公子吃了一驚,冷峻道:「你敢動她一根毫毛,我就把你碎屍萬段。」

    紅衣女郎氣得全身發顫,叱道:「我先打死你!」玉掌翻飛,欺身撲上。

    只見掌影顫動,如飄瑞雪,金蓮苒苒,如舞梨花,眨眼之間,劈出三掌,踢出二腿。

    宇文雷連封數掌,不禁眉頭微皺,只覺這紅衣女郎掌力深沉,身法快捷異常,來去如風,不禁被逼退了數尺,漸向玉面書生倒地處退去。

    紅衣女郎掌出連環,叱聲不絕,一時之間把宇文雷逼落下風,他不禁劍眉猛挑,殺機直透華蓋,臉上立時又籠罩上一層綠光,陰冷冷道:「本公子不想毒手摧花,你如果罷手投降,我收你為妾,再不知機,惹怒少爺『陰屍功』一發,你立刻香消玉殞,魂歸離恨……」

    話剛說完,忽聽「啪噠」一聲,幽冥公子只覺雙腿一緊,如被毒蛇纏住,身體如排金山倒玉柱似的倒將下去。

    玉面書生奮身躍起,朗笑道:「捉鬼要有點門道。」

    紅衣女郎踏上一步,並指點中宇文雷昏穴。突然雀躍大喜,道:「呂哥哥,你不是被他『陰屍掌』打傷了嗎?」

    玉面書生冷然一笑,道:「筠妹有所不知,家舅父『天地棋仙』的『懾魂二十四爪』,也含有陰毒之氣,他老人家自己配有解藥,我剛才中了一記『陰屍掌』佯作毒發昏厥,藉機服下一顆藥丸,果然應驗。」

    這紅衣女郎正是絳衣無影柳筠,只聽她焦急地問道:「呂哥哥,你現在沒事了嗎?」她見玉面書生臉上還是一片青灰之色,步法不甚穩牢。

    玉面書生微微一笑道:「毒氣雖未全消,量無生命危險,這人身帶『玄天圖』,趕快把它取出。」

    柳筠聞言一怔,急忙在幽冥公子身上搜索,取出一本書及一張折圖。

    那書上寫著四個篆字,她書讀得少,看不懂寫的是什麼?

    遂問玉面書生道:「這本就是『玄天圖』?」

    玉面書生搖頭道:「不,那是『伏義奇書』,你把那折圖攤開看看。」展看圖紙,只見其上畫著許多山戀疊幛,溪壑狹谷,以正楷書著「藏玄秘圖」四個字。

    柳筠想了一陣,叫道:「啊呀!這一定是『玄天圖』的藏珍圖。」

    轉目之際,瞥見玉面書生正凝望著圖上出神。

    柳筠頓了一下,又接道:「真是踏破天涯無處覓,得來全不費功夫。」

    玉面書生望了一陣,蹙眉道:「筠妹走過的山嶽,有沒有像這個樣子的?」

    柳筠搖了搖頭,突然喜道:「去問我爹爹,他們或許知道。」

    說著已把折圖收起。

    玉面書生面有難色,道:「筠妹,我們還是把它藏好慢慢去找吧。」

    「不行,爹爹知道會責備我。」

    玉面書生心中一急,雙眼中射出希求的光焰,柔聲說道:「筠妹你如果愛我,就把折圖給我。」

    柳筠眼眸中充滿著柔情蜜意的光輝,低聲道:「呂哥哥,你要真心愛我,我就把折圖給你。」說完話把頭低了下去。

    玉面書生瀟灑地一笑,逼上一步,把柳筠抱入懷中,走過那邊密林,在她耳邊輕輕道:

    「筠妹,我愛你。」順手把折圖及伏義奇書,揣入懷中。

    柳筠並不反抗,沐浴在愛河中,她早已如醉如癡。

    玉面書生是情場能手,一陣撫摩,便使柳筠飄然若仙,嬌喘吁吁。

    如此溫存了好一陣,玉面書生低聲道:「我現在毒氣未盡,需往蘇北巖畔,找家舅『天地棋仙』療治『陰屍毒氣』,他老人家精擅地輿之學,必可看出『藏玄秘圖』所示的山脈在何處。那時我們取得奇書,共同參研,重現武林之日,就不作第二人想了。」

    柳筠當然沒有意見,只是頻頻點頭。

    玉面書生突然劍眉微皺,吸了一口氣道:「呀!不行。」

    柳筠晃動著明眸,詫異道:「為什麼不行?」

    玉面書生臉露戚容,喟然歎道:「半個多月前,我因要出庭作證,控告浮月莊主,被他強逼服下『春秋斷魂散』,現在性命還操在他手裡沒有行動的自由。」

    柳筠吃了一驚,道:「那是一種極厲害的慢性毒藥,春分秋分以前,不服解藥要毒發而死。」

    玉面書生無可奈何地說道:「那有什麼辦法呢?」

    柳筠顰眉相了一陣,突然想道:「有了,我去找姨媽要解藥,姨媽很痛我,她是摩伯伯的妹妹。」

    玉面書生感激道:「筠妹如能救小兄一命,小兄終身感戴。」

    柳筠道:「我馬上回天南去!」她心懸情郎安危,恨不得立刻插翅回去取藥。

    玉面書生心中大喜,笑道:「別急,你雖然輕功聞名武林,有絳衣無影之稱,但跑路未免太辛苦了。前天我向家叔要來『雪龍駒』你騎我的馬去,我在洛陽等你。」

    柳筠聽他言語之間,處處流露著關懷之情,心中那份安適,甜蜜,難以形容描摹。

    玉面書生突然想起一事,目光一笑道:「那『春秋斷魂散』,不知要吃多少解藥,才能根治。」

    柳筠道:「二顆就夠了。」

    玉面書生「嗯」了一聲,道:「我有一位朋友,也被逼服下毒藥,請筠妹能多要二顆。」

    柳筠秀眉微顰,道:「那人是誰?」

    玉面書生微微一笑,道:「那人說來筠妹曉得,他是與我同列『江湖三書生』的金筆書生蘇慧中。」

    柳筠哼了一聲,道:「管他死活。」

    玉面書生暗中叫急,憂容滿面,吸氣道:「小兄與蘇慧中情逾手足,如果自己獲得解藥,卻置他死而不救,難免被人責為不義,筠妹真是取二顆解藥,小兄也說不定只好捨己及友了。」

    柳筠忙笑道:「呂哥哥,我同你鬧著玩的,別說四顆,就是十顆我都要纏著姨媽給我。」

    玉面書生愜然暢意,朗笑一聲,與柳筠連袂而去。

    朦朧的晨霧,逐漸開朗,東方已呈現出一片魚肚白色,雖然曙色照亮著大地,深秋的清晨,依然有著一股涼意。

    尹靖端坐在大樹下,青衫上呈現著未干的朝露,經過一夜的調息,他頭上冉冉盤旋的濃煙已逐漸收斂,人已由渾然忘我之境,回到現實的世界。

    這時人已完全清醒、昨夜玉寧觀的一場狠鬥,雖然使他身負內傷,但也等於打通僵化經脈後的一次血脈大轉流。

    他這時內力充沛,罡氣盈然,體力已完全恢復。

    突然朝陽下,一輛車馬轆轔奔過林外。

    奇怪!大清早就有馬車趕路,尹靖內心雖感驚奇,但依然沒有睜開眼睛瞧它。

    他辨聲下,已聽得馬車奔行得很倉惶,馬鞭虎虎飛舞,卻沒有吆喝之聲。

    霎時之間,已去得很遠,轔轔聲漸漸渺杳不聞。

    隔了一陣功夫,蹄聲大作,有一騎絕塵飛馳而來,他覺得這騎奔行如電,迅速快捷遠在馬車之上,若非千里神駒決難有如此腳程。

    他突然在心裡作了一個奇妙的假想,假如前面那馬車是逃避後面騎士的追蹤,以這種速度估計,不出數里就要被趕上。

    這只是一個假想,事實上後面騎士與前面輕車,可能毫無瓜葛,拉不上關係,但他心裡卻有一絲微妙思愁,不禁替前面馬車擔心,生出同情與關懷。

    思愁如閃電晃過心靈,陡然睜眼一瞧,瞥見一匹雪白神駿的長程良駒正捧著一團紅雲,在塵霧飄揚中,揚長而去。

    他目光如電,驚鴻一瞥間,已看出馬上是一位穿紅衣的女郎,雖然僅見側面,但已清晰地看清半邊秀麗輪廓。

    那女郎一身勁裝,騎術高明,坐下又是一匹千里良馬,當非一般庸流可比。

    思念之間,那馬已去得無影無蹤,正待挺身站起,忽覺林外有異響,急忙又將眼睛合上。

    這時有一人走進林中,尹靖心中一震,他原以為是替他護關的玉面書生呂江武,但他旋既察覺出那人行動之間,如飄花落葉,功力遠在玉面書生之上。

    那人入得林中,先看躺臥在地上的幽冥公子宇文雷,陡然如有一陣清風飄到尹靖面前。

    凝目看了好一會,尹靖覺得他良久沒有動靜,推測既不是朋友也不會是敵人。

    展開星目望去,只見那人穿道袍,虎頭燕額,鬍鬚滿臉,肩角露出劍穗,背後飄拂著一枝「藍色萬教旌」。

    那道士目光一轉,朗聲道:「施主定力頗深,對內家修為甚具心得。」

    尹靖微微一笑,道:「小可往昔遇過一位行腳大師,蒙指示靜坐心法,每每思緒縈懷,身體疲憊之際,即依法盤膝打坐用功,排遣雜慮,談不上『定力』二字。練武之人常於清晨於空氣新鮮的林中打坐,因此道土對尹靖的一番話,未生猜疑。」

    那道人微微頷首道:「施主無師自通,若非天賦超人,也不能有此成就。」他突然雙目一瞪,驚訝道:「施主有何難解思愁,竟在此地打坐一晚?」

    尹靖微微一怔,暗想他怎知自己在樹下打坐一晚,莫非他夜裡來過?道士見他面露驚容,笑道:「施主衣衫朝露未干,貧道不知說錯了沒有?」

    尹靖恍然大悟,心中暗感驚佩,淡然一笑,道:「道長明察秋毫,小可不過被一些俗慮家愁糾纏,不足為道。」

    語氣略頓,接道:「請教道長可是『武林評審庭』護法?」

    「萬教旌」的標記,武林中無人不知,道士道:「貧道正是『萬教藍旌』,賤號日真人,施主在此地打坐一晚,可有見到一輛白綾馬車,睡過此地?」

    尹靖忙起身拱手作揖,道:「失敬!失敬!真人護法可是追趕萬教旌要犯?」「萬教藍旌」日真人道:「貧道昨晚接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密報,『玉壺國』有一位公主帶屬下之人,客居許州『群英閣』,聽說那位公主身染重疾,但貧道趕到『群英閣』,他們已離去,貧道漏夜追趕,入得洛陽府界。」尹靖心靈大震,皺眉道:「『玉壺國』有二位公主,真人護法追蹤的不知是哪一位?」

    日真人見他神色有異,濃眉一挑,沉聲道:「施主何人?怎知『玉壺國』有二位公主?」

    尹靖一怔,知道自己一時情急顯露了馬腳,忙編了一個謊,展顏笑道:「小可姓鍾,草字奕珍,日來江湖盛傳『玉壺國』的公主取了『乾坤日月令』鬧得滿城風雨,武林嘩然,小可途聽道聞,是以知道。」

    苑蘭公主取去「乾坤日月令」,確實震撼中原武林,日真人信以為真,緩緩道:「那位是二公主香玉。」

    尹靖強忍激動的情緒,微微一笑,道:「小可在樹林中打坐一晚,寅晨一匹長程健馬,馱著一紅衣人馳過,此外未見有過路者。」

    萬教旌威振天下,偵察之時,只要是中原武林人物,都有提供線索的義務。因此他對尹靖的話,深信不疑,轉身走出林外。

    走不了幾步,突然又轉了回來。

    尹靖一則要看香玉公主病情心切,二則「乾坤日月令」並沒有在她身上,他打誑瞞過「萬教藍旌」日真人。

    只等日真人一走,就趕路追去,忽見他去而復回,不禁心中打鼓。

    「萬教藍旌」目光深注著地上的幽冥公子,伸手一指,冷峻地問道:「請教鍾施主,可知地上那人被誰所傷?」

    尹靖意外地一怔,循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見地上橫臥著一位華服少年。

    昨夜玉面書生與幽冥公子火並時,他功行正緊毫無察覺。

    不過他已迅速地想到這華服少年,可能是夜裡來犯,被玉面書生擊倒,但他卻想不出玉面書生何以驟然不在?

    當下微微一笑,道:「這個在下不知內情,無可奉告。」

    走過去細看那華服少年,覺得有些面善,像是在哪兒見過似的。

    腦筋電轉,猛然記起這人正是「混元坪仙鬼人大會」時,站在幽冥鬼主身邊的那少年。

    在洛東花圃療傷時,林琪告訴過他,幽冥公子宇文雷,趁奪寶混戰中,漁翁得利,帶走了「伏羲奇書」及「藏玄秘圖」。

    這時一見幽冥公子,不禁驚喜交加,突然眉頭一皺,心想他既然被人擊倒,折圖難保不失?

    萬教旌見他神色變換不定,疑心大起,沉聲道:「鍾施主在此打坐一晚,對這事怎能推說不知?」尹靖霍地一怔,尷尬笑道:「小可昨晚,睡到夜裡心緒不寧,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乃離家到荒郊踱步散心,來時林中一片黑暗,實在沒有注意到這裡死了一人。」

    他人本老實,說起謊來神色顯得不甚自在,雖然編得有幾分道理,「萬教藍旌」也不會相信。

    不過日真人斷定他武功稀鬆平凡得很,因為他認為被點昏穴的人,形同死人。

    日真人問不出所以然來,大踏步走上前去,說道:「這人並沒死,只是被點了昏穴,待我親自來問他。」舉掌遙遙拍落。

    幽冥公子喉嚨一陣疾動,張口吐出一口濃痰,悠悠醒來。

    眸眼瞥見二人在身邊,大吃一驚,跳了起來。

    日真人心中暗感納悶,這人穴道剛被解開,起落之間顯得如此利落,絕非俗流,當今武林之世,要制勝這等身手者,除非老一輩的一流好手。

    要知幽冥公子的武功與柳筠及「江湖三書生」不相上下,他的「陰屍功」更非他們能敵,若不是玉面書生使詐暗算,絕無法將他制倒。

    萬教旌立刻想到案情非經尋常,不是普通的翦徑劫掠。

    宇文雷焦急萬分,雙手揣在懷中摸搜,那裝著「陰文靈血」的玉瓶雖在,但「伏義奇書」

    與「藏玄秘圖」卻不翼而飛,當下氣得頓腳切齒,連聲怒叱道:「可惡!可惡!」

    日真人濃眉軒動道:「施主息怒,請教惡徒從何而來?」

    幽冥公子氣忿道:「可惡的小子與賤丫頭用卑鄙的手段,暗算本公子,搶去我的『伏義奇書』及『藏玄秘圖』。」

    尹靖急聲道:「什麼人搶走『藏玄秘圖』?」

    「就是那個幫你護衛的小子。」

    尹靖「哦」了一聲,一聽玉面書生搶去,立時放心不少。

    藏玄秘圖!日真人心中越奇,問道:「『藏玄秘圖』可是『玄天圖』的藏珍圖?」

    幽冥公子顯得很不耐煩,冷冷道:「大概是吧!」大步走出林外。

    日真人沉聲道:「施主請留貴步,貧道還有事請教。」

    幽冥公子頭也不回,邊走邊道:「我現在要去找那小子,沒有時間同你囉嗦。」

    日真人面色微變,道袍飄拂,竄出林外,擋住幽冥公子去路,緩緩道:「施主可知那人現在何處?」

    幽冥公子怔了一下,想不一到這道士身法這等快捷,聞言冷笑道:「真是廢話,我要知道他在什麼地方還用去找嗎?」閃身向旁衝去。

    日真人橫跨一步,又把他擋住,沉聲道:「真相未明之前,施主還是慢走為上。」

    幽冥公子劍眉聳動,冷笑道:「你是什麼人,敢擋本公子大駕?」

    日真人肅然道:「貧道『武林評審庭』護法,萬教藍旌日真人。」

    幽冥公子雖很少在江湖走動,卻也聽過萬教旌的威名,當下把凶驚之氣稍斂,淡然道:

    「道長有何教言?」

    日真人道:「施主可就是傳言中,在『混元坪』帶走『玄天圖』的幽冥公子宇文雷?」

    幽冥公子冷冷道:「江湖傳言只對一半,我帶走的是自己的伏義奇書及一張折圖。」

    日真人緊逼一句道:「搶走折圖是誰?」

    幽冥公子一指尹靖道:「那就要問他了。」

    日真人目光湛湛望著尹靖,神情顯的很莊重。

    他是武當弟子,心切「玄天圖」乃人情之常,何況尹靖的目標是將「玄天圖」送還武當派,以了卻林老伯宿願,因此淡然一笑,道:「他是敝友玉面書生呂江武。」

    幽冥公子頓腳道:「可惡的玉面書生,本公子不把你帶回腐屍窖練功,此恨難消。」

    轉身欲去之際,日真人又把他喊住,這回他氣往上衝,臉色一寒,冷冷道:「怎麼本公子還不能走路嗎?」

    日真人莊穆道:「貧道如何能信,施主所言非虛?」因為「玄天圖」事關重大,只怕宇文雷謊言隱瞞。

    「我並沒有叫你一定要相信。」

    日真人臉孔一板,肅然道:「貧道為慎重起見,請施主移駕萬池劍『武林評審庭』一趟。」

    幽冥公子嘿嘿冷笑道:「本公於最不喜歡與人對薄公堂,我也沒有聽說東西被搶,還吃上官司,這事萬難從命。」

    日真人稽首道:「貧道職責所在,請施主見諒。」

    宇文雷冷然道:「本公子說一不二,不去就不去。」

    「貧道只好動手了!」身隨聲動,五指勁風,向對方手臂扣去。

    幽冥公子冷笑,道:「我不信武林評審庭的護法,就可橫行無忌。」掌劈「遊魂逐魄」

    捲起一陣陰風,揮切過去。

    萬教護法功力高強,對「擒拿手法」具有獨特的造詣,只見日真人沉臂之間,已游開來勢,肘腕微翻,「雙手搏龍」快如閃電,依然扣向宇文雷腕臂。

    這一招手法快捷奇奧,如蛆附骨,如魔纏身,籠罩著雙臂要穴。

    幽冥公子連拆數掌,都無法解去對方詭異的擒拿手法,不禁心中大怒,當下掌勢陡變,施展出「幽冥鬼洞」嫡傳的「陰屍掌」。

    宇文雷是幽冥鬼洞未來的主人,對「陰屍掌」造詣頗深,幽冥鬼洞主宇文項托雖已坐化,他於參研司命三教手著的「陰屍經」時,常將不傳絕技給宇文雷指點一二,但因宇文雷「腐屍功」未足,依然無法完全施展,話雖如此,他掌中的毒氣卻已非同小可。

    只見他掌勢一展開,陰風冷冷,鬼氣森森,臉上的綠光也越來越重。

    日真人見多識廣,立刻認出這是一種歹毒的左道武功。

    他試出這少年功力不足,閉氣封住「氣門穴」,閃電間使出「三才意形法」的二記絕招,「禪意如雲」、「意靜制龍」。

    這種禪門掌法,深具驅邪逐魔的威力,勁風呼嘯,立把陰森之氣盪開。

    日真人陡然大喝一聲:「躺下!」

    日真人並指往宇文雷「章門穴」戳去。

    宇文雷冷叱一聲:「未必見得!」飛起一腿踢向日真人小腹。

    原來日真人連施二個殺手,把幽冥公子逼得無還手之力,胸前門戶已大開,那招「意靜制龍」使完之際,掌勢正好拍封對方「七坎穴」。

    這是人身死穴,一經拍中,重則喪命,輕則殘疾。

    萬教旌非有特殊原因不得隨便殺人,因此剎那之間,把手指下移三寸,改點「章門麻穴」。

    動手過招千鈞一髮,幽冥公子藉著喘氣的機會,回攻了一腿。

    這一腳陰損毒辣,日真人只好沉臂架開,右手猛吐,「碰」的一聲,把宇文雷震飛開。

    日真人怕鬧出人命,這一掌只用了六成功力。

    宇文雷一個踉蹌,掉頭就跑,日真人怒吼一聲,尾隨疾追。

    霎時之間,人已跑得無影無蹤。尹靖心想萬教旌功力固然高強,但遇上宇文雷這等身手的人,要捉活就顯得力不從心了。

    思念中,急步趕回旅館,收拾停當,買了一匹健馬,催騎南下。

    南國深秋,金風送爽,垂柳拂岸,他一路曉行夜宿,沿途打聽白綾馬車。

    日以繼夜,他惦念著香玉公主病情,腦海裡縈繞著她那美麗的面龐,神韻丰姿,如蘭幽香,似水柔情,「海天別墅」剖心示愛,洛東花圃悠美抒情的歌詠都使他難以忘懷,他這時深覺孤獨淒涼,迫切需要見她的容貌,聽她的聲音。

    苑蘭公主十月十五日與萬教旌約定在採石磯,較技取令,最近行蹤必在金陵一帶,香玉公主玉體違和,屬下之人必是把她護送到金陵無疑。

    每到一個市鎮。必問遍旅邸,但一連三日都沒有音訊。

    他雖然情思索懷,心急如焚,可是並沒有改線路的意思。

    因為就是香玉公主沒到金陵,自己也該於十月十五日前趕到金陵勸大公主歸還「乾坤日月令」送回「武林評審庭」,以消彌一場紛爭。順便舉發「泗陽莊血案」,控告浮月莊主與柳家堡主。

    這一日來到姑蘇城,他照例投捨洗塵,用過晚餐,對各家旅館,挨戶打聽,依然沒有著落。

    他心中感到很失望,星月下,信步走出城西,來到一處橋上,只見橋下舟楫夜泊,星火點點,突然遙傳來鐘聲,正是寒山寺和尚作課的夜鐘。

    寒山寺是姑蘇名剎,相傳唐時有寒山、拾得二和尚在此清修,故名之。

    走過楓橋,來到寺外,本待進去瞻仰佛殿聖像,只聽殿中傳出朗朗梵音佛號,突然一想,正當僧侶作課,不宜打擾,於是打消念頭。

    轉身向楓橋下走去,但見青煙籠水,星火籠沙,江水夜景,清逸爽朗。

    尹靖突然仰天微微一歎,歎聲方落,耳聽有人叫道:「駙馬爺!」這聲音像在耳邊,又像在數里之外。

    他心中一震,首先他確定那人正是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向他呼喚,從嬌嫩的嗓音,可分判出是女人。

    其次令他感到驚奇的是,那女人竟喊他「駙馬爺」,中原武林道上不會有人這樣稱呼他。

    他迅速地想到「海天別墅」的人,難道「海天別墅」的人已經喊自己為「駙馬爺」了?

    想到此,俊臉微微一紅,心中卻感到暢然適舒。

    那聲音不是大公主,也不是二公主,因為大公主的聲音比較冷淡,二公主比較甜蜜,再說二位公主絕不會這樣偷偷摸摸的叫自己。

    思念中,那人又叫了一聲:「駙馬爺。」聲音顯得倉促,好像在催促一般。

    尹靖幾日來找不到香玉的下落,這一聲喊叫,如朦朧汪洋中出現的一座燈塔,希望之光就眼前。

    他急步走過楓橋,沿江向上游躡去,黑夜中如一縷青煙晃過眼簾,出了里許外,左方一叢低林,有一高大人影向他招手。

    入得林中,看清那人正是梁姑,他心中微感驚奇不知梁姑為何把自己引來此地。

    梁姑突然地向尹靖行了一個大禮,幽幽道:「小婢若非駙馬爺相救,早已葬身『寒潭無底洞』,再生之德賤婢終生難忘。」

    尹靖忙道:「姑娘請起!你可知二公主在什麼地方嗎?」

    梁姑娘又叩了四個頭才站起道:「謝謝駙馬爺,賤婢正因二公主之事私下潛來奉稟,大公主的畫舫就停泊在下游。」

    尹靖迫不及待地說道:「二公主也在嗎?」

    梁姑臉上浮起一層愁雲,尹靖立時感到事態不妙。只聽她道:「駙馬爺請容賤婢從頭說起,自從大公主離開『九嶷絕壑』,三日後在金陵『六福客棧』遇上二公主,把你在『混元坪』上被『地夷明火』焚化經脈之事說了一遍,當時二公主哭了一天一夜,才好容易被勸住。

    孰料三日後江湖傳說駙馬爺已經離開人世,並且有很多人看見林琪抱著你的屍體,往北而去。

    當時大公主異常氣憤,她說駙馬爺真氣渙散的瞬間,她及時把你的真氣踢回泥丸,以駙馬爺的功力,斷無死亡的可能,一定是林琪這丫頭不懂救治之道,把你誤死。

    二公主一連哭了數日,無可奈何之下,大公主與二公主帶著我們分道北上,要找回你的屍體回『海天別墅』。

    我與大公主一直北行到關外,她因十月十五日有『採石磯』之約,不得不悵而南返。

    我們在姑蘇城等了五天,老媽子駕車帶著二公主南回,聲稱二公主病危。

    大公主嚇得臉色土灰,她天縱才華,生性冷酷任有天大之事,都不會使她動容。

    可是這次她哭了,我生平之中,第二次看到她流淚。

    第一次是先後仙逝,那時大公主僅七歲,二公主甫度四齡週年,蒙懵無知,年幼失恃,尚不知何者為悲?公主抱著她在先後皇陵哭泣,發誓有生之年絕不使妹妹遭受任何委曲,滿朝文武為之淚濕沾襟。

    未幾皇上臥病不起,大公主握珠抱玉,刻苦自厲,十歲文才武功,並震『玉壺國』,十四歲治理朝政,天下井然。

    二公主身具『天羅香』,百毒不進,諸邪難侵,大公主說她要是真的生病的話,便是大羅神仙也無藥可醫。

    大公主扶過一陣脈,發覺二公主胸中有一股沉鬱之氣,說是心病。

    老媽子將經過的情形稟告大公主,她說駙馬爺與林琪住在洛東的一個花園裡,二公主看過你們一次,回來就一病不起,這一事情由不問可知。

    大公主本待立刻到洛東興師問罪,二公主執意不肯,說你已不在洛東。

    昨晚無可奈何下,由老媽子帶著其餘的人,護送二公主回『海天別墅』,只剩下我同小蘭陪著大公主,應十月十五日採石磯之約。」

    尹靖聽得虎目含珠,心中感慨不已,歎了一口氣,道:「梁姑,你帶我去見大公主,我有事跟她商量,之後再往『海天別墅』找二公主。」

    梁姑焦急道:「大公主現在怒氣正盛,駙馬爺還是先到『海天別墅』為上。」

    尹靖微微一笑,道:「無妨,我這事非得同她商妥不可。」

    梁姑顯得左右為難,遲疑不決,尹靖又再催促。

    突然林外傳進一聲冰冷冷地冷笑,那笑聲如從嚴寒冰窖中出來,梁姑不禁打了個寒噤,冷笑聲甫落,接道:「尹公子有何見教?」林中突然多了一人。

《玄天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