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徒勞無功

    任年嬌被苑蘭公主嚴聲厲叱,不由呆了一呆,心想:她與香玉公主外貌長得很相似,但一個冷若冰霜,一個溫文嫻靜,相去十萬八千里,同胞姊妹性情相差若斯,真令人難信。

    這時前頭人馬已衝入山谷,只見為首一位黑臉武士,盔甲鮮明,手執長槍,宏聲吆喝,縱馬狂奔過來。

    背後士兵喊殺呼打,叫聲震盪山谷,人潮好似海浪般推湧撲來。

    聖手公羊一見情勢逼緊,這群官兵人數不少,一湧上來,真個要窮於應付。

    因之不加思索,揚手一鞭,向車前駕馭的馬匹撻去,那馬負痛四蹄奔躍,猛向前衝。

    苑蘭公主蹙眉沉思,突然靈光一閃,叫道:「這招是……」話剛出口,車身猛然動盪,一時立腳不住,向車廂裡跌落。

    任年嬌不再遲疑,手拉韁繩,揮鞭頻頻嬌叱,車聲粼粼,絕塵而去。

    聖手公羊趕走馬車,縱身躍到天池醉客旁,急聲說道:「胖子,你先護送公主一程,我同駙馬爺在此抵擋一陣。」

    天池醉客催促道:「老公羊你快去,病人不能無大夫,還是由我來陪哥兒們玩玩。」

    聖手公羊心想有理,微一頷首,立時飛身上馬,催騎尾隨追去。

    那黑衣武土坐下是一匹能征慣戰的健足,衝刺如飛,一晃已到眼前,怒聲喝道:「山賊毛匪,膽敢假冒欽差,哪裡去!」他身高馬大,叫聲如雷,令人落膽。

    天池醉客呵呵笑道:「狗官,大爺在此,上來對付吧!」他見那武官來勢兇猛,倒也不敢大意,足下不丁不八,長鞭斜垂,擺了一個「虎坐龍潭」之勢。

    踉蹌一聲,黑面武士挺槍直向他咽喉戮去,捷如靈蛇,迅辣之極。

    天池醉客哈哈一笑,長鞭兜個圈,想捲住槍桿,把他拖落馬下。

    誰知他這一槍是虛發,招數未用老,又收回槍桿,雙腿猛一挾,坐騎長嘯一聲,一閃而過,逕向聖手公羊追去。

    天池醉客一怔,只見那黑面武士縱騎如飛,眨眼已追上聖手公羊,大喝一聲:「盜賊哪裡去!」槍隨聲發,猛向背脊刺去。

    聖手公羊吃了一驚,這人能閃過天池醉客攔截,顯然非同小可,急忙側身一避槍鋒,拍馬回身與他戰在一起。

    那武士人猛如虎,馬捷如龍,槍如靈蛇,喝聲如雷,把聖手公羊困在一片槍幕之中。

    幽蘭谷主,當然不是庸手,但像這種沙場戰,究竟非其所為,運馬不靈,因此施展不開手腳,一時之間,連走險招,大有招架不住之感。

    這時天池醉客也被後面追來的五六名騎兵圍住廝殺,騎兵人數雖眾,但身手平平,遠不若那黑衣武士猛勇。

    只見天池醉客身如迎風垂柳,東飄西蕩,馬鞭飛揚,劈啪聲中,把他們逼得團團亂轉。

    眾兵見他晃晃跌跌,一如醉漢,但任你刀砍槍刺,總是砍他不著,無不嘖噴稱奇。

    霎時鬥了三四個照面,天池醉客長鞭飛舞,已有二個騎兵摔落馬下。

    前頭那黑衣武士神威大振,一聲暴喝,長槍盪開聖手公羊鞭勢,白光一閃,槍尖已臨咽喉。

    這一招若在平地,幽蘭谷主自可輕而易舉地閃避開去,但在馬上不同,只能偏頭讓避。

    他頭一偏,那武士長槍一挑一抖,立把他手中馬鞭挑飛,人也跌落馬下。

    黑衣武士叫道:「把他捆起來!」後面奔來四個步兵,應聲搶上,拿手拿腳,就要捆縛。

    幽蘭谷主看似跌落馬下,其實是借勢棄馬落地,因此並未受傷,突然吼聲怒叫:「狗孫子,滾蛋!」振臂踢腿,騰身躍起,四個士兵立被震開踢倒。

    迅速又有六七名士兵,刀槍並舉,合攏湧上。

    只見幽蘭谷主鬚髮怒張,連劈數掌,勁風怒卷。把他們劈得刀飛人仰。

    黑面武士挑落聖手公羊,又要追趕著前面馬車,見狀大大一震,想不到這山盜落馬後,更見凶悍,急忙掄動大槍,拍馬回戰。

    這時聖手公羊人無騎馬,行動輕靈,來去如風,從容不迫地避開槍刺,身形閃到馬後,掌勢向上一仰,擊那武士腰脅。

    因坐下馬匹神駿高大,聖手公羊的手掌無法結結實實劈到他身體,但「混元掌」剛猛無比,勁風依然非同小可。

    黑面武士被掃得一個踉蹌,險險摔將下來,只見他身子向前伏栽,雙腿夾牢,一式「落馬回槍」。神妙無倫地從馬腹下穿槍出招,向對方心窩刺去。

    這一招迅猛奇妙,聖手公羊被逼得側身斜讓,無法乘勢追擊,否則定會把他逼落馬下。

    黑臉武士馬上功夫甚是了得,解開一危之後,長槍翻動如龍,攻前斷後,迅猛捷辣,加上步兵從旁相助,與聖手公羊打得旗鼓相當,已難分高下。

    那邊天池醉客嘻嘻哈哈,蕩笑之聲不絕於耳,把官兵戲弄得不亦樂乎!

    山谷中人喧馬嘶,塵沙飛揚,除與婁、玄二人拚鬥的十幾名士兵外,另外還有十四健壯士卒,一邊七人分列兩旁,護住一位錦袍加身,玉帶環腰的官員。

    只見他高坐馬上,相貌堂堂,八面威風,比手劃腳,呼令部屬攻勢,這人正是長安巡撫李大人。

    巡撫大人身邊聳立一人,身高八尺,好似一枝竹竿插在地面,比坐在馬上的李巡撫要高出半個頭。

    這人下頜特別尖凸,太陽穴高高隆起,臉上微露驚異之色,冷冷瞅著尹靖與彌羅僧過招,對此外一切,始終沒有轉眼顧盼。

    李巡撫一見十幾名士兵還打不過天池醉客一人,心頭火起,對身旁士兵瞪眼揚眉,打著官腔,罵道:「混蛋,還不快去幫著把那胖賊逮住。」

    「是,大人。」士兵們應聲,吆吆喝喝,奔過去圍住天池醉客一陣亂殺。

    原來圍住他的人已不少,這下人數更多,但越多越亂。反而自相擠塞。

    天池醉客長鞭揮劈,左右逢源,招無虛發,每卷倒一人,就同時撞倒多人,不由開心地大笑。

    李巡撫見士兵的狼狽狀,氣得鬚髮俱噴,忽聽身邊那長竿似的漢子,冷冷道:「巡撫大人屬下士兵攻勢雜亂無章,顯見平時訓練無素,臨時才會如此狼狽。」語言宛如破銅鑼,聽了令人心煩意躁。

    李巡撫受他責備,臉上一紅,恭恭敬敬地答道:「彭大人說的是,只怪下官平時督戰無方,今後當加緊磨練。」

    看巡撫大人恭順卑諛的態度,可知那姓彭的漢子,身份定然不小。

    那姓彭的依舊沒有回頭,又冷冷的道:「哼,江湖上居然會有這等身手的好漢。」

    這時彌羅僧與尹靖正打到緊要關頭,他們起先兇猛迅辣,疾如電光石火,繼而溫穆詳和,宛如行雲流水,此刻變成不溫不火,一招一式,慢慢在拆解。

    有時相隔許久才攻守一招,但乍合倏分,又迅速躍開,彼此一來一往,看似平淡無奇,但行家眼裡,均知這是一種招術、內力、經驗、機智的綜合拚鬥。

    李巡撫突然大聲怒道:「飯桶奴才,還不快把胖賊匪捉住,站著瞪什麼眼?」

    原來與天池醉客廝殺的那些官兵,個個被摔的臉腫鼻青,這時遠遠圍住,晃刀耀槍,虛張聲勢,誰也不敢真的上陣,李巡撫見狀,不禁怒聲催叱。

    另一場那黑衣武士甚是猛勇,聖手公羊與他兀自惡戰不休,幽蘭谷主突然猛劈兩掌,把兩個土兵震飛,朗聲道:「胖子,腳底滑不同看主子去。」意思是叫天池醉客先脫身去照應苑蘭公主。

    那些圍住天池醉客的士兵,經巡撫大人怒罵,只好硬著頭皮,舉刀挺槍,再度攻上。

    忽聽一聲狂笑,只覺眼前一花,天池醉客身如巨鷹,掠過眾人頭頂,落在黑衣武士的馬匹後,揚手一鞭向馬腿劈去。

    黑衣武士聽風辨聲,已知背後有人暗襲,但苦於前頭被聖手公羊纏住,無法回身抵擋。

    「啪」的一審,長槍武士連人帶馬,排金山倒玉柱似的,倒將下來。

    這群官兵以那黑衣武士最猛勇,他一落馬,人人鬥志消沉,情勢更亂。

    聖手公羊大步踏上,手起掌落,直劈下去。

    李巡撫大驚道:「快救孫將軍!」

    那些士兵正在四下退卻,那裡還來得及上前搭救,只好齊聲吶喊,裝腔作勢。

    忽聽那身如竹竿的彭姓漢子,喋喋乾笑二聲,向身旁一粒石子踢去。

    「嗤!」石子疾如流星飛矢,直向聖手公羊後腦射去。

    幽蘭谷主只道是有人發箭射來,冷笑一聲,身形迴旋,反手抄去。

    哪知石粒體積甚小,勁道兇猛,卻意外地抄了一個空,「著」的一響,正中肩膀,把他打得皮破血流,翻身栽倒在地。

    天池醉客大驚,伸手一把將他扶起,長鞭左右飛舞,劈倒二人,又拉著聖手公羊奔到尹靖身邊,急道:「尹小俠,公主馬車已去遠,老公羊受人擊傷,咱們先避其鋒芒。」

    尹靖眉頭一皺,道:「你護著玄谷主,我斷後,咱們且戰且走……」話猶未了,只聽彌羅僧朗聲喝道:「再接貧僧這招!」身如流水,肩不晃,膝不屈,滑到尹靖面前,雙手交互推湧,勁風虎虎,一陣陣逼來。

    尹靖劍眉飛揚,神情肅穆,突然身如旋風在原地旋轉起來,雙手不住地疾劃,看起來甚是奇特。

    擊來的掌風,宛如流水滑冰,擦身而過,把長衫吹得獵獵作響。

    那身如長竿的彭姓漢子,喝彩一聲:「好身法!」

    原來尹靖足踩「太乙幻虛步」中的神妙步法「天旋地轉」,手幻「太乙無窮解」的絕招「指天劃地」,手腳並用,化開對方凌厲一擊,中指一彈,一縷勁氣,反襲和尚左臂「五里穴」。

    這時滑過尹靖身邊的掌風,勁風呼嘯,直向婁、玄二人捲去,天池醉客急忙揮掌擋去,被震得連退三步才站穩。

    彌羅僧一擊未中,借勢飄身而起,避開尹靖彈指勁氣,輕輕落回原地。

    天池醉客跌退之際、身形搖搖晃晃,長鞭飛舞,企圖殺開一條血路衝出山谷。

    無奈官兵人多勢眾,這時黑衣將軍舞動長槍,旗鼓大振,與天池醉客又展開一場狠鬥。

    尹靖星目神光湛湛,凝視著彌羅僧與長竿漢子。

    忽見那姓彭的,腳下微微跨動,他每走一步就是六七尺遠,不消三步已到二人中間,乾笑一聲,好似梟鷹夜啼令人甚感難受,淡然道:「這位大師可是天竺北印王特使彌羅神僧?」

    彌羅僧合什欠身道:「貧僧正是,施主有何見教?」

    彭姓漢子嘶啞著嗓音,道:「兄弟『長竿客』彭奇.忝掌禁宮總管之職,奉東廠王公公之命,與孫總兵大人前來恭迎大駕。」

    彌羅僧目光一轉,見官兵人數眾多,盔甲鮮明,頷首笑道:「欽差大人駕到,貧僧這廂有禮。」

    「長竿客」雙手一拱,臉皮抽動幾下,說道:「兄弟來遲一步,致有屑小假冒欽差,混淆視聽,哼,若不誅滅正典,難彰王法尊嚴。」

    彌羅僧道:「阿彌陀佛,人無不赦之罪,天有好生之德,欽差大人法外施恩。」

    「長竿客」毅然道:「王法公正無私,萬萬饒恕不得。」

    李巡撫朗聲喝道:「你們這些山賊土匪,還不趕快自捆自縛,跪地求饒,苦再執迷不悟,想頑抗,後悔奠及。」

    尹靖趁他們說話之間,足尖輕點,宛如落葉飄絮,湧身切入群兵之中。

    這時雙方惡拼正緊,立有六七名士兵砍來,尹靖身形平貼地面,以左腳尖為軸,同時左腿直伸,橫劃一個圓圈,頓時腿影如山,勁風呼嘯,籠罩三丈方圓。

    四周兵卒被這奇幻一腿,掃得翻倒在地。

    他身體一站直,雙手齊揚,官兵不住地擲刀拋槍,悶聲栽倒。

    群兵見狀大驚,紛紛四竄,天池醉客殺開一條血路,哈哈大笑,與聖手公羊聯袂直向谷口衝去。

    那黑面孫總兵勃然大怒,長槍挽了個大花,向尹靖心窩刺去。

    尹靖見他槍法不凡,腳下「移形換位」,左手「金絲纏腕」,奇妙一卷,抓住槍頭,右手前探,擒住他「血池穴」。

    孫總兵瞥見人影晃動,槍桿手臂,一齊被制,不禁大為震駭,定睛望去,只那人英眉朗目,俊韶出塵,突然「噫」一聲:「小俠是你!」

    尹靖一眼認出那人,怔了一怔道:「哦,是總兵大人。」

    原來這位孫總兵正是二月前護送賢賓王妃北歸的那位黑面武士。

    當日輦車駛過蘇北「斷魂崖谷」,遭遇山盜襲擊,孫將軍血戰重傷墜馬,性命垂危,正值尹靖自「斷魂崖」上飛落相救,數招之間,先後擊敗東冥二煞,大潰土匪。

    賢賓夫人感其恩助,特贈明珠二顆,王令一面,尹靖婉拒價值連城的明珠,只收下「賢賓王令」。

    因孫總兵有過南行經驗,朝廷派他同禁宮總管「長竿客」彭奇,西迎天竺特使。

    孫將軍一見尹靖,自是驚喜交加,但因假冒欽差罪狀不輕,長竿客又是司禮太監王振的親信,因此低聲說道:「小俠速去!」

    尹靖已明白其意,裝著被他用肱肘撞開,急退數步。

    孫將軍長槍舞動如風,籠罩尋丈方圓,看起來聲勢更見凌厲,其實反而擋住四周士兵,使他們不得接近,婁、玄二人藉機跑得無影無蹤。

    尹靖掌風如牆,把他槍勢封住,默運蟻密功,說道:「在下因有一位同伴,身受重傷,性命重危,才出此下策,謀取仙蘭,萬望將軍恕罪……」

    他見孫將軍,似有不便之言,遂又運功說道:「將軍有何吩咐,但請說在嘴裡,在下就可聽出。」

    孫將軍雖不會傳音入密的功夫,但也知蓄勁而發,喃喃道:「仙蘭之事,下官不能作主,不過這次皇上御駕親征韃靼,朝廷政事賓賢王有權裁決,小俠上京見賓賢夫人,也許會蒙欽賜。」

    尹靖心中大喜,運功說道:「多謝將軍指點。」

    孫將軍槍落如雨,連刺數招,道:「斷魂崖一別,賢賓王夫人與郡主甚是惦念小俠,請早日上京會晤。」

    尹靖突然大喝一聲,絕招迭出,孫將軍一個招架不及,長槍被震飛,人也滾開老遠。

    尹靖抽身欲退之際,忽見「長竿客」好似一支竹竿似的搖搖晃晃,直竄過來,口中喋喋怪笑道:「來有路,去無門。」原來他自持身份不願群毆,此刻見孫將軍不敵,才展開蒲扇般的巨掌,直印過來。

    尹靖微微一怔,只見他身如竹竿,極瘦極長,但手掌甚是肥大,顯見掌上功夫,定有奇特造詣。

    他心生警戒,「太乙玄功」佈滿週身,凝神斂氣,一掌緩緩推去。

    「長竿客」觀他居然不閃不避,硬接自己凌厲一擊,臉露不屑之色,嘿嘿冷笑,掌力又加重二成。

    驀間一聲震天價巨響,山谷雷鳴,群峰呼應,沙飛石走,勁氣排空,二個站得較近的士兵,被強烈罡風,震得五臟離位,氣絕身死。

    站得稍遠的,有的被掌風捲倒,有的驚慌過度,雙腿直發抖,李巡撫嚇得臉色土灰,紗帽打個轉,險險跌落馬下。

    震音未落,風沙飄揚,緊接著傳來聲朗笑,一道人影疾如一縷青煙,消失在谷口。

    眾人驚魂甫定,凝目望去,只見彭總管筆立如青竹,好似中風著魔,一動也不動。

    李巡撫定了定神,顫聲道:「來人啊!……快救彭大人。」

    那些士兵見假冒欽差已走光,但餘悸猶存,個個還是站著不敢動。

    孫總兵一躍而起,就要上前察看彭奇傷勢。

    彌羅僧急忙出聲阻止道:「將軍慢著,這位大人受『玄門罡氣』震傷,此刻正在調息,萬萬不可擾亂他心神,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孫總兵一怔,住足不敢去扶他。

    李巡撫驚惶萬分,朝廷欽差在長安府裡出事,若有什麼三長二短,這巡撫的前程,只怕保不住了。

    過了盞茶功夫,「長竿客」鼻孔冷冷哼了一聲,四肢活動一下,說道:「武林中練就『玄門罡氣』者屈指可數,看不出這小子居然也善於此道,這一時大意,險些著了他的道兒。」

    彌羅僧微感驚訝!這人能抵住「玄門罡氣」一擊,功力誠然非同小可,看來中原當真是藏龍臥虎,高手如雲。

    李巡撫見彭總管無恙,急忙奉承幾句,道:「彭大人武功蓋世,海內第一,那小賊自然不敵,不過他卻機警的緊,被他逃去,可惜!可惜!」

    「長竿客」嘿嘿乾笑一聲,不言不語。

    李巡撫又諛謅,道:「此去京師,路程尚遠,下官派一隊人馬供大人驅使,沿途好照應。」

    「長竿客」哼了一聲,道:「你們這些飯桶的孩兒,還能派上什麼用場?」

    李巡撫唯唯應是,不敢再言。

    當下二位欽差與彌羅僧結伴上京,由於馱載聖經的白馬受傷,彌羅僧掌運內力,吸出佛門「驚世神針」,外敷傷膏,並取下經書玉盒,自行背在肩上,以減輕白馬負荷。

    孫總兵換了一匹健馬,「長竿客」依舊徒步而行。

    李巡撫領屬下官兵列隊恭送,直至蹄聲渺杳,人影不見,才收拾殘局回長安。

    且說尹靖奔出山谷,奔行如風,一陣功夫已追上婁、玄二人。

    幽蘭谷主肩膀被擊破,早用外傷金槍膏敷治,已不礙事。

    三人沿途急奔,忽見眼前一片曠野,黃沙鋪蓋,一望無垠,蹄印輪跡,遙遙向北方伸延,直沒於天際。

    黃昏時刻,來到一處叢林,車輪痕跡,印過如茵荒草,行不遠西面有一小池,池邊長滿蘆葦,白花盛放,此刻夕陽余暈,從林葉隙縫間射入,把白花映成粉紅色花朵,更見嬌艷欲滴。

    這片森林雖不若「千樹林」濃密,但面積頗廣,他們尋搜好一會,天色已見朦朧,只見蟲鳴鳥啼,風吹樹梢,漸漸看不出輪痕。

    尹靖突然喜叫一聲,道:「你們看前面,馬車停在那兒,我們找到了。」

    聖手公羊運目望去,果見馬車停在二十丈外花叢旁,似有一道黑黝黝的遮屏,他看了一陣說道:「那裡有一堵圍牆,裡面似有房屋。」

    尹靖頷首道:「是有房子,不過頹牆廢瓦,不像有人居住。」

    說話之間,三人已到馬車旁,四下靜悄悄地,不見苑蘭公主與宇文雷夫婦。想必是進入了那屋中歇息。

    躍過牆垣,觸目梁倒棟析,瓦礫滿地,好似一座廢棄的古堡,此刻夜色晦冥,陰氣沉沉,使人感到一陣淒涼恐怖的意味。

    他們悄悄而行,提神警戒,穿過瓦礫堆,前面有半壁土牆,堵住去路,右邊似有一道拱門可通行。

    幾人顧盼間,驀聞隔牆傳來一陣陰惻惻冷笑聲,這笑聲打破了沉寂的氣氛,但入耳心寒,更增加了幾分恐怖。

    他們悄悄掩去,從拱門探首窺視,只見裡面似是個天井,枯木凋謝,玉柱橫徑,滿階落葉,隱約可看出在左庭槐樹旁,站定二人,曲線玲瓏,微風披拂著如浪秀髮,正是苑蘭公主與任年嬌。

    右廂廊下有四道黑影一字排開,二人佩劍,一個手搖擺扇,另一個兩袖清風,這四人隱在陰影裡,因此看不清面目。

    只聽其中一人陰鷙地說道:「兄弟不知宇文雷是公主麾下屬員,剛才只是想衡量他『陰屍掌』的造詣,不意,嘿嘿……」

    任年嬌怒聲嬌叱,打斷他的笑聲,道:「宋文屏,你用暗器傷我丈夫,有什麼值得神氣?」

    原來先前說話那人,正是「三峽盤龍嶺」,金牛谷主宋文屏,這人暗器手法獨步武林,雙手可同時打出十二粒「七煞追魂彈」。在武林中的聲望,雖不若萬教十三要員響亮,但也頗負盛名。

    他們起先未見宇文雷正感詫異,一聽原來傷在金牛谷主「七煞追魂彈」上,尹靖運目望去,只見槐蔭下斜靠著一人,被樹的蔭影遮住,不是宇文雷是誰?

    宋文屏陰笑一聲,道:「武學浩翰如海,天下百派千宗各有所長,或善於拳掌,或善用兵刃,兄弟這暗器手法,獨樹一格,你丈夫學藝不精,怪得誰來?」

    一陣冰冷嗓音,宛如來自冰霜地窖:「你妄傷本公主手下之人,顯然沒有把我看在眼內,聽說你雙手可同時打出十二粒『七煞追魂彈』,何不展露出來瞧瞧?」

    牆後三人吃了一驚,苑蘭公主內傷甚重,宋文屏真個要用「七煞追魂彈」射她,只消一顆已難抵擋,別說十二粒齊發。

    但宋文屏似是心有顧忌,淡然笑道:「公主神功蓋世,兄弟這點彫蟲小技,怎敢獻醜?」

    他為人城府陰沉,明知苑蘭公主被雪山「千手菩提」擊傷,與尹靖一道被「三才陣」逼落江中,但此刻相見之下,公主神態冷漠如故,與人莫測高深之感,如果傷勢痊癒,自己萬非其敵,他心存疑慮,也就不敢易然莽動。

    苑蘭公主冷哂道:「總算你還有自知之明,不敢在我面前班門弄斧,哼,不過,今日之事卻也不能就此罷休。」

    宋文屏道:「我這『七煞追魂彈』除非用獨門解藥,否則縱令當世神醫聖手公羊親到,也無法救得,宇文雷既是公主麾下屬員,自當贈藥賠贈禮。」言辭之間,甚是卑謙。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道:「贈藥賠禮,就能了事嗎?」

    宋文屏一怔,他剛才所說贈藥賠禮,是試探的口吻,如果苑蘭公主滿口答應,就是心虛膽怯,這時聽她口氣咄咄逼人,顯然有恃無恐,因此更加不敢妄動。

    當下喋喋笑道:「不能了事,又待怎樣?」

    苑蘭公主冷然道:「假如你自己處置,砍斷一條手臂,如果由我出手,雙臂齊斷。」言下之意,把他當作嘴上魚肉。

    那二個佩劍的其中一人,緩步走出,說道:「公主言談之間,把天下英雄視若無物,兄弟不自量力願領教公主幾招絕學。」踉蹌一聲,寒光閃閃,拔出長劍。

    那人走出陰影外,只見他臉白無須,正是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他見苑蘭公主生得纖弱,不信有傳言那等厲害,何況聽說她已身受重傷,今晚若能擊敗她,豈不一鳴震天下?

    苑蘭公主螓首仰望著蒼穹一線殘月,冷然道:「看你拔劍,可知劍上造詣有限得很,我若與你手,未免抬高你身價……任年嬌你去十招之內把他擊敗。」

    任年嬌應聲,道:「公主啊,這人我認識他,是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手底下有些真功夫,只怕不容易勝他。」

    苑蘭公主怒道:「別嚕嗦,我叫你十招之內把他打敗,快去。」

    任年嬌臉有難色,道:「這個……」

    朱明翁聽她要十招之內把自己擊敗,心頭大怒,反而聳聲朗笑,道:「你手下之人震於兄弟威名,不敢下來過招,還是公主自己下場吧。」人已走下庭階,抱劍而立。

    任年嬌呸了一聲,道:「朱明翁你吹什麼大氣,我說十招之內要贏你不易,並不是怕你,公主啊,寬限二十招如何?」

    苑蘭公主截然道:「半招也不能寬限。」

    朱明翁冷笑道:「哼,你這老太婆能在我手下走過二十招嗎?來來你無法在十招之內贏我,我卻可以十招之內勝你。」

    任年嬌羅袖飛舞,直竄過去,長指甲向他臉上劃去。

    朱明翁明明見他空白著雙手,突然一道烏光襲到眼前,吃了一驚,長劍一收,騰身躍起。

    他外號稱「飛龍劍客」,輕功造詣特深,劍走輕靈,在空中挽了二朵劍花罩落。

    苑蘭公主道:「這招『潛龍在天』原該挽三個花才夠火候,四個入妙境,你只挽二個花,顯見內力不夠冗長,虛而不實,用『鳳鳴歧山』打他。」

    這些話說得異常快捷流利,字字清晰入耳,朱明翁劍勢未落,她已說完。

    任年嬌大喜,明白苑蘭公主要從旁指點,照著一式「鳳鳴歧山」打去。

    朱明翁只挽二個劍花,本就不夠威力.被這招「風鳴歧山」逼得無法落地,只得一提丹田真氣,再度躍起。

    苑蘭公主又道:「鏡花觀月,金鐘夜撞,順水推舟,平沙雁落……」

    這時任年嬌根本不理朱明翁長劍攻的是什麼招數,只按著公主的話,一招一式地使將出來。

    這些招術本甚平淡,但連串施展,威力奇強,朱明翁居然被逼得無法落地。

    他輕功造詣雖然不凡,但連續數招無法落地,丹田一口真氣已濁,情勢危極。

    宋文屏等人都看出情勢不妙,那另一個佩劍漢子,大踏步走下庭階,叫道:「這樣不公平,公主令屬下之人出戰,又從旁指點,勝了也不光彩。」

    苑蘭公主卻不理會他,繼續說了二招:「藍田日暖,銀漢雙星。」

    朱明翁身子正下撲,這時氣喘吁吁,再無法提氣縱躍,怒目圓睜,咬緊牙關,喝道:

    「賤人,拚命了!」

    任年嬌咯咯蕩笑,右手一探已擒住他持劍手腕,左掌駢指如刀,揮砍過去。

    只聽「克嚓」一聲,朱明翁腕骨被砍折,鮮血直流,連人帶劍被擲開老遠,撞在樹幹上,痛得不住呻吟。

    那另一佩劍漢子,氣得七孔生煙,戟指怒道:「公主不按江湖規矩,摩某第一個不服。」

    苑蘭公主突然嬌軀微微一晃,伸手扶住樹幹。

    這個小動作,對方幾個都看清清楚楚,暗暗竊喜苑蘭公主果然身負重傷,那佩劍漢子膽氣一壯,挑釁道:「在下親自領教公主東夷絕學。」

    苑蘭公主輕藐地說道:「你曾經敗在梁姑手下,怎配與我動手?」

    那人脖子一熱,乾咳一聲,原來他正是浮月山莊二莊主,「南天一劍」摩雲庭,那手搖折扇的是「鐵扇書生」俞君傑,摩雲庭當日在淮陰郊外,與梁姑惡戰正狠,勝負難分,苑蘭公主就像今天這樣,從旁說招,把他擊敗。摩氏昆仲在武林中聲望極隆,他對這事引為生平奇恥大辱。

    當下摩雲庭臉上殺氣橫溢,沉聲道:「兄弟今晚特來洗雪當日之辱。」腳下緩緩跨前二步。

    任年嬌道;「公主你說招,我同他再拼一場。」她知「南天一劍」功力還在「飛龍劍客」

    之上,只是既能在十招之內打敗朱明翁,想來最不濟事,也可同「南天一劍」拚個平手,於是挪動身子向摩雲庭迎去。

    苑蘭公主叫道:「回來!」

    「為什麼?」

    苑蘭公主冷冷道:「我未令你出場,你就好好站在一邊別動。」

    任年嬌好生沒趣,心想: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念你身受重傷,故而好意替你出場應戰,一個出智一個出力,打敗了「南天一劍」,何等光彩?她心中不平,卻不敢形露於色,默默地退下。

    苑蘭公主喝退任年嬌,抬頭望著天上繁星殘月,摩雲庭見她異常鎮靜,心中疑慮重重,反而猶豫起來,不敢貿然出手。

    彼此相持了好一陣,摩雲庭始終不敢拔劍,苑蘭公主已知攻心有效,冷漠道:「你的劍法輕浮有餘,穩健不足,一招之間雖可砍刺七八劍之多,但力量分散,每一劍的威力也就顯得薄弱,遇上高手之時,劍花虛浮,不足以克敵致勝,好似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

    她這話正說中「七星劍法」短處,摩氏兄弟在武林中號稱第一快劍,但輕快中劍力不夠深沉,因此始終無法壓倒各大劍派,獨步武林,他突然心念一動,問道:「閼伯實沈,紫微玉漏,公主可知其意?」

    苑蘭公主隨口應道:「這是星宿之學,闞伯東方主商,實沈西方主參,參商二星,其出沒不相見。紫微北斗南面稱尊,而眾星拱之;玉漏無聲天將破曉,此時七星平臥斜對北斗。」

    南天一劍哈哈朗笑,道:「公主一語道破愚兄弟十數年疑慮,敝人服輸認敗。」轉身退去。

    苑蘭公主心靈敏捷,立知失言,自己無意中點破劍訣秘奧,雖然令他心悅誠服地認敗,但這人劍術造詣本就非同小可,這一來必將更上一層。

    她這樣猜測,果然不錯,原來當年摩雲庭的父親摩成自從敗在「風塵狂生」的「浮世七絕劍」下後,深感祖傳劍法必有未到之處,數十年潛心靜研,臨終之時告訴他二個兒子那句「閼伯實沈,紫微玉漏」的劍訣。

    他兄弟明知這是先父苦參的精華,但卻未悟其道,以他們兄弟在武林中的地位,自然不屑去請教別人,何況即使虛心向人求教,也不見得有人能指點迷津。

    摩雲庭今晚聽了公主批評「七星劍法」的短處,突然心血來潮,出言問訣,苑蘭公主初不在意,隨口說出,解了他兄弟十數年疑慮,摩雲庭心中高興,自不在話下。

    宋文屏見摩老二與苑蘭公主說了一些劍訣秘奧,就認敗打退堂鼓,心中好生納悶,一雙綠豆眼,骨碌轉動暗暗盤算計策。

    苑蘭公主冷然道:「我叫你自斷一臂,送出解藥,你敢情是不聽。」

    宋義屏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可毀傷?」

    苑蘭公主道:「這麼說來,你是要我親自出手了?」

    她語氣嚴冷,令人不寒而粟,宋文屏震於她的武功不覺退了一步,提神戒備,嘿嘿笑道:

    「宋某對公主武功甚是欽佩,一時誤傷你屬下之人,但願贈藥賠禮,罷戈息爭彼此免傷和氣。」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接著說道:「解藥在此,接住!」手一扔,那紙包緩緩飛來。

    苑蘭公主眉頭微皺,只怕其中有詐,尚未決定應否把紙包接下,任年嬌愛夫心切,已迫不及待,搶前一步,伸手抓去。

    這時她二人均在留意那個紙包,忽聽宋文屏陰喝一聲:「死亡路上追魂彈!」

    只見烏光閃閃,宛如滿天星斗,籠罩而下,也不知射來多少「七煞追魂彈」。

    宋文屏陰損毒辣,心驚公主武功太高,因此不顧江湖規矩,乘人不備之時,先發暗器後出聲。

    這下變生俄頃,待她們警覺,已來不及閃避,苑蘭公主怒極,羅袖飄揚,揮拂過去。

    只聽一連串的爆炸聲響,滿天彈丸變成一片綠芒芒的蓬針,如暴雨狂風,籠罩三四丈方圓。

    公主掌力只夠震破彈丸,不足以震散蓬針,眼看她二人已難逃厄運,宋文屏不禁高興的喋喋怪笑。

    驀見一縷青煙電飄而至,匝地刮起一陣狂飆,那籠罩而下的蓬針,有如一幕綠色帆布,被暴風捲起,呼地一聲,整個向上翻揭開去。

    任年嬌喜叫一聲:「駙馬爺!」

    青影收斂,只見尹靖含笑而立,耳聽哈哈朗笑聲,天池醉客與聖手公羊從牆後奔出。

    宋文屏臉色大變,驚悸地連退數步,隱入廊簷陰暗處。

    苑蘭公主剛才是強打精神來嚇唬他們,一見尹靖再也支持不住,嬌軀連晃數晃,危危欲倒。

    尹靖緩步走去,笑道:「公主別來無恙?」伸手握住她玉掌。

    他知苑蘭公主不願讓人扶持,但要是不支倒地,她一定更難受,因為才去握她手掌。

    苑蘭公主精神一振,葶葶玉立,叱聲催促道:「尹公子快把姓宋的殺死!」——

《玄天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