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章 捨身為友

    深秋的艷陽,一片金黃的絢爛,它柔和的覆蓋在大地上,放射出令人陶醉的和煦暖意,在偏近晌午時分,更使人倦傭欲睡。

    桂林城內挺拔峻秀的「獨秀峰」下,一個白髮蓬鬆,銀髮交錯,蔽衣赤足的老者,靜靜的浸沐在陽光裡,他仰面睡著,臉上長著密麻爛瘡,除了僅能分辨他的眼、鼻、嘴、耳外,可說是膿與血饃糊一片,駭人已極。

    那老人不但長著滿臉爛瘡,更且腹大如鼓,高高的聳起,有加一座小丘,像是患有怪異重疾,不過,在他呼吸均勻的甜睡之下,那聳起的大肚子卻一起一伏的,甚有規律。

    驀然峰下來了十數頑童,嘻嘻哈哈的奔逐而至,當他們見到爛臉鼓腹老人熟睡在峰下時,全都,喜歡雀躍不已,一個個沒待吩咐,紛從地上拾起鵝卵石,朝爛臉鼓腹老人頭臉上拋去。

    眼看一顆顆石子全都擊在老人身上,可是老人就像無聽覺般的,依然熟睡如故。這一點雖然透著奇怪,更有一點不可理解的一顆顆石子,擊在老人身上,非但沒被彈落到地下,而且全都黏在老人身上。

    第一顆石子黏在老人身上,還不算稀奇,那隨後擊來的,若然不巧擊在前面的石子上,也像遇到膠質般,同樣在那石子上停住了。

    於是乎不大工夫,那老人身上,高低不停的堆了許多石子。可是他那高聳加鼓般的腹部,因熟睡而引發起的高低起伏,卻依然如故,連帶黏在身上那零亂高低的石子,也如浪潮般,有規律的起伏不停。

    孩子們見到這般情景,那裡還肯停手,嘻笑狂樂中,仍然不停的拾起石子,往老人身上拋去。

    陡地,嘻笑聲中響起了一聲大暍:「住手!」雖說只短短兩個字。卻是鏗鏘震耳,立將團繞在老人身側的十數頑童,驚楞住了!

    眾頑童循聲望去,只見身後不遠,站著個蓬頭垢面,衣著破爛不堪,年約十二、三歲的乞兒。

    那乞兒手提竹籃,籃中放著一個缺口瓦罐,盛著半碗殘羹冷飯。他雖說衣著襤褸,滿面油污,五官卻是極為端正挺秀,雙眼中更是炯炯有神。

    眾頑童一見是個小花子,先前的驚愕全都一消而散,當中年歲較大的三四個頑童,立郎朝那乞兒,一步步大搖大擺的迎了上去。

    這三四個頑童,都有十四五歲年紀,站著也比那乞兒高出半個頭,再加乞兒只有一個,人單勢孤,眾頑童豈會怕他?只聽當中一個頑童罵道:「臭化子,你他媽神氣活現什麼?」說著飛起就是一腳。

    這一腳不是踢人,踢的是乞兒手中竹籃。

    乞兒意料不到對方如此卑鄙,狹不及提防,竟被踢個正著,竹籃雖沒脫手,但瓦罐都翻了過來,殘菜冷飯,立時傾流滿地。

    乞兒一見,心中不由大怒,眼看日已中天,好不容易乞討半日,得來半罐這殘菜剩飯,準備孝敬師父,竟被這頑童一腳踢翻,他那得不火焰高冒。

    倏地,身後又起了謾罵之聲:「臭化子,你敢干涉咱甘少太爺?」隨著話聲,掌風已及後背。這掌風來勢兇猛不像是普通頑童。

    乞兒勢加騎虎,真可說斯可忍孰不可忍,正準備回掌相抗,懲戒懲戒這些無理的頑童。

    就這眨眼工夫,乞兒腦中電閃似的倏現師父那嚴竣、穆肅、冰冷寡情的臉寵,耳中同時響起了他的告誡………。

    「瑞青,欲報你竺家三代血海深仇,你必須忍辱負重,刻苦自力,臥薪嘗膽,勤練絕藝,為了躲避苦苦追蹤你的仇家,更不准你輕易抖露一點武功,若然不聽為師之言,為師只有撒手自去乞兒更憶起年前,也彷彿這種情況之下,他出手擊傷了兩個凌辱他的頑童,結果被他仇家發現,追蹤趕至,他師徒兩人被黑道中,十數武林高手圍困,三日苦戰,險遭毒手,經半年之東奔西藏,結果化裝成這付模樣,方始避過仇家。

    事後他恩師一語不發,立即棄他而去,經他在荒山不顧日曬雨淋,口渴腹肌,長跪三晝夜,悲聲重誓,對天泣求,方獲他恩師現身相見,這一教訓,記憶猶新,他豈敢一犯再犯?

    「彭」的一聲,小乞兒竺瑞青的背心「靈台穴」要害之處,已結結實實的捱了一掌,打得他踉踉蹌蹌撲前三四步遠,總算他下盤工夫已有十分根底,當場沒有摔倒。

    可是這一掌,他也夠受的了,但覺心血翻湧,眼前金星暴射,竹籃中的瓦罐,更震得飛出了竹籃,掉在地下,摔成破片。

    竺瑞青追隨他恩師,前後已有五年,雖說終日東奔西跑,躲避仇家,沒有好好練藝,可是內功修為上,卻已有幾分成就。照說不至於如此不濟,卻因他正值心神恍惚,一時不及閃避,致被一掌擊中,受了內傷!

    竺瑞青穩步回身,見打他的是個尖嘴削腮,身形瘦長,年約十四五歲的錦太少年,瞧他鼠目炯炯,顯然也是個武家子弟,眼看他嘴角上掛著一絲絲陰險得意的冷笑,心中更恨,私下暗忖:若不是怕將仇家招來,再受恩師責怪,那怕你再狠,我一准將你打個痛快………。

    就在他思忖未已之際,左肩臂上又復捱了一拳,這一拳,雖不很重,可也將他身子打出半步竺瑞青連受這一掌一拳,始終不敢回手,只是一雙英目中,卻閃爍迸射出奇異的光芒,那裡面包含著倔強、憤怒、堅毅,復仇的火焰………

    眾頑童沒想到他竟如此好欺,吶喊一聲,蜂湧而上,原本膽小的也跟著出手了!

    一剎時拳足交加,眾頑童將竺瑞青圍在垓心痛歐………

    正當其時,遠遠傳來一聲呼叫:「甘少爺!甘少爺!」

    那尖嘴削腮的甘姓錦衣少年,他自打了竺瑞青一掌,就一直作壁上觀,並不參與群毆,他想得妙,縱然因此出了人命,也與甘姓的無關,由此顯見這錦衣少年是如此的陰險毒辣,工於心計。

    錦衣少年回首一望,見遠遠奔來一位年約五旬的老家人。老家人一見頑童打架,立即連聲喝上:「不准打!不准打!」

    既有大人喝止,頑童們心中害怕,當下一哄而散,眨眼間全都跑得沒了影子。就是那甘姓的錦衣少年,依然毫不在意的端站在場中。

    待老家人趕到,卻見一個小乞兒雙手抱胸,昂然挺立,英目中射出兩道無比怨毒的怒火,凝注在錦衣少年身上,就像要以眼中怒火,生生將那錦衣少年焚燬般,老家人心中不禁一凜。

    可是當他看清那小乞兒,早巳被打得鼻青臉腫,血流滿面,本已破爛不堪的衣褲,更被撕裂得連下體也蔽不住了。那裡面露出的肌膚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的,顯見受傷不輕。

    老家人心中不禁起了憐惜之心,回首對錦衣少年道:「甘少爺,你怎麼盡欺侮可憐人?何況他是個孩子………」

    「你瞎了眼!你看見我打了他了?」

    那錦衣少年聲色俱厲的頂了老家人一句。

    老家人怎會不知這少爺的脾氣?搖頭輕輕歎了口氣,回首對小乞兒竺瑞青道:「小弟!老朽馬忠,是前面馬家大院,馬員外家的老家人,瞧你傷得不輕,馬家大院長年備有內服外敷醫藥,待老朽稟明員外,賞賜一些給你,另外再給你兩身舊衣,一些銀錢………」

    竺瑞青雖痛恨那錦衣少年,可是老家人馬忠對他,卻是一番好意,他遂恨恨的哼了聲應道:「不必了!留著你們自己用吧!」

    一語未必,「咯!咯!」吐了兩口鮮血,竺瑞青眼望著紅紅的鮮血,心中一陣慘痛,英眉緊鎖,暗自忖道:「瑞青呀!瑞青!你何至如此無用?竟然經受不起這輕微的歐打?還談什麼為竺家三代復仇,雪恨………。」

    其實他自己何曾不知?他早在那錦衣少年打他第一掌時,就受了內傷。突聽那錦衣少年尖聲乾笑,咳了一陣道:「馬忠!你的好心餵了狗啦!也不看看是什麼人,是否識得抬舉?他就像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我們回去!」說完回身就走。

    竺瑞青朝錦衣少年瞪了一眼,暗語道:「等著吧!我總要報復的!」

    自語著,他緩緩移動疼痛的雙腳,回身探望他的師父。

    一眼之下,碎石散亂中,已不見了那個爛臉鼓腹老人的影子。竺瑞青驚魂千里,腦中轟然一震,如遭巨雷擊頂………。

    竺瑞青能昂然端立場中不倒,全是他倔強的個性支撐著,他不願人前倒下,示弱乞憐。

    如今,恩師驟失,他以為又是棄他不顧而去,他又怎生受得了?但覺胸口一痛,雙膝一軟,當場昏死過去。

    待他從悠悠中甦醒有所感觸時,發覺自己躺睡在溫暖的棉被裡,一隻柔軟滑潤的手掌,正在輕緩的撫摩著他的臉頰。

    瞬息間,他彷彿回到了幸福愉快的幼年,在父母慈祥的受撫下入夢。朦朧中,他情不自禁喃喃低呼:「爸爸……媽媽………。」

    突聽一聲蒼老雄勁,而又滿帶慈愛的祥和的語聲,緩緩慢慢的說道:「可憐的孩子!你家在那裡?我派人送你回去。」

    竺瑞青突然驚覺,猛睜英目,燭火通明,耀眼生花,抬掌遮光,臂痛如拆,不禁「哎喲!」一聲痛叫,額頭鬢間立即沁出冷汗。

    「可憐的孩子!你內傷甚重,暫時不能動,可也不要害怕,我定能使你早日痊癒。」仍是那蒼勁慈愛的聲音。

    竺瑞青慢慢的習慣著!將眼睛睜了開來,發覺自己躺睡在一間十分華貴的臥室中,一張閃亮照人的銅床上,頂懸羅帳,身覆錦被,體下更是軟綿綿的,床前站著一位頎長的美髯老人,臉色紅潤,鬚髮斑白,年紀約有六旬出頭了。

    而撫摸在他臉上的那只柔軟滑潤的手,卻原來是個少女的纖織玉手,女孩年紀與他不相上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充滿著智慧,滴溜溜的也透著刁鑽。

    可是,當竺瑞青的雙眼,從女孩身側望去,卻發現小女孩身後,站著那五旬老家人馬忠!

    這一見,他不禁勃然大怒,暴聲罵道:「我不要你們假仁慈,我死了也不要你們管!」

    接著他又揚聲高叫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那裡去了?你當真不要青兒了嗎?這次青兒沒敢出手打人哪!師父!青兒沒有………。」

    叫聲淒苦十分感人,竺瑞青雙眼中並湧出了一顆顆熱淚!

    他受欺凌!被毆辱,甚至遍體鱗傷,口吐鮮血,他也不屑一哭。如今不見了五年來日夕相依的恩師,他倒忍不住痛淚洶湧,悲聲而泣。可見他師父對他雖管教嚴厲,護愛之處,也是無微不至。

    美髯老人坐在床沿,輕撫著竺瑞青臉上的青腫,和藹的道:「好孩子!別哭!你師父在那裡?怎麼個模樣告訴我,我派人去替你找來好嗎?」

    竺瑞青突地英目一瞪,凝注著美髯老人說道:「不必,只請將我送出貴府,我就感激不盡,那怕我死在河裡,或是露骨荒山,都輿你們無干。」

    語氣斬釘截鐵,說得堅決萬分,顯見他對這家人已深深恨上了。

    只是,他語未落,忽覺心血狂湧,沖喉而上,一時容忍不住,「咯!咯!」的又吐了兩口鮮血,將一床錦被全都染污了!

    美髯老人微微一攏蒼眉,輕歎一聲,這孩子倔強得可怕也復可憐,遂伸手在竺瑞青身上隨意的一摸,竺瑞青只覺腦中一陣昏眩,又復睡了過去!

    美髯老人回首對那女孩道:「萍兒,你去取杯『百花玉露』來,先將他的傷勢治療好了再說!」

    那女孩應著,一摔雙辮跳躍著去了!

    這「百花玉露」,乃是武林中極負盛名的內傷聖藥,任你多重內傷,一服准好,縱然傷危,命若游絲,頂多只須三小匙,即可痊癒,因采制需時費年,美髯老人十分珍視,輕易不肯賜人,如今一開口就叫拿「百花玉露」,顯見他對竺瑞青已生好感。

    少時,女孩轉來,手中捧著一小小玉杯,杯中盛著碧綠晶瑩的液體。美髯老人接過,毫不遲疑的就送到竺瑞青的唇邊………

    突然一點黑影破窗而入,來勢速加電閃,美髯老人右手執著玉杯,不敢幌動,惟恐將杯中「百花玉露」傾溢出,可惜了。倉猝間,左掌疾迅的從右肋下探出,意欲硬扣窗外暗器。

    不想,一抓略遲,竟沒抓中,但聽「叮」的一聲,那暗器竟擊中玉杯,隨又「叮噹」一聲,敢情美髯老人手中玉杯,竟被擊得脫手跌落地下,杯中的「百花玉露」當然也就點滴無存了。

    美髯老人臉上陵然變色,這一驚誠非小可,西來諸省,遠至雲貴邊陲,以及大江南北黑白兩道,誰個不知?那個不曉?桂林城馬家大院美髯翁馬軒雲,手中一鞭一劍,早已威震武林,江湖中極負盛名。

    再加他家中富有,慷慨好客,任人求他,沒個不應?想不到居然有人侵擾到馬家大院來了。這可是二三十年來所沒有的事,怎不使他大大的吃了一驚?

    馬軒雲自己的能耐,自己知道,來人以一顆暗器,就將他手中玉杯擊落,雖說變生倉卒,未及有備,到底顯示出來人並非等閒之輩。

    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美髯翁馬軒雲從床上霍然立起,嚴神戒備。凝注暗沉沉的窗外,道:「何方朋友?夤夜駕臨馬家大院,不知有何指教?」

    窗外響起了一聲「桀桀」怪笑,道:「打傷了別人的孩子,就想以微不足道的『百花玉露』,敷衍了事嗎?」

    美髯翁馬軒雲一聽,敢情只為了床上的孩子,心情不禁開朗大半。只是對方居然說這「百花玉露」微不足道,顯有侮辱之意!他心想:或許他想詐些錢財也說不定。遂哈哈笑道:「尊駕原來為這孩子,何不請出一見,『百花玉露』既是微不足道,只要尊駕說得出,而老朽辦得到的,定當遵命就是。」

    「卡傑」一聲,破窗飛入一個爛臉鼓腹老人,大笑道:「好!好!真不愧為慷慨俠義的美髯翁,這孩子要的是『一元神丹』。」

    「一元神丹」美髯翁只聽到這四個字,立被驚駭得張口結舌,呆在當地!

    「一元神丹」本是武林異人南宮先生之聖藥,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任何疑難絕症,無不藥到病除,對武林練功上更是大有助益,乃數百年來罕世靈藥。只是,南宮先生隱跡將近一甲子,江湖上已絕少聽到「一元神丹」之名。

    如今爛臉鼓腹老人指名要「一元神丹」,這就像旱天的焦雷,震得美髯翁癡呆無語,誠然不錯,他確有一顆,那是他上一代遺留之物,除了他一二知已得知此事外,連同他的家人,也少有知道。

    他強自鎮壓了一下驚怔的心情,打一個哈哈大笑道:「『一元神丹』,罕世靈藥,以『百花玉露』相比當真是不足為道了,只是數十年來江湖中已少聽聞到,老朽恐無能覓到如此珍貴妙品,尊駕若知何人擁有,老朽當盡力將它討到,縱然傾家蕩產去換取,亦在所不惜!」

    爛臉鼓腹老人嘿嘿一笑道:「『一元神丹』放眼當今寰宇之中,恐怕就只有你………」

    美髯翁紅潤的臉色微微一變,趕忙插嘴道:「只是現不知在何處?」

    爛臉鼓腹老人臉上長滿膿血爛瘡,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但聽他又復一聲冷笑道:「除你馬家大官人外,誰還能有?若不為找你美髯翁,我也不至冒著萬險,千里迢迢的趕來此地………」

    「住口!」美髯翁再不能裝聾作啞,故作不知了,顯然的,對方是存心而來,他再不能放任對方如此咄咄逼人。

    「一元神丹」寰宇之中恐怕當真只剩下這麼一顆,他非但珍若性命,且還藏著私心,他豈肯輕易交出?但聽他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是誰告訴你我有這『一元神丹』,如若不講明白,只怕今夜尊駕就無法離開這馬家大院!」

    爛臉鼓腹老人嘿嘿一笑道:「要我告訴你,那是一定的,只是還沒到時候,不過想將我留下,殺人滅口,那你可是大錯特錯!」

    美髯翁雙眼一睜,眼中立即射出兩道寒電般炯炯精光,在爛臉鼓腹老人身上溜來溜去,深深的打量著。

    聽到對方的口氣,似對美髯翁毫不在意般。可是,美髯翁搜盡枯腸,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對方是何道路,武林中也從沒聽說過有像他這麼一號人物?………

    沉思中,又聽對方道:「美髯翁,你究竟是給不給?」

    美髯翁紅潤的臉上,倏然轉著,眉宇間透著層層殺氣,哼了聲道:「給又怎樣?不給又怎樣?」

    爛臉鼓腹老人哈哈一聲大笑,聲震屋瓦,塵埃簌簌而落,只聽他道:「實告訴你『一元神丹』我們是要定了,不給也得給,給也得給,再告訴你,除了『一元神丹』外還要借用『一元神丹』並藏的『鐵血旗』!」

    這「鐵血旗」三字,爛臉鼓腹老人一字一句,鏗鏘吐出,沉重有力,宛如三柄千金重錘擊落下來。

    美髯翁心頭,他直覺得神魂飄緲,飛昇九霄,胸中一陣窒息,險險昏了過去。

    當下一咬鋼牙,凝住心神,暴聲一暍,道:「好!既然是好朋友找上了,老朽先將一條老命,交給你再說!」

    一語末畢,也沒見他曲膝蓄勢,人已如弩箭離弦般,撲了上去。

    爛臉鼓腹老人似早已有備,但聽他哈哈一笑,身形乍閃,已然橫出尋丈,避開了美髯翁一記猛撲。

    美髯翁突然一縱,旋聲起勢,雙掌箕張,左右一掠又復撲了過去。這一招名為「捕風捉影」,仍是他威震江湖絕藝中一式毒招,但見漫天掌影,是躲!是閃!俱都難逃他這一式毒招威力籠罩之下。

    美髯翁一上手就施展這一招,他是想逼出對方本門的武功,先瞭解對方是那一路人物,再酌予處理當前局面。

    因為對方的言行,在在顯示出並非等閒人物,若不抖露他本門絕藝,勢難逃過這一記毒招。

    放眼武林之中,真能躲過這一招的,也是寥寥有數的幾人!

    不想,爛臉老人既不出手,又不閃躲,只見他猛吸一口真氣,仍然靜靜的站著,生像要硬受他雙掌一擊。

    美髯翁見他這般情景,竟揣測不出他玩的什麼把戲?更想不出那一門派中有這種武功?能抗他這一擊之威?

    美髯翁人已縱起,要待中途剎住勢子,又顯得過於怯儒,他心中暗忖道:若然你不認識我這一招的厲害,那也是你自己找的,可怨不得我!

    眼看美髯翁雙掌已夠上部位,堪堪抓到對方肩胸,突見對方銀髯圍繞的大口一張,立有一道透亮白光,從對方口中噴出,來勢如電,迅疾異常。

    美髯翁霍然一驚,冷汗直冒,不知對方究是什麼武功暗器,再也不顧傷人,趕忙點足晃肩,抽身而退。

    焉知這道透亮白光,來得太也快捷,眨眼已及面門,要待閃避,又那裡還來得及,驚駭之餘,只得抬起雙掌,封住迎面要害,硬阻白光,他是想:只要再得性命,即使廢了雙掌?對方也不能活著走出馬家大院?

    「嘩」一聲,雙掌所觸,寒冷如冰,那裡是什麼厲害暗器,卻原來是一股水箭,這吸水箭,越過雙掌,淋了美髯翁滿臉滿頭,待他點足退身,穩住勢子時卻早已變成了落湯雞。

    美髯翁嘿嘿一聲冷笑道:「我只道你是那一派的前輩高人?原來卻是江湖末流,武林中下三濫的人物,今夜說得好便罷,如若不然,教你知道馬家大院,並不是那麼好欺的,你就準備著濺血當場!」

    語音方落,突見爛臉鼓腹老人那高聳似小丘的腹部,倏然不見,平坦得如常人般,這又使他微微吃了一驚。

    敢情,對方這鼓腹是偽裝的,裡面是一肚子的水,也並不是什麼邪術,那是他即將顯露本來面目的前奏。

    如今,只能稱他為爛臉老人了,只聽他道:「水本涼的!先讓你清醒清醒,我要的東西,今夜你打也得給,罵也得給………」

    美髯翁抹掉臉上的水哼了聲,打斷對方的話道:「癡人說夢,要遂你的心願,除非我馬軒雲閉目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語氣堅決冷峻,不可更易。

    爛臉老人突地雙眼一睜,炯炯如電的神光,在室中每人的臉上都掃了一下,最後落到昏睡在床上的竺瑞青身上,爛臉老人似萬不得已般,道:「既然馬大官人是如此堅決,說不得只好領教領教威震武林的『風雨八劍』與『雷電七鞭』了!」

    美髯翁一聽,心中又不由一怔,武林中雖知他美髯翁以一鞭一劍揚名武林,威震江湖,但真能叫得出他這兩件兵刃中,精銳絕招名的,也只有數的幾位人物。至此,為維護他視作性命還要珍貴的『丹』『旗』,他再也不敢大意了,忙一聲暍叫道:「響起金鑼!取我鞭劍!」

    這廂語吾未落,窗外射進一條人影叫道:「爺爺,馬家大院已如銅牆鐵壁,撒下了天羅地網,鞭劍亦已攜到!」

    隨著話聲,室中燭火照耀下,已端立著一個尖嘴削腮;身形瘦長的十四五歲的錦衣少年,正是甘少爺。

    錦衣少年斜肩掛著盤起的軟鞭,手執三尺龍泉寶劍,但他卻沒立即遞交美髯翁,反移步床前。

    驀地驚虹一閃,忽聽錦衣少年道:「爺爺,既是這小化子想得我家什麼『丹』『旗』,我們就先宰了他再說!」

    錦衣少年說畢,眼望美髯翁,手中碧光耀眼,宛如一泓秋水的鋒銳長劍,卻已舉起對正竺瑞青的胸前,只要美髯翁一點頭,竺瑞青的小命,即要就此葬送。

    美髯翁一聽,先是一驚,隨之臉上立即泛起嘉獎般欣慰的微笑,他既沒點頭,也沒搖頭,便掉首看了爛臉老人一眼,意思是說,錦衣少年這一著,已扣住他的咽喉要害,問他是不是還要什麼『丹』『旗』。

    爛臉老人臉上的膿血,始終遮掩了他的表情,看不出他的喜、怒、哀、樂。就聽他朗然一笑道:「馬大官人既願以你數十年的隆譽,換取此子一命,那就請吧!」

    美髯翁一怔道:「既不是我出手,又不是我指示,與我美髯翁何干?」

    爛臉老人雙眼微微一睜,顯見已有怒意,但他仍輕鬆的道:「放任晚輩,戮殺昏睡中無力抵抗的人,而不加以阻止,與慫恿有何不同?」

    美髯翁一怔尚未答話,錦衣少年已搶著道:「一切仇怨,我甘茂亭一力承擔!」口中說著,一幌碧光耀眼的寶劍猛刺而下。

    美髯翁距離約丈餘,將要阻止,已然不及。爛臉老人中間隔著一個美髯翁,那更是欲救無力。

    錦衣少年甘茂亭這一手,當真是毒辣無比,他利用二老爭執間的疏忽,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法,準備一下就將竺瑞青殺了,縱然事情鬧得不可收拾,有美髯翁替他頂缸。他年紀又小,美髯翁推托有藉詞;而他頂多不過被罵幾句,責打一頓,是最了不起的了,決不至於抵命。

    至於他為何出此手段,這是由於他適在窗外,側聽到二老關於「一元神丹」與「鐵血旗」的對話。

    眼看來人欲得之心的堅決,及美髯翁不惜以性命相拚護衛之強烈。顯然這兩樣東西必是武林奇實。竺瑞青一死,這兩樣寶物,豈不就是他的?

    甘茂亭貪得之念一萌,他還顧什麼後果,手持碧光寶劍。對胸刺下。這要被他當真刺下,可能連床板也要戮穿,竺瑞青那能還有命在。

    就在二老無力救援的千鈞一髮之際,倏聽「彭!」的一聲,緊接著一聲驚呼:「爺爺!他要殺人!」

    美髯翁定睛一看,萍兒已就攔在身前,敢情,危急中是萍兒打了甘茂亭一掌,甘茂亭震退二三步遠,救了竺瑞青一條小命。

    美髯翁既見事已挽住,忙喝斥道:「亭兒!不准胡!」

    這時,爛臉老人早已髯髮皆張,眼紅如血,頸脖間青筋暴露,但聽他暴聲如雷的厲喝道:「此子在馬家大院中,誰要動了他一毫一髮,我準叫你馬家雞犬不留,片瓦無存,你既然要見識我的武功,我就把他交給你馬軒雲,我不怕你把他吃了。」說畢,回身躍出窗去。

    美髯翁從甘茂亭手中取過鞭、劍,道:「亭兒!萍兒!隨我出來,馬忠,你看住這孩子,不准任何人動他!」說完,也幌身躍出窗去,甘茂亭與萍兒也跟了出去。

    此時,已是四更將近,天空中月顯西斜,殘星明滅,寬大平坦的馬家大院中挺立著已清去鼓腹的爛臉老人,他長臂直垂,仰首望天,人影斜斜的托在地上,那破爛的衣褲,被颯颯秋風,吹得「拍拍」微響。

    美髯翁遠遠的只看得一眼,心中就不盡霍然一驚,這人影多麼熟眼,就像是生死之交的江湖怪俠畢宮弼,每次來到馬家大院一模一樣,殘月下昂首凝立,而且所選地位,數十年來從不更易如今這爛臉老人巧不巧的也站了這個方位,所作姿態,又是如此相像,他又怎得不大吃一驚?因為,這決不可能是偶然的吻合,不看他那爛蒼臉,若給他換上書生長衫,豈不就是江湖怪俠畢官弼那英挺雄姿。

    美髯翁一驚之下,細細審視,可就是越看越像,終於忍不住猛衝上前,脫口叫道:「宮弼兄!宮弼兄………」

    爛臉老人緩緩轉過身子,雙眼中神光如電,冰冷冷的射在美髯翁的臉上,良久良久方道:「馬大官人,你叫誰?」

    美髯翁一觸到對方加電般目光,立時又怔住了,這目光是如此的陌生,其中並藏著不可思議的怨恨,根本無法與那江湖怪俠畢宮弼那親切柔和的目光相比,忙干「咳」一聲,掩匿自己的窘態,道:「閣下!請亮兵刃吧!」

    爛臉老人背上一摸,隨手抽出一柄黑色長劍,劍出彈跳幌動,竟然是柄軟劍,劍身黑黝黝的,毫無光彩可言,而且劍葉、劍柄,護手,全是一色烏黑,與常劍卻是大不相同。

    爛臉老人看了看自己手中黑劍,眼中透出一絲詭異之色,嘴上更掛著難以理解的微笑道:「馬大官人,請進招吧!」

    美髯翁本以為爛臉老人就是江湖怪俠畢官弼,他多年的好友,亦曾與共過患難同生共死的兄弟,可是一見到對方陌生而冰冷的目光後,原有的猜想立被推翻了。但他依然急速的轉動著腦子,往各方面去假設。

    首先,他想到對方此來的目的,如若是江湖怪俠畢宮弼親自來向我討取「一元神丹」「鐵血旗」,我是否會給他?不!不會。他知道我已錯過了幾個機會,他更情知我必須要傳給馬家後代的。不過,話又說回來,若是畢宮弼,他也不便啟口當面向我要,這是我先人遺物呀?

    然而若非是畢宮弼,對方又打從那裡得知我馬軒雲深藏有南宮先生的「一元神丹」與鐵血旗呢?

    思忖未已,對方又自發話話道:「馬大官人,時候不早了,天亮後可能就有許多麻煩,請發招吧!」

    美髯翁還沒尋得頭緒,對方已自催促,只是隨口道:「閣下請!」

    他這話晉未落,對方黑劍已然及胸,來勢快如電光石火,美髯翁一驚,側身閃出半丈,左鞭揮起,意欲將對方先阻一阻。豈料,對方就像早巳洞悉他這鞭劍招式的訣竅,竟如影附形般,急迫了過來,黑色長劍劍頭顫抖著,依然沒離他的前胸。

    美髯翁萬料不到對方一上手就搶了先著,穩穩把握住優勢,心中不禁一凜,右手長劍趕忙削起,一招「落日飛虹」碧光寶劍,驚虹一閃,玫守兼備,既能架開對方黑劍,又能反削敵人手臂,誠然厲害十分。

    那知,他這長劍剛剛削起,已聽「嘶」的一聲,胸衣已被劃破一道口子,黑劍同時收了回去。

    美髯翁心頭大震,冷汗暗流,一時大意,險險著了道兒,對方黑劍若然多伸進一寸,誠然不堪設想。

    驚駭之餘,不覺大怒,成名江湖數十年來,他還沒遭遇到今日這般屈辱。再者,從對方手法上看來,已證明對方是位劍術名家,決不是江湖怪俠畢宮弼了。因為畢宮弼不是使劍的。

    除此,他已毫無忌憚,趕忙一提真氣,劍鞭交錯,立即反攻上去。但見鞭影重重,碧虹萬道,眨眼工夫,立將對方困在鞭風劍影之中。

    爛臉老人黑劍舞飛,左刺右挑,逐漸的落了下風,但他毫無驚慌失惜之態,氣足神閒的緊緊守住門戶。

    美髯翁一陣猛攻,立將頹勢挽回,可是對方門戶嚴謹,毫無空隙破綻可乘,要想一下子要將他擊傷落敗,卻也不易。

    爛臉老人黑劍飛舞,左刺右挑,陰忽間怪招突出,攻勢,威猛異常,招招指迫對方要穴。

    美髯翁眼看他一副拚命模樣,心中大為惱怒,更自兵刃上臆斷,對方決不是好友畢宮弼。因為江湖怪俠畢宮弼使的是一把「逍遙扇」,終年扇不離手,而對方顯然是個劍術名家,兵刃藝業,全不相同。

    這層顧忌一旦揭開,美髯翁眉宇間殺氣頓熾,碧光寶劍一翻一震,軟鞭隨勢一緊,立將對方困在凌厲的鞭劍攻勢下。

    爛臉老人黑劍揮舞,門戶嚴謹異常,毫無瑕隙破綻可乘,美髯翁一時之間,卻也無可如何!

    一攻一守,瞬息工夫,已是五六十招過去了,美髯翁已然微有不耐,冷然一哼道:「閣下若再不道出真名實姓,可別怨我美髯翁手下無情了!」

    爛臉老人哈哈一笑道:「馬大官人!有本事只管請………」

    語未畢並趁勢借美髯翁微微出神之際,招發,「分花拂柳」,挑開迎面劍影,右掌呼的一聲推出一記劈空掌力,勢若雷霆萬鈞,奇猛無儔,立將如山鞭影,震開了一道縫隙,人也隨勢穿了出去。

    爛臉老人一旦穿出鞭風劍影,立即反攻上去,黑劍一震,突地作了千百道黑色光影,但覺劍雨繽紛,烏光流轉。剎那間,美髯翁反被對方威厲的劍勢,罩住了整個胸前要害。

    美髯翁心中一凜,心知若不施展鞭劍絕藝「雷電七鞭」與「風雨八劍」,決難將對方制服。

    於是,忙一錯步,滑開半丈,長鞭倒抽,疾演「雷電七鞭」中一招「雷風行」;同時,碧光長劍一引,劍化「風雨八劍」中一招「風馳電掣」;兩招都具快,毒、狠、辣,詭異無比的絕學只一出手之時,又將頹勢挽回,反逼得對方退出三步。

    美髯翁,嘿嘿一笑,冷冷的道:「不給你點顏色看看,還只道我馬軒雲當真是好欺的!」

    語畢鞭劍一緩,快速的,攻勢反倒慢了下來。只是,軟鞭與碧光長劍上,同時發出一股駭人的潛力,丈許方圓內,潛風激盪,勢不可當。

    爛臉老人一見,心中也不禁微微一凜,趕忙凝集全神,運氣調功,立注劍身,同樣以內力相抗,緊緊守住門戶。

    但他口中仍譏嘲似的朗然一笑道:「武林中威名遠播的美髯翁,原來也不過加此,當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嘿嘿,也只是個浪得虛名之徒!」

    美髯翁一聽,怒火千丈,鬚髮皆張,猛然一聲長嘯,潛力盛發,招式再變,剎那間,風聲劍影,交織如網,畢具是劍出如風雨交錯,鞭動似雷電並發,威如怒潮,猛似山崩,勢道駭人已極。

    一聲悶哼。風聲憂然頓住,「噗通」一聲,血光崩現,爛臉老人在美髯翁驚天動地的一擊中,他手中黑劍,被美髯翁軟鞭纏住,胸前被碧光寶劍穿晌而過,鮮血淚汩而下………。

    美髯翁雖然一招得手,但也氣喘吁吁,當他再次打量倒地爛臉老人時,當場「哎呀!」一聲大叫,手中鞭劍立即「噹啷」跌落地上。

    原來那倒在地下的,並不是什麼爛臉老人,卻是個氣宇軒昂的白面老人,他右手執著一面爛瘡滿佈的人皮面具,大概是他臨危時揭下來的,這白面老人,正是美髯翁,日夜懸念,多年不見的江湖怪俠畢宮弼!

    美髯翁一旦見到生死之交的故友,傷命在自己手中,他那得不心膽俱裂,神魂皆飛,「哎呀!」一聲驚呼,鞭劍墜地,人也跟著撲上前去,雙手顫抖地將鮮血狂湧的畢宮弼一把抱了起來,臉上老淚縱橫,好半晌工夫方自哀痛中掙扎著吐出了:

    「宮弼兄!你………」

    僅僅四個簡短的字,他彷彿使出了全身的氣力,淒愴哽咽,泣不成聲,站遠一點就聽不清晰了!

    那爛臉老人果是江湖怪俠畢宮弼,他此刻劍穿內腑,氣若游絲,縱有仙丹靈藥,也難續他性命。

    雖然,他立將命喪須臾,可是臉上毫無些許痛苦之色,只是睜大一雙皺紋圍繞神光全散的圓眼,緊緊的凝住美髯翁,似有所求般,一瞬不瞬!

    美髯翁心中一陣慘痛,任由熱淚在臉上橫流著,趕忙左右雙掌,運起畢生功力,抓住了畢宮弼胸前胸背後的傷口,阻止著鮮血外流,因為這樣,最少可以將畢宮弼的生命強留片刻。

    只聽他悲淒萬分的道:「宮弼兄!你這樣為的是什麼?告訴我!快告訴我!我必定為你一了心願。」

    美髯翁這兩句話雖在萬分淒苦悲痛中說出,但充分表現他對畢宮弼喬裝而死的困惑,他不多說一句後悔道歉的廢話,他只要這位生死之交的摯友,在彌留中盡速交代後事,他不能一錯再錯,使這位知心好友抱憾而終,臨死還不能瞑目。

    江湖怪俠畢宮弼雖被美髯翁,以敷十年修為的精湛內力,堵住了傷口,但他仍然沒有開口,卻以一雙精光散失迷濛的雙眼,朝自己的懷裡,連續的瞟了三下。這輕微眼神瞟動都見沉滯,顯見他已油盡燈枯了!

    美髯翁一見,忙叫道:「亭兒過來,模模畢爺爺的懷裡,看有什麼東西!」

    他不自己摸索,是怕一旦鬆手,畢宮弼就會立即魂遊地府,命赴黃泉。

    XXX

    甘茂亭與萍兒早巳站在他身後,聞喚,甘茂亭立即探手伸向畢宮弼的懷中,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封摺皺的書信。美髯翁忙叫道:「打開看看,是………」

    話猶未了,感到手中畢宮弼的身子一陣抽搐,再看時,畢宮弼已然閉眼微笑,瞌然而逝了。

    大概這封信就是他遺留的心願,既然到達美髯翁之手,畢宮弼自然雖死無憾了!

    美髯翁大吃一驚,立即伏在畢宮弼的屍上,悲聲唬啕,傷心痛哭,天愁地慘,淒苦感人。

    也不知哭了多久,耳邊忽聽內宅驚呼如雷。

    「員外爺!不得了啦!快來!快來!」

    美髯翁傷痛過度,已然聲嘶淚竭。內宅的震耳驚呼,竟然不為所動,有什麼還能比畢宮弼之死,使他感到驚心慘痛呢!

    這時卻見馬忠臉上蒼白的奔近前來,驚駭交集的顫聲叫道:「員外爺!不得了啦!………」

    美髯翁倏然中一悚,十分惱怒的哼聲暍叱道:「什麼事大驚小怪的,為什麼不去稟告程二爺?」

    馬忠一臉驚恐,但他不怕美髯翁責怪,立即接口道:「員外爺!他要殺人!他要阻止,兩人打起來了,打得好不厲害?程二爺管不下來!」

    馬忠心急亂語,說得不明不白。

    美髯翁先聽到殺人,心中只覺一痛,還不怎的;隨聽到說程二爺也管不下來,他不由一怔,旋即追問道:「誰要殺人?誰打起來了?說清楚一點。」

    馬忠急咳了兩聲道:「甘少爺要殺那小………小化子!………」

    就只聽得這麼一句,美髯翁心頭大震,有如雷擊一般,險些就要栽倒,忙凝神靜氣,穩住腳步。只是,這裡心神稍定,耳中又聽到「砰彭!拍擦!」一連串東西落地,巨響之聲。

    美髯翁忙旋身奮力一縱,蜻蜒點水般,三個兩起落,已來到窗下。

    室內,萍兒手執軟鞭,護衛在銅床前,有一鞭沒一鞭的朝甘茂亭擊打,鞭風呼呼,手下毫不留情。

    甘茂亭則手執碧光耀眼的寶劍,左縱右竄,閃避開萍兒的軟鞭,不時想乘隙越過萍兒的攔阻,欲對昏睡銅床上的竺瑞青不利。

    美髯翁一見,忙喝斥道:「萍兒住手!」

    萍兒聞聲,心知爺爺來了,立即摔下軟鞭,撒嬌似的叫到:「爺爺!他欺侮我!他又要殺人!」

    美髯翁哼了一聲,回睛看著甘茂亭,甘茂亭毫不動容的昂首說:「爺爺!這一雙老小,無理取鬧,騷擾我馬家大院半夜,老的死了,還累得爺爺這樣哀傷,豈不死有餘辜,亭兒意欲殺了小的,免得他再惹爺爺心煩,偏偏萍妹要從中攔阻。」

    他說得理直氣壯,他強詞奪理的為自己辯護。

    美髯翁誰知他另有用心,只當他孝心可嘉,正待安慰幾句。卻聽萍兒叫道:「爺爺,他真會說謊,他偷看了那封信!」

    美髯翁心中一怔,道:「亭兒!信呢?」

    甘茂亭一聽說到信,心中好不難過,當他偷看書信之時,就想將這毀掉,他不怕事後美髯翁會對他如何?

    因為美髯翁欠負他甘家的恩情,也就是憑自己這點關係,追隨美髯翁學藝。

    挾恩自寵,他突然想到,毀信還不如乾脆殺人,一了百了,人死了萬念皆絕,比毀信件強勝百倍。

    甘茂亭年紀雖輕,心腸卻毒辣無比,他趁美髯哀傷欲絕,無法兼顧之際,檢起地上的碧光長劍,悄然的往室內奔去。

    不想,偏偏遇到個玲瓏刁鑽,聰明穎慧的萍兒,專門和他過不去,一見他執劍而奔,忙也地上拾起軟鞭,隨後跟來。

    其實,萍兒倒不是故意與他為難,只是她見到爺爺殺人後的哀傷悲痛,已知有事蹊蹺,再見甘茂亭偷看信時,臉上神情,驚喜兼備,更知事非尋常,那會再允許甘茂亭胡作非為。是以出手阻攔。

    如今,爺爺一出面,萍兒忙抖出個中真象。只是甘茂亭一聽到信,真後悔莫及早毀棄它,萬分無奈,只有乖乖的摸出那揉成一團皺亂不堪的信,交到美髯翁手中。

    信分兩紙,一張是致美髯翁的,一張卻是留給竺瑞青的。

    美髯翁一看,那素箋上,剛勁而潦草的字跡,已認出正是好友畢宮弼的親筆,心中就忍不住一陣慘痛,熱淚又湧滿眼眶。只見皺亂的素箋上寫道:

    「軒雲愛弟:一別十二寒暑,再見竟成永訣。以死相托,只為盟兄竺千鋒之血仇難報,萬里奔波實由三尺之孤堪憐,此子天生『八陰反陽』異質,坎離不調,水火難濟,練武難臻大成,捨『一元神丹』別無回天之術。再者仇家勢強,爾我螢末之技實難與抗衡,非命其投身南宮門下,將永無復仇之日,伏乞贈旗賜丹,全我為友捨身之義,庶可含笑瞑目於九泉,悖情相求,至希鑒諒,畢宮弼再拜絕筆。」

    美髯翁閱畢,心中悲痛交集,可也為難萬分,這「一元神丹」與「鐵血旗」,同是武林異人南宮先生之物,誰如得下「鐵血旗」,就可拜在南宮門下,學其罕世神功絕藝。

    美髯翁他本欲將他親生獨子送去,偏生他那兒子,生來愚笨如牛,及長仍菽麥不分,著實不堪造就,雖屬骨肉情深,他也不願隨便遭蹋這罕世難逢的機緣。

    美髯翁失望於兒子這一代,他還希冀在孫子的一代,能了心願,巧不巧生下的第一個孫兒沒活到十歲就夭折了,這給與美髯翁的打擊是非常之大,尚幸他還有個小孫女,也就是現在的萍兒。

    他早該在萍兒十歲時,就將萍兒送入邛崍山去,只為南宮先生脾氣特異,誰要想進入他的門下,必須孤身上邛崍,不准有人護送。

    這一個規則夠苛刻,也夠厲害,邛崍山高聳入雲,廣圓數千里,處處崇巖峭壁,林木蒼鬱,南宮先生棲身何處那裡去找,並且毒蛇猛獸出沒,一入山中隨時有喪命危險,沒十二分勇氣的別去,沒具備堅強信心,與超人毅力的也別想去!

    萍兒九歲那年,他父母雙雙去世,只留下他祖孫二人相依為命,美髯翁更捨不得萍兒孤身犯險,雖明知有南宮先生暗護不至出錯,他仍然一年年的拖延著,想等萍兒再大一點,再送其前去。

    如今,突然生變,恍如旱天焦雷,只打得他當場呆住,站在那裡久久不動,江湖怪俠畢宮弼為友捨身,以生命換取他兩樣寶物,他怎能不給呢?久埋的私心,再也藏不住了。

    此際,天色早已大亮,美髯翁支開甘茂亭與萍兒並吩咐好備棺盛殮畢宮弼後,餵了竺瑞青一小杯「百花玉露」,再以內力遍拍竺瑞青渾身穴道。落掌之下,果覺此子與常人大相回異,心知畢宮弼所言非虛,不得已搖頭深深一歎,解了竺瑞青的醒穴,自己回到內宅去了。

    竺瑞青甜睡一夜,醒來精神大振,翻身抬臂,非但遍身痛苦已失,且大感舒爽,心中一樂,就待掀被下床。

    驀覺身上,片布全無,臉兒一紅,趕忙又縮回被中,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立即四處尋找他的衣褲。

    竺瑞青四下裡只看得一眼,立覺自己仍睡在這華麗的臥室中,記起睡前爭執情況,不由肝火上衝,暴聲暍叫道:「快拿小爺衣服來!」

    室外靜悄悄的,毫無聲息,竺瑞青連叫數聲也沒一點點的回音。不由心中更怒吼叫道:「你們再若不把小爺衣物拿來,可別怪我要破口大罵啦!」

    語吾未落,門口走進美髯翁馬軒雲,手中捧著一個翡翠玉盒,左手裡一枝小銀管,畢恭畢敬的給擱在桌上,然街回身走到床前,一語不發的將畢宮弼所留的書信,遞給竺瑞青。

    竺瑞青眼兒一瞟,已認出是恩師手筆,急忙劈手奪過,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青兒:為師已將你送到地頭,你的師叔處,你所要的『一元神丹』與『鐵血旗』,相信師叔會給你,你千萬不可任性,乖乖的聽話,為師有急事,不能久留,願你刻苦自力,好自為之畢宮弼親筆。

    雖只寥寥數十字,竺瑞青已看得驚怔莫名,久久的方抬起頭來,仔細的打量著美髯翁,約有半盞熱茶工夫,方目口中蹩出數字:

    「你真是我的師叔嗎?」

    美髯翁痛苦的點了點頭!竺瑞青忙叫道:「師叔………」

    只叫得兩字,喉頭突然塞住了,他發覺美髯翁,雙眉深鎖,滿臉淒苦,與昨夜和藹慈祥大不相同,一夜間彷彿蒼老了十年。

    竺瑞青心中一凜,還只道師叔的沉鬱是責怪自己昨夜的無禮,遂怯怯的道:「師叔!原諒我!原諒我事先不知道是你老人家!」

    「不知者不罪,又何須原諒!」美髯翁神色淒然的說。

    竺瑞青見美髯翁的神色一直在憂鬱難舒,滿以為他是為了難以割捨「一元神丹」與「鐵血旗」,這兩樣寶物而傷心,他小小心靈上居然大感不忍,忙道:「師叔!若真不能割愛,青兒也不便強求,還是聽天由命吧!」

    竺瑞青他那知美髯翁傷心的不是為了二寶,而是為了故友之死。但聽美髯翁朗然一笑,道:「小小年紀,倒真如此超脫慷慨!」

    竺瑞青一愕抬頭,凝住美髯翁道:「非我之物,何敢說慷慨二字?雖說於我有益,但也不願傷損師叔你老心懷。」

    說罷,又待掀被而起,突然記起還是赤身裸體,忙道:「師叔!請賜我一身舊衣,我這就告辭找我師父去!」

    美髯翁心中一痛,深深歎了口氣道:「好孩子!師叔雖然心痛丹旗可也要給你,你瞧我這不是都取來了嗎?只是你師父去得太快了,他並不知道,南宮先生所定之規條,你小小年紀,怎麼能獨上邛崍,師叔真替你擔心!」

    竺瑞青一聽,傲氣頓發,仰首吭聲道:「師叔,我不怕!為了父母血仇,縱然是刀山油鍋我也拚死一行!」說來慷慨激昂,神色凜然。

    美髯翁聽得霍然動容,臉上不自主泛起一絲微笑,當真是微弱得很,眨眼即消失了。隨見他從那翡翠綠盒中,取出粒龍眼般大的白臘丸,行近床前,神色十分莊重的道:「孩子!這『一元神丹』!師叔珍藏了數十年,今日總算用上了,只望你不要辜負這罕世聖藥,日後替你師父爭口氣!」

    竺瑞青一聽,忙也一本正經,維誠維謹的答道:「青兒蒙師叔賜贈二寶,恩同再造,敢不永銘心版?日後若然學得絕藝歸來,除了報仇雪恨外,青兒還要轟轟烈烈的做一番事業,以報答師父與師叔的恩典,請師叔放心,青兒志可吞天,決非自甘下流之輩,藝不成決不下山!」

    幾句話,說來肯定堅決,顯見其志向之大,毅力之強,決非常人可比。美髯翁只聽得心花漸開,愁眉舒展,這個話,若非他親耳所聞,他真不敢相信是出自一個十二三歲童子之口。

    美髯翁終於展顏笑道:「有你這麼幾句話,宮弼兄的犧牲總算值得,師叔也將會為你而感到驕傲!」

    話畢,美髯翁兩指夾著蠟丸,微微一使力,但聽「拍」的一聲微響,蠟丸已應指裂開,頓時異香撲鼻,滿室芬芳,聞之立覺神清氣爽,天下第一聖藥,究非凡品。美髯翁忙不迭的將拍開的「一元神丹」送到竺瑞青口中。

    竺瑞青聞到那股異香,已覺非同凡響,丹丸入口,更是香沁心脾,滿口生津,眨眼已隨津液,順喉而下。

    半晌工夫,竺瑞青突覺丹田中升起了一股緩流,逐漸澎漲,熱度也逐漸的增高!轉眼間,澎漲之力已無可遏止,暖流更一變而為烈火,燒得他痛苦萬分。竺瑞青心中一驚,以為美髯翁要加害他,正待破口大罵,驀覺那般澎漲烈火,倏然炸開來,直向身體四肢衡去,腦中一陣昏眩,眼前一暗,又復昏了過去。

    悠然中再次醒來時,竺瑞青發覺自己身上已穿妥了衣服,室中一燈加豆,窗外卻射進來明潔的月光。

    藉著月亮燈光,遊目室中一看,華麗的臥室閃亮的銅床,已然不見,室中一桌一凳,簡陋異常,就彷彿是僻窮小鄉鎮中的客店,竺瑞青心中一陣莫名的驚駭,再也想不出何以到了這個地方?

    正自猜疑,驚神未定之際,忽聽窗外一雄勁慈愛的聲音道:「青兒醒來了嗎?出來活動活動吧!」

    竺瑞青一聽就知是師叔美髯翁的聲音,心中一定,猜疑卻更多了,但他卻沒時間去推測,趕忙縱身一跳,穿出窗外。

    這一縱一躍,輕易之極,可是竺瑞青也從這輕微的縱躍中,發覺渾身勁氣,充沛異常,丹田真氣,一提一聚,是他一身中從來沒有感覺到的,他心知,這是他服了「一元神丹」的功效,已使他體內先天痼疾,消弭無蹤,內力也於無形中增加了許多,不盡歡騰雀躍,心花怒放。

    忽見皓月下,師叔仰首凝立,那及胸美髯,被那陣陣西風吹得飄呀飄的!竺瑞青緊走兩步,雙膝一曲,跪了下來叫道:「青兒拜見師叔!」

    說畢,立即叩了幾個頭,但卻沒敢馬上站起。

    美髯翁動也沒有動的實受了他的禮,但卻長長的歎了口氣,似有說不出感慨!只聽他道:「我國世為禮義之邦,不知禮教的人永無出息,似你這般懂事的孩子,怎不叫人喜愛?可惜………」

    究竟可惜什麼?美髯翁並沒有說了出來。竺瑞青聽到師叔讚他,臉上竟無得意之色,他並不是個好高騖遠的人,年紀雖小,他卻懂得自愛自重,毫無虛浮之態!

    美髯翁緩緩側轉頭來,打量了跪在地上的竺瑞青兩眼,忽然錯開了話題,輕輕的道:「孩子!起來吧!這身衣褲是師叔特地命人替你趕製的,雖說不上華麗,卻甚耐穿,看看是否合意稱心?」

    竺瑞青應聲再拜立起,卻沒打量他的衣服,誠謹的答道:「師叔這等費心,倒叫青兒過意不去,青兒穿來十分滿意,只是適才師叔說了什麼可惜?」

    美髯翁微微一笑這:「孩子!師叔想說可惜你不是馬家後代!」

    美髯翁邊說,兩眼盯住竺瑞青的臉上,看他有何反應。

    竺瑞青萬想不到美髯翁會說出這句話來,當場一愕,不知如何回答?美髯翁見他這般情景,忙又道:「孩子,你別多心,這只是師叔一時感慨之語,別無他意。不過確實,你是給我十分良好的印象,師叔有意將孫女許………」

    剛說至此,美髯翁倏然一側身,雙眼中暴射出兩道寒電般炯炯精光,遙望著灰暗的遠處。

    竺瑞青突見美髯翁加此作態,心知近處突然來了什麼武林人物,但他追隨江湖怪俠畢宮弼,躲避仇蹤,前後五年,早巳俱備了隨機應變之能,於是忙也靜氣凝神,向四周細心察看。

    約有半盞熱茶工夫,美髯翁突然輕「咦!」了一聲,這聲輕「咦!」除了竺瑞青能聽到外,相信再遠兩步的人也聽不清!

    美髯翁一聲「咦!」吧!驀然抓住竺瑞青的手臂,將他提離地面寸餘,輕聲如蚊道:「孩子!你先進屋去,師叔去看看來了什麼人物?」

    美髯翁一語未畢,人已貼牆疾行,倏然間隱沒於轉角暗影裡。

    竺瑞青雖不知身在何方?但已確知道是荒野山村小店,為了自身仇家過多,也太過厲害,他不得不隨時警惕,處處小心。美髯翁既命他回進房去,他也就毫不猶豫的躍窗進去,他不得不隨時警惕,處處小心。

    只是,進入室中後,他卻沒敢大模大樣的在屋中坐著,放眼四下一掠,室中一桌一椅一床外,毫無藏身之處,除了床底下。

    江湖怪俠畢宮弼告訴他的,最愚笨的人才會藏在床底下,既不能探知敵人動靜,又不便脫身逃走,一旦被發覺,就是死路一條。

    竺瑞青仰首一看,平房不太高,上面有條較粗的橫樑,他小小的身體,正好藏匿,遂即將燈火熄滅,猛一縱身,探臂勾住橫樑,在盡可能不發出聲音之下一翻身,爬伏在橫樑上。

    也就在他剛剛藏好,村外傳來犬吠之聲,「汪汪」不停。

    倏然,一倏身影,如電光石火般在窗前月色下一掠,竟使他連看也沒看清,黑影已然不見。

    竺瑞青心中一凜,這般快速如電的輕功身法,似較名震江湖的美髯翁,還要高出一籌。

    人影掠過,方只靜得一靜,忽聽院中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小娃娃,滾出來!若要爺爺進竺瑞青聞言大吃一驚,指名小娃娃,豈不就是他?是什麼人又追蹤到此地來了?聽那人的口音,並不像以往追殺他的那些人!

    竺瑞青年紀雖小,但卻聰明過人,再加上江湖怪俠畢宮弼五年的薰陶,教導,及五年中的奇遇驚險,已將他磨練得精明幹練,機智過人。

    竺瑞青悶聲不響的閉住呼吸,伏在橫樑上,他要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美髯翁沒回來前,他知道決不能妄動。

    院中人見喚後沒人應聲,立發一聲冷笑,笑聲從牙縫中進出,冷若萬年寒冰,竺瑞青只聽得渾身雞粒暴起,牙關抖顫,心中霍然一驚,趕忙咬緊牙關,提定真氣,凝神蓄勢以待。

    倏然間,人影一晃,室中已站著一個瘦長漢子,青巾包頭,玄紗蒙面,只露出如寒星般一雙鼠目。

    竺瑞青一見人影晃動,忙將雙眼闔起,只露出如線小縫,向外倫窺。這也是他師父告誡他的,暗夜中,武林人的一雙眼睛,最易被人發現。

    竺瑞青這一刻心中雖感忐忑不已,但他仍沒放過朝對方細細打量,看看究竟是什麼人?

    可是來人蒙頭蓋面,除了一雙鼠目外,毫無所見,就連他的年紀也無法看出。不過就如這雙寒星般的鼠目,和適才的陰聲冷笑,已測知對方功力十分高深,年紀當也在半百以上。

    突聽蒙面人一聲驚「咦」,竺瑞青的不在,似大出他意料,可是,蒙面人卻沒立時離去,俯身向床下尋找。

    正當其時,屋外傳來兩聲「喔喔」怪叫,來人聞聲立即縱身出窗,但覺人影一花,已然不見。

    這裡蒙面人剛走,屋上立即落下一條碩長人影,灰髯飄飄,卻是美髯翁回來了。美髯翁一見室內無光,一聲驚叫道:「青兒!青兒!」

    竺瑞青輕輕躍下地來,道:「師叔!我沒事!」

    只要是竺瑞青平安在屋裡,美髯翁,即可大放寬心,輕輕一躍,也進屋來了。

    只是,他一進屋中,立即發覺室中進來過人,心中微微一怔,忙朝竺瑞青問道:「青兒!有人進來過嗎?」

    竺瑞青點點頭道:「不錯!是有人來過,他們似乎專為找青兒來的,只是,青兒藏身樑上,他們來不及發現,師叔就回來了,看樣子他們對師叔還有顧忌!」

    美髯翁心中猛然一震道:「萬幸!萬幸!師叔今夜險險栽了個大觔斗,竟忽略了他們是在使調虎離山之計,將師叔誘出了數十里地!當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今夜若然出錯,我怎對得起泉下的………」

    美髯翁最後的兩句話,似對自己說的,一時大意說溜了口,險險叫出了畢宮弼的名字,尚幸在緊要關頭警覺了,趕忙剎住,他唯恐竺瑞青追問,忙反問道:「孩子!你怎知他們是為你而來的?而又對你師叔有所顧忌?」

    竺瑞青將適才之事,細說了一遍,並指出數處疑點,同時又道:「青兒敢斷言,他們並非青兒的仇家,因為青兒仇家,厲害非凡,惡毒狠辣,膽大妄為,他們是不會怕任何人的!這也是師父告訴青兒的。」

    美髯翁微微一笑道:「別推在你師父身上,師叔也知道你仇家厲害,既不是他們,也就不必害怕。一半天後我們就要進黔省山區,你好好休息吧!」

    竺瑞青一聽到一半天後就可進入黔省山區,不由一呆,問道:「師叔!我們離桂林多遠了?」

    美髯翁一笑道:「我確實還沒有告訴你,你服過『一元神丹』後,師叔以為一日半夜定可甦醒,遂趕製了二身衣物,連夜僱車離開桂林。誰知你竟熟睡了三日三夜,我們這已離開桂林數百里地了!」

    竺瑞青聽得又是一愕,三日三夜的奔波,他竟毫無所覺,這那是睡,簡直就一樣!

    陵地,瓦面上『克擦』一聲瓦片碎裂響聲,一塊巨石挾著強猛厲風,對正竺瑞青當頭壓下,勢道又猛又疾,快若流星。

    竺瑞青聞風知警,趕忙橫裡一閃,避開半丈,豈料,身形未穩,窗外一蓬銀針,以滿天花雨手法,疾灑而入。

    竺瑞青身形未穩,要待再躲,那裡能夠?眼看一蓬銀針,已怒若狂風,密若驟雨的,就將全都招呼在竺瑞青的身上。

    美髯翁一見大驚,可是那從瓦面下落的巨石,卻正好攔在他的身前,他要待搶救竺瑞青,定必先遭巨石擊頂之危,但他身負宮弼兄臨死重托,豈能眼看竺瑞青遇害,而不加以援救?

    但聽他振吭一聲怒喝:「好賊子!竟敢暗箭傷人!」

    叫聲中,左掌疾抬,往空猛推一掌而出,先將巨石擊歪,身子趁勢一閃,右掌快如電光石火般伸出,已帶住了竺瑞青的袖襟,順勢一扯,硬將竺瑞青晃動平穩的身子,被平摔在地下,險而又險的堪堪避過那如雨銀針。

    竺瑞青這四仰八叉,以背落地的一跤,可當真摔得不輕,但他卻連哼也沒哼一聲的翻了個身,又自爬了起來!

    美髯翁救下竺瑞青後,立即朝窗外撲去。

    院中秋月高懸,銀光瀉地,那還有什麼人影?

    美髯翁一陣錯愕,想不出是何道理?來人千方百計陷害竺瑞青,但卻何故不敢正面和自己朝相?看樣子,確是對自己已略有忌憚。

    可是,俗語說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為求安全起見,美髯翁留下些碎銀,連夜就攜著竺瑞青,潛離了那荒村小店。

    一連數日,美髯翁,隨時警惕,嚴加戒備,對於竺瑞青更是不讓他輕離半步,唯恐賊人暗加陷害。不想,連日來,居然靜寂異常,連個可疑的人物都沒有發現,似乎自那夜就將他們拋開了。

    日起日落,月升月沉,轉眼秋去多來,朔風獵獵,割面如刀。

    美髯翁攜著竺瑞青,經兩月餘的長途跋涉,遍嘗風霜雨露之苦,終於來到了川省西北,踏進了邛崍山的山區。

    途中沒再發生任何事故,美髯翁於趕路的兩月餘的時間,趁便又將自身成名絕藝「風雨八劍」與「雷電七鞭」,傳給了竺瑞青,以便他進入了邛崍山後,用以防身。因為聽說竺瑞青追隨江湖怪俠畢宮弼前後五年,除了學得畢宮弼一套扇招絕藝外,其餘會的不多,美髯翁那能放心。

    邛睞山連綿萬里,峰巒高聳入雲。時屆隆冬,崇山峻嶺中,隨時都有冰雪封道的可能。

    美髯翁雖為竺瑞青制備了御寒的皮衣,以及足夠月餘的乾糧,但他仍然憂心如焚,愁眉緊鎖,敢情這些日子的相聚,竺瑞青的天生異質,以及他的聰明慧穎,無不使美髯翁深深的喜愛上了。

    於是越接近地頭,越感到別離的惆悵,越替竺瑞青忱憂。

    竺瑞青他可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年紀雖小,膽量卻大,毅力更驚人,為了竺家三代的血仇,他是任什麼不怕。

    這日黎明,美髯翁領著竺瑞青,已踏入了邛崍山區,一老一少,臉上神色都顯得異樣的沉重。

    走到山腰一片較為平坦的草地上,美髯翁終於停下了,從懷中取出一把白骨摺扇,長僅一尺五六,扇骨玉色透亮,微帶薰黃,顯見久經觸摸。竺瑞青一見玉骨摺扇,心中突然一震叫道:「師叔!這扇………」

    美髯翁沒待其說完,立即接口道:「這是你師父成名的名刃,名為『逍遙扇』,他臨行前,將扇交我,囑我轉交與你,留作紀念。你師父乃憑了這柄『逍遙扇』,走南闖北,得了『江湖怪俠』的隆譽,這盛名得來不易,日後你要不使用這『逍遙扇』則罷!一旦用上它,就要永保住在江湖的聲望與隆譽,你懂這意思嗎?」

    竺瑞青聰明絕頂,一見到師父從不離身的玉骨逍遙扇,他心中立即起了不祥之感,但他卻不敢往壞處去想。只見他雙唇緊泯,一臉肅穆莊重的點了點頭,口沒說話,雙眼早已痛淚橫溢,盈盈欲滴。

    美髯翁將扇遞過,接著道:「宮弼兄雖只傳了你數招扇招,但都是他扇中的精華,只要你能深加體悟,施展開來,定然滅不可當。如能將近日我授與你的『雷電七鞭』與『風雨八劍』,化為扇招使出,威力雖不如鞭劍來得兇猛,詭異處都是有過之無不及。此入邛崍,憑著這兩項藝業,謹鎮將事,相信等閒猛獸,也傷你不得。」

    竺瑞青畢恭畢敬的接過玉骨逍遙扇,熱淚再也忍不住簌簌而落。

    美髯翁接著又掏出一隻小銀管,從管中抽出一面烏桿小紅旗,旗形長方,約有掌大,質地閃亮,不知是絹?是綢?是絲?是緞?美髯翁道:「這就是南宮先生的『鐵血旗』,你要好好藏起,若然損失,一切希望都將破滅,煙消。此處已是邛崍山區,為了遵從南宮先生戒條,師叔僅能送你到此………」語未畢,而聲已哽咽難聞。

    竺瑞青接過「鐵血旗」,立即拜伏於地,哽哽咽咽的也說不出一句話。美髯翁一把摻起竺瑞青,慈愛的撫摸著他的頭頂道:「孩子!該上路了!但願你一路平安,逢凶化吉,藝成下山,別忘了先到師叔家來!」

    竺瑞青眼含痛淚,好半天方蹩出四個字:「師叔珍重!」語畢立即掉頭狂奔上山而去。

    美髯翁似被竺瑞青的突然狂奔而去的動作怔住了,待他警覺時,竺瑞青早巳走沒了影兒。美髯翁心中一凜,終於還是忍不住,又追了上去,他要對這可愛而又可憐的孩子加以暗護。

    不想身形剛動,驀聽一聲冷哼!遠遠傳來,美髯翁一驚止步,卻聽是谷中傳來鏘鏘之聲:「什麼人敢違犯南宮先生的戒條?」

    美髯翁大吃一驚,心裡雖惦念竺瑞青此行的安危,卻不敢再前行半步,旋即他又想到竺瑞青有執旗進山,南宮先生既已知道,當不至有大凶險,不由寬心大放,望了遠處竺瑞青消失的影子一眼,依戀不捨的下山而去。

    他剛退下山去,左面峰頭上立即出現了兩條人影,一人身形瘦長,鷹鼻鼠目,削臉尖腮,一看就知是個陰險好詐的人。另一人身裁魁梧,白髮銀鬚,有如九天老壽翁般,二人年紀全在七旬開外。

    他們看到美髯翁退下山去,不禁相視一笑,那鷹鼻鼠目老人,臉上更顯出一股異樣的驕傲與洋洋得意之色,冷笑道:「美髯翁縱然再厲害,又怎能逃過我等欺天之手!」

    且說竺瑞青含淚狂奔一陣,疾走之後,已入了十來里地,方待稍息喘氣時,突聽一聲刺耳冷笑,起自身旁。

    竺瑞青一驚回首,身後不遠一塊峻峭怪石後,緩緩步出一個錦衣少年,尖臉削腮,身背長劍,赫然竟是桂林「獨秀峰」下相遇的甘茂亭。

    竺瑞青心中微微一驚,他想不到甘茂亭會在此時此刻,於這叢山峻嶺中出現,在他心中雖對甘茂亭恨意甚深,卻因美髯翁的關係,早巳恨意全消。立即緊走一兩步,頷首招呼,道:「甘兄,你怎麼也到了此地?」

    甘茂亭臉上陰陰一笑,道:「嘿嘿!怎麼?難道你也知道怕死?而趕緊拉關係,拍馬屁嗎?」

    竺瑞青一聽,當場怔住,他可不懂什麼叫拉關係,拍馬屁,如若他得知甘茂亭曾兩次持劍欲殺他,他決不至再出言招呼。

    尤其對方說他怕死,更使他莫名其妙,但他卻不欲再采問,只報以一聲冷笑,立即大踏步直衝過去。

    甘茂亭嘿嘿一笑道:「馬家大院有人維護你,在這峻嶺深山中,看看還有什麼人能救你!」甘茂亭說著,竺瑞青已充耳不聞的衝近身來,甘茂亭心中大怒,長臂一伸,十分疾速的朝竺瑞青胸口抓去。

    竺瑞青悄然無聲的微一閃晃,立即逃避,更衝前半丈來遠,回身輕叱道:「若不是看在師叔的情面上,今日定要將你痛打一頓。」

    竺瑞青似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裡,說畢又自放步前行。

    甘茂亭根本不知他的底細能耐,一見他這般倨傲,心中大怒,猛然一衝,對正他的後心,盡力一掌拍去!

    竺瑞青當日在「獨秀峰」下,是因師父嚴諭,不准他施展武功,方被甘茂亭打了一掌,今日可大不相同,身處荒嶺,遠近無人,若不自保,豈不自尋死路!只見他側身一閃,已橫移半丈,甘茂亭一時攻勢不住,卻衝出了兩步。

    竺瑞青一聲冷笑,道:「我已讓了你兩招,如若再不知進退,可別怨我手下無情。」

    那知,他這話音未落,甘茂亭翻身一掌,又自拍來,他始終認為竺瑞青武功低劣,卻不知竺瑞青自服過「一元神丹」後,再經美髯翁沿途指點,已然大非昔比。

    竺瑞青見他不知好歹,心中也不由勃然大怒,手臂起處,一扣一施,已輕而易舉的將對方手腕扭住,微一使勁,對方竟自「哎呀!」痛叫出聲,竺瑞青不屑的冷笑一聲罵道:「沒出息!」

    竺瑞青是個知恩報德的人,因美髯翁的關係,他始終不願對甘茂亭太過無禮,對方既已痛出聲音,也就適可而止,順手一推,將甘茂亭推翻出七八尺外。

    竺瑞青這一推,無形中竟使出了幾分真力,將甘茂亭摔了個狗吃屎,他見到甘茂亭的狼狽樣子,微有快意。

    甘茂亭一翻爬起,滿臉灰土掩蓋下,口鼻微見血痕,口裡「呀!呀!」怪叫,一翻腕抽出背上長劍,罵道:「無恥小雜種,得了我師父的恩惠,竟敢出手傷人,看劍!」長劍一揮,削肩掛臂,猛撲削來!

    竺瑞青見他無理取鬧,開口就罵,心中更怒,不躲不閃,手腕一翻,掌中已執著玉骨逍遙扇,扇尖一吐,只聽「叮」的一聲,正好點中對方長劍。

    竺瑞青自服過「一元神丹」後,非但痼疾消除,內力也驟增不少,一點之下,勁道奇重,竟將對方虎口震裂,長劍當場脫手飛去。

    竺瑞青一招得手,心中也自驚疑萬分,他萬想不到這招威力之大?正自驚疑,眼前人影一閃,甘茂亭身邊已多了一位錦衣中年婦人!卻聽甘亭哭叫道:「媽!你替我報仇,不殺他我不甘心!」

    「乖兒子,休要著急,一切有娘呢?」錦衣中年婦人一轉臉,臉上立加蒙上了一層寒霜,她冷叱道:「臭小子!要想保狗命,就將『鐵血旗』交出,不然!嘿嘿!這可不像荒村小店有人救你了。」

    竺瑞青懍然戒懼,敢情甘茂亭是為了「鐵血旗」來的,那夜荒村小店中原來也是你們這幫人?竺瑞青驚呆未已,轉而大怒,劍眉一揚,英目狂睜,爆炸似的一聲狂笑,道:「原來你們是想謀奪我的『鐵血旗』,不錯!『鐵血旗』現在小爺身上,要叫小爺乖乖交出,可沒那麼容易,最少你得拿點本領小爺看看!」

    中年婦人一聽大怒,猛一晃肩,人已欺近身來,五指箕張,對正竺瑞青面門一把抓來。這真是膽大妄為的舉動,竟視竺瑞青無物一般,只是,他這身法手式,卻也十分卒辣快捷。

    竺瑞青驚怒交集,左足退了半步,猛一塌身,避過對方一抓,手中的玉骨逍遙扇疾點而出,施展的竟是他師門遙逍扇招中的一式,「蛇口蜂針」絕學。

    中年婦人一抓落空,疾風已襲胸腹,心中猛然一怔,趕忙旋身避過,心知對方年紀雖小,卻非易與之輩,若不施展兩手絕藝,要想將他擒住,可真不易,於是雙掌翻飛,立即展開身法,朝竺瑞青猛撲上去。

    竺瑞青的玉骨逍遙扇,開、合、點、打,在對方凌厲的攻勢下,居然一氣支持了數十招,內中更是有攻,有守。毫不含糊。

    中年婦人見他竟然十分了得,正待加力施為,猛下殺手毒招,忽見甘茂亭手執長劍,從後夾攻,僅僅一招出手,立使對方步法錯亂,破綻百出,心中大喜,雙掌一錯,上下交拂,眼看一下就可將對方擒住。

    突見眼前冒起銀星萬點,如風如雨,狂襲而至,心中大吃一驚,趕忙抽身暴退。待他穩睛再看時,場中只留下甘茂亭傻呆的站在那裡,卻失去了竺瑞青的影子。

    竺一瑞青能從中年婦人手下逃出,那是他危急中將美髯翁所授的「風雨八劍」一招「風狂雨驟」,化於扇招中使出。威震江湖的絕學,究非凡響,只一招就將中年婦人逼退,就此並趁機溜走。

    自此,竺瑞青再也不敢大意,一路躲躲藏藏在山中亂竄亂找南宮先生的住所。

    數日後的一個傍晚,竺瑞青在亂山中奔尋,早已迷了道路,只覺一座座的山峰,高與天齊,爬過一座山峰,又是一座山峰。正走著,眼前突現一位白衣老人,鶴發銀鬚,高站一塊山石上,氣宇軒昂,飄然不凡,毫無龍鍾老感,竺瑞青一見,不禁狂喜,但他卻不敢魯莽,肅然走上前去,深施一禮,道:「老公公請了!借問一聲老公公,可知南宮老前輩,隱居在那座山頭?」

    老人微微一笑道:「孩子!你找南宮先生何事?普通人是見他不著的!」

    竺瑞青自以為身前老人就是南宮先生,忙道:「老公公,晚生懷裡有南宮老前輩的『鐵血旗』,想必他會見我!」

    老人蒼目微微一睜,射出兩道如電奇光,道:「孩子!你真有『鐵血旗』,拿我看看。」

    竺瑞青一聽大喜,忙從懷中掏出了小銀管,雙手畢恭恭敬的遞上。老人接過抽出一看,臉上立即透出欣喜之色?隨手將「鐵血旗」塞在懷裡,道:「孩子!隨我來!」說畢,步下山石,領先走出。

    竺瑞青這一刻的興奮歡喜,卻非筆墨所能形容,只是他卻沒形之於色,反嚴謹小心的隨在老人身後走去!

    越過一座山峰,穿過一片樹林,竟來到一座懸崖上,崖下黑黝黝,暗沉沉,深不見底,老人至此停下,回首對竺瑞青道:「孩子!南宮先生深居此萬丈懸崖之下,你可有這份膽氣跳下去見他?」

    竺瑞青猛聽此語,一驚魂飛,所有的歡喜全部剎時廢盡,這萬丈懸崖,跳下去別說保命,身子不跌成肉醬才怪。

    可是回過來一想,眼前老人若真是南宮先生,也許他正在試探自己的膽量?若說不敢跳,錯過了機緣,豈不遺憾終身?

    竺瑞青聰明的頭腦中閃電似的急轉著,他不是不敢跳,而是他正在猶豫著,眼前老人若真是南宮先生,那麼他就是跳下去了,相信也不至會死,如若老人不是南宮先生,平白死了,豈不冤枉?竺瑞青心中雖疑惑不定,但他又不敢對老人露出些許猶豫之心,那是大不敬的。

    忽聽老人哈哈一笑道:「孩子!你如果不敢跳,就見不到南宮先生,還是趕快出山去吧!南宮先生不收無膽之徒!」

    竺瑞青一聽心中大急,眼看老人道貌岸然,氣宇不凡,真似神仙中人般,自己對這樣仙風道骨般的人,懷有猜疑之心,那豈非罪過!但他的猜疑猶豫也沒錯,那是顯示出他的膽大心細之處。

    為了竺家三代血仇,竺瑞青心血狂湧,終於一咬牙,仰首暗禱道:「爺爺!爸爸!媽媽!哥哥!姐姐!你們在天之靈,如若有知,當命我平安拜見南宮先生。」禱吧!縱身就往萬丈懸崖下跳去。

    竺瑞青正當要縱身躍下懸崖的剎那間,突聽身後咬牙輕響,猛回首,忽見老人臉上滿是狠毒貪婪之色,將那高潔不凡的神情風度,全都掩蔽無餘,心中不由大震,剛剛消失的猜疑,復又泛起。

    適在此際,身後林邊又見影兒一晃,雖只一瞥間事,竺瑞青回首時,眼角正巧瞄見。這人影的發現,竺瑞青已知事非尋常可比,在沒有明確的認定老人是南宮先生前,他不願以自己寶貴的性命開玩笑,遂道:「老公公,我不敢跳,請將『鐵血旗』還我,我還是出山去吧!」其實他那裡想出山去?他只是想借索回「鐵血旗」為詞,試探老人是否就是南宮先生。這廂老人還沒有答話,林邊卻響起甘茂亭的驚叫聲:「外公!外公!千萬別將『鐵血旗』還他………」

    竺瑞青一聽,心膽皆裂,魂魄俱飛,老人得意的大笑道:「臭小子!你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鐵血旗』今生今世,你再也休想了!」老人語畢大袖一揮,狂風突出,將竺瑞青的身子捲出兩丈來遠,直向萬丈削壁深谷中落去。

    竺瑞青本已心神俱喪,被震飛崖外後,更是險險昏了過去,但覺耳邊風聲呼呼,一顆心直往上升,眼前金花繚亂,他暗歎完了!這下死定了!

    正當竺瑞青萬念俱灰,閉目待斃之際,突覺腰間一緊,劇痛難當,可是耳邊風聲倏失,身子卻凌空停住了,竺瑞青尚未睜眼,右手已觸碰到一物,人類求生的本能支使下,竺瑞青趕忙伸手去抓,觸手冰冷粘滑,更是腥臭撲鼻,中人欲嘔。

    竺瑞青一驚睜眼,見纏盤腰間,使他凌空停住,免卻一死的,原來竟是一條寬約三寸一節節相連著的黑鐵帶,只是那黑鐵帶像是活的般,伸縮顫動逐漸的往上卷。

    竺瑞青看不出究系何物?驚駭萬分的,忍著腰間的疼痛,仰首順著黑鐵帶往上看去,這一看不打綮,卻使他險險嚇得昏了過去!你道為何?原來那不是什麼黑鐵帶,而是條七八丈長的怪蛇,蛇頭扁而尖,頂上長著鮮血般紅的雞冠,那怪蛇頭纏繞在一株斜生削壁間的千年古松上,蛇尾卻捲住他的身子。

    看到這種怪蛇,竺瑞青又怎能不驚駭莫名?誠然!怪蛇確使他免除了粉身碎骨之災,可是,他終於還是難逃一死,一膏蛇吻,甚至於屍骨無存。

    竺瑞青驚駭之餘,趕忙收斂心神,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想對這怪蛇加以抗拒,只是那怪蛇捲住他身子的尾巴,卻越來越緊,已使他逐漸的有窒息之感。

    突地,竺瑞青提足真氣,盡力一拳,擊打在怪蛇身上,他是想情願跌下崖去,粉身碎骨,也不願葬身蛇腹。那知,這一拳擊下,就如同擊打鐵條般,痛入骨髓。

    這一拳,竺瑞青手打痛了事小,那怪蛇因此卻突然一縮,驚虹電閃般快迅,一下子就將他提高了三丈,眼看馬上就要送命怪蛇口中。

    正當其時,呼的一聲風響,又出現一條怪蟒,這蟒長僅三丈餘,卻是粗大如桶,通體碧鱗閃亮,頭圓且大,張開來怕不一口就能將一條小牛吞了!

    這碧鱗怪蟒,一出現,那黑鐵蛇立即將一顆扁而尖的頭高高舉起,一雙怪眼緊緊的凝注碧鱗巨蟒,一動不動的靜了下來。

    竺瑞青一見又出來一條巨蟒,心中更驚,但卻因此不至使他立即送命!可是卷在他腰間的黑鐵蛇尾,卻絲毫也沒放鬆。

    突地那碧鱗巨蟒貼壁而飛,「呼呼」聲響,瞬已游近三丈左右,一條粗大的尾巴,卷在一塊突出的崖石上,大口一張,吐出一圈黃色菌狀煙霧,迅速無比的直朝黑鐵蛇高舉蛇頭飛去!

    黑鐵怪蛇動也不動,直待那黃色毒霧來得近了,方將頭微微一低,蛇頭上那紅冠,倏忽間血芒暴射,立將黃色菌狀毒霧沖敵。

    可是,黃色毒霧散後,卻沒四向飄飛,反疾迅無比的朝那冠上射去,彷彿是紅冠上有股吸力,將毒霧全都吸了進去。

    碧鱗巨蟒一見毒霧無效,似怒不可遏的「咕咕」一聲兒啼般怪叫,立即張開大嘴,紅信吞吐的猛衝過去。

    黑鐵蛇嘴尖如鼠,要與巨蟒大口相比,簡直就有天壤之別,但它卻似較為靈活的,只見它蛇頭猛然一沉,緊隨著往上一挑,似欲以它那紅冠,去頂碧鱗巨蟒的下顎。

    碧鱗亙蟒亦似知道對方紅冠厲害,不敢招惹,猛然一彎蟒頸,大口一張,正好朝下又對正了黑鐵蛇的蛇頭。

    黑鐵蛇橫裡一閃,倏然高抬尋丈,那尖尖的蛇嘴,電似般朝著碧鱗巨蟒的腦門,猛躬而去。

    就這樣,兩條蛇蟒,一來一去,貼壁凌空拚鬥,真是兇猛激烈異常,只看得竺瑞青雙眼發直,忘了身在死亡線上,竟爾呆住了!

    突地,腥風撲鼻,惡臭難當,竺瑞青一驚凝目,身前不到三尺處,張著那碧鱗巨蟒的大口,它彷彿是於突然之間,捨棄了拚鬥,轉而向他襲來。

    竺瑞青被黑鐵蛇尾緊纏腰間,身不由已,要待閃避,那裡能夠,若被巨蟒咬上一口,那當真是屍骨無存,慘到極點。

    眼看巨蟒大口,近在咫尺,竺瑞青只驚得心膽俱碎,魂魄皆飛………

《吞天鐵血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