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直隸總督,除了系掌管河南、河北、蒙古部分地區文武、軍民、課稅並對外交涉的最高長官之外,所轄區內凡文職四品道、府以下,武職從二品副將以下的諸官,皆是由直隸總督奏請升調或免黜的。
上任之後,因子霖為官處事的謙和成穩,做人禮數的周到持重,加上從沒有一點兒的恃傲和得意之氣,眾位屬僚和各衙門裡的官吏,都樂意來他的巡道衙門走動走動。
轉眼就到了臘月的年下。
子霖依例到各衙門大人那裡拜會。只是,此番人家已把他的拜訪,當成了人情來往接待了。他先拜過之後,人家大多會派人或者親自再到吳府回拜一番。
子霖的直接上司提刑按察使李大人,舊日和如茵舅舅的盟兄徐世昌大人曾有過交情。因而,子霖在李大人面前自稱晚輩。拜會時,因聽舅舅說起過,李大人是個少有孝子,不管官放哪裡,一直都帶著高尊和高堂一起到任。故而,拜過大人之後,又專門請求到大人的後衙再拜望一番太老伯和太伯母。
子霖在李大人引領下,從花廳一路來到後面大人父母居住的正房。見了兩位老人,子霖納頭便拜,問候太老伯、太伯母大安。起身後,又恭恭敬敬地問候了兩位老大人高壽,誇讚了一番老大人氣色好、身子骨也硬朗等吉利話,又細細地請教了一番老大人的養生之道和教子之方。爾後,把自己進京辦差時專門捎回的幾匣點心、一罈子補酒和兩尊工藝精美的綠玉壽星奉上。
子霖為人穩重,談吐令人可親。兩位老大人面露歡喜,一遍又一遍地交待:得空一定要再過來說話兒!
李大人心內自然格外高興,打心底裡讚賞子霖的人情練達和行事穩道。心下有意要拉攏一番,故而非留他在衙裡用酒飯不可。
子霖也不推辭,知道這是大人格外的抬舉,自己卻斷不可以此為恃的。席間,言語行動依舊誠惶誠恐,決不敢有半點的稍稍放肆之處。
在京城時,子霖就已獲知,河南巡撫兼河南提督(河南一方最高武官)陳大人是舅舅舊日相識。這次,子霖升為四品道員,也有陳大人的一份重要推薦。陳大人雖系舅舅的直接屬下,子霖卻不敢有半點的疏忽。未正式上任之前,便在六姐夫的引見下,私下先到巡撫衙門拜見了一番,並把舅舅的一封書信一併奉上。是後,私下一直以學生的身份常來走走,兩人的關係自然比他人更多了一層親近。
在提督學政衙門許大人府上,因事先打聽出,許大人有位孫子,年方十二,無論詩詞還是聯對皆頗有才情,許大人常引為得意。因而,也向大人提出請求一見。許大人欣然而從。
在與許大人的孫子見面時,子霖原本出於一種禮儀。可是在談吐中,見他小小人兒,不僅頗知為人的禮數,更兼滿腹經綸,見解獨具,不禁深以為奇!此時方知,天下神童果然有之!真真誠誠地誇讚了一番後,令隨從把自己從京城帶回來的一方名貴端硯、一整套由京師大學堂編輯、直隸官書局出版的有關天文地理、軍事兵法的東、西洋譯書兩箱子,送給了這位小才子。
許大人見子霖竟是這般一位有心人,且又是這般舉止家常,兩下頓時親切起來。
其實,這樣的為人行事,子霖都是從如茵舅舅那裡學來的。
每逢佳節倍思親。這兩天的拜訪裡,子霖與許大人和陳大人閒話家常事時,感歎時逢亂世,當官不僅要拋家棄小、甚至還有流血喪命的艱難時,曾不著痕跡地提到:自己就有個遠在陝西做官的侄子,因離家太遠,一家老少常年不得享受人間天倫,老家大哥為此每每憂思的話。
兩位大人聽了,都說「此事倒也不太難辦」的話。看神情、聽口氣,雖然並未有什麼承諾,卻能讓人感覺得出,自己的話,他們都很上了心的。
事後,子霖立即就打了兩張兩千兩的銀票並金銀珠寶、玉器字畫等,分頭送到兩位大人府上。巡撫大人起初堅辭不受,說:「這點子小事,自家人,也不過是一句話、一封信,派個差人走兩趟而已,何須這般破費?」因見子霖執意,巡撫大人只得領了。
學政大人那裡呢,硬是派人又把一張銀票給送了回來。回的話是:「幾張字畫看著稀罕,已留下了,銀子吳大人還請收回。令侄回來時,也可做個遷移的盤纏和安家置屋所用。」
子霖知道學政大人此舉,是想長長久久地交結自己這個朋友,故而也不再執意了。
果然,次年剛一開春,大侄子宗岳的事情便有了音訊——調任河南提督學政衙門下屬的官學當差,同時升任為七品教諭之職。巡撫大人也有話發下了:等以後哪個州縣有了空缺時,他再設法補上。
更令子霖意外的是:這年三月間,巡撫陳大人因知悉他的巡撫衙門裡有一位八品的參事,原是子霖的同胞親姐夫時,便有心提攜一番。不過,事先倒也並未有半點的透露。直到呈報朝廷和直隸總督衙門,將子霖的姐夫提升為七品之後,才著人把子霖叫來,向他討喜酒喝!
子霖更是大喜望外!當下就在酒樓分別備了兩桌豐豐盛盛的酒席,先是宴請了大人,爾後又宴請了各位跑腿辦差的公人吃酒表謝。
兩件事下來,不僅新交了好幾個朋友,而且上上下下打點得眾人皆大歡喜!如此,到任的時間雖說不長,各方關係竟很快順理得水乳交融。這個官做得,實在是得心應手。
老家大哥那裡,從此在山城更是滿心歡喜地孝敬繼母、教導兒子起來!一時,成了山城一方頗為受人敬重的老太爺子。不管城裡鄉鎮的官紳富戶,逢有年節喜慶大事,都以能邀他到席為榮耀!
子霖自做了這個四品道員以來,迎送往來的事務驟然多了起來,衙門也一天比一天熱鬧起來,不管公務還是私誼,各衙門的官員竟是接踵而至。白天前衙拜會,中午和晚上,便紛紛到後衙來求見。
這般,漸漸地,兩口子便感到有些意外和招架不住了:這些來訪者中,或是字畫古玩,或是金珠玉寶地,都隨身帶了來。子霖起初堅辭不受,可因生性溫良隨和,架不住人家長時間地軟磨糾纏,而且看樣子人家一時倒也沒有請求恂私枉法之嫌,漸漸地竟有些招架不住了。
後來,倒是如茵替他想出了一個兩全的計策:若是純屬人情來往的事,金銀玉器、古玩字畫之類,遠路來的轉送到近路;下屬來的,轉送上司或同僚。如此,雖說過手的東西著實不少,可大多又做為一種人情來往轉送出去了。
此時的子霖,白天在衙門裡署理公務,過一段時日到京城送達一趟公文之外,無論是做還是為人,算得上是平生最滋潤也最自在的日子了!他常常對如茵說:「我吳子霖何德何能?今生竟有這般福份!」又道,「其實,人活得最意的時候,恰是最應惜福的時候。否則,便是造畔開端和行事塞阻之始初了!」
如茵見子霖身處得意,竟能不忘做人的慎言謹行,自然感到寬慰和放心!看來,他倒也沒有負了舅舅的一份舉薦之恩!
宗巖眼見已經六七歲了。如茵有心讓孩子到塾館開蒙唸書。和子霖商量,子霖卻擔心孩子年紀太小,捨不得孩子這時就到學堂去。說不如由他們自己承當宗巖的開蒙得了。如此,每日裡雖功課不算多,然因孩子天資聰明,日積月累地,會背的書、寫的字,倒比在塾館裡學生還會得多呢!
因子霖一直存著一段科舉之心,故而,除了公務之外,每天都為自己定下有讀書制藝的時間。閒暇時,要麼打打太極拳、讀讀書、練練太極劍;子霖、如茵、宗巖一家三口在後衙的小花園子裡是賞賞月、看看花。興之所致時,子霖也會撫簫吹上一曲,嗚嗚咽咽地,或是《梅花三弄》,或是《寒江獨釣》。坐在那裡默默傾聽的如茵,偶爾也會心有所動!只不知,是為這如泣如訴的旋律所觸?還是為某種忽如其來的情緒所惑?總覺得有一種遙遙遠遠的、縹縹緲緲的情懷,如波似浪地悄悄沖蕩著心之堤岸。
而子霖每每便能感覺出如茵突如其來的憂傷和惆悵來。雖心內隱忍著一段煩惱和痛苦,卻從未說透過,倒是格外盡心地溫存體貼、處處曲意疏導……
這兩年來,舅舅和兩湖總督張之洞大人,為了大清的崛起,除了大力推行各樣新政、奏請大練新軍之外,還聯合奏請朝廷,從請求遞年削減科舉。這其間,雖遭到了朝中諸多守舊派大臣的極力反對,末了畢竟促令朝廷下諭立停了科舉,同時著令各地大力興辦新式學校和各樣實業。在直隸各省,率先開始了各樣新政的實施。
子霖自幼進學,清知科舉取仕的種種弊端和制藝的無用。加之,興辦新式學校和各樣新政系舅舅的倡議和心願。故而,表面是雖不露聲色,暗裡卻是竭力支持——在考察呈報官員政績時,對於各州府縣興辦新式學校和實業方面成績優異的官員,往往要格外著重地呈報直隸上司和朝廷,並濃墨褒言,請求對其隆重彰表。朝廷此時因重視各方新政的推行,竟提升了好幾位在推行各樣新政中考績較為卓著的地方官員。
下面的百官眼色倒也極是靈活,見朝廷和按察衙門對新政方面的考績格外褒獎重視,提升得也格外迅捷,自然竟相效仿。一時間,河南所屬各州府縣皆紛紛興辦起了各種新式學校和各樣實業來。
在整頓地方吏治方面,子霖也是頗用了一番心思的。
對於那些貪贓枉法、惡跡昭彰的官吏,只要有確切證據,他便著衙門裡的屬下私下查理清楚,然後把罪證一一具清,直接呈報到京城都察院,自己也不直接插手署理案子。這樣,上司派人下來查辦時,也就省力得多了。一來二去地,倒也頗起到了懲治和警戒百官的功效。看上去,各衙門一時倒也頗知收斂,辦差時也不敢太放肆妄為了。
子霖頗感欣慰!閒下來,自覺畢竟也算為報效朝廷、為國家強盛做了些許的努力。這些,當然都是因為手中有了權力的緣故。便感歎有了權力,男子漢自可實現報效朝廷國家、造福百姓的宏圖大志。若是單憑一兵一卒、匹夫之勇,侈談什麼治國救民?又如何平定天下?到了也不過只是個人修修身、養養性、誠誠意罷了!只怕連齊家這一條也難以做到呵!
光緒三十二年秋,豫西幾個縣在一場突如其來的蝗災過後,緊接著便流行起了大瘟疫!據當地官員通報,有幾個村子,死亡人數高達十之四五!
布政使呈報朝廷後,朝廷立即下詔:受災地區減免部分或全部課稅,當地官庫即刻撥放銀兩、藥劑並谷糧賑濟。
可在放賑時,一些官員怕染上瘟疫,調查受災和發送救濟時也不敢親自下去,不過著派了些衙署中的低級官吏和差役們趕到下面。
一個偶然的機會,子霖聽到了下面地方官員的抱怨。言外之意,似乎很少見到朝廷救濟!
饒是子霖這般一向平和綿穩的性情,火氣也被激了起來。眼下朝廷內憂外患,好容易才擠出這麼一點兒救命的銀子,竟有人還敢從中攔截?而且,他剛剛通過暗察私訪,好歹也懲處了幾起肆無忌憚的貪官污吏。他不信,還有誰仍舊這般膽大,連油鍋裡的銀子也敢撈?
他把此事稟報按察使大人之後,因事關朝廷威治和律法,加上李大人正好也與那布政使衙門有些過節,便允了子霖親自到下面再深入明察一番的主意。卻囑咐他:此事不可張揚,只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就是了。令他一俟摸清實情,立即呈報朝廷都察院!
為了摸清受災真相、錢糧發放並貪官私吞賑濟的所有實情,子霖只帶了四五個心腹親兵,也不動用衙門儀仗,也不驚動各衙門同僚,再次悄悄動身,一路便服潛行地來到各災疫區和村落,勘察糧米和藥物賑濟實情。
誰知,這一下來,所查到的真相竟讓子霖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下面很多地方的百姓,根本就不知道賑濟藥物糧米之事!就有的,也只是一升半碗霉變麥谷和幾包藥劑不全的草藥。
子霖帶人所到之處,只見赤野茫茫、餓殍枕籍。蝗災過後,地裡漫說有莊稼了,就連樹都是光禿禿的!村旁路邊,院落宅屋,要麼是染上瘟疫、咽咽一息的百姓;要麼就是已經飢餓待斃的災民!問起賑濟的錢糧草藥,十有六七不知還有其事!
子霖氣得兩手發抖,一時又是憂、又是惱的!可憐這些百姓們,十遺四五!天可憐,倖免一些活下的,還要再受饑挨餓地等死!莫非,大清吏治果然就腐敗到了如此地步?這樣的官吏,這樣岌岌可危的政府根基,如何不叫心驚膽寒?
轉而再想:自己平素為人為官,其實也只是明哲保身,並不想公開得罪他人。雖說身兼勘察百官政績吏治之務,做事卻也是縮手縮腳!原以為做得精明:只需呈報上司,並不經手辦案,不動聲色地就把這一方吏治整肅好!誰知,人家不過做得更隱蔽、也更變本加厲!自己呢,倒還因為這一方的吏治清明、政績突出而受到朝廷和上司的旌表!如今想一想,朝廷國家內憂外患,在危難之中千方百計擠出來的這點救命錢,還有人敢動呢,說什麼吏治清明?自己又有何臉面再做這個官?更如何對得起朝廷和舅舅的信任?
子霖一路走、一路訪、一路氣惱!更感驚愕的是:這次貪污朝廷賑濟錢糧之事,竟牽連到布政使大人也有嫌疑了!
子霖真不知如何是好了!這樁公案,是報還是不報?若是呈報了,朝廷公開懲處那幫人,其它官員會不會對自己從此心生嫌忌?而朝廷一旦不加懲處,或是他們私下聞信做了手腳,毀了證據,自己今後恐怕連如何做人都不好再做下去了!要麼,乾脆私下對其警醒一番:令其趕快補救?可是,這可是犯了欺君之罪的啊!
雖說一時也拿不定該如何了斷,可是,依舊還得秉燭連夜趕寫勘察呈報!如此,又是憂慮勞累、又是驚懼痛心地,不覺已在災疫區等了有十多天。
這天半夜,子霖突然覺得腹內疼痛,上吐下瀉。繼而便覺得全身發熱、頭昏目眩起來!待郎中過來號了脈,臉色驟然大變:「大人,只怕,你……你也感上了……」
子霖大驚失色!
按說,這時的疫情已經基本流行過去了。剩下的事務,主要是清查賑濟、解決饑民問題了。這幾天裡,他雖每天都接觸疫民,但因隨行帶的就有郎中,眾人每天也都喝些藥物預防。因而,隨行的人中,倒也沒有一個被染上的。一時忙起來,疏忽大意了,誰知竟意外也給染上了!
雖說衙門裡這次下來辦差時,帶的也有救急的草藥。可是,連著吃了幾劑,不僅沒有見效,倒是一天天地加重了!
待子霖被衙役們用車拉回衙門時,如茵一下子驚呆在了那裡:天哪!去時好好兒的一個人,十幾天的時間,一張臉兒竟瘦得變了形,且黃成了蠟!
如茵強忍悲淒,在省城四處打聽和尋找有名的先生來救治。先生把了脈,走出內室,搖搖頭、歎歎氣,對如茵悄悄交待:「夫人,及早預備後事吧!」
如茵一下子怔在那裡,拚命咬住自己的手,淚如雨下,心內箭穿,卻一點也不敢哭出聲來,一點也不敢露出異常!
她彷彿突然才發覺了:自己和兒子的生命中,怎麼能少了寬厚深情的子霖的保護?這些年來,若是沒有了子霖,她不敢想像,自己和兒子能還這般平平靜靜地活在這個世上麼?
明知此病十有八九是無法救治了,如茵仍舊相信奇跡會發生!她不相信,恁地善良的子霖竟會遭到這等噩運?
她強作鎮定,依舊天天為子霖熬藥餵藥,設法尋求偏方。每天子時跪香禱拜:求子霖活著,寧願代子霖而死!若子霖身子康復,自己情願削髮為尼,皈依佛門!
雖說瞞得鐵桶一般,子霖自己卻清楚自己的病勢到了怎樣。他此時一心所想的已不是自己的生死,最放心不下的卻是如茵和小宗巖!再有,他不想死在異鄉。因而,一心要回山城老家去。
因子霖一心要回老家,如茵只得令眾人收拾行李,向上司告了病假,把巡道印信交付按察使李大人代為護理,一家老小憂憂淒淒地往山城老家趕。
雖說秋高艷陽的八月,一路之上,有大片大片開著粉淡色蕎麥花的田地,秋風拂過時,蕎花拂拂揚揚地飄出淡淡的香,直沁人的心脾。走到山城界時,只見山崖溝畔鬱鬱蔥蔥,偶有山楂、紅柿、棠梨點綴在枝頭。可是,隨行的眾人再也無心看景說話。只有馬鈴聲不停地玎玲玎玲一路響著。
車馬直顛宕了兩天後,才趕到了吳家坪。
回到山城,病勢漸沉的子霖,到底下了決心:因早就從舅舅那裡得知,布政使大人的後台是京城醇親王載灃和軍機大臣瞿鴻機的人。他讓如茵叫來一位多年跟隨自己、做事靠得住的親腹,把那份有關布政司衙門諸官貪污朝廷賑濟錢糧的密折拿出來,鄭重地囑托他道:「吳家幾代受國恩深重,朝廷對子霖更是格外殊恩!我必得對起朝廷和一方百姓才是!這份折子事關重大,你帶著幾個人,立即悄悄地動身進京,直接面交宗巖的舅公袁大人,請他代為轉呈朝廷罷!」
親腹接令後,立馬就備車備馬匆匆進京去了。
如茵心痛地守著子霖,又是湯又是藥地片刻不離左右。子霖冰涼瘦削的手兒緊緊握著如茵的手,依戀不捨地望著她,嘴裡卻勸慰道:「你別為我難受,我不要緊。就算我這會兒突然死了,此生此世也無憾恨之事了——此生有你陪伴,我其實格外多活了這麼些年的好日子呢!如今,功名也算有了,兒子也長這麼大了。說來,也算為祖宗爭了榮耀了。只是,我有一段心裡話,一直沒有對你說出來:不知你如今還記恨我不記恨?畢竟,當初因我思慕你太甚而病時,大哥氣恨不過,才和胡知縣二人設計拿下了逸之。目的只為你能低頭回心,立馬就放過逸之的。誰承想,逸之他,他竟會意外死在獄中……這些年,每念此事,我心內有就疚悔難當。如今方知,人這一生最無法排遣的痛苦、最難忍受的情緒,恰恰是自責和悔恨呵!」
如茵趕忙捂了子霖的嘴:「子霖……陳谷子爛芝麻的事,還提它做甚?」
子霖握住如茵的手:「我只問你,你心下還怨恨我麼?」
如茵淒楚地一笑:「哪裡說得上怨字呵?子霖,你不知,其實,如今,我心裡也是悔痛得很呢!你這般的好人,我真是好難受!那些年裡,沒有能對你更好一些……」如茵驀地淚如雨下起來。
子霖握著她的手:「看你說的!還能怎麼著才算是好呵?」
如茵把子霖的手兒拿起來,貼在自己流淚的臉上:「子霖,其實,我對你,真的很心痛、很悔恨的!子霖,你這麼好的人品,這麼厚的情份,我也應該做得更好一些的,應該對你再多一些親熱,也許,我的心就不會這麼痛了……」
子霖聽了這話,兩眼也驟然噙滿淚水,更緊地握住如茵的手兒說:「足矣!足矣!如茵,有你這句話,子霖此生真的足矣!」說著,又劇烈地嘔了一陣,如茵忙服侍他吐了,又端起茶盅讓他漱了漱。
子霖稍稍緩了些,撫著如茵的手說:「我還有一樣放心不下的事。大哥那人,雖不是那等重財薄義之人,但我還是擔心。有朝一日我去了,你們娘兒倆會有什麼為難之處。那時,我就在九泉之下,怕靈魂也難得安寧。所以……你這麼年輕,該怎麼著時,也別勉強自己,也別管外人。只管去做你想做的就是了。我只有一個心思放不下,那就是,這些年來,我和兒子宗巖朝夕相伴,只請你念在咱們夫妻一場、我們父子的緣份上,把他留在吳家,將來『清明』、『十一』的,總算能有個喊爹的人來陪陪我、看看我,在我的墳上添兩把新土了。我就算九泉之下,也有指望了,兒子也不被人輕視了……」
如茵頓時珠淚迸濺!一時,真有著柔腸寸斷的痛楚——進吳家這麼些年了,可是,不知為何:除了宗巖這一個孩子,自己竟然沒為子霖再生一個親生的來!然而,子霖好像從來就沒有感覺,一直都把兒子視為親生,一直都把兒子看得比他的眼珠子還珍貴!
如茵常想,子霖對自己溫柔而深情的愛戀,仿如一脈涓涓細水,表面緩穩,內裡卻異常地執著頑韌。它是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滲透並滴穿了自己心靈的堅冰和冷巖的……
夫妻二人正握手相慰時,見丫頭領著小宗巖,掀了竹簾子跑了過來。宗巖手中拿著一塊米花糖,滿頭是汗地跑到子霖的床前叫著:「爹爹,爹爹,你吃!」
子霖笑笑,手撫著宗巖的小腦袋:「怎麼跑了這麼一頭的大汗?」一面轉動身子,就要找手絹為宗巖擦汗。
如茵趕忙扶他躺好,自己抽出衣襟上的絹子,為宗巖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今兒唸書沒有?能不能給爹背上來?」子霖撫著宗巖胖胖的小手兒問。
宗巖一面就把詩經上的《七月流火》很熟練地背了幾段下來。
子霖笑撫著宗巖的頭髮誇了一番:「好孩子!這麼大點兒,就這麼知道用功!」
「爹!今兒清早,我還跟師父學了一路新拳呢!」
子霖笑笑:「哦,學的什麼拳?給爹打打看。」
小宗巖人模人樣地運起氣來,先來了個騎馬蹲襠式,爾後便打了一趟太極拳。
太極拳和太極劍,這兩樣是吳家要求後人必會的兩樣武藝。它不僅能使人強身健體,更能修煉人的性情。子霖見他打得頗為認真,歡喜地點點頭:「好!男子漢就得文兼武備!將來方可成為國家棟樑。」
這時,大哥過來了,小宗巖轉而又鑽到大伯懷裡纏了一會兒。大哥撫著宗巖的腦袋笑道:「這小子,將來必能成為吳家的又一根頂樑柱子!」
如茵見大哥過來,令丫頭泡了茶,和大哥略說了會兒話。因有心讓他們兄弟倆兒私下說會兒話,便推托說到婆母房裡去一趟,帶著宗巖便出門去了。
見如茵出門,哥倆說了會兒話,子霖壓低聲音說:「大哥,我自己的病我清楚,不過是等日子罷。我有一段心事,乘這會兒人還清楚,先交待大哥知道。若論說,兄弟這半生也算值得了。所以,我倒不怕死。只是有一樁心事放心不下:那就是,你弟妹和你侄子母子二人,我去後,還望大哥多照顧她們母子,千萬別讓委屈了。還有,你弟妹她……她也不過才二十多歲,她若有一天想離開吳家時……你也別太攔阻她。只要……只要她能把我的兒子給我留下,你替我教導養育成人,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在陰間,也感謝大哥的恩情——」
大哥聽了這話,一顆心立馬如同刀扎一般痛了起來!臉上卻帶笑道:「兄弟,你胡說些什麼!你不過是趕著忙公務、累過了頭兒。在家裡好生調養一陣,自然會好起來的。你打小兒不就是身子骨弱的樣子?如今福大命大地,更說不上這些臊氣話了。就算有病,這天底下還有治不好的病?咱娘這陣子身子也不大好,有你們兩口子在家陪陪她,她的心思一好,身子也就鐵實了。乘著這些日子,正好咱一家老少地也可聚在一起,享享天倫之樂了。要說臊氣的話,咱哥兒倆也該我死在你前頭才是。倒是你這一群侄子,你小侄子宗巒,還沒有宗巖大哪!也該我先拜託你照應著才是呢!就算黃泉路上沒老少,你也放心。到了啥時候,我也會先盡著她們娘兒倆的那一口!哪裡會有多嫌之理?」
子霖點點頭:「有大哥這話,我就是死了,也放心了。」
大哥道:「你也別放心!別想著我已經答應了你什麼!你真的死了,事情可就說不定了。哦?你倒想得輕鬆,腿一伸,這一大攤子都丟給我一人撐啊?」
子霖笑了笑。見小宗巖又跑進屋來,手裡拿著兩個金黃誘人的杏梅子,分別塞到大伯和爹手裡一個,兩隻眼睛亮亮地忽閃著:「三哥哥飛鏢打的。爹一個,大爺一個。」
大哥樂呵呵地撫了撫小宗巖的腦袋瓜子誇道:「小宗巖越來越懂事兒啦!」
子霖望著小宗巖滿臉慈笑地問:「你娘呢?」
「娘在灶伙給爹熬粥哩!」小宗巖伏在子霖的床頭答道。說話就見如茵親自捧了一碗粥來到屋裡。見如茵服侍子霖喝粥,大哥囑咐了幾句,便告辭而去了。
雖說大哥和家人四處求醫問藥地,可子霖的病卻是眼見著一日重似一日了。好好歹歹地,在回到家來的第七天夜裡,子霖一手緊握著如茵的手,一手拉著兒子宗巖,竟是滿臉抱憾地去了。
大哥子霈強忍悲痛,一邊著手辦理喪事,請了道士和和尚來家中為亡靈超度;一邊告知幾個妹妹、妹夫和眾位親友前來幫助辦理喪事、接待弔唁。直忙到打發死者入土為安,自己也是因痛因累地,一下子也病得躺了好些天。
子霖去後的第二年,如茵接到了京城大表哥的信:說妹夫用性命勘察呈寫的一份呈報,自送達朝廷後,因朝中動盪,政潮波起,一直被擱置在那裡半年多。直到今年,瞿鴻機、岑春煊被革職查辦後,朝廷才令都察院審理此案。
時下,布政使衙門幾名同犯皆獲罪解京。另,朝廷念子霖的忠義奉公,以身殉職,下詔謚封為朝議大夫……
自打兒子被朝廷謚封為朝議大夫之後,子霖娘手撫這獨生兒子一條命換來的謚封,竟每日裡淚流不止起來。因思兒成疾,日子不久,竟也一病不起了。
雖說家中有好幾個丫頭,如茵卻是每天從早到晚地親自服侍婆母身邊,端屎倒尿,親自熬藥喂湯,每天換衣褲、曬被褥。
大哥吳子霈四處求醫問藥地,可畢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眼見情勢不好時,只好忍悲含痛,急忙著人分頭去叫外面的幾個妹妹並自己的大兒子宗岳,趕回山城老家來給娘送終。
老太太彌留之際,已經說不大清話了。這天返過神來,見面前一大群的孫男弟女肅手站立在自己床前,抬眼掃視眾人一番,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小孫子宗巖身上,於是吃力地伸出手來。眾人急忙把宗巖扯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臉上一時就露出了微笑。她顫顫巍巍地,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拉住宗巖,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自己的枕邊。
子霖的兩個姐姐會意,從娘的枕邊翻出來一個土黃緞子繫著的大紅描金小木匣子。老太太指了指匣子,又指指如茵,一邊很厲害地喘著,一邊對如茵微微點了點頭。
因如茵對這位婆母一直都懷著敬而遠之的態度,所以,雖說婆母染病的這兩多月裡,自己每天從早到晚地恭敬侍奉,可婆媳二人從未說過知心話兒。今見婆母專意示意自己,一時竟不知何故,只是站在那裡猶豫著。
大哥子霈和幾個姐姐在一旁催促道:「弟妹,看來,咱娘最惦掛的就是你們娘兒倆了。弟妹就算不稀罕這點東西,也請先接著娘的心意吧。」
如茵這時方知婆母的意思,頓時淚流滿面起來。她接過匣子,當著眾人的面打開了:只見裡面竟是滿滿一匣子的金翠珠寶和幾張一二百兩不等的銀票!
見如茵接過匣子,婆母竟從未有過地望著如茵慈愛地微笑起來。爾後伸手把如茵的一隻手握在自己那瘦峋的手中,久久地不肯鬆開。
如茵只覺得自己寒冷堅硬的一顆心,一下子湧滿了熱熱的暖流來!她撲通一下跪在婆母的床前,把自己的一張臉兒緊緊地貼在婆母手裡,一時竟悲淒難抑地嗚咽起來——婆婆也是不到三十便守了寡,只子霖一個親生的兒子,卻又白髮人送黑髮人!直到這時,如茵才悟出來:其實,在吳家,這個不大和自己親熱的女人,自打子霖去後,無疑已經成了與自己最休戚相關的一個親人了!
老太太拉過小宗巖的手兒,撫了撫宗巖的頭髮,爾後,兩眼直直地望定如茵,似有話說。如茵會意,流著淚哽咽道:「娘!你放心罷!我會好好教導宗巖唸書,將來給吳家,給子霖和您老人家爭氣的!」
老太太面露微笑地點了點頭,指了指大哥和子霖的幾個姐姐,又指了指如茵母子,彷彿依舊不放心的樣子。
大哥子霈和子霖的幾個姐姐全都流著淚說:「娘!你放心罷!有我們大家吃的一口,就不會少了俺弟妹和俺侄兒的一口!」
老太太這才微微一笑,終於放心地去了……
婆母去後,如茵在吳家大宅自己的院落裡,從此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心一意地教導起兒子來。
除了大嫂隔三差五地過來和如茵說說話兒,宗岙、宗岱和宗巒三個侄子,也會遵父母之囑,每天一早一晚地過來問候嬸娘一番。晚上,還把自己的文章功課或是詩詞對聯拿來,讓嬸娘評析或講解一番。如茵也不厭其煩地教導他們兄弟幾個。
大哥吳子霈和如茵商議過好幾次,說要上表官府,為如茵立一座山城方圓最氣派的節烈牌坊,旌表如茵到吳家這些年來的孝德懿範。
立節烈牌坊,在這個年月裡,對每一個沒有再嫁之心的寡居女子來說,當然是很誘惑人的名譽。可是,這些年來,如茵雖一心一意守著兒子過日子,然冷雨秋風之夜,除了會念及子霖的那份溫暖之外,更多的夜半夢中,她竟無法阻止自己的心不去追尋渺茫世界裡的那一個人!
每當這樣的夜晚,淚水便會從夜半一直流到天明。雖說她也願意為自己、為宗巖立下一個清名。可是,她的心卻並非靜如死水。她覺得,自己實在無法承受那份連夢的自由也被人鎖住的窒息。所以,當大哥幾次提出張羅為自己建節烈牌坊之事,她雖沒有表示出明顯的反對,卻也沒有像別的女人那樣,表現出太大的激動和渴望。
因兄弟臨終前曾反覆托孤,自兄弟和繼母去後,大哥子霈對如茵母子算得上是處處關護了。特別是對侄子小宗巖,每日裡令他和自己的三兒子宗岙、四兒子宗岱和小兒子宗巒兄弟四人,起初都在族裡的私塾堂裡延師唸書。嵩陽書院改成嵩陽學校後,又把兄弟幾人送到那裡唸書。閒下來,必定親自考問一番幾人所習的功課。凡功課不好的,總要受到呵責和催促。功課好的,也總不忘誇讚一番。小宗巖不僅文章功課樣樣都好,武學功課更是格外出色,故而常常受到大伯的誇讚。
如茵每每看兒子一天天地長大起來,寂苦的心總算獲得一些安慰。而一天天地,一種深藏在心底的隱痛也往往會被觸動:天哪!已經十歲的兒子,怎麼五官面目、神態舉止,甚至說話的口氣,竟越來越像逸之了?有時,如茵禁不住會把兒子緊緊地攬在懷裡,撫著他濃濃的黑髮,親著他柔軟的臉蛋兒,似乎要從兒子身上嗅出某種自己曾經十分熟悉的氣息來………
原軍機大臣、外務部尚書袁大人,自被攝政王開缺回裡後,便舉家搬遷到了河南彰德府的洹水岸邊。
這是一處五進院子的大宅。有花園,有菜田,更有桑林和果樹。在庭院周圍,還置了一百多畝的肥田。洹水被引流後穿園而過,在庭院傍邊蓄起了這片十里平湖。
宣統三年正月十六。
這是袁大人在洹水岸邊渡過的第三個正月十六了。
花炮的琉磺和大年的氣息還未散盡,大雪從正月十四一直下到今天,還未有停歇的意思。園裡園外,漫天遍野到處都是茫茫皚皚的白雪世界。
洹水湖畔,有夏日未朽的殘荷枯枝在風中瑟縮。
忽然有人打破了悄寂,高聲歎道:「嗯!好雪!好雪!雪打燈,好收成啊!」
循聲望去——原來,在湖畔掛滿了琉璃條似冰掛的柳樹下,飄遊著一支無楫的小舟。小舟的舢板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雪。一位頭頂蓑笠、身披蓑衣的釣翁兀自端坐於舟上,手握長長的釣竿等著魚兒咬鉤。
千山萬徑,絕無人跡。
天空陰濃陰濃的,雪花紛紛揚揚。
遠處,傳來了冬雷隱隱……
釣翁握釣竿的手不禁一震!
他仰起來臉,望了望陰濃陰濃的天空,驀然記起了一句「正月打雷人骨堆」的俗語來。
他穿著一件大毛出鋒的狐皮馬褂,鶴髮童顏,因而無法看出究竟他究竟有多大歲數?他生著一張典型的國人臉,一雙眼睛大而明澈。眼神和善中透著陰鬱,純厚裡藏著睿智。偶爾也會閃過一絲威厲。
他,正是蜇伏於這十里大澤之中的一條潛龍——袁世凱!
伴著預兆人骨成堆的沉悶雷聲,愴涼和悲楚的神情掠過了釣翁的眉心:時光如梭!轉眼之間,他已經在這洹上河畔龍蟠鳳逸了整整兩載啊!
望著十里鏡湖和白茫茫的大地,他低沉吟哦起來: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將心不已……」
詩未吟完,已是滿臉熱淚了!
他在想,自己為了搖搖欲墜的大清基業的振興,這了國力的強壯,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了——從大力操練北洋新軍,創辦巡警,整頓吏治,改革官制,推行新政;到開辦銀元局、官銀號,興辦工廠;以及奏停科舉,倡辦各種大、中、小新式學堂……無不嘔心瀝血、殫精竭力啊。幾年間,僅直隸一帶見冊入學的學生就達八九萬之多!
孰知,榮華無常,浮沉難定啊!如今,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最終,自己也沒有逃脫被滿清貴胄開缺回裡的悲涼下場!
男兒建功立業,為何會有這般多的坎坷艱險?
一群寒鴉向東南飛去。他的目光亦隨寒鴉一路遠去: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他又記起了眾人曾勸慰過自己的那句話:一旦內憂外患,朝廷自會聞鼙鼓而思將帥!那時,大人的再起之日便會來到……
不知何故,他突然泗涕汪洋起來。刺骨的寒風和著鹹澀的冷淚,刺得他臉頰生疼……
他抬起右胳膊,悄悄用袖頭拭了拭淚水。
驀地,他覺得手中的魚竿連帶絲線上的魚浮猛地往下一墜:嗯!龜孫子終於咬鉤啦!
這時,只見他屏息運氣,將那長長的魚竿猛地往上一抖!隨之,就見一條一尺多長肥滾滾、圓溜溜的大火頭*,拚命地跳著、掙著、甩著、竄著,卻出沒有逃得脫釣技老道的釣翁之手。
他一揚漁竿,一下子便把這個不甘心的傢伙給甩到了岸上的雪窩裡!
這時,只見「忽啦」一下子,不知打哪兒一下子就竄出了四、五個人來,眾人一齊撲到雪窩裡,爭著去捉那條在雪窩裡一蹦一尺多高的大火頭。
望著眾人在雪中和那條大火頭搏鬥的場景,他放聲大笑起來。
笑聲,在寂廖空曠的河畔和雪野很是恣意地蕩漾開來……
*火頭——即黑魚,性猛,一種專吃魚類的淡水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