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討捕大使、唐國公李淵聞聽隋帝楊廣率部南巡的消息,當即便預感到:姨父隋文帝和姨媽獨孤皇后留下的一座煌煌的大隋江山,已是岌岌可危了!
自從表弟楊廣入篡大位以來,他親眼目睹了表弟是如何施展他的天縱奇才的——建造各處離宮,修長城,打造龍舟水殿,開通大運河……動輒征丁數百萬。接著,又接連三年傾其兵力,三番麾動數百萬大軍丁役,一次又一次北上征伐一個小小的高麗國。並詔命南北各地修造戰車五萬乘,運糧船數百艘,令江南役夫萬里迢迢地沿大運河運送軍糧直達涿郡。一時間,舳艫千里,車馬塞道,滿目儘是滿載兵甲器物的船艦,役夫將士前後綿延數百里。最終卻因指揮失當,後援不濟,顧此失彼而慘敗……
連年的窮兵黷武、橫徵暴斂的結果,終於導致了天下的傾覆……
更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面對撲天蓋地的亂兵,曾經雄心萬丈的隋二世楊廣置大隋社稷黎民於不顧,喪魂落魄、執意南逃……
隋帝楊廣乘舟南下後,太原留守、山西討捕大使李淵不僅沒有感到憂慮,反倒覺得頓然輕鬆……
暮春的晉陽,桃紅柳綠,鶯歌燕啼。
唐公李淵一夜酒醒,睜開眼時,忽見自己的錦帳內,竟然一左一右地睡著兩個絕色美人。
他又驚又異,望著美人,漸漸記起來了:昨夜,自己和晉陽宮副監裴寂在晉陽宮外朝飲酒聽歌、縱論天下之時,正是這兩位美人琴歌相伴的。
不知裴大人是從哪裡弄來的這兩位美人,昨夜,裴大人不知何時離去的,卻留下了這兩個美人相伴,醉意朦朧的李淵繼續與兩位美人良宵美景,笑語佳釀,直到寅時方才昏昏入夢。
此時憶來,仍舊有些心蕩神馳……
兩位美人的睡姿極美。
李淵禁不住歪著身子,湊近了細細去瞅:一個生著長長的鴨蛋臉兒的,身著耦粉薄紗睡裙,露著雪白的膀子,著實嫵媚可愛;另一個生著瓜子臉龐兒,身著淡青色綺綾褻衣,青絲擁腮,令人我見猶憐……
李淵輕輕撫了撫身穿藕粉色睡裙的美人白皙紅潤的臉龐兒,不想一下子就擾醒了美人——
美人兒緩緩開啟明眸。
望著美人兒一雙忽閃忽閃碧潭似的眸子,李淵心內一動:天哪!這是怎樣一雙迷人的眸子啊——美人兒的睫毛很長,忽閃忽閃地望了望李淵,微微一笑,越發令他神魂俱醉了……
美人慢慢起身,對著李淵嫣然一笑道:"啊?唐公,您已先醒了?"
藕粉睡裙的美人兒一面起身尋自己的衣服,一面用嫩藕似的胳膊肘兒順手推了推著青綾褻衣的美人兒:"唉呀,縈兒姐姐,還貪睡啊?快起來吧,該服侍唐公梳洗了。"
那叫縈兒的青綾褻衣的美人睜開眼,顯得一時有些迷茫地望了望李淵,令人生憐的瓜子臉兒上一時便泛起羞赧的紅暈來:"啊?蕊兒妹妹,怎麼不早些叫醒我?瞧我這邋遢樣兒,惹唐公笑我……"
兩個美人一面俏笑著,一面起了身,一時,又一齊來幫李淵更衣的更衣,攏發的攏發,又是拿漱口水、又是遞臉水的。
李淵一面任由兩位美人張羅服侍著,一面隨口問道:"兩位姐姐是裴大人家養*的女孩兒麼?"
蕊兒拿起玳瑁梳子,一面輕輕為李淵攏著頭髮,一面俏笑道:"我們姐妹可不是裴大人家養的人。"
"哦?那,兩位姐姐是哪家的姑娘呢?是明月樓呢還是牡丹亭?"
當今陛下楊廣的三大離宮之一——晉陽宮建成之後,晉陽城內驟然便顯得繁華起來。李淵早就聽人說,城內最有名的歌台舞榭便是明月樓和牡丹亭兩家,聽說這兩家頗有幾位色藝雙絕的女子。
他哪裡料到,這兩位美人不僅不是尋常的坊間女子,而是當今陛下留守在晉陽宮最寵愛的兩位嬪妃——伊德妃和張修儀!
張修儀名張蕊,與晉陽宮副監裴寂有些遠房親戚。去年初,陛下率諸公和后妃從長安開拔到洛陽,又從洛陽一路開拔到江都,卻把她們成年累月地丟在晉陽宮內空守苦熬。如今,時逢天下動盪、亂兵四起。在晉陽宮中留守的嬪妃越發沒了出頭之日。眾姐妹每天在一起流淚度日,誰也無法料知,一旦亂軍攻入離宮,她們這些人的命運將會流落到什麼不堪的境地?仿如一群鳥兒被關在籠中,眼見籠子四周野獸逼近,個個惶恐萬分,卻因戍衛把守,牆高宮深,逃也逃不出,躲又無處躲,每天只能在恐懼中度日……
幾天前,表叔裴大人來到她的寢宮,對張修儀說起天下局勢,問她有何打算時,修儀淚流滿面,悲咽難禁。
裴大人唉聲歎氣了一番,說陛下此番南下,天下動盪,江山已注定將不楊姓的話時,蕊兒聞言越發憂懼萬分,流淚啼泣起來。
裴大人問她:"不知侄女想不想有出頭之日?"
她淚眼迷濛望著自己這位表叔,實在猜不出,自己都淪落到這份兒上了,還會有什麼出頭之日?眼下,她和她宮中姐妹無不每天都在焦慮驚恐中隨時等待禍變的到來。此時,能好好活下去足矣,豈敢想什麼出頭之日?於是流淚道:"表叔,侄女自選入內廷,和陛下僅有一夜夫妻,更無一男半女。表叔如看在侄女的姑奶奶和母親的份上,能憐惜侄女半分的話,就請給侄女行個方便,使侄女逃出宮去,侄女下輩子就是變牛變馬,也要報答表叔的大恩大德……"
裴大人搖搖頭說:"蕊兒,我與你母親是表兄妹,豈能不為你著想?表叔並非不想幫你逃出宮去,只是,逢此天下大亂、四海動盪之際,你就是逃出宮去,又能躲到哪裡?而且,你一個逃亡的大隋帝宮的嬪妃,親戚們誰又敢收留你?末了,只怕不是被朝廷抓回,便是被亂兵作踐。仍舊還是逃不脫死,或是淪為他人奴僕婢妾的結果。那樣,倒還不如待在這裡等死的好。"
"這般不成,那般也不成,侄女可該怎麼辦才好?請表叔救救侄女……"蕊兒一面悲咽,一面竟給表叔跪了下來。
裴大人忙扶起她,沉吟良久,末了歎氣道:"表叔這裡倒有一計,不僅可救你逃出苦海,還可使你將來能得更大的榮華富貴。只不知你願不願意聽表叔的主意?"
蕊兒流淚道:"侄女不敢奢望富貴榮華,只要身有寄處便足矣!侄女當然願聽表叔的教導,還請表叔明示。"
裴大人說:"只要你能侍奉好一個人,你的富貴,你一家人的富貴,全都有指望啦。"
"是誰?"蕊兒問。
裴大人笑而不答:"到時候,你自己就知道他是誰了。你相信表叔,跟了這個人,決不會委屈了我的侄女的。而且,你跟了這個人,將來,無論你的娘家,還是你自己,都會比現在更享大富貴大榮華,還比跟著那個昏君楊廣更能享到夫妻恩愛。你表叔幫你這一回,將來也能跟著你有個指靠了。"
"表叔,他到底是何人啊?"蕊兒問。
"此人系三世公侯之子,你可能聽說過此人的大名,可是你卻未必知道,此人還是一位潛蜇於亂世的蛟龍啊!"裴大人歎道。
"侄女,侄女但憑表叔做主。"蕊兒見表叔對此人也這般敬仰,清知絕非尋常之人,此時早已心動。
裴大人低聲囑托她:命她晚上悄悄帶上那位平素與她私交甚密的宮中姐妹——善彈琵琶的伊縈伊德妃,一起從北掖門出去,晚上,他會命人把北掖門打開,門外有兩頂小轎等候接應她們……
表叔離開後,蕊兒來到縈兒的掖殿,因擔心一向親密、無話不談縈兒姐姐一旦聽到這個主意時,會斥責她不知羞恥,沉吟半晌,才吞吞吐吐地把此事告知了伊妃縈兒。
沒料到,縈兒竟比她還有見識。不僅一口答應下來,又說裴大人既為晉陽宮的副監,又是蕊兒的表叔,既不會看錯人,也不會害了蕊兒她們倆。又對蕊兒揣測,眼下,四方動盪,社稷傾危,陛下無義,把她們這些好人家的女孩子一個個關進宮中,卻又棄她們於生死屈辱於不顧,她們為何還要在此坐以待斃?又說,裴大人肯定也是在為他自己尋找一條退路和靠山。又說,連晉陽宮副監裴大人都肯如此用心交結的人,肯定不會令她們姐妹失望的!
兩人決計:只要免卻被亂兵們糟踐,甚至淪落到為奴為婢做僕做妾的慘境,兩人咬牙豁出去了……
這樣,直到晚間,兩人相攜悄悄出了北掖門,乘上早已等候在那裡的兩乘小轎,一直來到前朝晉陽宮的外朝。
直到此時,她們才知道,原來裴大人所說的"潛龍",竟是山西討捕大使、陛下的表兄,眼下正總理河東、太原、晉陽等地軍民、兵馬、糧谷的唐國公李淵!
蕊兒和縈兒往日在宮中也曾聽說過這個人。今日一見,不覺暗自驚喜:此人廣額豐頤,睿目如星。舉止沉靜,風流儒雅。果有奇表!
二人相顧對視:跟了此人,必有指望。
於是,昨晚良宵,春風一度,姐妹傾心侍奉……
此時,因見唐國公直到此時還不清知她們的身世,竟問起她們是哪家坊間伎館的女子時,蕊兒和縈兒相視一笑,反過來問李淵:"唐公,我們姐妹像是那裡的人麼?"
李淵奓著兩隻胳膊,一面任由兩位美人結帶系扣的侍奉,一面欣賞著著兩位美人的鬢如綠雲顏如玉,迷惑地問:"哦?那,兩位姐姐是?"
縈兒低頭微笑著,也不答言,依舊溫柔地為李淵又是系扣又是結帶。蕊兒卻顯得俏皮一些,她一雙纖纖素手輕輕地為唐公攏好發,挽好,拿自己的粉腮輕輕地貼近李淵的臉,望著鏡子裡的李淵悄聲低語道:"告訴你吧,我是妹妹,她是姐姐,我們姐妹倆都是從天宮瑤台下到凡間,專門服侍唐公來的……"
"呵呵,呵呵,真的?哦,不過,我看二位姐姐果然像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來了。"笑呵呵地打趣,一時不覺心旌搖曳起來,伸手一把攬過蕊兒,"來,讓哥哥好好看看神仙妹妹?"蕊兒一面笑,一面扭,李淵越發情動,一把緊緊擁在懷裡,一面親她的香腮,一面拿身子去用力摩挲她,嘴裡說,"嗯,果然是神仙妹妹的身子,柔若無骨……"不覺喘氣又粗重起來……
正為李淵扯平著袍角的縈兒拽著他的袍子,在後面禁不住掩嘴吃吃笑道:"嘻嘻,唐公,你還真信她的鬼話?"
李淵用力貼著蕊兒,嘴裡咕噥著:"信,信……果然天上尤物啊……"
縈兒在後面一面努著嘴,一面拽了拽李淵的袍子,裝出嗔惱的模樣:"不知羞不知羞,當著人的面發瘋……"
李淵呵呵一笑,一轉身,一把也將她摟在懷裡:"哦,神仙姐姐吃起神仙妹妹的醋來了?"
一面說,一面一把握住她高挺柔軟的乳,越發不能自已了……呼吸也越發急促,嘴裡道,"神仙姐姐……也,也是一般迷人……"
縈兒一面掙扎,一面滿臉緋紅的笑道:"喲,不要,不要……羞死了……"
李淵越發難禁地摟緊著她:"姐姐……姐姐這對乳……天哪,真是要醉死了……姐姐住在天庭哪個宮殿呢?"
縈兒一面躲閃,一面說:"唐公,我們不是天上宮殿的,而是人間宮殿的人。"
李淵笑問:"人間宮殿在哪裡?"
縈兒怕他再執意胡鬧,外人一旦闖進來不好看,一面喘著氣,一面隨手指了指後廷:"唐公,我們姐妹倆,就是內廷宮殿裡的人。"
李淵聞言不覺大驚,他驟然停止了撕扯揉搓,滿臉惶恐地問:"啊?你們,你們,是,是,是內廷的宮人?"
李淵嘴裡說著這話,直覺得兜頭一盆涼水,從上到下驟然發冷起來,他直起身子來,兩眼怔怔地望著面前兩位姣俏動人的美人,心想,也許,也許這兩位美人,只不過,只不過是晉陽宮裡兩位下等宮人吧?
可是,連他自己也不信:面前這樣兩位風華絕代又才藝雙全的美人,怎麼可能會只是一般的宮娥?
她們,她們是?
他突然記起來,他隱約聽說,裴大人有個表侄女就是晉陽宮裡九嬪夫人之一。
李淵只覺得自己的頭"轟"地一聲:天哪!大禍臨頭了!
縈兒一面趁機起身整理被李淵扯拽得凌亂的羅裙,嬌羞滿面地攏著頭髮,蕊兒斜了縈兒一眼,心裡怨道:"事情都到了死生關頭了,姐姐竟還顧及什麼害羞?裴叔叔有話,不讓人撞見,又怎麼能成事兒?"
她見李淵一時怔在那裡,忙用兩隻嫩藕似的胳臂一把從背後緊緊箍住李淵的腰,在他身後糾纏著,嘴裡喃喃道:"夫君,夫君……姐姐這會兒不想要,妹妹想要,嗯……夫君快來嘛……"
李淵怔在那裡,哪裡還有心思再去品咂和領略美人的多情嬌俏?
她們,她們果然是晉陽宮裡的人嗎?
天哪!自己闖下大禍、犯下了淫亂後宮的滔天大罪啦!
這,這豈不是作死嗎?即令沒有今日之事,當初自從李密和李軌造反,恰好應了胡僧安伽陀"將有老君子孫治世",楊廣左右秘奏請盡誅海內李姓者,朝中三家豪門望族的李姓,楊廣已先後滅了兩族。
那些日子,朝中最後李姓一族的李淵真可謂度日如年。上元節那天,他因病不能前往帝宮拜謁,楊廣問李淵在宮中外甥女王夫人,"唐國公怎麼沒來?"當外甥女說舅舅病了,楊廣突然陰著臉說,"能死不能?"外甥女聞言,驚得魂飛魄散,趕忙派人出宮送信……
那些日子,李淵天天混跡於酒榭樂坊,藏韜晦略……
不想,不久後,竟然是一個高陽反賊救了他——大業十二年春,高陽有個號稱歷山飛的反賊,北結突厥、南掠燕趙,一夜之間率起亂眾二十萬,一路殺掠百姓、搶劫財物……太原重地被圍困得水洩不通。楊廣先是命大將軍潘文長率三萬兵馬前往,與地方兵馬聯合討伐,不想,結果竟是全軍覆沒,連潘將軍自己也陣亡沙場。
聞鼙鼓而思良將。
危機關頭,楊廣又詔令李淵為討捕大使,卻只給了他一萬兵馬,命他即刻前往破敵。李淵清知,此戰是只能勝而不能敗的。若是戰敗,那還不如戰死在歷山飛手下,倒還能保得老少平安。如果敗歸,自己一人身死事小,可怕的是,那時滿門只怕都會因自己的敗績而連坐俱亡!
李淵與左右和諸子一起仔細分析敵情後布下奇兵之計——他親率步騎六千誘敵深入,與歷山飛的兩萬主力在鼠雀谷展開了激戰。
雙方激戰之中,李淵陷入重圍,差點命喪亂軍。正當危急關頭,他的二公子——十八歲的李世民率領四千精騎,沿小道迂迴包抄,突然從山崖猛衝下來,奮力攻襲歷山飛部。歷山飛不知李淵到底有多少援兵,只見騎兵滿山遍野捲來,登時軍心大亂。歷山飛雖說兵力眾多,而李氏父子和左右部將卻清知此戰是一場不勝必亡的拚死搏殺,加上又是一支訓練有素的兵馬,全軍上下同心奮力拚殺,末了,直殺得歷山飛部眾屍橫遍野、血染溪流。
主將歷山飛見大隋兵馬如此兇猛強悍,部下眾兵紛紛潰散逃命,一時間,滿眼望去,全都成了大隋的兵馬,不覺心驚膽寒,在左右部將的拚死衛護下,趁亂尋一條山道倉皇逃走,兩萬主力軍盡皆被殲……
太原大捷的軍報傳入洛陽東京後,據說鬱悶許久的楊廣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惡氣,當著群臣的面放聲大笑——這是自大將軍宇文述薨歿後,隋軍與叛軍作戰第一次獲此大捷!
或許楊廣覺得平定天下動變,眼下還用得上他李淵,當下便詔敕晉拜他為山西討捕大使。離開東京南巡江都之前,又詔命他為太原留守兼領晉陽宮監,令他節度山西、河東兩地兵馬並總理軍民錢谷諸事務。
楊廣南下後,提心吊膽的李淵終於鬆了一口氣:好歹總算能過幾天的安生日子了。於是,這一段日子裡,宴游騎射,好不快活。昨天夜裡與裴大人宴聚,又是美人琴曲,又是觥籌交錯的,哪裡料到,平空裡竟惹出這等天大的禍事來?
李淵又驚又駭,正手足無措之際,忽見晉陽宮副監裴寂從外面徑直闖了進來,兩位美人很是知趣地從偏門退下了。
裴寂望著兩位美人的背影,意味深長地笑著打趣:"呵呵,唐公,昨晚一夜,可是春風得意啊!"
李淵勉強一笑,故作不知地問:"只不知,兩位美人是哪家的姑娘?"
裴寂望著李淵的臉:"唐公乃天下知名的風流人物,金屋藏嬌的美人至少有十多位了吧?憑唐公對女人的閱歷和見識,似這樣傾城傾國、色藝雙絕的美人,還會是哪家的姑娘呢?"
李淵聞言,覺得有一張看不見的大網,正在悄然落在自己頭上。卻故作迷茫地搖頭道:"叔德*實在猜不出,裴公,你到底是從哪裡弄來的這兩位花魁?"
裴寂卻道:"唐公,普天之下的佳麗,萬里挑一選入後宮的美人,又是萬里挑一被當今天子所寵愛並晉封的嬪妃,那算得天底之下尤物中的尤物了啊!"
李淵大驚失色:"啊?裴公,你,你說什麼?她們,她們真是,是晉陽宮裡的留守宮女?"
裴寂笑道:"這兩位美人,一位是伊德妃,一位是張修儀。是今上三大離宮之一——晉陽宮最為陛下寵愛的兩位嬪妃了。"
李淵覺自己的頭"嗡"地一下炸開啦!
他臉色蒼白、全身發抖地指著裴寂:"天哪!裴裴公,你我同朝為臣十數年,我,我一向視你為親兄弟,從未有過設防之心。你,你,你怎麼讓當今聖上的兩位寵妃來服侍我,你這不是純心害叔德嗎?"
裴寂微笑道:"唐公誤會了!玄真一向視唐公為手足,怎麼會害唐公啊?事情是這樣的,我以前曾對侄女蕊兒提起過你的大名,也說起過你比射招親之事,她記在心下,和伊德妃姐妹二人相好,兩人私下議起,戀慕唐公大名久矣。聽說你眼下就在晉陽宮外朝的消息,好求歹求,希望能一識天下英雄唐公,所以,昨晚,玄真才敢把她們領來。不想,她們一下子便為唐公的儒雅風采所癡迷。情願侍奉唐公身邊左右的。"
李淵道:"咳!說什麼天下英雄,說什麼儒雅?你呀你呀,你明明知道,當今陛下早已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如今,你你,竟親手引來兩位陛下的禁臠侍奉叔德,此事一旦傳到江都,叔德頃刻便是滅族在禍了啊!"
裴寂收斂了笑容:"唐公!即使沒有宮人之事,楊廣又何曾肯放過朝廷中的諸多忠臣良將了?兄弟一向奉唐公為天下一等英雄。如今,昏君荒淫奢糜,暴政苛役,屠戮無辜。值此江山傾覆、社稷崩毀之際,唐公何不乘勢而出,救天下於水火,濟百姓於倒懸!玄真懇請唐公舉義旗,號義軍,率領兄弟子侄等,掃平亂寇、靖定危亂,建大功業,垂萬古名?那時,漫說兩個美人,就算四海天下,也將盡歸唐公所有。"
李淵驚駭道:"裴公休得瘋話!說什麼建功立業,名垂青史?不等我動手,一道詔書,叔德的滅門奇禍就已臨頭啦!"
裴寂道:"唐公乃大英雄,既知昏君早晚仍舊還是容不下,何必在此坐以待斃?"
"玄真,原來,你,你是有意要把叔德逼入絕境啊?"
"唐公,你誤會玄真了。其實,希望唐公舉義軍而保闔族,號天下而濟眾生之事,並非是裴寂一人主張……"
"父親!"
裴寂話音未落,李淵就見自己的二公子世民大步走進屋來:"父親,裴公所言有理!為保全闔族性命,更為解萬民於倒懸,世民懇求父親決斷大計!"
"啊?你們,你們?原來,你們竟然合起伙來圖謀我?"
李淵一時氣得臉色鐵青——淫亂後宮之罪,今上會怎麼處置自己,做為太原留守兼晉陽宮宮監的李淵實在清楚不過了。雖說禍已闖下,可是,此事畢竟還可以想法子瞞過遠在江都的楊廣;而起兵造反,那可是即刻公諸於天下的滅族大罪啊!
從前朝至今,他親眼目歷了太多的謀反者,甚至僅僅只是被懷疑有謀反動機者,便被朝廷滿門誅殺的無數例子。他似乎看到了在滿地血泊中掙扎的闔族老少……
平素為人一向和穩的李淵,如今被人一下子推上了懸崖,想想落到如此被動的處境,竟然是自家愛子夥同他人給自己設下的圈套,逼得自己不反,一時怒不可遏,一面大罵世民忤逆,一面全身發抖地大叫:"來人啊——!把,把這個不忠不孝的叛臣逆子給我綁起來,押、押送太原郡衙門去!"
裴寂見李淵如此震怒,急命人尋來晉陽令劉文靜和勳衛將軍長孫順德勸阻。
長孫順德是世民的正妻長孫氏的叔父,與李淵父子一向交好。聽說李淵翻了臉,竟要把世民綁送太原郡,大驚失色道:"唐公請息雷霆之怒!唐公,你把世民一人綁送郡衙倒也罷了,唐公只是忘了,謀逆之罪,依大隋律法,那可是誅滅全族的重罪啊!唐公,就算你公明大義,不為自己和世民慮,也當替唐國府闔族老少想一想啊!"
裴寂勸道:"唐公,玄真以為順德之言極有道理。知子莫如父,二公子一向忠義驍勇,並非不忠不孝之輩!要怪,也只能怪昏君棄社稷於不顧,置眾生於水火,二公子如此,無非是想唐公能為國為家奮舉義旗,挽天柱於危傾,解萬民於倒懸,世民這樣,其實,正是為了天下蒼生,是大道大義啊。唐公萬不可逞一時之義氣而毀了大局,自斷後路啊。"
劉文靜說:"二公子世民的主張,我等俱都知曉,也俱都贊擁。唐公要綁,就把我等按同謀之罪一同綁送太原郡吧。這樣,說不定還真能保住唐公闔府家人。"
眾人見李淵猶豫不決,滿面愁雲又唉聲歎氣的模樣,越發輪流勸誡不已起來。
其實,眾人哪裡知曉,李淵哪裡真的捨得會送世民去死?他望著跪在面前的英姿勃發、少年英豪的愛子世民,心下思量的根本就是另外的事。他一生納妾十數,所生兒女眾多。而最令他中意者,莫過於正妻長孫氏所生、面前這個一直伴隨自己身邊左右的老二了。
這些年裡,他與世民父子事算得生死相依,老二私底下所做的一切,俱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自從隋帝楊廣南巡江都的前後,天下動盪,群雄四起,他便聽人密報世民曾對人斷言大隋國祚必亡的話,並有秘圖反隋的動向,還得知他到處招納謀客、收攬豪傑,交結天下英雄。由世民出面招攬群雄,當然比自己出面要隱蔽。於是,有意任其動用家中庫存,供其交結。果然,四海群盜大俠皆誓言,無不願拚死效力……
此時,李淵見眾人皆來勸解,便冷眼看出眾人堅決擁贊老二的舉義決心,沉吟了好久後,這才命左右鬆綁,沉著臉道:"今天,若非諸公求情,必將把你交送朝廷處置!"
"孩兒謝父親不罪之恩。"世民一面流淚,一面跪叩不已。
裴寂、長孫順德和劉文靜見事有轉機,終於緩了一口氣。
正在此時,突聽門外一路急報傳來——
原來,叛軍甄翟兒率兵十萬,一路殺掠百姓,攻城搶劫,氣勢洶洶地向太原方向進逼而來!
裴寂不覺大喜:啊!唐公,天機來了!唐公正好可借剿亂討賊之名,招募義軍,攻佔各方重地,最終一路佔領長安,豈不甚好?"
"玄真休得亂語!趕快召集諸將,共商剿敵大計要緊!"
李淵這邊正調兵擊敵,燕郡那裡也一路有急報發來——
突厥見中原大亂,竟然趁火打劫,集合數萬兵馬,欲一舉攻入幽燕、直取中夏!
李淵率部東征西戰,不想,盜賊竟是越討越多,雖數路出兵,全力擊敵,卻不能平息大亂……
楊廣在江都聞報後,遣使北上,欲執李淵前往江都問責……
李淵大驚!他清知:此一去,必無生還之理。於是,這才急召世民、裴寂、劉文靜等商議應對。
世民稟道:"父親!事情已經到了危急關頭,孩兒請父親即刻舉大事!"
李淵正猶豫不決之際,忽有軍報傳入衙署——馬邑校尉劉武周據汾陽宮舉兵作反!
世民、文靜等聞聽,頓時精神大振:"主公,天助我也!主公正好借劉武周作亂,以討伐反賊兵力不足為名,大舉聚招兵馬!
決議即出,裴寂和世民一起,速速召集諸將豪傑前來,共議討賊並舉義大計。裴寂進奉晉陽宮所儲上等好米九萬斛,雜彩五萬段,盔甲四十萬領,以供義軍所需,並撥出晉陽宮宮女五百,以待賜予大戰中立功的將士……
一向豪爽仗義的世家子弟劉弘基等兩年前就為世民所招納,此時早已按耐不住,振臂一呼,數千兵馬呼啦一下便聚在旗下。李淵命他和長孫順德二人專司招兵,十多天的日子裡,每天前往從軍者竟逾萬人。
李淵兵分數路,打著討伐叛軍的借口,大舉進軍咸陽,進而圍攻霍邑、太原,並一路向長安進逼……
*隋唐,王公大臣都有在家中蓄養歌伎舞伎的習慣。
*叔德,李淵的字;玄真,裴寂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