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為將,如何對待士兵?嚴治還是當寬厚?」太子問。
「嚴而不厲,寬而不縱。將帥必與士卒同甘苦共安危,軍井未達,將不言渴。軍幕未辦,將不言倦。軍灶未炊,將不言饑。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張蓋。如此蓄恩不倦,方可以一取萬。」翰成答。
今晚,久久趺跏禪坐於山間的慧忍,面前驀然重現一年前師父佈於山門的陣法。月亮驀地墜入雲層,山風驟起,山濤從千山萬壑一齊湧來,發出雷般的轟鳴……
此時,眾位師兄弟們幻化成的陣法不期而至,巨浪狂濤般撲面湧來。禪悟中的慧忍竟似溺水者一般,他看到面前是茫茫無際的大海,看不到海岸,只有無邊無際的洶湧之水一浪一浪地朝他劈面襲來。
一定要闖出陣去!
他身不由己地緩緩起身,魂靈出竅一如喝醉酒的感覺,又能似在海面沉浮跌宕。
他覺得自己快要被這蒼茫之海永遠淹沒了……
苦海無邊苦海無邊……
「一葦渡江——!」
突然,師父那發自丹田的聲音來自雲霄之外、九重梵天,慧忍頓然醍醐灌頂!雖說一時仍猶如水中沉浮飄搖,可是腳下的步法分明已經堅實有致起來,拳法也開始鎮定下來。
形醉神不醉的少林醉拳便在這樣一個頓悟之夜,如明月破雲而出,廓然乍現……
逢此機緣,得師父度化終於得悟山門玄機的慧忍,似乎看見禪宗達摩祖師正在怒濤滾湧的江面上,長風獵獵揚起他寬大的僧袍,而祖師腳下波急浪高,神情卻恁地超然而寧靜,慈愛而悲憫。祖師腳踏一莖五葉之葦竟穩如挺立船頭,飄飄逸逸終於漸臨江畔,荷杖北岸,背影漸漸消融於荻花如雪、紅蓼拂揚的青青大原……
果然是闖破輪迴天地寬啊!
慧忍突然珠淚長流起來!
師父的背影仿如一陣清風,於月下飄逸而去……
「師父——」慧忍一面叫著師父的名字,一面把臉埋在濃密的草叢間,淋漓恣肆地哽咽起來。
回想這幾年裡,大禪師對自己格外教導,從親傳少林功夫到刀槍劍戟,還為他佈置了歷朝兵書的閱讀研修。根據兵書,常常給他佈置一些攻克防守的功課。在師父的教誨下,慧忍漸漸悟透了古今諸多的戰例兵法和佈陣破陣的玄機。
更要緊的是,這半年來,師父竟開始每日傳習自己將兵之術,逼他天天熟讀歷朝兵法。每篇筆記師父都要細心披閱、逐字修改。而關鍵之處的點撥,每每令慧忍撥雲見日、迷惑頓解。
慧忍分明已經悟到什麼——師父對自己寄托了怎樣的厚望!他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師恩如山。
然而,始終令慧忍百思不得其解的一樣是:大禪師年過古稀,又系傷殘之人,佛門修行迄今已五十餘載。每日裡誦經坐禪、治病度人,為何在兵事武功上竟有如此高深的造詣?
師徒相處越久,慧忍越覺得師父是他怎麼也讀不透、悟不徹的一部梵文大經,是他始終無法參透的禪機……
太子在山下紅沙教場高築擂台、親自召募武將的消息傳到了少林寺。
慧忍準備再次打出山門的消息一時傳遍了少林寺眾僧和少林寺各子孫庵堂旁院。
其實,少林寺僧只有打出山門後方可還俗的規矩,原是少林寺的一種智能。因為凡未經公開打出山門私自下山的寺僧,按寺規必得派人四下尋找,抓回寺來還要受到家法重處的。而打出山門則是對外界聲明:此僧功夫過人,山門攔擋不住,因而還俗入世後一切言行便與少林寺再無關礙。
這樣一來,一是防止一些寺僧學了一二段本領便要離開山寺,到了俗世上再打著少林弟子的旗號亂惹是非甚至禍害百姓;二是即令能打出山門者,往往也是個人禪武修持達到圓融之境者。這樣的弟子無論出世為僧還是入世為人,一樣都是得道者。
此時的慧忍顯然比一年前能沉住氣了。
然而,他預感到,這次師父仍舊不會輕易放自己打出山門、闖過關口的。師父一定會在三道山門中暗設玄機,層層阻攔,再度點化自己的無明。
果然,當慧忍和師父談起再次打山門之事後,師父並未答應他,而是說要和寺中眾位執事僧們商議一下。
不想,第二天一大早師父便出門去了。
當晚,師父沒有回來。
第二天仍舊沒有回來!
慧忍在寺裡整整等了三天三夜!
明天是比武選將的最後一天了!可是到了月出東山時分,師父仍舊還沒有回寺!
慧忍終於坐不住了。
師父再不回來,他可真要瘋了!
如此,直到半夜時分,一直坐在山門外台階上等候的的慧忍,終於看到一身僧袍的師父穿過月下禪林,風塵赴赴踏上了山寺台階。
望著師父,慧忍委屈的想哭,虛脫得快要暈倒了。
師父沒等他張口,便說:「明天打不打得出山門,趕不趕得上山下的擂台,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此時,禪院午夜的鐘聲正好敲響,悠悠迴盪於群山諸崖……
慧忍實在悟不透,出門整整三天的師父,究竟何時布下的這幾道山門陣。
第一道山門前——
十六位寺僧各持少林棍,如臨大敵般各自立定。
慧忍闔目斂氣片刻。在兵器架上抽出一支八尺長槍,驀地衝入敵陣。
當慧忍衝入陣中時,十六位寺僧十八條少林棍,立刻將慧忍團團困住。他們圍著慧忍的前後左右,游動一如行雲流水,俄爾又幻化成蟒蛇盤陣,首尾銜接,使慧忍始終無法突圍。
無疑,今年的陣法遠比去年來,外相更加寧靜,內裡卻更含凌烈了。
這種外人看來並非山搖地動的陣勢,卻蘊藏著一種內力的拚殺。
慧忍凝神屏息,以佛理觀照,只覺面前慧光一閃:法輪常轉!
他迅速變幻槍法,將槍漫天一掄——佛光普照!眾僧陣腳一亂,便見慧忍一支長槍左盤右掃仿如千蛇出洞,嗖嗖冷光四射,眾僧躲閃那時,慧忍便已逼近了山門。眾僧一齊跳上台階,十八僧儼如叢巒群岳一般,一層一層地橫亙在他的面前。
雙方相峙久久。
慧忍觀心持號:佛法無邊!慧忍手中長槍突發一時如電光霹靂,在空中一個渾圓掃來。
眾僧猝不及防,陣圍驟然豁出一個裂口來!
第二道山門——
眾僧各使少林雙刀。慧忍手中一把二尺雙刃中長劍。師父曾說,劍為短兵,近距交戰時應快速出擊,令疾如旋風、迅如電閃。
十六僧的三十二把鋼刀於正午的日光下,光刃閃閃耀得人眼花繚亂。一時間刀氣翻滾、劍光橫溢一如日耀飛瀑、萬鯉翻江。
打破第一道山門的慧忍,忽忽然仿如雲開日出,飄飄然已經開始達到了一種大自由、大自在、大圓融的境界。一任手中的銀劍一路劈斬、一路飄逸。
這便是少林禪宗九流一源、萬法同門的妙法玄機。
拚殺中的慧忍並沒有滿足於停留在衝殺闖破陣法的喜悅中,而是一路破陣一路思悟:師父布下的陣法奧妙在何處?破綻又何在?自己將來佈陣時當如何彌補?
少林寺正門前,最後一道山門陣——
十八名武藝精絕的少林武僧,個個如銅雕鐵鑄般,赤手空拳陣列於此。
少溪河水的流淌聲清晰可辨。對面的少室連天峰上空中偶爾翻過一陣陣的煙雲,霎時便被夕光穿透,洩下萬道金光。
十八位武僧是少林寺幾百武僧中的**。全是在寺裡修習至少十年以上的師兄們。
沒有駭人心魂的刀光劍影,也沒有兵刃鐵器鈧厲刺耳的撞擊聲,然而卻是一場更加難分勝負艱難的較量,一場漫長的力量與心志、頑韌與毅力的較量。
十八名武僧以少林羅漢十八手與慧忍進行一場防守與攻克的惡戰。十八名強悍的高手拳影腳印仿如地獄煉火一般,嚴如鐵桶,穩如盤石。
頭頂的老日頭漸漸西移。
十八名武僧步步緊逼。
慧忍感到了自己的筋疲力盡、口乾舌噪。他好想喝一口水,歇息那麼一小會兒。可是,這分明是一場不見血光的戰場。任何的稍稍鬆怠便會前功盡棄!
望著頭頂老日頭西斜再西斜,慧忍突然有些心神焦躁起來:再晚一些,山下的擂台就要結束了!自己的機緣也許永不復再!
此時,他驀然記起師父平素的教誨:「每遇非常,可持號觀息以定心神……」於是強令自己默默持號,漸漸地終於鎮定了一些。他暗暗運起內功洗髓經,驀然之間,就見達摩祖師一葦渡江的幻影驟然浮現於面前。剎時,慧忍頓覺有神力相助一般勇威倍生,而神色形體之間飄逸綿軟起來。
此時,十八名武僧見慧忍突然搖搖晃晃仿如酒醉一般,皆以為他亂了心神,一齊上前合力進擊。孰料一經交手,才清楚慧忍這套拳法竟是形醉而神不醉,於外相綿軟中突然出擊,其英威電發令人猝不及防。
眾僧紛紛潰退,陣法驟然迸流如水!
慧忍腳下一彈,破陣而去!
孰知,當他正要跳上台階那時,再不曾料想,只見忽啦一聲,被自己曾打敗的頭兩道山門前的眾位師兄師弟和寺中幾百名武僧不知打哪兒一下子全都鑽了出來。
眾僧仿如層層屏障一般,死死地擋在了頭道山門前!
慧忍一下子楞住了!
這樣的陣勢,若想闖出去,除非憑借長槍和長劍大開殺戒,殺出一條血路方可打出!
但是,他清知師父決不是這個意思!他也決不會殺傷眾僧的法子打出山門。
可是,如何闖出這最後一道關口呢?
這可是無常之陣啊!
他突然記起了師父曾說過的,「面對非常時,可使無常之法而破之」,立即運起輕功,縱法而上,憑藉著眾僧的頭頂,一躍而箭到了山門邊的牆頭上。
眾僧眼巴巴地望著他飛昇一般的輕功,竟無半點奈何了。
慧忍站在牆上拱手而道:「眾位師兄,非常之時,請恕師弟無常之法!」
言罷,縱身而下。
至此,慧忍終於憑著毅力、頑勇和心智,全部闖破了師父布下的三道山門、四道陣法。
當他翻身跳出高高的山寺台階後,回過頭來,看著相繼湧出山門、佇立在青石門廊下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師兄師弟們,望著夕陽下靜靜的禪林殿堂,驀然之間覺著竟有一種巨大的孤獨感驟然襲上身心!全然沒有預想中闖破三道山門後的喜悅感和成就感……
一種迷茫和無明立時籠罩了他的整個身心。伴之一種無以言說的惆悵、留戀和失落。
這是一種真正的孤獨,一種離群孤雁的落寞。
師父在師兄師弟的簇擁下,走出山門、下了台階。
慧忍疾步趨近師父,匍匐跪拜於山門前的平台上,兩眼噙淚,叫了一聲:「師父……」便一下子嚥住了。
師父今天穿上了那套只有節日才穿的繡金大紅袈裟。師父是把自己打出山門的日子當成一個隆重的日子了。
望著師父那飄逸於秋風夕輝下蒼白的鬚髯和空蕩蕩的左臂,慧忍突然泗涕迸濺起來——他能成為今天的慧忍,全是師父幾年苦心打造和格外教誨的結果啊!
這幾年來,師父不僅令自己苦練短中長遠兵器、騎射之術和將兵之法,這一年中,師父又在佈陣、禪機、醫術上更加督促自己上進,手把手教自己**的易筋經和洗髓經,以易筋經調理他的皮、肉、血、五臟和筋骨;再以洗髓經扶佐他的心神靈魂,終於使他的禪武和內功達到了如今這大自由、大自在的境界。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更何況整整四年裡,師父幾乎是傾其全部心血和精力造就自己的!
師父慈祥而寧靜的臉上露出類似父愛的神情。他撫了撫慧忍的頭,眼中有盈盈的淚光閃動:「嗯!去吧!不要忘了,『兵者是凶器,萬不得已方用之!』更不要忘了,你是少林的弟子。」
「師父,徒兒記下了。」慧忍泣不成聲。
師父轉臉令身後的一個小沙彌捧出一個托盤來,上面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套犀牛皮的盔衣盔甲、一把青銅寶劍。另一個小沙彌牽著師父那匹全副雕鞍的「黑旋風」坐騎,師父把盔甲和馬韁交到慧忍手中:「去吧!」
慧忍拭了淚,雙手過盔甲寶劍,三叩九拜之後,轉身拽住馬韁、翻身躍上馬背:「師父,徒兒去了!」
大禪師和眾僧望著黑旋風馱著慧忍呼嘯而去,漸漸消失於山林野徑……
翰成縱馬趕到山城紅沙校場時,募集兵將的比武剛剛結束。
此時,身著絳朱將軍服的考官趙文表將軍咳了一聲,正要公佈結果時,翰成也不及說話,從馬背上一個鷂子翻身直躍上比武台,上前攔住將軍:「少林弟子釋慧忍因事來遲一步,請將軍稍等片刻。」
台上和台下的人一時全都楞住了。
有人笑道:「怎麼來了一個和尚?」
「出家人也湊熱鬧來了。」有人說。
趙將軍一楞,上下望了望翰成微笑道:「這位小長老,為何不早些趕來?比武已結束了。」
翰成抱拳道:「將軍,貧僧修行於深山密林,與外界不甚通達。貧僧雖出家為僧,卻也是大周子民。無國哪有寺?因而,聞知朝廷招兵選將討伐賊寇的音訊後,無法再靜心修行,匆匆趕來應徵,不意山高路阻遲了一步,還請將軍寬限片刻,使貧僧得以遂願,報效國家。」
趙將軍聞言,望著翰成頷首一笑,轉身走到幾位朱袍公服的考官那裡,對正中一位氣宇超人的青年公子低聲說著什麼。
翰成見那青年公子身著明黃袍子,腳登皮屨。人雖生得清瘦,神采氣韻卻是俊逸過人。慧忍立馬猜出了:這位青年公子恐怕正是賀公主一母同胞的長兄!
翰成所料不差。正中的青年公子正是大周皇太子宇文。
幾天的比武,太子雖說很感振奮,卻仍覺意猶未足,卻也說不清是何緣故。
就在趙將軍詔布結果時,突然就闖上來了一位小和尚來。太子心下覺得新奇,從旁暗暗打量了這個小和尚一番:見他有二十來歲,生的俊武精壯,雙目炯若有神。腳踏一雙羅漢鞋,紮著高高的綁腿,一件灰色僧袍洗得發白,卻難遮掩得住滿身的勃勃英氣。
太子不覺心下見愛,一時預感到:面前的這位小長老很可能正是自己企望的那個人!
不知太子低聲說了句什麼,趙將軍轉身對翰成道:「這位小長老,請先見過太子殿下。」
翰成叩拜太子:「小僧釋慧忍參見太子殿下!」
太子笑望著他:「俗姓什麼?出家何寺?」
翰成不卑不亢的回話:「稟太子殿下,小民俗姓周,出家嵩山少林寺。」
「平時都練些什麼武功兵器?可曾讀過兵書?」
「稟太子殿下,小民自小修習武功。劍、槍、箭略會一些。兵法也略讀過。」翰成答道。
太子問:「小將以為,兵何以為勝?」
翰成答:「以治為勝。」
「哦?兵力多少難道不重要麼?」太子問。
「回太子殿下:若法令不明,賞罰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進,雖有百萬,又有何用?所謂治者,治兵嚴謹,居則有禮,動則有威,進不可當,退不可追。進退有節,左右有制,雖絕成陣,雖散成行。其眾可合而不可離,可用而不可疲,這樣的軍隊自然一往無敵,天下莫當。」
太子又問:「若兩軍相遇,敵不可來,我不可往,各自防設固備,俱不敢先發。我欲襲之該當如何?」
「回太子殿下,兵不厭詐。可使大軍以假象迷惑敵軍。如外亂而內整,示饑而實飽,內精而外鈍,一合一離,一聚一散,千軍萬馬卻寂若無聲。聲東擊西而攻其不備,兼以奇謀疾兵,主動擊敵。」
「你若為將,如何對待士兵?嚴格還是寬厚?」
「嚴而不厲,寬而不縱。將帥必與士卒同甘苦共安危,軍井未達,將不言渴。軍幕未辦,將不言倦。軍灶未炊,將不言饑。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張蓋。如此蓄恩不倦,方可以一取萬。」翰成答說。
太子點點頭,心想這個小和尚果然讀過幾部兵書,又問:「與敵交戰之前,做為一軍之將,應當做好哪些準備?」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此乃首要。眾寡以觀其變,進退以觀其固。危而觀其懼,靜而觀其怠。擊其疑,阻其圖,奪其慮,乘其懼。」翰成不慌不忙地回答。
太子問:「你以為,勝敵之道在什麼?」
「有以道勝,有以威勝,有以力勝。講武料敵,使敵之氣失而師散,雖形全而不為之用,此為道勝。審法制,明賞罰,使士有必戰之心,此乃威勝。破軍殺將,乘虛而發,潰眾奪地,此系力勝。」
太子一面微笑頷首,一面轉臉對左右言道:「天色已晚,箭、槍就免了,諸多規矩也不要講究了。令周小將和東宮武士比劍上來。」
趙將軍示意身邊一位佩劍的武士與翰成交手。那武士應命「剎琅」一聲拔劍出鞘,翰成同時也拔出了師父贈與他的那把青銅劍來。
人群中有人發出了嗤嗤的笑聲。他們笑這個小和尚手裡的劍看上去也太古舊了些。它是一把青銅劍,劍芒輝光遠比不上武士手中的那把鋼劍。式樣也顯得笨拙不入眼。
與翰成交手的武士是太子從宿衛東宮的武士中精選出來的。這個武士不大看得上面前的這個小和尚,又有意在太子和眾人面前露一手,速勝心切竟也不及客套,夕光下,只見一團耀眼的劍光閃電般朝翰成刺來。翰成不慌不忙舉劍相迎,兩人劈砍擊刺,連著十幾個來回未分勝負。武士沒有料到小和尚竟這麼耐打,許是怕在太子和眾人面前丟了臉,一時竟使起狠來,瞅了個破綻舉劍就朝翰成的肩膀狠命砍去!
眾人一下子閉上了眼睛!
只聽「鐺鋃」一聲,兩把劍在空中重重地撞在一處。
眾人抬眼望去,原以為這小和尚定然已成廢人。孰知,小和尚好端端的站在那裡,武士手中亮如閃電的長劍竟然只剩一截劍柄留在那裡,劍身飛落一旁地上。
武士望著手中的劍柄,一時楞在了那裡。似乎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
眾人大吃一驚!
翰成自己也吃了一驚!此時方才發覺:這把劍雖是第一次上手,可是拿在手中卻像是跟隨自己多年的老朋友一般,使起來竟是那樣的熟諳流利、得心應手。
更料想不到的是,這把不起眼的青銅劍竟然是一把削鐵如泥的稀世寶劍!
坐在那裡的太子更是驚喜:此僧此劍,來者決非一般!
宮中的幾位武士此時皆不大服氣,他們在一旁私議說,小和尚和武士未戰幾個回合,不過全憑了手中的寶劍而已!
太子分明預感到了:三天以來的比武招將,今天這意外的一局,恐怕是最精彩的時刻到了!
因見眾人不服,太子命另外四位武士和那位斷了劍的武士,五人重新持劍,合力搏擊翰成。
這似乎有點不大公平。
人們看那小和尚,臉上竟未露半點怯意!
五位武士各自手握利劍,旋即列成了梅花陣式,把翰成密密圍於正中。
翰成清楚:此時此刻,面前的這五位宮中武士,已不是少林寺自己的師兄師弟們了。他們不僅是大周國一流的武功高手,更是敢真要自己性命的皇家武士!
翰成暗暗運作內功,目光炯炯地與眾位武士對峙著,卻並不率先出手。
倏地,就見五人迅速移動陣勢,隨著陣法游動,翰成立馬就覺出了一股子很威厲的劍氣霹靂般朝他逼來!
台下眾人見那高高的擂台之上劍光映日,耀得台上台下觀看的人不敢直視。翰成疾忙揮劍迎擊,眾武士的劍法凌烈而迅疾,翰成被五人的劍氣漸逼漸緊,雖奮力擊敵防守,卻因顧及會傷了對方,劍勢明顯有些示弱了下來。
如此,十幾個回合下來,翰成身上的僧袍便被幾名武士的劍刃劃破了好幾處。末了,手臂上也被一個武士的劍刃劃破,一時血流如注。
翰成心想,這樣子拖下去不是長法,此戰雖非臨敵,若不強厲出擊必可導致敗陣!因而必得在不傷及對手性命的情勢下迅速制敵!
突然,他一個羅漢翻身跳起來,迅速以凌厲無比的達摩劍法上劈下砍,其劍勢之迅疾和猛銳令人猝不及防,頃刻之間就將五人當中一人的長劍擊飛,同時順勢將點住了一個想從背後偷襲自己武士。
眾武士的梅花陣法一下子亂了勢。
翰成變幻劍法:一葦渡江——醉劍!
台上眾武士一時就見小和尚的身子飄飄曳曳仿若醉了一般。真假虛實、跌宕起伏仿如翻波渡浪一般,直晃得人頭暈眼花,劍劍刺去,個個斬空。
闖破輪迴天地寬!
慧忍卻如魚得水,得大自在境界!此時的翰成驀然悟出:原來佛法禪機無論山門俗世竟是無處不在!且有著以不變而應萬變之妙處!
法輪常轉——
三位武士節節退後,翰成卻戰得甚是酣暢,突聽「鈧鋃」一聲,攔腰斬斷了又一位武士的長劍!左手同時出掌,順勢摔翻了一位偷襲的武士。末了,劍身一翻,利蛇出洞——劍稍直刺最後一位武士的喉嚨!
當劍稍,離那武士喉嚨只有三寸遠時,翰成突然記起了自己這是在打擂比武,而非沙場陣前!
然而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慧忍來不及收劍,結果手腕疾忙一軟,劍走偏鋒!劍刃幾乎貼著武士的脖子滑向了一旁。
不說對方如何目瞪口呆,連翰成自己也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來!他連忙扔掉手中寶劍,對那位武士連連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僧報國心切,多有得罪!善哉!善哉!」
圍觀的眾人和坐在上首的眾位考官皆大驚失色!
這可是三天以來、幾十輪賽事中最精妙的一輪啊!
太子驚喜異常,不覺起身喝道:「好!」
眾位考官驚異之餘紛紛讚歎不已,趙將軍提出要看看翰成的劍。翰成雙手奉上,有人拿了根頭髮橫在劍刃上,輕輕一吹,頭髮便斷為兩截、飄落地上。
眾人詢問此劍出自何處、何人所傳時,翰成答說此劍是少林寺大禪師所傳,來歷卻並不清楚。
趙將軍歎道:「禪宗祖庭少林寺果然藏龍臥虎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