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雞啼破曉之際。
天色依然空蕩如殼,宛如似這著一層輕紗般朦朧。
山仔壓低嗓門道:「羽叔,看這天色灰濛濛的,說不定沒機會看到日出了。」
「那倒也不見得!「
獨孤羽指著驀然泛紅的東方,低聲道:「快看那邊!」
只見,層層陰雲之後,一抹殷紅似燃的太陽,正露出一道細細的光影,光影雖是不甚明亮,但卻染紅半邊天空,和峰崖間滾滾如浪的雲海。
一時之間,天上、峰下俱成一片翻騰如沸的紅彩!
漸漸……
初露的旭陽,又冉冉地上升一點點……
再一點點……
終於,太陽像是自雲層間蹦出來似的,整個露出臉來,顏色也由血紅轉為橙赤,接著緩緩幻做溫暖的金黃。
剎時——
金黃色的陽光,彷彿向大地撒落一層金粉似的亮了起來。
遠山近嶺完全籠罩在這片絢麗的金黃世界之中。
這宛如財富般的夢幻色彩,閃射出千萬道醉人心神的耀目光華,躍動的金光,令在場許多人幾乎為之屏息昏絕。
「歎為觀止」四字已不足以形容,造物者此刻對天地萬物所施用的點金魔法!
山仔方始噓出長長的一口氣,幾近敬畏道:「這就是峨嵋山有名的佛光?我看比較像皇帝老爺的金庫大開!」
獨孤羽淡笑道:「根據傳聞,所謂佛光的景象,最初是銀濤萬頃,蕩漾天空,繼而如綿雪平鋪,好似一片琉璃海。
然後會在這片海上,忽然有一輪圓光出現雲端,五色絢爛,有若彩虹,中間空明虛湛,越往上升,光圈越大,那才是叫佛光!」
「哦!」山仔失望道:「那咱們剛才所看到的只是日光,不是佛光?」
獨孤羽否定道:「不是!據說佛光通常是在天氣晴朗的下午時分才會出現,那時若站在睹光台,便可以在光圈中看見自己的影子,那就叫攝身光。
攝身光消散之後,睹光台對面山峰上立刻風起雲飛,在風雲中,又會呈現大圓光,橫貫數座山峰,閃動著各種奇光異彩,景致格外瑰麗眩目!」
山仔好生失望道:「那咱們這次沒機會看到這種神奇的佛光嘍?」
獨孤羽道:「除非你想冒著被發現的危險,繼續待在這裡曬太陽。」
山仔無奈地聳聳肩,歎道:「我看還是算了,咱們趁那些吃菜人還不知道有人在他們頭頂上動土時,快快溜之也乎!」
他回身之際。未注意到有塊瓦片已經鬆脫,正好踩在上面,腳底一滑,差點摔倒在瓦面上。
獨孤羽眼明手快地穩住他,但是掉落地面砸碎的瓦片,已引起殿內峨嵋僧人的注意。
「誰在屋頂?!」
獨孤羽顧不得隱藏身形,伸臂挾起山仔,快逾閃電地射向十丈外的一株大樹,再做一晃身,他業已帶著山仔消失於林間。
將當當急響的警鐘,拋在了身後。
直到此時,始有無數灰衣僧人自大雄寶殿中奔出,四下搜尋。
睹光台上也有不少人聞聲而來,加入搜查的行列,只是沒有人搞得清楚,他們究竟要找什麼?
只有一名年約四旬,慈眉善目面容清,留有長鬚,身著道袍,手持拈塵的中年道長,卓立於金頂寺西側禪房之外。他面露微笑地輕拈長鬚,目送著獨孤羽帶著山在揚長離去。
這位道長身後,一名身背三尺青鋒的年輕道士,神態恭謹地隨侍於側。
自然,這名年輕道土不是別人,正是武當七英之首的悟心!
進入山區之後。
獨孤羽輕易地擺脫了峨嵋僧人的追躡,並不急於前進。
山仔感到納悶,問道:「羽叔,咱們一路都是趕死死,好不容易進入峨嵋山,你怎麼反而悠哉起來?為什麼不趕快去找雪魂靈珠?」
獨孤羽平靜地道:「就是因為已經進入了峨嵋山,所以才不用應於奔命……」
山仔自以為是地點頭道:「對,對,反正峨嵋山就是在這裡,也不會跑掉,咱們當然不用太辛苦的到處亂跑,慢慢來就可以。」
「那倒未必!」獨孤羽道:「等時候一到,你想慢都不成!」
「時候?什麼時候?」山仔更是一頭霧水。
獨孤羽談笑道:「你以為咱們現在是閒逛?那你想得未免太天真!」
他見山仔仍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索性點明道:「方纔咱們驚動峨嵋派,他們定會提高警戒,如果我們現在立刻行動,豈不是自投羅網。
所以要等比武開始之後,他們忙著大會之事,那時的守備自然較鬆懈,這才有利我們的行動,你連這層道理都想不通,真是太差了!」
「哦!原來如此。」山仔乾笑道:「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是故意不去想通。」
「是這樣嗎,」。
獨孤羽故意瞟他一眼,接著又正經地說道:「再說,峨嵋山區恁般遼闊,若無線索,你打算到哪裡去找靈珠?」
「對呀!」山仔迫不及待問:「那咱們要如何找線索?」
獨孤羽抬頭點了點近嶺,輕吟道:「金頂之巔,百穴之匯,靈陰所孕,雪魂在即!」
「金頂之巔,百穴之匯,靈陰所孕,雪魂在即!」?山仔皺著眉頭,喃喃自語地又重複了一次。
「羽叔,這幾句話倒有點像看風水的地理先生常念的台詞吶!」
獨孤羽輕笑道:「不錯,所以我正帶著你四處看風水,找地理呀!」
山仔恍然大悟道:「哦!原來咱們這四處溜躂是在客串地理先生。」
他隨即擺出一副很有學問的樣子,對著青山綠水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嘴裡猶自嗯嗯哦哦不知咕噥些什麼。
那模樣,果真有三分地理師父的德性。
獨孤羽好笑道:「看不出你懂不懂,架勢倒是挺唬人的吶。」
「看多了嘛!自然就會了。」
獨孤羽詢問般地抬了抬眉毛。
山仔咯咯謔笑道:「以前我們四小龍在太原,可是有名的孝子賢孫。不論是抬棺、哭墓或喪事跑腿,保證扮什麼就像什麼,在那一行裡也算頗有名氣。
因此時常有人重金禮聘我們替他們辦事,自然就有機會跟著地理先生到處尋脈探穴,學他兩手啦!」
獨孤羽嗤笑道:「嘖嘖!瞧你說的跟真的一樣,不知情的人還真會以為你是何方的高人吶!」
頓了一頓,獨孤羽促狹道:「你既然也學過風水堪興,我倒要考考你。」
山仔神氣地抖肩仰首,唱諾道:「可也!放……呀馬過來!」
獨孤羽強忍著笑意道:「以方纔那四句隱訣配合此地地勢,你認為我們該往哪一個方向去?」
「這個嘛……」
山仔故作慎重地左徘徊,右徘徊,猶不時掐指計算,一副認真仔細的模樣。
裝作半天,山仔大喝一聲道:「就是那邊!」
他隨手在半空一劃一比,天知道他比的是何方?
「哪邊?」獨孤羽故作茫然地追問。
山仔神色莊重道:「就是那邊!」
「那邊是哪邊?」
山仔嘿嘿癟笑道:「就是我也不知道的那邊啦!」
獨孤羽「喀」地敲了他一記響頭,仰天大笑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山仔揉著微腫發痛的腦門,愁眉苦臉道:「你說什麼?我聽沒有!」
獨孤羽早已習慣山仔如此三不五時,偶發的鄉土之音,他逕自語含深意道:「自己已經知道的事理,不要傲於啟齒,需能有心將自己所知真理告訴不明白的人,而自己尚未明白的事情,也不要羞於開口去請教明理的人,如此,你的智慧就更能長進!」
山仔疑惑道:「我記得古董是說,凡是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這樣才是真的知道也!」
獨孤羽神情微肅,淡淡道:「去想想這兩種說法,究竟有何異同,以你的聰明智慧,應該凡事多用腦,少用口。」
山在久不見獨孤羽如此嚴肅的表情,聞言之下,不覺地心神徽凜,立刻收起嬉笑的心情,仔細去體會獨孤羽方纔所言……
獨孤羽不打擾山仔的沉思,自顧自地環顧四周的地形,他也如山仔方才一般,不時掐指細算。
只是獨孤羽口中並未喃喃有詞,他僅以充滿智慧的眼光,深速地打量著週遭的一切。
有頃。
獨孤羽輕噓道:「該是那裡沒錯!」
山仔回過神來,急忙問道:「哪裡?你看出什麼了嗎?」
獨孤羽遙指右方一條彎曲綿延的山脈,解釋道:「東方偏南隸屬異位,此嶺草木青綠,陽光普照,又是活龍所在,該是地靈所鍾,至於百穴之匯的正確所在,就得到那裡之後再仔細尋找。」
山仔佩服道:「羽叔,你不但正統的學問豐富,就連這種旁門來術,懂的也很多嘛!你究竟是怎麼學來的?」
他本來還想加上一句:「什麼都懂的人,還算是人嗎?」
不過,根據他以往痛苦的經驗,只要他如此口出不遜,保證又得挨上一記響頭,索性這話他自己留在心裡偷偷說過就算!
獨孤羽目光雖利,卻也無法窺透山在這種我有話要說的心聲。
「處處留心皆學問!」獨孤羽淡然道:「只要你有心認真學習,你會發覺,在我們身邊週遭,以及行動坐臥之間,便已充滿知識與學問。」
獨孤現正覺得自己這話已說得太深,恐怕不是山仔所能理解。
山仔忽然道:「自然即是道,道在日常生活中,所以行動坐臥之間,處處皆是學問,處處也都有道!」
獨孤羽驚異地盯著山仔,他沒想到以山仔如此年齡,竟能悟透道家思想的最高境界。
他問道:「你這話是自己體會出來的嗎?」
山仔聳肩笑道:「一半是,一半不是,有一次我幫人扮孝子哭墓時,在休息時間聽到一個老道公對他徒弟說的。他還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覺得好像很有理,可是又不知道理在那裡?」
他洩氣地揮揮手,叫道:「哎呀!我也迷迷糊糊搞不清楚啦!」
獨孤羽黯黯然低喟道:「原來如此!終究你只是知道,而不是悟道。唉!你的確是佳質良材,可惜就欠巧匠雕琢!」
山仔眨眨眼,俏皮道:「所以我很有眼光地選擇和你混在一起,我是良材,你是巧匠,咱們這叫最佳拍檔,一拍即合!呵呵……」
獨孤羽聞言並不如山仔所預料的開懷大笑,反而又是深深地看著山仔,那眼光中包含無限的慈樣和憐愛,還有一些山仔說不出是什麼的神情。
山仔被看得很彆扭,不禁嘿嘿長笑道:「羽叔,我臉上是不是有花?你為什麼看得那麼認真?」
獨孤羽道:「沒什麼!咱們往東南方去看看吧!」
他領身而去。
山仔急忙追上,心中暗自咕噥道:「奇怪,羽叔近來是怎麼啦?老是怪裡怪氣,好像有話要說一樣,可是,他為什麼不說?我又不能敲他腦袋,他怕什麼嘛!」
他們兩人一前一後,退自朝獨孤羽所說那條活龍地脈電射而去。
打從遠處看來,這座蜿蜒的山嶺雖然不甚高峻,但是,直到此刻,山仔親自進入這座山脈之後,他方才發現,真是山不可貌相。
他與獨孤羽兩人踏著嶺間一條淙淙小溪底的澗百,朔沒而行。
不過是一炷香左右的時間,山仔已經累得滿身大汗,氣喘噓噓。
他費力地跟住前面身形依然瀟灑輕鬆的獨孤羽,心中早已在盤算,該如何找借口休息,才不會再挨上一記爆粟子。
「哎唷!」
山仔看準一塊不甚牢靠的溪石做為他落腳換氣的墊腳處,正如他所預料,這塊溪石經他用力一蹬,立刻嘩啦滑動。
而山仔便故意驚呼一聲,順勢往左側摔去,姿勢優美地跌進一處積水頗深的小潭,引起「噗通!」巨響。
獨孤羽訝然回頭時,正巧看到水花四濺,待他回身探視,山仔卻在心底暗叫:「涼呀涼呀涼!有夠爽……」
獨孤羽負手笑道:「虧你學了一身不錯的輕功,這麼好走的路,竟然還會走得摔倒,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山仔抹去臉上的水漬,理直氣壯道:「誰說這是好走的路?這明明是溪,才不是路。更何況我正在專心瀏覽四周風景,才會被那塊石頭給陷害到!」
「是這樣子嗎?」獨孤羽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故意加強語氣地反問著。
山仔嘿嘿癟笑道:「假設它是啦!」
獨孤羽看著他討饒的傻笑,也扳不起面孔說教,只好無奈地搖搖頭,輕笑道:「好吧!
就讓你好好歇一歇,免得你在背後罵我虐待你。」
山仔連忙舉手發誓道:「我絕對不會在你背後偷偷罵你。」
「我只會在你面前大聲抱怨!」
「你只會在我面前大發牢騷!」
他們兩人異口同聲說完,忍不住相視哈哈大笑……
山仔撥弄著水花,呵呵笑道:「羽叔,咱們越來越有默契了也!」
獨孤羽淡笑不語,環顧一下四周之後,催促道:「休息夠了沒有?該上路了,我希望正午之前能找得到百穴所匯的地點。」
山仔一身是水,嘩啦而起,輕快地掠到獨孤羽身旁,不解地問道:「為什麼一定要在正午以前找到地頭?」
獨孤羽解釋道:「從百穴之匯,靈陰所孕這兩句話看,我們要找的地方應是陰氣較重的地方,而雪魂靈珠為那股陰氣所孕育,可能出土的時辰也與陰氣有關,午時時刻正好是天地由陽轉陰的時辰。早些去等著,比較不易錯過靈珠出現。」
山仔想了想又問:「就算找到百穴之匯,我們怎麼知道那珠子要在哪裡出土?」
獨孤羽輕笑道:「那就得憑運氣,大凡靈物出土,都有某些徵兆,所以我說咱們得盡早到達,便是這個原因。」
「等?」山仔搔播後腦,愁眉苦臉道:「我怎麼覺得,那好像是很笨的方法!」
「你有更好的方法?」獨孤羽不以為忤地淡然反問山仔。
山在搖搖頭,乾笑道:「我還沒有開始想,所以暫時沒有。」
獨孤羽淡淡地瞅眼道:「那麼,只好委屈你也暫時笨上一笨嘍……」
驀地——
「啪!」然脆響。
獨孤羽語聲未歇,猝然揮掌,賞了山仔屁股一大巴掌,同時,笑喝道:「走吧!你還裝哪門子呆,油嘴滑舌的小東西!」
話落,獨孤羽已扭身逸出丈外。
山仔抱著臀部哇地大叫,一邊忙不迭追身而行,一邊哇啦嚷嚷道:「我抗議!你怎麼可以偷襲我的尊臀如此重要的部位!而且,我這麼老實、善良又無害的人,怎麼懂得油嘴滑舌?我冤枉……」
獨孤羽對他一路的叫嚷,根本充耳不聞。
忽然,獨孤羽低斥道:「噤聲!」
他似是發覺什麼情況。
山仔連忙用手摀住自己大張的嘴巴,硬將其他尚未出口的抗議吞回肚裡,與獨孤羽同時閃身隱向樹叢之後。
山仔探腦張望半晌,壓低嗓門道:「沒有人嘛!羽叔,你太神經過敏啦!」
獨孤羽目光微閃,沉聲道:「現在是沒人,但是馬上就有人來!」
果然,不出片刻,山仔便聽見溪流上方處,傳出有人踩踏枯枝落葉的細瑣聲,隨即有輕微人聲隱約響起。
但是一來距離太遠,加以溪流嘩啦嘩啦的響聲,使得山仔聽不出來人究竟說些什麼。
獨孤羽卻是雙目微闔,聚精會神地運功聆聽著在他們兩人上方所傳出的語聲。
有頃。
他似有得,唇際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又過片刻。
獨孤羽側首對山仔輕笑道:「有人提供我們很大的線索,看來百穴之匯得來全不費工夫。」
山仔驚喜道:「你聽到什麼?」
獨孤羽神秘地一笑,忽然伸出手托著山仔的腋下,縱身向溪澗旁的絕崖,筆直地衝掠而上。
山仔但覺眼前一亮,巳和獨孤羽上到約有五大高的崖頂巨岩頂端。
他放眼打量,只見眼前儘是一片遼闊的樹海,然而在樹海之間,卻隱約可見一條經由人工整理出來的羊腸小徑,不知迤邐向何方。
獨孤羽順著小徑向前指,愉悅道:「看見前面那處山谷沒有?它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山仔瞇起眼睛,仔細凝望後,若有所覺叫道:「哈!那裡好像是好幾條山脈交會的最低點,難道那裡就是所謂的百穴之匯?」
「應該是!」
獨孤羽笑吟吟地接著又說道:「根據地勢,那裡低窪而不潮濕,況且背後有山為倚,前事煦煦春陽,又有小溪環抱而過,正是此脈活龍穴眼所在。
方才走在小徑中的兩人是峨嵋派中輩份最低的弟子,據他們所言,小徑正是通往峨嵋派歷代祖師靈骨存放之處。
這一切跡象顯示,百穴之匯應該就是峨嵋派歷代祖師靈塔所在。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山仔咋舌道:「乖乖!從溪底到這個崖頂,再到樹林的小徑,這距離拉直來算最少也有十丈開外,何況,還有水聲、風聲、樹聲的干擾,羽叔……你居然還能將那個峨嵋和尚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佩服!佩服!」
獨孤羽淡然道:「千里眼,順風耳,對一個一流的武林高手而言,本就是稀鬆平常的事,更何況,方纔的話聲,正好是順風而來,想聽清楚根本就是輕而易舉之事。」
他斜瞟山仔一眼,消遣道:「你自已聽不清楚,已經是程度太差,而你如此大驚小怪,更是貽笑大方!」
山仔不料這記馬屁竟拍到馬腿上去,只有摸著鼻子,糗大地嘿嘿直笑。
獨孤羽瞅眼笑謔道:「怎麼不說話啦?」
山仔樹個鬼臉,苦笑道:「我還在研究,為什麼忘記笑的人比較大方?所以沒有空說話。」
獨孤羽微怔半晌,方始明白,原來山仔將貽笑大方誤解為「遺」笑大方,而且山仔更是自作聰明,將這個「遺」字解釋成「忘記」。
獨孤羽只得頭痛地拍拍額際,大聲歎道:「天呀!果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山在習慣性地接口吟哦道:「爛了的木頭不可以雕,大便做的牆不能摸!」
獨孤羽對如此慘不忍聞的翻譯法,除了搖頭,還是只有搖頭的力氣。
「差!太差!程度真是有夠差……」
獨孤羽頓足離去,索性來個耳不聞為淨,無心之下,卻不知不覺學上了山仔滿口鄉土的說話方式。
山仔朝獨孤羽的背影扮個鬼臉,忍不住得意地咯咯偷笑道:「不知道是騙你的啦!嘿嘿……」
他吹著口哨,心情愉快地躍下崖頂,雙足朝小徑深處追去……
那只是一處貼著山壁而建,狀似廟堂門面的入口。
左右各一,約有一人環抱粗的高大石柱與撐起斜飛的簷角,俱是一式灰白色岩石所砌。
那裡,就像每一座祠堂一樣,沉晦而不起眼。
但卻多出一股肅穆的氣息。
也許,是因為屋簷下那座青石香爐的關係吧!
山仔隨著獨孤羽隱身在距離峨嵋派歷代靈塔約莫十丈開外的一株大樹上。
瞧著余煙裊裊的香爐,雖然距離十丈之遙,山仔似乎仍能感受到靈塔所散發出來的那股子沉悶氣氛。
他不禁壓低嗓門,猶豫道:「呃……羽叔,我好像聽說,一般人家歷代祖師的停靈處,都列為一門一派的聖地也!」
獨孤羽瞪他一眼,徐緩道:「如果我沒記錯,你應該是聽我說的才對,你又有什麼古怪的主意,乾脆直說好了。」
山仔咧嘴一笑,眨眼道:「我只是想提醒你,這擅闖峨嵋派聖地,萬一被人發現,可能會引起那些禿驢的不高興。」
他講的倒很含蓄。
「是又如何?」獨孤羽淡然問道:「你含糊他們嗎?」
山仔看得出獨孤羽的眼神中不以為意的神情,他立即明白,獨孤羽早已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而以病書生之名,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是多引起一場江湖風波,多沾惹些血腥而已,獨孤羽是不會在乎這種事的!
山仔吃吃一笑,口氣帶著三分輕佻,七分狂傲,道:「含糊?這兩個字怎麼寫?我可不知道!」
獨孤羽輕笑一聲:「好,你說話越來越有我狂傲的格調,我喜歡!」
他像是欣慰,又像是勉勵地拍拍山仔的肩頭,接著道:「不過,雖然不含糊,能不讓峨嵋派那些老禿驢發現咱們闖進他們的聖地,方是上上之策。能夠避開的麻煩,自然別去招惹才是聰明之道,待會兒盡量小心自己的身形,走吧!」
說完,獨孤羽人已似蒼鷹掠空般,猝然直撲十丈外靈塔入口而去。
山仔尚無法一口氣凌空躍過這十丈的距離,因此他選定中途一株看來彈力不錯的小樹,做為他落腳換氣的地方。
他整個人連躍帶撲,竄向獨孤羽身影消失的入口。
但是,山仔沒想到那棵小樹的彈性出乎意料的好,當他猛力蹬向樹林,彈射而出時,方始發覺用力過猛,心中暗叫:「不好!」
無奈為時晚矣!他已失去了控制,人如脫弦之箭一般,不聽使喚地射入了靈塔之內!
山仔驟覺眼前人影閃晃,口中連忙大叫:「閃吶!」
他已砰地一頭撞上眼前人影,同時衝勢未歇,帶著對方繼續飛滑而出,兩人纏做一堆,重重摔向石壁!
「呃!」
「哎唷!」
山仔抱著撞腫一個大肉包的後腦,滿眼金星地掙扎坐起,慌忙道:「羽叔!羽叔!你沒事吧?」
「我好得很!」獨孤羽竟安然站在三步之外,皺眉搖頭地著著山仔,他身邊另外躺著三名昏迷不醒的年輕灰衣僧人。
「噫?」山仔再度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奇怪道:「我不是撞上你了嗎?」
他側目一瞄,原來被他撞中,而且不幸當了他的肉墊子的人,並非山仔以為的獨孤羽,山仔忍不住呵呵笑道:「看來,我還幫你擺平一個對手啦!」
獨孤羽沒好氣道:「那是我看你情況不對,特意送上門讓你當墊子用,否則,呼呼……
現在躺在地上的就不止四個人!」
山仔吐吐舌,窘笑道:「被你這麼一說,我陶醉的美夢全碎了!呵呵……」
「少囉嗦!」獨孤羽笑罵道:「還賴在地上做什麼?動作快一點,咱們還得四處找找看,雪魂靈珠究竟藏於何處?」
山仔拍拍屁股站起來,這才注意到自己所在之處,並非一般屋式祠堂,而是一個半由天成,半經人工開鑿而成的山洞。
這個山洞約有三人疊站高,寬約百步、深達七丈有餘,洞頂懸有兩排油燈直達洞的盡頭,是洞中光線的來源。
洞內十分乾燥清爽,空氣毫不腐悶,洞壁呈拱圓形,壁上有無數約人掌大小的半圓形凹桐。
凹洞中一一供奉著峨嵋派歷代掌門以及有功於派內之門人的牌位。
一尊就著洞壁刻鑿而出,與洞齊高的巨大地藏王菩薩石像,法相莊嚴地鎮坐於洞底,守護著這些業已長眠的峨嵋弟子。
此外,就是一張精緻的白色大理石供桌,端置於地藏王菩薩座前,桌上少不了擺置著鮮花、素果與香爐、木魚。
還有一本翻開的誦經課本,歪斜地擠在青煙裊繞的檀香爐旁,左側那支紅燭也遭人打翻,掉落在桌上,此時早已熄滅。
從這桌面上凌亂的情形看來,不難猜出,剛才獨孤羽闖入之時,大概使這些猶自規規矩矩在誦經禮佛的小和尚們受了不大不小的驚嚇吶!
山仔四下打量之後,以懷疑的口氣道:「這就是峨嵋派的聖地?藏有雪魂靈珠的地方?
不像嘛!怎麼會這麼簡單明瞭?既沒有曲折離奇的地道,也沒有恐怖驚人的機關佈置,一點也不特別!」
獨孤羽眉頭微皺,沿著洞壁舉步走向洞底,同時一邊以手輕敲石壁,或而停身查看每一個置有牌位的凹洞。
山仔卻是興致勃勃地瀏覽每一面牌位上書寫著供奉者的名稱,他發現最接近洞口的第十一代掌門人神位,是掌門人中的最後一個牌位。
「那麼……現在在位的掌門人,應該是第十二代嘍!」
他無聊地自言自語。
獨孤羽卻回答道:「沒錯,峨嵋派如今的掌門,正是第十二代的法空。」
他接著有些嘲訝地又加上一句:「人家早年行走江湖時,還搏得個烈火神僧的雅號!」
山仔黠笑道:「羽叔,你對這雅號似乎很感冒!是覺得這個雅號不夠雅?還是曾經被這把火烤過?」
獨孤羽輕哼道:「憑他法空,想要烤到我,還早得很。我從前倒是沒和他打過交道,不過卻聽了有關法空的傳聞,他那外號,是因他性烈如火而來。以一個出家人來說,他的氣量可不算大!」
山仔俏皮道:「哇塞!那他要是知道咱們如此悶不吭聲闖入他家祖師的別野,那他這把火就又有得燒啦?」
「別野?」獨孤羽迷惑地盯著山仔。
山仔揮手比劃道:「就是這裡嘛!也有人稱陰宅,也可叫靈塔。說它是別野,是比較高級的稱呼。」
獨孤羽以幾近呻吟的口氣道:「拜託!野字下面如果有土,請你念成『樹』的音,是別墅,不是別野,白字專家!」
山仔糗大地呵呵笑道:「早說嘛!你說了,我就不會當白字專家啦!」
獨孤羽搖搖頭,逕自又開始四下探察。
他對山仔的文學造詣實在是不敢領教!
山仔跟在獨孤羽屁股後面轉了半天,也著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窮極無聊,索性走向供桌,抓起桌上供果就吃。
晤!反正也快到午飯的時候了嘛!
山仔嘴裡塞滿東西,模糊不清地道:「羽叔,你要不要也來個梨?味道挺不錯!」
獨孤羽皺眉道:「嘴饞,也不怕毒死你!」
山仔吞下嘴裡的梨,黠謔直笑道:「這些禿驢哪敢用有毒的東西拜菩薩,除非他們不想上天堂,想到十八層地獄底下觀光!」
獨孤羽沒理會他,兀自沉思道:「莫非是我誤解隱訣之意?還是尋錯地方?」
山仔吃完一個梨,一串葡萄,又啃掉兩個蘋果,這才滿足地抹抹嘴巴。
他一派樂天地憋笑:「反正,既來之,則安之。咱們還有好些地方沒翻遍吶!如果翻遍了這個山洞還找不著線索,咱們就像羽叔你說的,呆上一呆,等等著雪魂靈珠會不會自己出土自首,如果還不行……」
他對正注意聽他說話的獨孤羽聳了聳肩,吃吃笑道:「那就表示情報錯誤,咱們只能唰唰去,一切再重新開始!」
獨孤羽面色凝重道:「原先我說要傻等,那是因為沒料到此地有人看守,如今,先不論躺在地上的這四人時辰一到必會轉醒,就是不醒,峨嵋派也會派人前來換班輪值,那時還是會出紕漏,所以,如今咱們已經沒有等待的本錢!」
山仔沉吟道:「大不了咱們等到有人來換班時,再把那些人放倒就是啦!」
獨孤羽搖頭道:「那地上這些人呢?如果他們該回去而未回去,勢必引起注意,可能會引來更多的人,那時就麻煩大了!」
山仔猶豫道:「也許這些人都只是小角色,回不回去不會有人注意的。」
「不要心存僥倖!」獨孤羽臉色倏沉,教訓道:「闖蕩江湖最怕就是托大與心存僥倖,在這個血淋淋的環境裡,想要順順利利地活下去,憑的全是機智和實力,而不是奇跡,枉何一絲妄想和疏忽,都將使你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甚至毀身喪命!」
山仔久不見獨孤羽如此疾言厲色,驟然被訓,不由得心頭直跳,吶吶低語道:「我知道了!」
獨孤羽臉色稍緩,拍拍山仔肩頭,溫言道:「好啦!咱們再徹底搜搜這地方,若是仍無發現,就先離開這裡再從長計議!」
山仔見他恢復了和悅,皮態復萌,擠眉弄眼地道:「沒問題,只要你不生氣,什麼都好商量。」
獨孤羽瞪眼佯怒道:「誰說我不生氣?」
山仔逗弄道:「當然是我說的,難道會是睡在地上做自舊夢的那些懶和尚?」
說完,他似模似樣地拋個媚眼給獨孤羽。
獨孤羽被他逗得「噗哧!」失笑,面孔再也板不起來,只得莫可奈何地揮手趕道:「去去去!別礙手礙腳地擋著我做事。」
說著,他大步走向那張他尚未檢視過的大理石供桌。
山仔趕上前去,獻著慇勤道:「羽叔,這桌子太重,我替你搬!」
「別動它j」
獨孤羽來不及阻止,山仔已將供桌用力推開,就在供桌驀然滑動的同時,山洞突然猛烈震動。
山仔冷不防腳下一個踉蹌,人已摔倒在地。
隨著山洞的抖動,一陣「卡卡!」巨響,似是金屬絞動的聲音,自洞口傳來。
獨孤羽驀地回頭,只見一塊巨岩正緩緩而降,已將洞口堵去了大半。
他大驚之下,顧不得許多,挾起方自站穩的山仔,厲嘯一聲,雙腳猛然蹬地鏢射,身如閃電般撲向只剩尺餘空隙的洞口,稍差一線幾乎被壓扁地帶著山仔側身滾出洞外!
「砰!」然悶響!
巨岩重重落下,再度震得地皮打顫。
獨孤羽和山仔不禁同時抹把冷汗噓口氣。
但他們二人一口氣尚未吐盡,一陣陣沉悶宏亮的鐘聲,彷彿來自地底深處般,「噹」、「當——」,撼人心弦地響起。
鐘聲響自地底,卻立即在群山間造成回音,一時之間,彷彿有無數的巨鐘或遠或近地當鳴不息。
不過瞬間,鐘聲不但迴盪在遼闊的山區,而且一聲響過一聲,這澎湃的音波,宛如一股凝聚成形的狂猛洶浪,呼轟著朝洞口處彙集而至!
山仔撫耳大叫道:「羽叔,我快受不了啦!」
獨孤羽亦被這詭異的鐘聲,震得血氣微蕩,他深吸口氣,迅速調勻體內浮動的真力,挾起山仔,暴喝一聲,朝山後脫射而去。
但是——
獨孤羽不過射出三丈之外,使發覺不對,因為他彷彿陷身在比洞口更巨大的音波壓力之下。
於是他急忙剎住身形,凌空一個美妙地回轉,改向左側谷底躍出。
然而,谷底的情勢依然不樂觀,山仔經不住如此巨大壓力的一再衝擊,已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獨孤羽原本為避免碰上峨嵋派聞驚而至的人,因此不願選擇通向靈塔那條小徑作為退路,但他穎悟到這鐘聲定然有困敵的作用,且山仔已受內傷,他不得不試試最後一個可能的方向,振臂朝小徑反撲而回!
果然,獨孤羽落向小徑之後,頓感音波壓力消除。
他不禁暗自佩服道:「好高明的機關設計,不但能傳訊,更可困敵傷敵,想來是利用地形與奇門之術配合布設而成的吧!」
他放下了山仔,連點山仔的數處穴道,並喂山仔服下一顆藥丸,這才關心地問道:「傷的如何?」
山仔苦笑道:「還死不了。」噓了口氣,山仔又問:「羽叔這是怎麼回事?」
獨孤羽歎笑道:「你不是嫌人家的聖地太簡單,沒有機關佈置嗎?如今它可向你證明它的威力!」
他隨即將對這鐘聲何以能傷人的原因,以方纔的推想,大略解釋給山仔聽。
山仔苦著臉道:「羽叔,對不起,著樣子,這次我闖的禍可不小,峨嵋的那把火,這回可逮著機會好好地大燒特燒一頓!」
「既來之,則安之!」獨孤羽沉靜地笑道:「烈火神僧如果逼人太甚,病書生可也不是委屈求全之人。」
山仔忽然道:「你聽,鐘聲停了也!」
獨孤羽淡淡一笑道:「而且,人也來了!」
小徑上雜沓的腳步聲甫響,隨即湧出為數約百名手持齊眉棍的灰衣僧人,這群灰衣僧人見到山仔他們立刻散開,將山仔和獨孤羽圍在中間。
山仔抹去嘴邊血漬,和獨孤羽同時緩緩站起,四周僧人有些緊張地握緊齊眉棍,準備隨時出手。
「掌門人到……」
隨著這聲唱喏,一名年屆五句,手持禪杖,身著紫金袈裟的濃眉老和尚,在四名同齡黃衣和尚的護駕之下,由小徑那頭緩緩行出。
他的身後尚跟隨著一大批衣色複雜,打扮各異的武林人物。
看來,這陣鐘聲,不但敲出峨嵋派掌門人,連帶的也將參加武林大會的各路英雄好漢敲出滿心的好奇,想瞧瞧究竟是何方的神聖,既然有如此大的膽子敢闖入峨嵋派歷代祖師的長眠之所!
四個灰衣僧人見自家掌門人到來,個個恭敬地肅手行禮,小徑旁的僧人更是識相地往兩旁一閃,讓出通路,讓法空和眾武林朋友進入包圍圈中。
法空注視獨孤羽良久,方始冷然道:「閣下可是有病書生之稱的獨孤施主?」
獨孤羽淡淡地負手回道:「不錯!」
「哼!」法寶森寒道:「老油想請教獨孤羽施主,為何擅闖本派聖地?莫非認為本教可欺?」
他手中彈技重重往地上砰的一頓,引得杖頭垂環一陣嘩啦撞響。
獨孤羽淡然道:「大師,擅向貴派聖地,雖是我較失禮,卻也不需如此故作聲勢,這未免顯得幼稚了些!」
法空本就有意先聲奪人,如今被獨孤羽一語挑明,不禁惱羞成怒道:「如果擅闖一派之聖域只能算是失禮,那麼施主你的禮未免也太大了些,老鈉認為你分明是在挑釁!」
「是這樣了嘛?」
獨孤羽始終平板淡漠的態度,使得法空幾乎氣炸心肺,但在眾多同道面前,他又不能表現得暴跳如雷,以免有失身份。
他只好勉強壓制怒氣,惡狠狠地吐出兩字:「正是!」
獨孤羽冷漠且平靜地道:「如果你已經作如此的認定,那麼就算是好了!」
法空暴烈道:「各位施主,各位師兄,獨孤施主業已承認擅闖本派聖域是為挑釁而來,本派向他要求一個公道,尚請諸位同為證人!」
他這話明著說給眾人聽,真正用意卻只是希望得到武當與少林這分執命牛耳的兩大門派認同。
畢竟,法空也曾聽聞獨孤羽和武當掌門玄天道長相交頗深之事。
武當掌門玄天道長和站在自己右側的少林方丈晦明禪師對望一眼……
「無量壽佛!」
法空在心中暗自冷哼道:「玄天,你果然替這姓獨孤的出頭了!」他臉已微見不悅。
「道長不知有何見教?」法空勉強忍著性於冷冷地開口。
玄天道長輕揚拂塵,爾雅道:「方丈,依貧道所聞,方才獨孤檀樾言下之意,只是不應辯駁,這與承認前來挑釁差異極大,大師是否給予獨孤檀樾一個申辯的機會,或者可以盡釋前嫌,避免造成無謂的衝突。」
少林方丈大師晦明亦是頷首道:「老鈉覺得玄天道長之言頗為中肯,不知師兄以為然否?」
法空見晦明禪師都已開口表示支持立天道長,只得板著臉,硬繃繃道:「兩位貴友既做如是言,老衲豈有不遵之理?」
玄天道長和晦明禪師都已聽出法空暗諷之意,但兩人只是互視一眼,發出個無奈地會心微笑。
法空冷硬道:「獨孤施主,承玄天道長和晦明大師說情,老納便予你一個辯駁的機會,你說,你為何增闖本派禁地?如果於情於法有據,老衲可大力承擔為你開脫。」
獨孤羽逕自再對玄天道長和晦明禪師,抱拳長揖道:「道長,禪師,助言之恩不勝感激,只是獨孤某人向來不受威脅,更別提法空之言,猶如施恩捨惠,更是獨孤羽不屑受者。
況且,不論在下為何闖入峨嵋派禁地,闖入已是不爭之事實,說與不說,對峨嵋派而言業已無關緊要,他們恐怕早巳打定主意,非得嚴懲不可!」
獨孤羽話剛說完,峨嵋派已經響起一片斥喝與騷動的聲音。
法空大怒道:「獨孤羽,你這狂夫未免太過於目中無人!」
獨孤羽輕擺衣袖,不慍不火道:「獨孤某人十數年來,即是如此,遺憾的是,大師如今才知道,這就太過於孤陋寡聞!」
法空被獨孤羽如此針鋒相對,諷刺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獨孤羽,別人畏懼你病書生之名,我可看你不在眼中,你今天想在峨嵋派中撒野,你是自找死路!」
「護法金剛何在?!」
法空怒聲大喝。
他身後的四名黃衣僧人立即躬身應諾:「弟子在!」
「給我拿下這廝!」
「阿彌陀佛!」晦明禪師見場面火爆,急忙長喧佛號,打著圓場道:「師兄,今天是貴派大慶之日,實在不宜大興干戈,師兄可願聽老衲一言,暫捺肝火,以免破壞如此祥瑞之慶!」
法空憤然振袖道:「莫非聽任那廝狂妄小子囂張至此!」
晦明禪師安撫道:「師兄如若真要懲治獨孤羽,豈不正好落他口實,證明師兄早已打定主意,不予圜轉之餘地!」
那邊一
玄天道長也勸著獨孤羽,低聲道:「獨孤,這些年不見,你的性子可是一點也沒改,你明知法空的個性受不得激,你又何必故意和他過不去?」
獨孤羽面色稍霽,低哼道:「你沒聽見他是怎麼說的,承你們的情,還要我說的於情於法有據,他會為開脫!我看他是癡人做夢,搞不清自己有幾兩重!」
「這也叫癩蛤蟆打哈欠——哈!好大的口氣呀!」山仔不甘寂寞地插上一句。
獨孤羽這才想到要山仔向玄天道長見禮。
山仔因玄天道長是獨孤羽所推崇之人,而且方才又出面為獨孤羽說話,心中對玄天頗有好感,於是畢恭畢敬地向玄天長揖而拜。
獨孤羽很少見他如此真心誠意,反倒有些懷疑道:「你今天怎麼這麼乖?該不是又有其他歪點子吧?!」
山仔嘻嘻笑道:「如果換了別人,我這拜過之後,當然得想些空頭撈回本錢才罷休,不過,既然是玄天道長,我可就不敢撤野。」
玄天道長阿笑道:「我是不是該覺得很榮幸?」
獨孤羽促狹道:「有這必要!據我所知,能讓這小子如此真心誠意敬重的人可不多。」
山仔爽快道:「不止是不多,一共只有兩個,就是眼前的兩個。」
獨孤羽戲謔道:「真是榮幸之至!」
玄天道長看著他們二人如此互相諧謔打訶,有感而發道:「獨孤,你與從前的確大有不同!」
獨孤羽莞爾道:「比較有人性是不是?」
「比較開朗、幸福!」玄天道長道:「不過,言歸正傳,今天無論如何,是你闖入人家門派的禁地,自是你較理虧,你何不稍退半步,先將此事帶過再說。」
獨孤羽古怪道:「你是怕如果不能善了時,我會吃虧?」
玄天道長輕歎道:「獨孤,你莫忘了,眼前就有不少武林中人想與你過不去,他們只是差個借口而已,你又何必讓今日之事成為他們理所當然的借口。」
山仔搶著說道:「道長,你是說有人想打落水狗?」
「不止是想。」玄天道長肯定道:「而且一定會動手助拳。」
獨孤羽與山仔不約而同地冷哼道:「叫他們來好了!」
他們倆相視一笑。
玄天道長勸道:「獨孤,好漢畢竟架不住人多,你的本事我清楚,但是你得為山仔考慮一下,那些豺狼虎豹可是只求目的,不擇手段!」
山仔昂然道:「我不怕!」
獨孤羽卻沉吟半晌,道:「好吧!玄天,只有你能讓我賣這個面子。我就盡量壓壓氣焰,只要法空那老禿驢不太過份,我就不為己甚!」
「如此甚好!」玄天道長誠摯道:「獨孤,可得謝謝你賞我這個臉。」
獨孤羽連忙道:「什麼話!老友,我只怕會為你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煩。」
玄天道長捋鬚笑道:「我想我倒還有能力應付,我是指,如果真有人敢因你而來找我麻煩的話!」
「如此甚好!」獨孤羽學著方才玄天的口氣,眨著眼調侃彼此。
玄天道長輕笑一聲,告退而去,大約還得和晦明那方打商量吧!
山仔揶揄道:「羽叔,你的媚力很大也!」
「怎麼說?」獨孤羽不解。
山仔強忍笑意道:「剛才玄天上長在眾人面前,一口一聲貧道,怎麼他與你私下一談,竟連貧道都省了,這不是因為你媚力太大才使他昏頭忘『道』!」
「非也!不是我媚力大。」獨孤羽打趣道:「這該說道可道,非常道,交情不夠的,還沒此門道!」
山仔擺擺手,叫饒道:「得了,大爺,你明知小人我沒念什麼書,你非要說這種五四三的後考我,我認輸好不好!」
「沒出息!」獨孤羽笑罵一句。
此時——
法空身後四大金剛之一,俯耳授命之後,大步行出,高聲道:「本門方丈有諭,給擅闖本門禁地之人再一次機會,請申訴闖山動機!」
峨嵋派四大護法金剛的身份、地位雖然僅次於掌門方丈,但法空故意叫他們出來問話,此舉已是明擺著藐視獨孤羽。
獨孤羽冷冷一咽,提高聲音道:「山仔,告訴他們我們今天闖山的原因!」
山仔踏前一步,咂嘴謔笑道:「峨嵋派大小和尚聽清楚,我們闖山的原因很簡單,你們不是舉行比武大會嗎?我們當然是來參加比賽的貴賓!」
問話的黃衣僧人斥聲道:「你這兀那小子,少在那裡信口開河,你豈能代表病書生發言,滾回去!」
山仔冷冷地瞅他一眼,反唇相譏道:「你這兀那大禿驢,憑你就能代表你家大禿……大和尚放屁,我為什麼不能信口開河?奶奶的!你給少爺爬到一邊去!」
山仔本來也想罵法空是大禿驢,但想到方才玄天道長再三勸言,於是臨時改口只說出大和尚,算是尊重法空。
但是如此,山仔這番尖酸刻薄的駁詞,已讓峨嵋派僧人群情激憤。
其中有不少武林中人已然低聲議論道:「嘖嘖!這小鬼說話的調調,可和病書生一樣的狂吶!」
「廢話,所謂物以類聚嘛!你以為一向獨來獨往的病書生為什麼會收留這小鬼?」
「你們聽說過這小子在百獸山莊的事跡沒?據我一個朋友說,他有一個朋友在百獸山莊當差,剛好參加截擊病書生與這小子那一戰,乖乖,我那朋友的朋友說呀,這小子簡直狠得他媽的不像個人……」
「我也聽說啦!他不光是對別人狠,他可是敢對自己狠吶!據說,那一戰他渾身被血浸透,居然還能挺著一口氣破了百獸山莊的陣式,救了獨孤羽……」
「真的呀?那麼這小鬼可就不簡單嘍!」
這些武林二大爺們半是誇張,半是興奮地竊竊私語雖是低細,卻都清清楚楚傳入峨嵋派眾僧耳中。
法空沒由得怒從心生,不悅地哼道:「法明,還怔著做什麼?」
峨嵋派的四大護法金剛是法空的同輩師弟,法明雖是排名最末,但卻是四人之中,心思最為狡黠,口齒最為伶俐之人。
平常時,法空若有重大事件要對門下或武林同道發表,都是先與他商量後再做,由於法明在派中所受的倚重,也養成他目空一切的習性。
他對山仔方才出言刻薄早已恨入骨髓,表面卻不見端倪,只是陰沉道:「小子,你們既是來參加比武,為何不到金頂寺去,反倒闖入本門聖域,足見你所說之言,純屬無稽之談!」
「無雞沒關係,有鴨就可以!」山仔訕謔狎笑道:「我說和尚老兄,你簡直和你家掌門一樣笨,我雖然知道比武是在金頂寺,可是我這是第一次到峨嵋山來玩,你又沒派人來接我,我怎麼知道金頂寺在何處?所以,三轉兩轉就轉錯路,誤闖你家祖師爺的別墅,是很正常的事!」
山仔別的本事沒有,但對這種耍嘴皮子,找歪理胡扯的本事,卻是久經陣仗。
昔日他在太原城當龍頭時,每天討飯就得練個三、五十回,更甭提時時得面對老董他們的挑戰,若無兩把刷子,他憑啥穩坐龍頭這把金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