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蔣四爺藉著點酒,把臉一蓋,故意假醉,拿燈燭將窗欞紙點著。老家人沒看明白,往裡就跑,嚷道:「四老爺放火!」有何緣故呢?是鄉下最怕失火。柳青出來,蔣爺把他一把揪住說:「姓柳的,我們哥們幫著你盜金子,絕不含糊。如今我遠路而來,你來回的冤我,一百使不得,二百下不去,三百不夠朋友。說話不算,你就擦粉。」柳青說:「你真要盜?」四爺說:「我作什麼來咧?」柳爺說:「屋裡來。」廚役把傢伙撤去,蔣爺坐在東邊,柳爺坐在西邊。柳青說:「盜哇!」蔣爺說:「有言在先,連盜帶還,一個時辰。你把帽子摘下來,你把簪子拔下來,讓我的小搬運童兒瞧一瞧。」柳爺摘了帽子,拔了簪子,遞過來說:「什麼搬運童兒?」蔣爺瞧簪,仍是那個水磨竹的,一邊有個燕蝙蝠,那邊一個圓「壽」字。柳爺說:「搬運童兒可受過異人的傳授?」蔣爺說:「還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柳爺說:「誰教的你?」蔣爺說:「黎山老母。」
柳爺說:「你別糊說了。」蔣爺說:「你把簪子放好了,你叫大家出去,別在這裡瞧著。」家內二十多人全擠著要看。柳爺將大眾喝出,眾人在窗外觀瞧。
蔣爺說:「我要盜,盜個手明眼亮。你把兩隻手擱在桌子上,我把兩隻手搭在桌上,淨教搬運童去盜。」柳青半信半疑,就將手放於桌上。蔣爺兩隻手壓住柳青兩隻手,說:「小搬運童兒,去把他那簪子拔下來。咱們作個臉,慢慢走,上了腿了,上肩膀兒了。」
鬧的柳爺毛毛咕咕的,說:「怎麼看不見?」蔣爺說:「三寸高,你是肉眼凡胎,如何看的見?」柳青說:「你哪?」四爺說:「我是慧眼。」柳爺連肩膀帶腿、腦袋亂搖亂晃。蔣爺說:「你摔了我童兒的腰哪!」柳爺說:「別瞎說了。」蔣爺說:「瞎說?盜下來了。」柳爺不信。蔣爺抬起一隻手來,往上一翻,仍然拿手背還是壓著柳青的手,一舒掌說:「你看簪子。」柳爺一怔,果然盜下來了。一合手,交與他的左手。柳青接來燈下一看:「呀!病夫,你真有些鬼鬼祟祟的。」蔣爺劈手奪來,仍又拿自己的右手壓住他的左手說:「淨盜不算為奇,還要與你還上。」柳爺說:「不還,我也不出去。」
蔣爺說:「還上,你可別矯情了。」柳爺說:「只要還上,就算你贏。」蔣爺說:「連盜帶還,沒有一個時辰罷?」柳爺說:「這時就還上,可沒一個時辰。工夫一大,可就過了時刻了。」蔣爺說:「你淨矯情,早還上了。」柳爺不信,蔣爺將雙手往下一撤,說:「你摸去。」柳爺回手一摸,果然還上了,說:「怪道哇,怪道!」
蔣爺說:「你說話罷,是出去不出去?」柳青說:「讓我出去不難,還得依我一件事情。」蔣爺說:「你不出去就罷,別為難我了。怎麼還得依你一件事情呢?」柳爺說:「只要依我這件事情,我就出去。怕你不應。」蔣爺說:「你說罷。」柳爺說:「你把這盜簪的法子教給我,就隨你出去。」蔣爺道:「不難,等著得便之時再教。」柳爺說:「不成,立刻就教。」蔣爺說:「淨持授桃木人得一年。」柳爺說:「我就等一年。」
蔣爺說:「你等一年,我可等不了一年。也罷,我當時就把你教會,你便怎樣?」柳爺說:「我再不去,我是個畜類!這個咒不能一時就會。」蔣爺說:「行七字靈文八字咒,一教就會。」柳爺大樂,說:「來罷,老師你教給我罷。」蔣爺說:「你方才看著盜的快不快?」柳爺說:「快。」蔣爺說:「不快,還能快,你看又盜下來了。」柳爺驚疑不止,連說:「好快!好快!」四爺說:「又還上了。」柳爺一摸,果然還上了。連著五六次,柳爺總未省悟。這回柳爺摸著還未回手,蔣爺說:「又盜下來了。」柳爺一把揪住說:「好病夫,你冤苦了我了!」
列位,這本是蔣爺玩的個戲法,說書總講「情理」二字。蔣爺自打五接松瞧了他這只簪子,花樣尺寸就記在心裡,照樣買了一個。宋時年間,攏發包巾,滿街上都是賣簪子的,故此買的容易。未盜簪時,叫柳爺摘下來看,怕不是那個。論柳爺家內,什麼簪子無有,可巧還是那個。不教眾人在眼前,怕他們看出來。叫柳爺雙手放桌上,他拿手壓著柳爺的手,怕他回手一摸,就不行了。哄信了他之後,所以是左盜右還的,那時摸出算完了。蔣爺讓柳爺抓住,說:「是兩個。」四爺說:「可不是兩個?我實無別法,想了這個招兒。你出去呢,咱們大家報仇;你不出去,我就死在你的眼前。」說罷,跪下哭道:「你怎麼樣了?」鬧的柳爺無法,也就哭了,說:「四哥,不是我不出去。」
四爺說:「你不必說了,我大哥得罪於你,必教我大哥與你大大的賠一個不是就完了。」
柳爺說:「也不用。」隨戴上頭巾飲酒。
次日起身,蔣爺教多帶熏香,直奔晨起望。非只一日,到了路、魯的門首,直入裡面,見大眾行禮,連焦、孟、史雲全都見過。有人進來說,外面有二人,口稱龍滔、姚猛。二位請入見禮。蔣爺一見姚猛,好人物樣兒。智爺也打外面進來,大家全見個面,將自己的事細說一遍。蔣爺說:「智賢弟出主意罷。」智爺說:「裡頭人少,讓他們二位去。」蔣爺說:「龍、姚二位,你們看可行啊?太粗魯些。」智爺說:「可以,這樣更好。我告訴蔣四哥一套話,你慢慢的教他們。丁二爺、柳爺,你們二位算表兄弟。柳爺算送二弟去,你不降,苦勸再降。二爺你別說真名姓,就說叫趙蘭弟。」二爺說:「為何教我改姓?」智爺說:「你不算改姓,本是趙蘭的兄弟,故此是趙蘭弟。」二爺一笑說:「你真可以,就是了。」智爺安排好了,說:「我在君山等去。」說畢,起身回君山去了。
智爺回君山,走旱八寨回承運殿。可巧這日就剩鍾雄一人在承運殿獨坐。正然寂寞,忽然智爺進來。智爺問:「他們都上那裡去了?」鍾雄說:「他們大眾同沙大哥閒遊去了。沙大哥總覺心中有些不快,大眾陪著沙大哥去遊山,教他散散心去。」智爺說:「這個展護衛,我又沒在家,是怎麼降得?」鍾雄說:「並未准降。我那日到引列長虹,他說了許多的好話,什麼是死有餘罪的人,身該萬死的人,寨主還有這般優待。我說既然這樣,何不請到承運殿一敘。他雖來,不知歸降不歸降。」智爺說:「好辦,交給我了。只是還有件事。」寨主問:「什麼事情?請說。」智爺說:「來這些日了,我把山中眾位寨主們連前帶後,連嘍兵全算上,有賢有愚,有奸有忠,惟獨有一個人我看著奇怪。」寨主說:「是誰呀?」智爺說:「武國南、武國北。這兩個人可是親弟兄不是?」
鍾雄說:「不是,那是我們這老家人武成之於,長子,也是三十歲了。他撿來這麼個孩子,拿蒲包兒包著,還是一身的胎練,小毛衫上寫著生辰八字。抱回來現找的奶娘,可著家人誰也不許說是抱的,就說是親生自養的。他的父親在我天倫手裡出過力,死後還是我發送的。」智爺說:「此人早把他趕下山去,萬般要不的。他相貌是兔頭蛇眼,鼠耳鷹腮,其意不端,萬要不的。」寨主說:「有賢弟這一論,有我在,他不敢怎樣。」
智爺說:「豈不聞『大福不在,必生禍亂』?」鍾雄說:「誠哉,是言也!」話言未了,大眾歸回,一同吃酒。
次日早飯用畢,嘍兵報道:「虎頭崖下來了兩個投山的。」鍾雄一擺手,嘍兵撤身出去。鍾雄說:「智賢弟,你出去看看,若看出破綻,不用與我商議,立刻結果性命。」
智爺點頭出去。去夠多時,進承運殿說:「外面兩個投山的,小弟帶來,哥哥再過過目。」說:「將二位請將進來。」說:「我家寨主有請二位。」先啟簾櫳進來,鍾雄一瞧,二位堂堂的儀表:一個是銀紅色武生巾,銀紅箭袖,鵝黃絲鸞帶,薄底快靴,天青色的跨馬服,腰懸寶劍,翠藍挽手飄垂;面似桃花,細眉朗目,形相端正,唇似塗?,牙排碎玉,大耳垂輪,好一位面如少女的英才。一個是藍緞六瓣壯帽,藍緞箭袖,皂緞靴,杏黃絲鸞帶,肋下佩刀;面若銀盆,粗眉大眼,虎視昂昂。鍾雄看罷,喜之不荊見二人欲行大禮,鍾雄離位攙住說:「不敢。未曾領教二位貴姓高名?」說:「寨主在上,小可姓柳名青,匪號人稱白面判官,居住鳳陽府五柳溝。這是我個表弟,他叫趙蘭弟。皆因他父母雙亡,有點本事,性情驕傲,我怕他入在匪人的隊內,歲數年輕,一步走錯,恐怕對不住我去世的姑母。聽見寨主這裡掛榜招賢,特地將他送來,早早晚晚跟寨主學些本事。不知寨主可肯收納?」鍾雄說:「我這裡招賢掛榜,聘請還恐不至,焉有不收之理!」柳青說:「如此說來,我當面謝過,我就要告辭。」鍾雄說:「不是說你們二位?怎麼兄台要走哪!」柳青說:「小可家中事煩,又是買賣,又是地畝,全憑小可一人照管,實在不能投山入伙。」連智爺在旁苦勸,這才點頭。
智爺與大家見過,鍾雄擺酒,頃刻杯盤齊備,酒過三巡,智爺問道:「趙蘭弟肋佩雙鋒,必然是好劍法。」二爺說:「才學,漫說是好,連會也不敢說。」智爺說:「你這是太謙。你們二位投山,咱們都是前世的夙緣,稱得起是一見如故。酒席眼前無以為樂,煩勞施展劍法,我們瞻仰瞻仰。」回答:「本領不佳,不敢當著大寨主出醜。」智爺說:「不必太謙了,施展施展罷。」柳青說:「既是眾位說著,你就舞一趟,那點不到,好跟眾位領教。」二爺點頭,把劍匣摘將下來,放在桌上,袖袂一挽,衣襟一吊,「嗆啷」一聲,寶劍出匣。眾人一看此劍,寒光的的,奪人耳目,冷氣森森。鍾雄一瞧,暗暗驚訝,睹物知人,就知道二爺的本領不錯。再看二爺,將身一躍,手中這口劍上下翻飛,躥高縱矮,一點聲音無有。人人賀彩,個個生歡,好劍法!好劍法!收住勢子,氣不壅出,面不更色。鍾雄就知道平素諳練的工夫純熟。鍾雄親遞三杯酒道勞。智爺說:「可不是,我這個人沒夠,還要奉懇一趟,我們這裡還有一位陪著你走一趟。」丁二爺說:「使得,使得。」衝著展爺又是一躬到地,說:「展大哥,我是深知你的劍法高明,故此奉懇。」展爺點頭。這雙舞劍的節目,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