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不知何處問原因,破陣須尋擺陣人。
捉虎先來探虎穴,降龍且去覓龍津。
五行消息深深秘,八卦機緘簇簇新。
終屬薰香為奧妙,拿他當作蠢愚身。
且說展爺領了蔣爺的分派,在上院衙吃的晚飯,叫管家到西門,教城上留門,預備太平車一輛,可要心腹人。晚間出來小便,看見一黑影,拉劍追下來了。至於後面,地下躺著一人。展爺上前看,那人倒捆四肢,口中塞物。展爺不顧追人,收了寶劍,解開這人,拉出口中之物。一問,這人叫李成。「正在後面解手,來了個夜行人,把我綁上了,問我大人的下落。」展爺說:「你必告訴他了。」李成說:「沒有。拿刀蹭我的腦袋,我死也不說。」展爺說:「你沒說很好,若說可了不得。」
展爺找了半天,並沒下落。換上利落的衣服,出了上院衙,撲奔八寶巷來。在東口,早瞧見有幾個黑影兒亂晃,就知道是蔣四爺。聽見對面擊掌的聲音,湊在一處,見他們都是夜行衣靠。展爺就把上院衙遇刺客,沒追上,說了一遍。蔣爺說:「無妨。大人不在上院衙,怕他什麼?」智爺說:「少時進去,各有專責。」蔣爺說:「我帶路。」柳爺說:「我使薰香。」展爺說:「我背。」智爺說:「我給你們巡風。」蔣爺說:「隨我來。」智爺說:「把消息記妥當。」蔣爺說:「不勞囑咐。」「嗖」一聲,就上了牆頭,原來這就是那個東夾道。飄身下去,大家又上了那個牆頭,往西一看,蔣爺低聲說:「省事了,不走西邊那個門,少遇好幾道消息。咱們就奔正北的屏風門進去就是了。」
大家下來,柳爺就把塞鼻子布卷,給了每人一副。蔣爺在前,魚貫而行,全是墊雙人字步,弓(骨可)膝蓋,鹿伏鶴行,瞻前顧後,直奔台階。回頭打著手式一三五,後面點頭。上了台階,奔西邊的那扇屏風,下了土道,直奔正北。蔣爺等暗喜,彭啟尚未歇睡。
上台階,由五層躥在頭層之上。四個人分開,全拿指甲戳窗欞紙,戳出小月牙孔,湊一目,眇一目,望裡窺探,見著彭啟仍在那裡打坐。智爺暗歎:「此人道學的工夫不在小處,就應當隱於高山無人的所在,日久何愁工夫不成?又不為名,又不貪利,這要盜將出去,就是個剮罪。」
忽然間,聽見他「唔呀」了一聲,說:「好雷英!叫他去問生辰八字,也不見回來了。我這一陣心驚肉跳,莫不是禍事臨頭?待我占算占算。」把天地盤子一轉,又「唔呀」了一聲,蔣爺深知他的算法實靈,拿胳膊一拐柳青,叫他點香。聽屋中又說:「你們好大膽!全來了,全是似水鉤來的,這可說不得了!我不忍行這樣損事。常言道:『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可就講不起,要傷德了。」連南俠帶智爺嚇了,都是面面相覷,緊催柳爺。柳爺也是渾身亂顫,把香點著,銅仙鶴嘴戳在窗欞紙上,緊拉仙鶴尾,雙翅亂抖,由透眼進風,一股煙直奔彭啟。彭啟已然用?筆把符畫成,將要往燈上一點,他就聞見香氣,說:「這是什麼氣味?」往裡一吸,翻身便倒,「磕(口叉)」的一聲,連人帶椅子全都倒於地上。智爺哈哈哈大笑起來了。蔣爺說:「你這麼大的聲音,再教人聽見,當是在你們家裡頭呢。」智爺說:「是可笑麼!他要一燒那個符,大家不要活的了。他能算,他沒有算出點薰香來。蔣爺,那不是神仙了麼?這個能耐就不在小處。他會算出是似水拿鉤子,把你們鉤來的。」說罷又笑。這才推開當中的隔扇。
智爺說:「咱們試試他消息靈不靈。」展爺說:「使得。」隨即拿寶劍蹲在門檻上,向著二路磚一戳,只聽見「咕嚕嚕」的一響,從東屋裡出來一個假人,跟北俠一樣,判官巾,紫袍,靴子,全是真真的傀儡頭。籐子胎當中有消息,底下有輪子,方磚一動,這假人就到,手中是一口真寶劍,衝著展爺「嗖」就是一劍。展爺把劍往上一迎,正削在假人的胳膊上,「噹啷啷」一聲,連半截胳膊帶寶劍墜於地上,剩了那半截胳膊,還「咯登咯登」的剁了半天。智爺又笑說:「可見消息極靈,剩了半截,他還直剁哪!剁完仍然回去。把頭一路磚也給他點了罷,省得咱們進去擔心。」展爺又用寶劍一戳,如地裂天崩的聲音一般,打上面黑壓壓一根大鐵梁墜落塵埃,「哨啷」一聲,把大家嚇了一跳。容塵土落了一落,大家才進去,智爺先把迷魂藥餅與彭啟按在頂上,用網子勒住,然後搭起,爬在展爺脊背,用大鈔包兜住後臀,繫了個麻花扣兒,大家出來。
原來智爺把桌子上天地盤、量天尺、書一切物件,包在包袱,背將出來。蔣爺說:「這作什麼?」智爺說:「我是賊,不空回。」仍然按著舊路出來。躥下五層台階,出西邊屏風門下,外頭的台階是一三五。蔣爺說:「這得了,把塞鼻子布卷全都不要。」
奔東牆,展爺躥上牆頭,飄身下來,腳站實地。原來貼牆根出來一個人,拿著長拘鉤就搭,展爺一閃身,拘鉤搭空了。智爺往東牆一躥,出牆外去了。那人一回頭,牆上又露出來兩個,過來四五把拘鉤,也沒搭住,也就出那段牆外頭去了。惟獨蔣爺將要飄身下去,一下就讓拘鉤搭住了,往下一拉,「噗咚」摔倒在地,搭胳膊擰腿,四馬攢蹄捆起來了。
你道這些人,也不是看家護院的,全是些個更夫,預先就安排好,萬一家裡要是鬧賊,就叫他們拿著長拘鉤;萬一若有動靜,就叫他往牆根底下等著,把燈籠點起,拿半個?片罩著燈籠,用的時節一揭就得。先是智爺大笑,人家就聽見了;後來又聽見落鐵梁的聲音,人家就準備好了。全沒拿住,單把蔣爺捉住,四馬倒攢蹄。拿燈籠一照,大家亂嚷:「是恩公,給員外送信去罷。」
少刻,雷振到,說:「怎麼著,是我恩公作賊?」早有人把***掌起來,把頭一搬,何嘗不是哪!問道:「恩公,你這是怎麼了?」蔣爺說:「你先撒開,我有話,回頭再說。」立刻吩咐解開繩子。蔣爺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土,跟著雷振直奔上房來了,落坐獻茶。雷振又打聽。蔣爺說:「你屏退左右。」雷振即讓家人俱都出去:「恩公有話請說罷。」蔣爺說:「我不是蔣似水,我姓蔣名平,字是澤長,匪號人稱翻江鼠。我是來救你們全家性命來了!我白日來是來試探你來了,瞧你念當初活命之恩不念。不但你念起活命之恩,並且你格外還有點好處,我這才救你們滿門的性命。布下王爺府銅網陣打死白護衛大人,一者是奉旨拿王爺;二者是與五老爺報仇,不久就要破銅網陣,王爺的禍不遠矣。若是拿住擺銅網陣之人,你算算該當什麼罪過?就是剁成肉泥,也不消大人心頭之恨。明明的是彭啟擺的,怎麼但願意教你兒子應聲呢?若要事敗,那還了得!白晝我來測道,見你這個人實在誠實,我回去和我眾尉護衛大人說明。方才將彭啟盜將出去,罪歸一人,不怕以後拿了王爺,也沒有你們父子之事。可有一件,你兒子要是回來的時節,可就別教他再上王爺那裡去了。仍然助紂為虐,漫說是我,連我們大人都救不了你了。」雷振一聽,雙膝跪倒:「多蒙四老爺的恩施,我這可就明白了。」蔣爺說:「我這可就要走了。」雷振說:「我這預備下酒飯了。」蔣爺說:「改日再擾罷,公事在身,不敢久站。」說罷,出了屋子。雷振吩咐開門。蔣爺說:「向例我是不愛走門。」躥房躍脊,一會兒蹤跡就不見了。
再說展南俠背著彭啟,到了上院衙門口,解開麻花扣,把彭啟放下了。那裡早有一輛太平車,連車伕帶從人在那伺候著呢。展爺就把彭啟四馬倒攢蹄捆好,裝在車上,放下車簾。到裡面各人換好了衣服,仍然出來,跨上車轅,連從人跨在那裡。車伕趕著,直奔城門。到了城邊,叫開城門,車輛出城,仍然又把城門關閉。到了下關,直奔西南,地名叫楊樹林,直等到紅日東昇的時節,方見小車兒來到。大家會在一處,奔晨起望。
著彭啟洩機破銅網,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