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金氏聽婆子這些言語,明知是出不去惡霸的門首,倒不如尋一個自盡,落得乾淨。擁身往牆上一撞,一個婆子手快,用力一揪。金氏本是怯弱身體,又是窄小金蓮,如何站立得住,故此噗咚一聲,栽倒在地。眾婆子往上一圍,往起一攙架金氏,大眾又一陣苦勸。金氏明知被大眾圍住,不能尋拙志,急得將手往回一拳,就向臉上抓了四個血痕。這些婆子把金氏手一揪,亂嚷說:「這可要告訴員外爺去!」正說之間,只聽一陣環珮叮噹,進來了十數個姨奶奶。婆子說:「好了,姨奶奶們來了,她把臉抓了。」姨奶奶說:「那可不好,也不用告訴員外爺去.你什快把她倒翦上。」婆子過來,就用汗巾子把手給她捆上。金氏雙手給一捆,一點主意也沒有了。大眾圍著解勸金氏不提。
已說佳蕙坐在轎內,打算大奶奶準是先回去了,到門內下轎,直到裡面。丫鬟婆子問佳蕙:「大奶奶怎麼沒回來?」佳蕙說:「她的轎子在先,我的轎子在後,怎麼她會沒回來哪?穿著一身素服,能上哪裡去哪!」等了半天,施相公回來,一提講此事,施俊也覺納悶,教家人出去問轎夫,這一夥轎夫一概不知。即打發家人出去找,去夠多時,錦箋回來,回說:「相公爺,可了不得了!大奶奶被太歲坊伏地太歲東方明搶去了。」施俊一聞此言,「哎喲」一聲,撲哆栽倒,就氣死過去了。厥了半天,方才醒將過來。直氣得破口大罵,往外就跑。書僮攔住說:「你老人家上哪裡去?」施俊說:「我找東方明去。」錦箋說:「那如何行的了哪,總是上縣衙裡去好。」施俊一聽,點頭說:「也倒有理。」施俊就奔了縣衙來了。來到大堂,把那鳴冤鼓「咚咚咚」打得亂響,就有人過來,把施相公一揪,也有認得的說:「施相公,你老因為何故,暫且請班房內坐。唸書的人,為何動這等粗魯,還有不可解的事情嗎?」施俊氣得話也說不出來,怔了半天,才把發生的事,對他們說了一遍。大家說:「相公來得不巧,我們太爺出門去了,要到晚半天回來。」少時又有先生進來,也不教他走,也不教他擊鼓,盡纏繞他在班房內。
原來這事裡邊早已知道了。皆因外邊一擊鼓,知縣在裡邊書房內就聽見了,叫內司出來打聽因為什麼事情,這位太爺姓段,叫段百慶,因生他時節,他祖母一百歲,家內慶百壽這一天養的,就叫他百慶,他又是贓官,他這名字叫別了,就叫一個段不清。他在裡頭聽見了施俊原由,也不敢升堂,明知施俊是施昌施大人之子,金知府的門婿,邵知府的把侄。明知自己不行,立刻派人上太歲坊請東方明去了。東方明在家內,一見此信,帶著王虎兒,騎著馬就奔了縣衙。在路上,王虎兒就教了東方明一套言語不奔衙門口,奔他們的後門,下馬往裡就走。皆因他與知縣兩個人是把兄弟,並且這個段百慶今已經降了王爺,待等王爺攻破潼關,殺奔京都,搶州奪縣,必從這裡經過,他就在固始縣開城獻印。東方明已許下他一個宰相之缺。如今一到衙,也不等迎請,東方明就自己進來了。將奔書房,就有內司出來迎接,說:「我們老爺在內書房候駕。」前邊有人引路,將到內書房門首,就有段不清迎接。二人攜手攬腕進了書房,落座獻茶。段不清說:「二兄長,今天你把施俊之妻搶去,可有此事?」東方明說:「不錯,明人不作暗事,施俊的妻子,是我抬在家內去的。」
知縣說:「唔呀!老兄可不知,施俊之妻是襄陽金太守金輝之女。這施俊是長沙太守的盟侄,在京中京營節度使世襲潼台侯岳恆岳老將軍是他姨父,吏部天官是他的師祖。我一個小小七品知縣,我是誰也惹不起的。」東方明一聽,哈哈一笑,說:「賢弟,你只管放心。慢說這幾個人,就是開封府黑炭頭,也不放在我的心上。我實對你說,南陽府我哥哥不久就稱王道寡,手下能人甚多,你說的這些人,誰敢斜瞅咱們兄弟們一眼,並不用咱們動手,叫他派一兩個人來,就追取了他們的性命,你自己酌量辦理就是了。」一回頭,叫王虎兒:「少刻回家中,取三千兩銀子,給這大老爺送來。」說畢,站起就走,說:「賢弟,由你辦罷。」知具心中好生難為,說:「長兄你再坐一坐,咱們兩個再談談。」
東方明說:「沒有什麼可講的了,怕耽誤了你的公事,咱們改日再會。」知縣送在門首,東方明仍出後門去了。知具回至房中,倒覺著害怕起來了,這兩下裡自己全都惹不起。躊躇了半天,叫從人有請師爺,就把刑名師爺請將進來。這位先生姓曹,單名一個高字,進來見知縣,身打一恭。曹高問段不清有什麼事情,老爺請講。知縣就把施俊擊鼓,東方明托情的事,對著曹先生學說了一遍。曹高說:「老爺有什麼主意?」段不清說:「我是一點主意也沒有,特請先生與找出條妙計。」先生說:「老爺,要依我的愚見,少刻升堂,把施俊帶將上來,不容他說話,者爺先就作威說:『施俊你任讀聖賢之書,不達周公之禮!聽說你在外邊廂有些不法之處。』他要一聽此話,必定暴躁,老爺就辦他個咆哮公堂、目無官長之罪,拉下去打他四十板子,立刻把他釘時收監。趕緊派兩個長解,暗暗賄賂兩個人,糊里糊塗出一角公文,就把施俊提出監來,當堂起解。告訴明白兩個解差,半路行事。待等兩個長解回來交差時節,老爺再賞賜他們些銀錢,老爺這可算人情兩盡,白得三千銀子。施俊一死,他們家裡又沒男人,也生不出什麼別的禍患來。老爺若不依從東方員外,那可不好。他要一恨老爺,他既能派人前去殺包公,也就能派人來行刺老爺。事到臨頭,只怕悔之晚矣。」段不清一聞此言,連連點頭說:「此計甚好,這兩個長解,就煩先生叮囑他們,我先給他們一百兩,事成之後,我再給他們一百兩。可要辦得嚴密。」先生連連點頭說:「老爺儘管放心吧,全交給我了。」
先生出去之後,知縣吩咐一聲:「升堂!」不多一時,在二堂預備。知縣整了官服,從後面出來叫堂坐下,吩咐一聲:「把擊鼓鳴冤的與我帶上來。」立刻把施俊帶到堂口。施相公整等了有三個時辰,方才有人進去說:「老爺升堂。」施相公氣昂昂,跟定官差,來至二堂。見知縣歲數不大,圓領烏紗,瘦如猴形,聳肩縮背,在公位上端然正坐。施俊見了知縣這個相貌,就有些不樂,只得身打一恭,說:「父母太爺在上,學生施俊與父母太爺行禮。」知縣把驚堂木一拍,把小母狗眼兒一翻,薄片嘴兒一張,說:「啐,施俊你好生大膽!既讀聖賢之書,不達周公之禮,不在窗下讀書,盡自任意胡為,終朝與匪人同黨。論說應當請你老師出革條,革去你的秀才。你別打算本縣辦不了此事,我足可以替你老師代勞,來!革去他的秀才。」旁邊有先生答言,立刻就出了革條。若論宋室的秀才,最尊貴無比,知縣不應例打,故此先革去他的秀才,然後就許他動刑了。
施俊一見這個光景,就知道這個知縣受了東方明之請托。說:「父母太爺不容學生說話,怎麼就革去學生的秀才?若要革我前程,我有老師所管。再說,我有什麼不法之處,是你親眼所見,抑還有人說的?如今現有不法之人,你置若罔聞,不容我申訴其冤,反倒先怪我一身不是。」知縣說:「今有你太爺所屬的地面,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除了你之外,並無不法之徒。」施俊一聽此言,哈哈冷笑:「如今把我妻子都搶了去,還說沒有不法之徒!」知縣又把驚堂木一拍,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焉有搶人之理?分明是你捏造。」施俊說:「你受了東方明多少賄賂?我如今可稟明於你,你要不管此事,我還上府中去告。你已知曉此案,我可不算越訴。」
知縣又把驚堂木一拍,說:「呔!好個大膽施俊,在此咆哮公堂,目無官長。來!拉下去,與我重打四十板子。」施俊跺著腳說:「好狗官!你受了東方明的賄賂,你就滅盡良心,要打你相公爺。除非把你相公爺打死,若要我有三寸氣在,小心著你這七品的前程,我與你誓不兩立。」贓官把臉一扭,差人立刻把施俊拉將下去,脫了中衣,打了四十板子。皂班原都知他是官宦之子,有此不白之冤,就不肯用十分刑。就是這樣,施俊也受不住,只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起來還要分爭這個理兒。知具吩咐收監,大家退堂。到了次日,提出監來,當堂起解。有兩名長解,一個叫祁懷,一個叫吳碧,叫白了就叫他們是齊壞無比,兩個押解施俊起身去了。一天晚間,行至龍王廟,施俊求著要歇,連長解三人到了佛殿。祁懷說:「到你姥姥家了。」施俊說:「我沒有外祖母。」長解說:「誰叫你有一個好媳婦招事!死去別怨我們二人,是我們太爺的主意。」施俊說:「二位既在公門,正好修行,饒了我施俊的性命罷。」祁懷哪裡肯聽,舉刀就剁,噗咚一聲,死屍栽倒。要問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