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撲撒撲撒手,挺挺胸,大步走去,正和一個手捧著斗大火紅酒葫蘆、滿臉亂鬍子的肥大灰衣僧人,走了個頭碰頭。那和尚酒葫蘆嘴對著禿腦袋上的那個亂鬍子嘴,邊走邊喝,正一口一口的灌著美酒;順嘴滴流,酒香四溢,旁若無人。
瞎子理也不理,還是照直走著,兩人相隔六尺的剎那,和尚好快的身法,如脫弦之箭猛朝瞎子衝來!說時遲,那時快!旁觀眾人,咸認瞎子再也難躲;誰知事情偏偏出人意外,瞎子動也沒動,和尚卻在離瞎子二尺的地方停了下來。大家正在奇怪和尚為何自動停步,再經注目,不禁人人咋舌。
和尚已經不再喝酒,葫蘆卻還拿在手上,雙足緩緩抬起,穩穩落下;看似輕巧,卻是使盡氣力,但仍難進一步,變作空抬步再放下,樣子怪異到家。那瞎子卻像嘸啥介事,安然站立不動!
半晌,和尚還是無法再越雷池一步,瞎子卻開口說道:「豈有此理,你又不瞎,怎地卻偏和瞎子較勁,死心眼走上頂頭路,再不閃開瞎子可硬闖了!」
今朝這涼亭上的人物,都是有名的武林客,早已看出兩個人開始就比上了內功真力;瞎子不知用的什麼功夫,和尚竟無法前進,中間空著二尺地方,厲害可知。論眼前局勢,和尚是輸家!
瞎子話罷,兩隻手緩緩背向身後,等候和尚發言。和尚也怪,就是不開口,還是一個勁兒地想往前闖。瞎子冷哼一聲,語調怪異,自顧自地說道:「想必是瞎子碰上了個又聾又瞎的夥計,看來好說歹說他都聽不見,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硬碰硬了!」
說著瞎子邁開了步,一步僅有尺餘;看來也挺費事,瞎子走一步,和尚退一步,瞎子進兩步,和尚也退兩步。這樣一進一退,瞎子再沒開口,和尚根本就不說話。進來退去,越走越疾越快,像一對配合極妙的木偶。
霍地和尚暴退丈餘,誰知瞎子也倏進了一丈,還是剛才那個樣子,絲毫沒變,和尚臉上已見汗珠。再退,已是湖水和尚猛地一聲佛號,突然將酒葫蘆向上一拋,雙掌平肩,貫集全身內力推下!瞎子卻將手一招,抓住了酒葫蘆,斜向湖心拋去。
和尚倏地頓足,倒縱飛起;半空抄住葫蘆,急忙懸掛腰間,人卻已經斜飛在湖面水上三丈地方。只見和尚左手一甩,腰部一擰,肥大的袍袖迎風左右一抖,硬把下落的身體拔起,提回亭外長廊之上!
眾人不由轟雷般一聲喝采,瞎子也揚聲說道:「和尚可是西湖酒僧?果然比一劍雙鳥強得太多。」可是那和尚卻面含羞愧,一改適才狂態,合十說道:「施主果然有來頭,小僧自愧弗如。西湖依舊,酒僧將別,施主可能賜個名姓,他年小僧當去拜叩。」
瞎子聞言,點頭說道:「我這次來臨安,總算不虛此行。
西湖山水宜人,高僧何必言去?當真未絕『嗔』念,又怎能『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頭坐』?高僧莫太執著,在下蕭珂,即敬阜山莊莊主。高僧法駕若能光降,蕭珂當盡消敵意,掃徑相迎!」
這番話說出口,只嚇得眾人一個個目瞪口呆,半晌喘不出氣來。而西湖酒僧聞言卻念佛,合十說道:「僧人何幸,得會天下第一高手。曾聞人言,施主出手無一活口,今朝卻是為啥這般仁慈厚道?」
蕭珂哈哈大笑著說道:「高僧葫蘆之中可還有酒?」
「足夠一醉!」
「可否借我把玩片刻?」
「有何不可。」
說著和尚將酒葫蘆交子蕭珂。蕭珂雙手抱著葫蘆,略以瞻顧,驀地揚聲大笑,手指酒僧說道:「真不愧酒僧之譽,這麼大的一葫蘆酒,竟然喝得點滴不剩。」
說著蕭珂拔開葫蘆頂端的木塞,翻轉傾倒,誰說不是,果然一滴皆無,和尚唸一聲佛,眾人不由失色!適才和尚遞過葫蘆,眾人分明聽到葫蘆之中的酒響,豈料眨眼光景,似幻若虛,竟會點滴不存?
蕭珂卻將葫蘆放置地上,笑對酒僧說道:「高僧適才問我,今日何故仁厚?此乃臨安,秦檜為天下巨奸;蕭珂至此,要殺必先殺他,否則難稱英雄!這葫蘆高僧暫莫用手取拿,稍停待它外面盡被水濕之後,就無妨礙了。今日得見高僧,蕭珂極感高興,他年有暇,至祈高僧敬阜山莊一遊。」
「酒僧今日算是會到了真英雄,痛快痛快!蕭莊主,你遠來西湖是客,我即將別離此地,再相逢誰知何時?況酒僧早已羞對湖安,無可慰安,不如去休。是故你我,何不尋一佳處,共樂今朝把臂一醉,意下如何?」
蕭珂點頭慨然說道:「臨安本是乾淨土,可惜無一乾淨人!若非有這一片湖水,滌盡胸中塊壘,只怕待得片刻,肝肺已變!此山此水,應有高僧這般人物才對;高僧當真要去,只怕湖水有知,暗中傷悲。畫舫盡皆苟安客,涉水無一有心人!高僧說的好,不如去休!走走走,找個無人處,大醉一場,倒是妙事。」
說著他替和尚挽起葫蘆,果然四外水珠滴流,酒和尚笑著說道:「玄寒冰煞陰功,和尚總算見識到了。」
蕭珂抓著和尚臂膀,敞笑著答道:「咱們是去喝酒,再談這些重罰。」
酒僧哈哈大笑,連說:「應當」,他兩個人在萬千耳目環視之下,豪氣干雲,高視闊步攜手把臂走去。蕭珂所僱舟子家的那個童兒,早已停船相待。蕭珂手指小舟,一邊揮手讓童兒將船移近,一邊說道:「可惜我無法目睹這美妙湖景,誠是畢生恨事!」
「莊主當真雙目失明?」
「難道高僧不信?」
酒僧唸一聲佛,才待開口,驀地有人冷嗤一聲道:「和尚果然不信,老夫也深以為有詐!」
酒僧霍地回頭,身後右方,站著一個年約五旬、身材高大而魁偉的老者,背後斜背著一個長皮囊;從右肩露出來一尺有餘,到左大腿後為止的長度看來,這皮囊足有四尺五寸;雙目亮若明炬,一望即知內功極高。
蕭珂並沒接話,悄問酒僧這人的打扮。和尚述說一遍之後,蕭珂聳肩一笑,連頭也不回,冷冷地對那人說道:「你是『幽燕三絕』中的那一個?」
那人並無絲毫驚懼神色,酒僧卻是嚇了一跳,和尚並非凜懼三絕威名,而是驚服這瞎眼的蕭珂,無所不知!單憑自己簡單的一次述說,他就能夠了然來者何人,這種經歷和智慧,已非酒僧所能想像。
那人這時也冷笑著說道:「我相信你早應該看到我了,蕭珂,我有件……」
「你可是想要『黃帝神刀』?」
「蕭珂,你很聰明!」
蕭珂突然哈哈地狂笑不止,那人和酒僧及旁觀的朋友們,相顧愕然,都不明白蕭珂何故突然大笑。原來「你很聰明」四個字,是蕭珂慣常說給別人聽的,如今竟然有人原封敬送給了自己。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笑聲驟停,蕭珂沉聲叱道:「報名,你是金老幾?」
「五陰勾魂金凱元金大爺!」蕭珂冷冷地又說道:「你可知道『黃帝神刀』的事跡?」「蕭珂,那是我的事。」
「好!金老大,神刀你是現在要,還是……」
「投入掌中的鳥兒不捉,難道還等張網?」
「金老大,你是說現在就要了?」
「當然,相信你不會留在敬阜山莊吧!」
「你很聰明,可惜將被聰明所誤!」
五陰勾魂金凱元,聞言心頭一凜,「你很聰明」四字,由蕭珂口中吐出,特別地有股說不出來懾人的威嚴!
金老大尚未接話,蕭珂卻對酒僧說道:「高僧,蕭珂敢說你在西湖這麼多年來,恐怕沒有祭祀過這西湖之神。蕭珂今朝即將別去,禮當一拜!蕭珂來到臨安不易,踏進西湖尤難,正苦無可投祭江神,恰好來了這甘心樂意做你我祭品的朋友,真是難得!」
說到這裡他霍然回身,對金凱元招手道:「古傳祭神,非但備妥祭品,並有鼓樂歌舞為佐。金凱元,取出幽弱三絕的『蛇頭狼牙穿』,蕭珂願從各種功力之上,確切的領教你一番,就算是祭神大典前的鼓樂歌舞之興;待我覺得時限已到時,再投爾入湖中就是!」
金凱元桀桀地一陣冷笑,緩緩摘下皮囊,囊中果系三絕成名的兵器——「蛇頭狼牙棒」。他持有兵刃,指手說道:「老夫在此候駕,你的兵器呢?」
蕭珂尚未接話,酒僧卻在一旁說道:「金施主,若果要戰,小僧先陪你三合!」
蕭珂立即擺手說道:「出家人真是忒也慈悲,高僧,我還有事相煩呢!」
酒僧信以為真,笑著說道:「我這和尚,只配陪你喝上幾杯,還有啥用?」
「超度亡魂,屬於僧道佛事,高僧你請這廂站。」
說著他上步把酒僧拉到一旁,才揚聲說道:「在場武林朋友聽著,看熱鬧請在三丈之外,否則稍停金老大一時興起,或許撒手扔出他那柄蛇頭狼牙穿;不幸若被誤傷,豈非恨事!因此蕭珂預先言明,三丈之內,如有誤死誤傷,休來怪我!」
話罷眾人果然紛紛遠離三丈之外,他才轉對金老大道:「蕭珂只將雙手帶來.一生不知兵刃何用,來吧!」
「蕭珂,你也太張狂,這可是你自取,怨不得我!」
「誠然。金凱元,稍待必須有勞閣下生祭西湖之時,也系由你自取,預先說明,切莫怪我!」
「匹夫口舌甚利,吃我一招!」
金凱元倏然飄到,狼牙穿直扎胸前!蕭珂冷笑一聲,突出左掌,斜碰狼牙穿。金凱元獰笑一聲,狼牙穿一抖,尖利的鋸齒迎上蕭珂的左掌,而蛇頭前面的蛇信,仍然直刺而下。
眼見狼牙穿即將刺上左掌,蕭珂霍地縮身退步,輕若四兩棉花,飄到金凱元的身左,冷哼了一聲!
金凱元狼牙穿一順,「橫掃千軍」攔腰打到;蕭珂等到狼牙穿已臨中腰,坐身退步,又飄出三尺,冷笑著說道:「可惜,還是不夠長!」
金凱元暴怒之下,一聲大吼,連環進步,施展開七十二式「花雨穿法」,立將蕭珂圈在狼牙穿中。自此只見狼牙穿翻滾不停,化成一片光幕,聲勢端地驚人,蕭珂被困光幕之中,看來左衝右突無法闖出!
半晌之後,突聞光幕中一聲嗤笑,一聲怒吼!狼牙穿竟自騰空而起,高拔數丈,斜飛向丈外水上;金凱元人隨狼牙穿後,飛縱捉取。狼牙穿此時正在下墜,金凱元已縱離平地,雖然已將適才被奪脫手的兵刃抓住,人卻要落在湖中。
詎料此時,蕭珂驀地一聲怪嘯,繼之騰身而起,一面緊迫金凱元的身後,一面冷凜譏諷的說道:「祭神還早,怎能容你先去,給我回來!」話到人到,左手凌虛已將金凱元抓住,右手一捏,竟把狼牙穿奪下。兩人一穿,俱向湖心落去!
誰知蕭珂功力人,他竟一聲斷喝,止住下墜之勢,左臂一抖,硬將金凱元甩到平地之上;趁勢右手猛掄狼牙穿,身形在半空中,被狼牙穿帶了個盤旋;又是一聲怪嘯,狼牙穿飛出十丈,人卻反甩回來,穩落地上!
萬千遊客同聲暴呼喊好,此時金凱元威風盡失,竟然飛縱慾逃。蕭珂突地左肩一抖,人已到他身前,獰笑一聲,十指凌虛齊出,直對金凱元前胸停住不動。相隔尚有五尺,十縷銀芒電掣般罩到金凱元的身上,金凱元突然全身一挺,隨即雙目鑽聚,雙目成縫,嘴角緊閉,面色立變蒼灰,身材縮小寸餘,似不勝寒冷!三丈外的圍觀之人,立覺若臨冰獄,紛紛抖顫冷凜不止。酒僧知道厲害,早已一躍三丈,躲了開來。
半晌之後,蕭珂方始垂下雙手,緩緩踱到金凱元近前,單臂抓住他的腰帶,提到湖邊,輕輕鬆手;金凱元卻如同鐵石,迅疾地沉入湖底!
蕭珂緩緩退離湖邊,驀地由慢轉快的一串凜人心骨的長笑。湖心畫舫千百,亭上遊客不絕,人數何止萬千,此時竟皆噤若寒蟬,鴉雀無聲。冰寒之氣移時始散,酒僧伴著蕭珂,在萬眾肅懼之下,登舟而去。
數圖圖檔,HolyOCR,豆豆書庫獨家連載